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七十章 建寧遺事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七十章 建寧遺事

衣服大且舊有一個好處:舒服。於是我晃蕩著掛出來的衣服,愉悅地出現在右扶風行轅門口。
我不知道,這沒有辦法;既然我知道了,不辦,這就是我的錯。
我走過去拜了一下:兩位大人,可否借吾些飯資?此番出來急了,未嘗帶得錢物。待吾回營,即刻送來。
最後那聲啊顯然充滿了驚訝,因為小黑看見我就在我身邊停下身子,繞著我極是親熱地用嘴在我腦袋邊領口處亂蹭。此賊極盡討好諂媚之能事,倒把我呵得有些癢。這日小黑沒有轡頭,難得輕鬆一身,我也沒處拉扯它,只能拍著馬脖子,問詢著它怎麼想起來找我。
那小子忽然有些驕傲:不是額說大話,額們這裏至少餓不死人。實在沒事情干,只要有膀子力氣,晴天到軍營外門口抄著手背轉身蹲在那裡,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讓你去做些事情。舂米,洗衣,壘牆,夯土,每日按照活輕重一二十個直到二三十個錢還是有的。再不濟,讓自家半大不小的孩子趁著運糧車進出,沿路撿點散落穀粒,就夠活命了。要這樣真的餓死了,那真是二愣子上刑場——沒得救了。
即使如此,還是很希望在某一個朝會之後,或者一場戰事完結,能回到小時候幾日,好好讓自己放鬆一下,不再操心勞碌些什麼,然後再回來。
彷彿眼中又看見了七八年前的襄陽,一個小女孩牽著一個小男孩在街上走著。
再一日,就說營中有人放跑了那個道士,孩子也不見了,營里也少了個人,說是火頭營雷老大。那天我堂兄說很奇怪,兩位公子只顧屏退眾人,吵得厲害。那閹貨也只能跟著眾人一起遠遠看著兩位公子氣得面紅耳赤在遠處吵架。
在他們家門前稍遠處停下,看著他們在門口轉身向我致謝,最終進去並關上大門。院內坐著一個中年的婦人便站起了。原本她似乎正在院中縫補著一個成年男子的衣衫,關切地聽完孩子們的回報,朝著院牆外張望了一下,看見了外面遠處的一個穿著怪異的長漢,便朝此人低頭欠了欠身為禮。而此人卻一直在掩口咳嗽,只能不住點頭。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孩子和我其實一樣,他身邊的這個小女孩是他的妻子。我忽然很具惡趣味的遙想當年自己也能如此,不過和我的銀鈴佩兒二人早早在一起作夫妻或許對我更不利。從銀鈴提到的種種情況來看,這兩個小丫頭小時候對他們的夫君似乎都缺乏必要的尊重。
趕緊拉著他遠離這酒肆,小黑乖巧得很,一路跟著我,還不時叼我衣服一下。
雖然這有點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是卻必須如此。
安頓下各種心思,進得樓里。看來是天冷怕風,屋門內外擋有兩層厚布簾,下墜以橫木,屋內窗欞緊閉,只靠幾盞油燈照明,有些昏黑。還未適應裏面昏暗,立刻有人招呼:裡邊請,格裏面暖和得橫(很)。
最值得回味的是針對「奇貨」這個問題,孟德兄說:這好辦!父親說:這不好辦!老師最後悠悠說道:不好辦卻可以辦然真的不能辦,好辦卻不可以辦但是能辦。此中之差,只在於辦與辦到之間。
這是個士兵,最多是一個低級軍官的衣物。上衣下袴(就是褲,同音),無裳,袖口皆窄小。這倒是很好,現在城內這麼多外來的軍隊,城圍已破,今日看見一個大個子陌生兵士,沒有人會懷疑的。
我沒帶錢!
酒肆之中不乏好事之人,紛紛開窗觀看,酒肆之內也再無怕冷之人,眼看著多數聚到窗口往外張望。
當年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才十五歲,看起來很多成人還不如這一個貪睡的孩子。
那幾個就差些了,不過雖然彎著腰喘著氣,倒也各自去懷裡探尋,還真幫我湊了四十個。
我出生的那一年。
我知道答案,但也同樣停下吃飯,只顧豎著耳朵聽。
我當然不是為了提醒他,是因為受傷,胸口有些痒痒,好像肺里總是有東西需要我咳出來似的。
我記得我的腦袋一下子大了起來,很期望忽然出一件大事情,讓大家都離開。然後我陪著小心請這家店主讓我賒欠一陣,好回去找鍾大人借一些再來還他。
我不知道我腦袋裡為什麼會想到上面那一串亂七八糟的囈語。彷彿是誰在我耳邊傾訴了一般。(注一)
我笑了笑,又咳了幾聲,忽然加了一句:為何去撿米的要讓孩子去?
