《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變故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變故

「侯爺容稟,傍晚夫人受邀先去了。她說她先去回上話,走時說你必然要回來換衣服,便讓我們留一個人在這裏等候。因為風大怕屋裡飄進雪,就閂上了門,還請越侯原諒。」
其間我大都問了一句:這裡有沒有一場仗沒打過的雛。所有的回答竟大多是一句反問:仗都沒有打過怎麼有資格護衛主公過來。甚至包括兩個小孩。
頭腦中不自覺湧現一幕情景:方涵使隨,面見袁術,開口道:爾等狗雞巴蛋的鳥貨,若作死犯楚,勒你娘的老子就幹了你這廝。我覺得這能確保袁術和老師在不遠的將來打成一鍋肉羹。
和眾家領頭的說一聲,我需去面聖,還提前布置他們分批去馬場各人再挑一匹馬做腳力,奔襲途中騎乘,快到營寨時換自己往常戰馬。在計劃里,這本來天黑后的事情,避免白天一群人挑三揀四,互相看著總覺得別人佔了便宜。到時候天色昏暗,只能隨便挑挑,而且事情緊急,他們也沒有時間有太多講究了。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現在只能讓他們趕緊自己挑著,讓小援隨便幫我挑一匹,還特意交代上好鞍子綁好肚帶,而且還吩咐給所有戰馬馬蹄上都綁上稻草防滑。
我將她拉出大殿到後面迴廊昏暗處,也不說什麼,只是擁著她。
有個小校還故意提高嗓門說,我就說風雲侯會專門來看我們的。
這是我今日聽到的最大笑話。鄙人認為做外交工作,全班同學排隊,最後一個都不會是他——因為他根本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周圍都是雪,雖然按說平日這時就該天色昏暗不可明辨了,然而這時因為雪地反光房屋館舍卻依然明晰可見。張林那間廂房還沒有來得及作修葺,從殘垣斷壁往裡看儘是雪,只在牆邊依稀認出幾件陳舊的家什。我們離開后,這裏更是冷清了許多。小丫頭們估計也窩在屋裡取暖了。不想惹出太大動靜,若被徐老爺子看到,免不了多寒暄幾句。今日我耽擱不起,趕緊一個人輕手輕腳去換衣服。
沒有道理一個父親三更半夜忽然起床把兒子從被窩裡揪出來,說一聲類似:你去送死吧——當然不會這麼說,不過也就是差不多這種含義的詞。然後就把兒子掃地出門丟到冰天雪地里來的。
心中其實還有些慚愧,我覺得劉燁已然超過了我,這份執著和堅定似乎不是現在的我所具有的。不過我並不感到失落,對自己的了解告訴我自己,明日這個時候,我會比他現在還執著和堅定,甚至會有些極端。但現在,我只能說我很平靜。平靜得異常,我知道要有什麼事情等著我,可是我居然緊張不起來。
我是挺樂呵的,尤其知道雲書做了鴻臚卿。後面無論提到什麼事情,總是不免想到此事,想到了,我便會笑。
劉燁果然掛上了笑容:越侯客氣,請講?
他們確實似乎打過不少仗,在野外待久了,轉瞬之間,只聽得呼嚕嚕聲,圍著火爐子,便展開一二十張行軍地鋪,劉燁也沒有什麼架子,就和他那兩個兄弟睡一起,還小聲談笑些什麼,混不把後日清晨將至的血戰放在心上。似乎劉燁還算挺會逗樂的,喜歡開些玩笑;相對起來,陳斌就有點喜歡傻樂呵;吳高則喜歡夾雜些髒話,這一點倒和雲書有些相似。
心思想定,讓他們把馬趕緊拴那邊馬場,這邊跟著我躡手躡腳地入得里去。找個空地方安頓他們,倒真不難。再幫他們從庖廚之屋拎個爐子,弄了些木炭來,也是駕輕就熟。他們覺得很不好意思,連聲道謝。需得我不停提示,壓低聲音,莫擾了眾人歇息。
老師派來的是個名喚牛金的南陽人。我很喜歡他的姓,估計老百姓也喜歡,很憨厚的感覺,雖然他長相有點像野牛。我很好奇他什麼時候投奔了老師,他說經雲書大人推薦,正趕上老師將宛城等十幾處剛剛完全平定的地方交還給朝廷,他同鄉都覺得老師這人不是一個普通人。他便應召去了。
「夫人讓我們裁過布條,幫您纏了槍身,我們就猜是不是要打仗了;後來宋大哥與您籌算時,秋鸞送過水,故而知道。其實張二哥早先和我們說的時候,我們還不信,他老瞎咋呼,姐妹們都當他在開玩笑。」
既然盜墓賊們第一個就刨了這個,很有可能這些盜墓賊早就知道裏面埋藏頗豐。可下葬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等父親封了國離開,那個地方不再是重兵看護之地,這干盜墓之賊便動手了。不得不說,這干盜賊倒是有耐心,似乎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看來那些陪葬肯定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二十年,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啊!
忽然又想笑了,我真不知道明早我是要去打仗,還是要去赴宴。
說實話,我最熟的便是那個季猴子,因為和他交過手,對他身體的矯健印象非常深刻。他還咬了我一口,很奇怪,我很想早些咬回來。
劉燁卻跟了我出來,問我一個人的去向。我沒有多少遲疑,說剛在洛陽太常府見過,這次順道跟來了上林苑,和一個任姓女樂工住一起,這次回來,我便帶他去找她。
只一兩個須臾,我便一擺手:「不,這卻正好。」
本來今日其實只是想去老師派來的和孟德兄派來的人住的地方盤桓一會兒。
哦,說起來還真對不住他,他正結著婚被我給拖出來的。咦?不對,我記得他叫向紅來著。
我依然沒有帶任何隨從,雖然父親說這是規矩,但是我似乎從來就不算很好的守規矩的人。
我稍微交待了一下,簡略告訴他們昨天渭水封凍,我便讓人把孤樹館外雪掃了一下,等著大家在此歇息。
我走回屋內,扔給小援一套小號盔甲。
我笑了笑,點點這小子的腦門子,頓了頓,讓他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這廝殺是個要長力的活,因為對方也是人,這招招式式砸去撞來,都是耗體力的活。對方有十幾萬人,我等一旦無法衝散擊破賊寇,便會陷入重圍,外面圍著幾十幾百倍的人,急切不能突圍,這可能就要廝殺大半天。」我又頓了頓,嘆口氣,想和他說第一場自己參与的戰鬥。可我第一仗是假打的,對手是裴大哥,大哥已然遠去,我也不願意再提起。可能就是有這第一場戰鬥演習,我似乎才能比較快地適應後來大大小小戰鬥:「你小叔的第一仗……都不知道怎麼打的。第二仗,我大多時間是在後面看的,最後才跟著人一齊衝上去,那一仗整個漢中城北平地上都紅了。你小叔打過敵我最懸殊的一仗也不過是一對十,而且還是守城,兩個時辰就被人破城了……」
「你答應我,不許意氣用事,不可逞匹夫之勇,不要出事……定要安全回來。」伊人在我懷裡哭得更厲害了:「子睿若沒了……妻便什麼都沒有了。」
「父親,不行了,昨天渭水完全封凍,今日凍了一天已經夠結實了,而且如果再等,冰面上的雪也積厚了。兒昨日得知渭水完全封凍,便命人掃了孤樹館周邊積雪,其實就是看著孤樹館外積雪就知道渭水冰面上的雪的厚度,現在已經快半尺了,若積到一尺以上,馬的速度就會大打折扣,所以拖不得。」
卻沒有人說什麼話。
能有君與共伐董賊,實智之幸。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去睡,明日醒來就吃,然後接著睡到晚上出發,後日日出前趕到陳倉。
最後我順手召來了張林,和他們一起總結了一下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意思:「生於此時,是為不幸,是為萬幸;彼不幸者,常有戰亂,動蕩不安;而萬幸者,能付其力而為後人平天下,可盡其才而為國家正乾坤。若智從不臨戰陣,恐不過一紙上談兵之庸吏耳;望此番艱險歷練,能將爾等捶打為真正有為之材。」
昨日才來,大家都在忙裡忙外,人來人往,我哪家去了,哪家沒去,誰都能看在眼裡。為避免親疏有別,我不便去這幾處,基本沒有找他們說話。今日終於能說兩句了,正午過後,很多人便都繼續午睡了,餘下的,也知道不打攪別人,和著外面風雪大,都窩在屋內靜靜獃著,有人要喝酒,便會有很多人輕聲勸阻,廊下幾乎沒有什麼人來回走動。孤樹館這日正是館如其名,一千個精壯男子居住都有一股蕭殺之感。
離開時,我還樂滋滋的。以至於我看到曹操家人的時候,還咧著張嘴。