很喜歡這種地方,有很多吃的。
很奇怪,這裏的人似乎並不對我的個頭有所驚訝,甚而不對我這身衣服有所懷疑,彷彿天天都有殺豬的軍士在此路過一般。
這兔崽子一向就這樣,頗得黃老「精髓」。所謂無為者,他確實一直身體力行,名至實歸。用他的話說那就是:有那些個時間,倒還不如去睡會兒。堪稱全方面完全性毫無原則的無為了。
當然大多數事情又不是我所記得的,甚至不是我曾聽聞的。
「堂兄說猜不出二人吵什麼,只是有人看著那閹貨的臉色,就感覺申公一族要有人遭殃。大隊回來時就自家小世子不耐顛簸,回來后很快就去了。申公家都是好人,可惜老天不長眼睛。後來過了一年,呈公就被勒令帶兵出塞抗擊烏桓人,哎……」他嘆了口氣,其他人也跟著嗟嘆一番。
當然其實我不明白,但是看著老師期許的眼光,覺得這樣照實說,老師會覺得傷心。
那壯漢似乎打量了我一番,又仔細辨認了一番,思索了一番:你是哪位?怎穿著老姚的衣服?
對此,某人稍有些尷尬地說道:這位兄台莫取笑,我就是那個平安風雲侯……
未及感謝,只聽得窗口有人開始喊了:一匹黑馬,那胡兒在追!
又想到要是我和他完全一樣,或許佩兒十四歲的時候就帶著十歲的我在襄陽大街上走了,而銀鈴亦可能在我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就永遠離開我。心中暗自慶幸,若不是那個十八年之約,我和銀鈴可能真的就會天各一方,惟宇茫茫了。
於是叫來店家,相當委婉地表示出能不能先賒賬,我馬上就把錢送來的意思。
那廝對這小吏倒是尊敬,稟道:四十錢。
不過回憶過往,走極端確實遠不如持中好。銀鈴教我的《軍讖》〔失傳,今在其他書中存有片段,後面一段節選自《三略》摘錄——作者注〕上有兩句:「柔者德也,剛者賊也,柔能治剛,弱能制強。」以極端對剛,持中對柔,則其理可明也。如今之事,既不能揮兵屠羌,亦不能縱胡戕漢。如何把握這個持中的度,卻是需要深究的了。
忽然心虛地朝後看看,後面無人,還算比較安全。
門口兩個小子一直偷眼瞧我,其中一個明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笑容,而另一個則努力裝作自己沒有偷看。當時我還尋思自己現在這副模樣,估計會被當成軍隊里伙夫。感覺往日所見殺豬的大多是我現在這個打扮,現在的我就差一身豬血了。
不過這個錯誤算不上很嚴重,雖然有些傷自尊心。而且耳朵好有時也並不見得是件好事。
往常我都是看著他們,直到他們離開我的視線,或者躲離我的視野。而這次,這一對小孩子看見了正不停咳嗽的我竟然主動走近問今日是否會有運糧草的車進城。
這時倒有好事人轉頭看向這裏,小聲嘀咕了幾句,我也回過頭去,兩個中年人,看這衣服就是那種縣府之內的刀筆小吏。
心中安定,咳定喘勻立刻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進去。
我也希望他們趕緊談完,這種事情越傳越可怕。不過聽了未必不能讓我知道一些事情,那就是當年何皇后可能真的生過一對龍鳳胎。那個男嬰,為宮闈之中人不容,藉由一個我的本家詹事憑著良心和忠心送了出來,送到父親這裏。而那個剛被挖出來的小孩骸骨,竟就是那個可憐的大皇子,此事不知道皇上知道不知道,按說現在他應該可以知道了,回去需問問父親。
其實很想打斷他的話,但是當我聽到劉老六這個人已經聽了七八十遍,我相信這件事情早就傳開了。這酒肆里的人或許只是聽個上闔人更詳盡的故事罷了。
那個怒發虯髯大漢在我眼前停住,垂下兩條鐵棍,喘了兩口氣便問道:此馬是你的?
不過和襄陽或者很多地方不一樣,壚邊沒有坐著一位年輕女子。
酒肆里似乎大家都挺喜歡這個話題,沒有人說話只顧聽著。只有人偷偷在下面聊著那個送來的嬰孩莫非就是……
窗口立刻有好心人的聲音:那軍士,你個莫非二瓜了?快閃開啊……啊!
很多年前,在益州,曾經有一個很著名的女子當壚賣酒,那個女子叫卓文君。幾年前,有一個女孩子在潛山上寫過這個故事,那個女孩叫黃忻,或者叫黃怡。
那人繼續說道,堂兄常聽得大公子背著那閹貨找幾個親隨下令抓些地方潑皮無賴,偷盜慣犯充數了事回家。有一日他堂兄和另外幾個在草叢裡抓著一個邋遢道人,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袖子里鼓鼓囊囊,一搜出來……
※※※
父親、老師和孟德兄在洛陽爭論時提到過:當初分封,有一個想法,就是借這些諸侯實力把他們手下這些豪民整治乾淨,畢竟他們的存在極大地妨害了諸侯們的利益。雖然那天晚上討論的是立儲,但是三個人還是不停地把話題轉移到我們應如何同心解決這些地方群雄的事情。豪民之弊流害已久,大漢四百年沒少受這幫地方上惡霸的拖累,尤以吾朝重作于雒陽之後為甚,不過分封后各家對這些傢伙們大多沒有什麼客氣的,這在意料之內,也算是分封之後唯一的好事。
真正的買賣只見到米鋪中一個壯漢扔了一口袋錢在案面,說五百錢買米。鋪子里的人一個個收檢,很是仔細,還退了幾十個,說不能收,最後只算得了四百五十三錢。那人問為啥不收。鋪子里的人回說,那些錢被人刮損取銅得太厲害了,五字左右上下筆劃都不連了,銖字「金」邊都快切沒了。無論這邊如何解釋,說什麼自己收的也是這樣;那邊也說什麼都不收,說自己收了花不出去。最終爭論了半天還是買了兩石粟米,那買的居然還哀求著讓多給點,那鋪子里的也算好心,用手捧了一把倒在買的那人的罈子里。
那壯漢領著兄弟跟著我走到市中。四下幾十步內無人,也躲過酒肆窗口,才小聲報道:敝人謝智。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安靜地在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吃飯,有時候真是一件愜意的事情。不過聽到別人的種種議論就不一定了。
此人傻笑,似乎覺得我這問題很傻。看我一臉茫然,終於也醒悟過來:軍爺不是本地的?
他問我可有一起的客人需要招呼進來,一邊走去替我擦拭几案,待得我靠到近處看到我身上衣服,趕緊補了聲:軍爺辛苦!我搖頭道:就我一個,上些本地酒食吧。外面掛的那個扶風醇可是本地美酒?上些來嘗嘗,咳咳。
在朝內日久,也聽說過這些故事:當年一個姓何的屠子,想將自己的漂亮女兒送進宮。雖然屠子之女原本沒這種可能,但是那時卻可以,只不過需先給宦官送錢。這開銷就大了去了,原本錢是肯定不夠,沒兩年攢不出來,忽然有個人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借了大量錢給那位何屠子,建寧一年便打通關節送了進去。(注三)建寧一年時節,後宮內正是新天子初立,爭權奪利黨派傾軋開始的時日。何皇后那時還只是個低等的美人,在內無權無勢,外面只有一個屠子老爹和一個叫何進的毫無出息的兄長以及一個叫何苗的小弟。想來我這位義母也真是可憐。無論其他如何,她對我倒真是照顧愛護,對此我也深為感激。不過理由,我覺得倒不如這幹人等說的這麼離奇。雖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我不介意。
問他有沒有二樓獨處的位置,那人回說樓上早滿了,只有一樓還有幾張空位。
看得牆角更陰暗處有一個小案,便說就那裡了。
果然到「我」的故事了,不過聽到這句話之前,別人的聲音先響起來了:「你張望個什麼?」
但是總之,我還是出去了。靠城牆外圈都屬於軍隊所有,其間碉樓哨塔林立,軍營旌旗密布。而右扶風行轅和縣令府卻都在普通百姓居住的內城區域的北面。一道大圍牆將城內百姓區圈了起來,圍牆正對四個城門各開一個由軍隊把守的路口,路口左右都有觀台或箭塔戍守,這似乎就是一個邊關要塞的樣子。環城有不少明顯的糧倉,為軍營所拱衛。
雖然草屋破舊,院牆矮破,但是看著還算整潔。雖然窘困,但一家人似乎都會一直帶著笑。想著那小孩和他母親的禮數和話語,這家很可能是家道中落,困居於此。那家父親怕是在服著兵役或者徭役未歸,靠著母親幫別人縫補衣衫,加兩個孩子撿取散落穀粒為生。
那壯漢道:未有,百姓都吃著飯呢,路上沒人!