我再次召集各家,主要是叫上劉燁,再講了一遍行動全部過程。前面如何行動,到了以後如何了解賊兵布置,如何直接突襲反賊的頭目營地等等。都講明白了,還和眾人把那堆米堆來回疏解了很多回,估計所有人頭腦中都是個漏斗的形象,而陳倉就是那個漏鬥口。
臨近就是袁紹家的幾間屋子,這個小校是有些犯渾。不過領頭的倒真不糊塗,他叫樂進,和他說了兩句我就有些感慨,怎麼孟德兄手下隨便拉出一個,都如此了得,叫人好生羡慕。臨走樂兄還特意給我出主意,建議我去各家都看看為好。
不過想到方涵那小子,我就有些開心,問他方某人是否還健在,還把牛金都逗笑了,說他現在是楚國鴻臚卿。
季二猴子沒來,和王三杆子在武陵看著家呢。說話的便是那個吳高,雖也依然是個俊秀少年,卻也顯得老成了許多。
要說這位兄弟的腦袋和我以前的周倉兄弟差不多,居然還在回味:風雲侯叫我兄弟……
我拎著袖子正抻著胳膊等著她給我寄好腰帶,忽然這條也如父親那條一樣掉落到地上。秋鸞不停說自己該死,說因為聽到一千對十幾萬嚇了一跳。
我和他如同老朋友般談著話,或許是年紀相仿,或許是因為同仇敵愾,或許是我這個人原本就容易這樣。
心中卻琢磨起了避諱的事情,想起父親提到宏偉兄只提楊碩,卻不提表字。說不定楊哥也已經改了表字了。要說當官還真麻煩,要是以後有個皇上也叫智,抑或治、郅、制、之、知、志,我叫了這麼多年的名字,還不能叫了。
嗯,那便極好,君是喚作陳斌吧。那位是叫吳高吧。嗯,咦?那個季猴子呢?
不過,我居然這麼胡思亂想居然還能口中說著過往的笑話,心中另外還盤算著把嚴顏將軍和他們分開,否則一旦碰上了不會有什麼好事。這不能不說是我的優勢所在。
所以,我也不知道這日是哪一日,因為那幾日腦袋裡只有渭水連到陳倉那條線。
「鈴兒,是我,為夫回來更衣去面聖。」我輕輕叩著門,一邊小聲呼喚著妻:「鈴兒莫貪睡了。」
「那是瞎傳的,我第二日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因為傷心兄弟們的離去,發了陣瘋,只是正巧援軍也破了城,你叔這才能活下來的。」我又嘆了口氣:「不要把戰爭想得太好,沒有好的戰爭,打仗都是要死人的。若政務外事皆修明,本就沒有打仗的事情。可是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這仗卻必須打。只是用這一仗做你的初陣,似乎有些太殘酷了。記得叔的話,你別沖第一個,你年紀還小,力有不逮,亦難久持,不能沖在最前為軍鋒芒。」
我讓他們查查自己的盔甲武器是否齊整,晚飯後自己去庖廚那裡帶些乾糧,天黑透了再出發。
我看著他,點點頭:國之重器。必須說明的是,我用的器並非襄陽書院的解釋,不過我並沒有向樂兄解釋,解釋了估計更糟。設想我憨笑著,對著樂進兄說道:樂兄,你不是個東西。
我轉向南方,這是聲音傳來的方向。馬場憩舍和孤樹池館的燈光映著雪光勾勒出一條青白色雪道的模樣,一行馬蹄印漸漸隨風吹過而淡去;而一眾驃騎衣甲整齊,卻迎風而來。
值得提醒的是他的著裝不夠陳懇,他嚇了一跳又躥進了被窩,張林笑得倒到了被窩上。這兩個小子倒很相得,相互說了幾句,就隔著被子「扭打」了起來。
臨近亥時,我趕回了孤樹館,手還在扣著盔甲上有些松的帶扣,披風是從父親那裡拿回的。盜墓的事情,我卻沒有問,和我要做的事情比,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笛子沒有拿過來,卻帶回了兩把佩劍一左一右挎上。張林在門口等我,看見我的樣子,他有些遲疑。我告訴他,秋鸞擔心他都哭了,以致盔甲披風都沒有幫我拴好,只說要他小心。