這漢子真實誠,還真箇放下雙手棍子,杵在地上,看得出來很是沉重。眼睛朝天,一邊繼續喘定氣,一邊手伸入在懷中翻著。緊跟著後面跟著的幾個人氣喘吁吁跑到,他還問道:哥幾個,可有帶錢?借於前面介位兄弟些,介他的馬,他幫拉住了。
不過現在有些明白了。老師的故事不切題,卻暗藏其意。二物貌似不可共存,但尚能並持者,定是只能留于嘴邊言語而已了。
我笑著,不知道小黑這兔崽子怎麼想起來掙脫韁繩過來的,當下也不閃避,站在了路中央,用手招呼小黑。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雙方都以此來證明自己的立儲觀點是正確的。一方認為豪民之患已除,立董侯為儲君,杜絕何皇后干政,則自后可保朝內安定,便可收天下重歸漢世;一方則認為,豪民雖除,各地諸侯之勢漸強,此時廢長立幼,大皇子恐成諸侯眼中可擁戴入主的洛陽之「奇貨」。
出去還是不出去,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然承受別人奚落嘲笑的眼光,還是上去把他們揍倒,這兩種方式,哪一種更可取。走了,出去了,出去或許還會碰到熟人,嗯,這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當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亂竄,為當地人所笑之後,那些熟人若是還把我的模樣傳遍所有的諸侯國,這才是最令人擔心的。走了,出去了,丟人就丟這裏,若是能了解一些民間各種的情況,以後對我在越國或者在朝輔政時會有更多幫助。
似乎很多地方都會這樣,很多爭論都會有很極端的意見,而通常是兩種極端意見者互相攻訐,竟至愈演愈烈,而持中者通常需聚眾斡旋勸慰,而雙方通常仍不依不饒,甚而拳腳相加,通常都需勸架之人轉移話題才能平息。卻不知: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是《論語》中少數我記得的話,我記得我還沒有開始上學,銀鈴抑或某一個她的街坊姐妹搖頭晃腦地照著竹簡教我跟著念的。說我能明白是不可思議的,用銀鈴絞盡腦汁給十一二歲的我的解釋就是:白水河上的那座橋,你走得太左了,會掉下去;走得太右了,也會掉下去;走中間才是最好的。其實她不知道,走中間也會摔下去,而我就掉下去過,不過那次我是騎馬的。
很多時候我都很想回到小時候,享受那段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歲月,不過最好隨時還能回來。能有今天我這樣的地位,完全是無數好運氣加好機會累積起來的,若賦重生,我完全沒有信心還能再這麼來一次。雖然很多時候總覺得再來一次,我會比現在更好,至少有些事情或許能有更好一點的結局,但真給我機會,我也未必敢去嘗試。
注三:原本何氏入宮在建寧三年。』
「爐?和我們家的爐不一樣啊!為什麼不燒火?下面也沒有火塘。」
「嗯!」小男孩不住點頭,小女孩笑了。
不過事後聽說兩位公子都帶著自家剛出生的娃娃和夫人一起去了,對外宣揚說是要過年,而且冬月里大公子新得一女,二公子緊急著臘月里又得一子,大過年照風俗所以要出去全家就得都去。街坊就傳開了:說司隸里的封地大多都是宦官逼著皇上封的,都算是宦官一派的,宦官和黨人又是死對頭,詔令如此自然有理。不過申公一族卻不是,而且和宦官素來沒有什麼好交情,所以帶著夫人孩子,這隊伍行進自然慢了,其實意思就是不想去,能拖就拖。
暫時放下其他念頭,趕緊想著如何能出去。原來的衣服肯定不成了,上面口子太多,還沾了血,而且現在也不知道被拾掇到哪裡了。
我一邊在點頭,一邊也在笑。
我的到來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情緒,即便我這麼大的塊頭穿著這麼怪模樣的衣服也沒有讓他們多加註意。只是我不時不自覺的咳嗽會讓他們看向我這裏,但也最多多看我兩眼,仍然不影響他們說著話。有人甚至客氣地朝我打招呼,問我外面情況怎麼樣了,我自然應著他們的話頭笑著答道羌人正在撤,等他們全撤走了,估計就快能開城了。