於是,我覺得我還沒有長大,居然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還有些憤憤不平。雖然我絕對不願意和他換。
聽起來前面像豬,後面像狗,那後日莫不是豬狗不如。
再次吩咐他們好好休息,我便躡手躡腳離開。
況且陪葬那麼多,還讓那位不知名兄弟住了。畢竟那該是我的,總感覺那位小兄弟有些鳩佔鵲巢的意味。自然,我並不惜得那個住所,至少現在還不惜得住那裡。
小援沒什麼話了,只是最後沖我點點頭。我問他有沒有盔甲,他說有,指了指身後几案上的一套。我去拉起來看看,說這套相對他來說大了,他說自己再大些便能穿合適了,現在就多勒住些,不讓拖曳出來就是了。做盔甲的人不可能給他這個年歲的人專門打造盔甲的,否則很快就不能穿了。
所以,當我看見秋鸞時,我一點不驚奇。
「哦,明孜,我們這都傳過,說小叔你帶著五百老弱病殘和五千西涼精騎整整打到第二日天亮,最後還在趕殺西涼逆賊。這等壯舉,想來就覺得不可思議。」說著這句話時,他眼中看著我都是崇拜的眼神。這孩子自從被我「收拾利索」后,對我就顯得特別親近。我講實話,他可能也只當是我在嚇他。
「那是自然,不過……大哥跟著夫人去了。」
因為回來時,這裏的不知還能回來幾個。
「一千。」
眾人大笑,需得我用手壓低,可是我自己都有些壓不住自己的笑意。這話聽著耳熟,似乎我們越國也有人這麼說過。
燁在武陵平賊打了許多山賊餘孽,多有惡戰,數為賊攻甚急,生死早置之度外。如不然,父親最後又怎能放我走。今燁雖不敢罔稱驍勇,亦絕非昔日劍閣孺子。況董賊手下之鐵騎多有羌人,與羌人反賊作戰,正好熟悉其性。來日越侯征討董卓之時,燁也能領巴國軍前往助陣。
要說咱漢人的這套禮服著實有些麻煩,而且越是官大的越麻煩,當太守的時候在車上站不直身子都能服服帖帖順到身上。而當了輔政卿后自己一個人要穿齊整一套上朝衣服就便成了一件麻煩的事情。
掘人祖墳這罪如何處置我記不得了,自我朝重作于洛陽,刑法較前就偏於寬鬆,以利修養生息。我做司隸校尉那一會兒就注意讀禮儀尺度,其他還沒有來得及讀到越國就出事了,我只知道在荊州怎麼處理的。但我不打算一旦擒獲他們后也如此對付這幫人,廖化兄弟他們只是孩子,這些能等二十年的賊子,怎麼也該是些老奸徒了。
「我必須去,這場雪過去就要開春耕了,再不平定,往日三輔糧倉今年便要飢荒了,餓不著皇上,那是自然,那百姓怎麼辦?這還是你教我的,讓我去吧!」
秋鸞很有經驗,她就趁著今日幫我這段時間問了我些問題,以打發我張開自己架子等待時的無聊。
孟德兄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又偷偷瞟了銀鈴一眼,似乎立刻便明白了。他請父親和老師先進去,自己則下去相邀袁紹等人,還給我打了個手勢,讓我過去。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自己偷跑了出來。要說按他們這個準備充分架勢,似乎更像說服了父親出來的,只是時辰上實在不像。
長輩們圍著我,外圍有我的妻還有玉東。下面還有大批的諸侯。
所以,我沒有讓他們立軍令狀,就讓他們斗個口舌之利便算了。
我如此是為了對當時情景會有所幫助。這是群天下最驍勇的將士,卻也是一群極易生事的主。這一點上,我可不笨,有時候好話說多了確實用處不大。
就如銀鈴看一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是否又餓了一樣,這說明眼光至少能分辨出一個人是否飯桶,我想推爾廣之,雖然不能說決計不會錯,但應該差距不大。於是,我便沒有做任何勸阻的舉動。實際上,我也確實沒有這個打算,想到明日之事,便感到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勝算。雪還在下,這十幾個人就這樣停在我面前,混不把這漫天飛絮放在眼裡,都看著我,沒有人撣落身上的雪。
初平的那幾年間,天災人禍更迭相繼,不知上天是為了預兆什麼。而我便被這天災人禍驅使,這日所做的也不知又會帶來什麼。
這一英雄少年只帶了約一二十人前來,似乎也看到了我,縱馬到我跟前,手稍撐鞍面,不待馬停穩,便極利落地下馬到我身前行禮道:燁來遲了,未想越侯這個時候還在等待。
最後一家諸侯居然真來人了,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受派遣的,而是自己跑出來的。
自下,各家一一看過,一個時辰就這麼匆匆而過,不過還算有些收穫,至少能強烈地感覺出軍心可用。各家之間逐漸蔓延出了一絲攀比之氣,鄰居之間常會故意大聲許諾要取多少首級。基本上后一個都會比前一個多那麼一些,最少一顆,最多兩倍。
我走了過去,看到了銀鈴眼中的懸著的淚。未到身前,旁邊宋玉東便直接告辭,還帶了一些表示要我安慰銀鈴的手勢。這我能想通,朝他擺擺手,表示不礙事。宋幫我剛出完主意,緊接著就反對我去,這顯然是被銀鈴藉此變故專門請來的。台下儘是諸侯,有些似乎饒有興緻地看著我看著銀鈴看著我流眼淚。
他有些遲疑,當場並未表示去或是不去,但還是點頭表示感謝。
靜下來聽,忽然有一陣急促的動作聲,伊人醒了,似從榻上剛急忙忙起來。也不知銀鈴做什麼事情,似乎有些什麼必須先辦,接著便聽到裏面慌亂亂似乎在到處亂撞般的步子,這聲音卻不是銀鈴的。和她在一起這麼久,她的腳步聲音還聽得出來。尤其是闖完禍躲在自己屋裡忐忑不安的時候,從她的漸漸近前的腳步聲我就知道銀鈴的火氣有多大。甚而屋內屋外廊下街前一群女孩子們走過,且不論她們跣足或著襪,草履、布鞋或木屐,我都敢誇口一聽就能分辨出裏面有沒有銀鈴來。
哦,他不是入仕了么,紅和皇上的名字音同,為了避諱改的。
不過當著他面不好大聲嘲笑。當然,這主要是避免耽誤他人休息。但是,我樂得跟什麼似的,連他都覺得我這個人尊師重道,楚國有什麼好事情,我都能如此高興。
我陪過母親去上闔祭掃過。那個墳包很小,可以說非常小,光看外面就覺得裏面就一具可憐的小小棺槨,完全不會想到還會有據稱非常多且貴重的陪葬器物。
「對方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雖十數萬不足為懼。」這些小女孩子就是麻煩:「比這艱險之戰也打過,你就別操心了。照顧好徐老爺子和你大哥就是了。」
我還替那個小校解脫了一句:我各家都是要看的,多謝兄弟提醒。
老師也盯著地面,慢慢吟道:「銀鈴和宋玉東也都建議取消,只有孟德覺得可以繼續,子睿如何看的。」
交待庖廚開始準備晚上一頓豐盛的千人晚宴,還有千人一日的乾糧。把各個屋跑了一遍,這就要打仗了,總得看看和自己一起殺入對方敵陣的兄弟。
到門口裡面諸侯們依然沒有散去,都看著我。父親已經迎了上來,執住我的手:右扶風鍾大人送來急報,外八軍中右扶風駐軍未得軍命擅自攻擊了反賊,未想賊寇極是驍勇善戰,打了整整一天,幾乎全軍覆沒,鍾大人尋機出城一戰,接應了張校尉和一些殘兵敗卒回城,還趁亂送出一個信使。現在陳倉應該被圍得更緊了。如是,是否取消這次夜襲。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我們商議著這就去稟報皇上,取來虎符,調動全部外八軍前往進剿。兒看如何?
我拍了拍他,告訴它——我真的和它說了,而且很誠懇——這仗結束我把它送給秦校尉,讓它和它的情「馬」團圓。
當我再次走到孤樹館院中,面對四面廊下圍著的人,昨日早擬好,甚至自感得意的四勝之說已經完全不想說了,而是換了套壯行之辭:今西涼王國賊寇三輔,圍攻陳倉甚急,聖上夜感風寒,有恙在身,正自靜養,不宜受驚。賊離我只二百余里,此誠危急之時,存亡之刻,大丈夫建功立業,便在明朝。天賜諸君與我大漢,此戰,彙集天下最勇武之戰將,最精銳之驃騎。吾等以不足千人之力,馬踏數十萬賊兵之營。願天佑我大漢,助我等一戰功成。諸君之名將永載史籍。
名字這個東西就是個記性。我要叫福,或者財,小時候我走丟了,姐姐找我時,喊一聲估計能有二十個應的。叫小智便要好很多。
「湊巧」這段時間和我的年歲幾乎一模一樣,最多差幾天。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這件事情不能說湊巧——那個本就是「我」的墓。
一路撣雪而行,周圍氣氛有些肅穆,各家的衛兵現在都在孤樹館,思賢宮從外面一路進去便蕭殺了許多。
不知誰在前面喊了一句:越侯來了,讓我抬起頭來。看著思賢宮正殿,雖然風很大,殿門卻大敞,看不見一個裡面的人,只有兩個近乎雪人的衛兵在門口侍立。
他想起來,被我按住,我就坐他身邊,對他說:「小叔不瞞你,所有人中就你一個從來沒有上過戰場。」
「侄兒昨天也興奮得很久才睡,看見叔父出去又進來了,怕叔父發現,才沒有出聲相問。」
「不許……胡說。」我笑著點點她的鼻子,其實是我自己的鼻子酸了,但是我必須堅持住:「我自然會回來的。」
看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
不過倒不是特意如此的,我覺得我應該多考慮些事情,但是有些朋友情緒太高了,就會生火,為了滅火,我老人家就得跑一圈。
這裏按說應該還有些蹊蹺,我和父母在一起雖不久,但至少知道父母親平素不喜奢華。父母與我骨肉相認之時也絕非做作能為之,況證據都在,按說我應該是申公赦沒錯。但是問題立刻跳了出來,那個小孩到底是誰?說隨便找了死嬰當我替身埋了,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一個衣冠冢便夠了,何須搭進一個肉身。
不知道又有什麼事情,但是皇上萬歲義父大人的事情當先,我自然必須去。
酉時未至,卻有人來給我送信。
我沒有隨著他們,吹牛可以讓吹,盲動冒進卻需要稍微讓他們冷靜一下。
這不用猜,從時辰上便能判定。
未想門從裏面被閂住了,我推不開;屋內也無燈火,怕是銀鈴早睡了。心中想著莫不是昨日夜裡也沒有睡好,還在補覺吧。只是還需得換衣服,只能冒著被斥責為攪人清夢的惡賊之險,也得趕緊把自己貪睡的妻叫醒。
這一圈走下來,我有些凝重,回去后專門叫醒了午睡的小援,也沒有讓他起來。我決定當一回叔。他似乎沒有睡得很死,我一叫他便醒了。
我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感到有些敏感,我猜言外意是:不是一個普通的買官的人。大凡買官之人都是為了自己以後能撈更多,老師卻不是,相反,簡直是繼續砸大錢做事。這種人,皇上能不喜歡么。可惜,很多士人不喜歡,不過似乎粗人喜歡。尤其是推薦他的是雲書,這就更有意思了。不過想來也合理,說實話,這小子能推舉個說話不帶髒字的文人,我肯定會掐大腿,看看是不是自己做噩夢。
那年那月,我二十歲,銀鈴二十四歲,謝廣或謝信零歲,其實還有小朋友也是零歲了。
「賊寇人多麼?」
申時,天已然有些昏暗。大家似乎都有些按捺不住了,都建議趕緊出發。爭取夜裡子時開殺,明早陳倉城裡開伙。
而在我記事前好幾年,「我」就下葬了,隨著「我」,還有很多精美奢華的隨葬品,從此就落入賊眼,讓他們足足等了二十年。
「一個能攛掇十幾萬人跟著他造反,甚而攻進右扶風,打掉外八軍一部的人,怎麼也不會是個什麼都想不到的蠢蛋。但是有些事情,他卻沒有辦法想到,若不是有這麼多諸侯『幫』我挑選的精銳,我也沒有把握。」
「現在就怕王國沒有想得那麼多。」父親還是有些擔憂。
這一路累得小黑夠嗆,不過這確實是匹好馬,至少它很穩當地把我送到了地方。
我一直靜靜站在風雪之中,任雪花飄落。良久,記憶里才摸索出一些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指頭粗壯,掌中儘是厚厚的老繭,倒是個勤勉用功的孩子。
我記得應該是二月,不過看著滿天的大雪,竟需重新想想日子,最終確信還是二月。
小援蹦出了被窩,對我深施一禮,表情甚是嚴肅陳懇。
我一路稍微算了算,累計給我預訂了反賊三萬多顆腦袋,平均每人三十顆。
這話聽著就是為了給另外人聽的,領頭的那個不糊塗,趕緊喝令其噤聲。
最終交待門口侍衛小心從事,可以輪流休息后。我回到自己的屋子,立刻感受到了睏倦來襲,再不關心那個佔了我墳冢的小子是誰,明日要面對的什麼,只顧昏沉沉睡去了。
廊下肅穆,所有人沒有言語,看著我拿著一包東西走過,安靜的只有我的腳步聲。我停了下來,只輕輕說了一句:除了打仗的傢伙,還有乾糧,其他全扔下,準備出發!
委屈談不上,為國出力殺賊本是我等之責,推不得旁人。說來慚愧,父親大人不欲令燁前來,甚而不與我說這事。若是周邊各家諸侯都在行動,嘈雜之餘,聽到這個消息,此刻燁還蒙在鼓裡。與父親爭到半夜,燁仍決意要來,父親這才鬆口。臨來還叮囑了很多,這便耽擱了,希望越侯莫要取笑。
孟德手下人確實多,每次見到都能有新面孔。不過他們對我倒不生分,尤其看我這麼「開心」地專程來看他們。
「張林告訴你的?」
我命子龍兄、鮮于輔和秦校尉負責分馬時的秩序,若致內亂者,軍法從事。我當時用的語氣非常不容置疑,臉色也不算很好。其實我並沒有處死他們的權力,所以,我盡量帶上了一層戾色的臭臉,努力裝出了很擅長於草菅人命的跋扈權臣的一面。我能感覺到有些人確實神色一凜,心中感覺已經達到些效果,便告辭離去。
沒事,還有父親的一幫老臣幫著處理各種事務。而劉焉的親信都滾去陳國了,家裡不會有事的。還有,越侯走前提拔的那個向軍也是個人才,現在已經被父親拔舉到兩千石了。
我從出世長到了現在這麼大,從開始記事到現在才不過十幾年。還能記得我人生最初的場景便是我在襄陽街頭拉著銀鈴的袖子,抬著頭看著那時異常高大的「姐姐」,懵懵懂懂地問這問那。銀鈴總是笑盈盈地,耐心地回答我,還誇我好學。還記得那時我也總是美滋滋的。
我還隱約想起「我」的墓離其它先祖之墳有些遠,至少離大伯父,大伯母的就很遠。而且似乎墓碑朝向和其它略有不同,這讓我轉身便能看到遠處上祖們的墓碑正面,而不須平移身子幾百步去看。我在上林苑裡開始琢磨那個墓碑面朝的方向,伴隨著自己身體輾轉,我心中盡想著作為參照的周圍山川和上闔城的位置。最終,在我聽到一聲尖嘯馬嘶鳴同時,心中肯定是朝著東面的方向。這似乎有些問題,不過我沒有來得及想明白。
「既然這樣,要不子睿你遲兩天,我從京兆尹左馮翊再幫你調一些精銳騎射。」
我若說不取笑,估計他心裏也不踏實,便學父親樣往常那樣先說了一句:是不是有這句:吾只你這一個獨子……吾父也這麼叮囑我的。不過智還有一事要告訴巴侯世子。
「秋鸞怎麼在這裏?」
這個劉燁亦確實遠非幾年前那個剛出來的少年了,我不知道什麼磨礪了他,言談舉止都絕非幾年前那個小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我總覺得眼神能表現一個人很多東西,至少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鎮定和堅決。
君等來便到齊了,不過得小聲些,其他人都睡了。今日夜裡怕要委屈巴侯世子等各位了。只是……巴侯知道世子來了么?
我認為馬不會樂意幫他們扛這麼重的負擔。
「哦,秋鸞心還挺細的,賊人么,可能有十幾萬吧?」
第一步,自然先回到了平樂館換衣服,一身鎧甲去見皇上似乎不太妥當,還會引出很多話頭。
又是一封竹簡,父親最近給我傳的竹簡不少。這冊大意就是叫我去一趟思賢宮,皇上要見見我,還專門提示,皇上不知道出兵的事情。
「啊!越侯帶多少人去?」
不過,我還真的錯了。或許是因為我從小就沒有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長大。
「皇上召了我等和本初等幾個諸侯陪著用膳。」父親皺著眉頭:「正好稟告,還是取消這次夜襲吧!」
要說避諱這個事情,也就官場上還注意點。平常過年買東西,老百姓們誰在乎,估計都不知道有這個忌諱。要說也是皇上名字有些問題,雖然寫的時候用弘來代,意思上倒也差不多,可還是覺得很是麻煩。你說找個墳里刨出來的,古鼎銘文刻的,別人認不得的多好。
這次,可能真的出什麼事情了。
來日之戰,絕不可等閑視之,我等可能都要喪命,我們只有一千,而賊可能有十數萬之眾。
張林難得聰明一次,居然沒有騙過他,他哼哼一笑說道:秋鸞就只是這麼說的,要說哭怕不光為了他。
腳步聲立刻大作,屋裡屋外一陣丟下東西的聲音。
我也知道,但是我只能這麼說。
那時,我正面向著東面,那是馬場的方向。但是這聲馬嘶鳴聲不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雖然理論上應該是。
第二日,我竟睡過了正午,未想起來后,還受到了讚歎和一通馬屁。說大戰將臨,很多人昨晚都睡不消停,總覺得有人進出,外面有人說話。我居然還能睡這麼死,睡到現在才醒。果然不愧為平安風雲侯,讓多睡,自己便能多睡這麼久。我讓他們消停點,並坦白承認,昨晚睡晚了。
其它再無什麼事情,我得暫代他們的侍應接待官。而且,我還得問他們,帶沒有帶鋪蓋卷。他們倒不含糊,帶著輕輕的笑聲,都不自覺拍了拍馬屁股上拴著的包裹。前面一個皮膚黝黑,卻極俊美的少年說道:哪次剿匪不得在山裡睡幾宿,早習慣帶著了。
尤其在牛金說要好好殺殺那幫狗雞巴蛋的反賊的時候,我都想帶著惡趣味地明知故問道:君是否為方涵大人所辟?
「父親,老師,兄長,此事不發生,或許吾等去確實有些吉凶難料,但是有了這麼一件事情后,我卻安全了許多。」我笑著:「賊寇把右扶風的外八軍打掉了,自然以為短時間內再不會有什麼官軍來攻,因為有上林苑,建章宮和甘泉宮的關係,其它幾軍要麼遠在東南的弘農,還有的便在甘泉宮以北,對方既然反叛,而且殺進了司隸,對此自然應該有所了解。他們應該知道要等其他幾軍調過來,在這個天氣下,想要趕往陳倉,至少要有好幾天。如果大多是步卒甚至可能是十幾天,再考慮皇上手上虎符,往來於軍營,加上各方協調,糧草車馬供給接應。沒個把月這幾個軍根本動不了。所以打掉身邊的外八軍后,賊寇們肯定都以為這幾日內能睡個安穩覺,好攻下陳倉了。而我們今夜出發,每人兩匹馬,快到陳倉要衝殺之時就換。確保明日天沒有亮就殺進對方營里,打叛賊一個措手不及,定能大獲全勝。我想孟德兄以為可以繼續,應該就是這個道理。」
不知道他以後能否像現在我的周倉兄弟那樣。
要說起「我老人家」這個詞,還是在我老人家的地盤上——監獄里第一次聽別人這麼稱呼我的——居然還是一個真正的老人家這麼稱呼我。
他們兩個會不會太年輕了?我一問就覺得有些後悔,他們都這樣了,與他們一起的另外幾個少年,這時也該飽受磨礪,都成器了。
幾位長輩不住點頭,不約而同帶上笑臉。銀鈴卻只是用她的眼睛看著我,微微皺著眉頭,我知道她不想讓我去。但我只能對她笑笑,稍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但是我必須去。
「沒事沒事,辛苦秋鸞了,趕緊幫我更衣吧,我得趕往思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