頭腦中有些亂了,趕緊撇開這些思緒。其它地方上的豪民按照長輩們的計劃真的被除得差不多,反倒司隸裏面還有這樣的情況,這對朝廷不算好事。
「這一下子流言就傳開了,據這家說,當年出去時,看著申公家下人帶了三個嬰孩出去!據另一家說,回來時就只帶著兩個孩子了,其中一個還是死嬰,也就是說一定有一個孩子被送走了!後來回來後市面傳言都說二公子夫人整日以淚洗面,看來葬進去的應該是二公子之親子。除了現今趙國長公主,還有一個孩子後來就沒了音信。」我盤算著,此人從頭至尾話都算是別人告訴他的,自己看到的卻從不亂猜,看來也是知道此中厲害,只是憋不住自己的話頭。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覺得我全身上下這身衣服是我看起來的最大的毛病,卻沒有人提過,看來在他們眼裡我身上的衣服並不算不好。
看了他們的表情,知道他們希望得到的結果,但我也只能說這幾日可能還沒有。兩個孩子都有點失望,眺望了西邊城門一會兒,還是轉身回去了。
「還沒有說那個傳旨的車裡的孩子。很多人說他就是現在的越侯。現在不是越侯就在陳倉么,還不得小聲點?」那人又停頓了一會兒,旁邊人只管叫他合上窗,莫漏了冷風進來。
不過在襄陽當壚賣酒的女孩子大多不太受人尊重,被惡霸無賴調笑是很正常的。為此我們同學還討論過,不過不是專門討論,通常這種討論第一句是問昨日老師講的老子之某句何解?第二句,這你都不知道?第三句:當壚之女說不定都知道。第四句:哪個?第五句:哎,昨日新開在雲書家斜對面的那家長得確是美艷。然後就進入某一個當壚之女子的話題,就比如調戲當壚女子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為了進一步推進襄陽的穩定協調和諧發展,經過眾青年學子的熱烈和翔實的討論,絕大多數人出於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精神和態度得出結論:襄陽唯一不調戲當壚女子的惡霸叫子睿;唯一不糾纏當壚女子的無賴叫子涉。對此我無可奈何,主要是說不過他們,說快了一定會結巴;動手這惡霸之名又坐定了。子涉對無賴之名倒無所謂,甚而有我是無賴我怕誰的勁頭。
心中盤算著如何幫助他們,想起老爹以前幫人的方式,總覺得給錢不合適。授人以魚莫若授人以漁,可那孩子還太小,一時盤算不定,便想著先去市看一下。
我心中一動追了上去問他們為什麼要問這個。他們說每每有糧草車入城,城門翻檢一番再裝車后,一路總會灑下些穀物。往日自秋日起到第二年初夏隔三差五都會有運糧車往來,他們每日一路去撿些灑落的穀粒回去,不消半個時辰一日兩頓米粥便有了著落。
未想上天還真幫我,雖然沒有如我所想,卻也差不了太多。
我也恍然:怪不得經此圍困,此地百姓倒也安定。
我心下安定,才回答道:這正是敝人坐騎。
稍一拜謝,請他們少待,我這便出了酒肆之門。只見小黑就順著市集一路跑來!後面還跟著幾個人,領頭那個模樣有些怪,未扎髮髻,頭髮捲曲披散,鬍鬚兜腮,倒似屏風上多畫的狻猊一般。見他雙手各提一條鐵棍,跑的速度也算是飛快,但是還是慢慢被小黑越發甩遠了些,只是依然在追趕。
彷彿為了印證,小黑的嘶鳴聲明白無誤地傳入耳朵中了。
當時聽過了其他不知道,我就知道按照這個解釋,走道走中間是最好的。不過銀鈴帶我在大街上走的時候卻還是貼著邊走,對此相當長時間我不能理解,當然現在我早就理解了,尤其當一輛大車疾馳而過的時候。
我也只能由他了,點點頭。應該說我很丟襄陽惡霸無賴界的臉,大多時候都顯得比較乖。
我覺得這裏的這個事情可以辦,畢竟我來了。
怕就怕這後面的,通常傳的人都不敢著實了,但是周邊聽的自恃與自己無關,又不是自己說的,猜得甚是起勁,而且活靈活現,彷彿他們親眼目睹一般。結果那個上闔老鄉後面就開始變得越發緊張,只顧叫大家別亂出聲,至少聲音別太大。
他這才恍然道:這庫便是這裏軍庫中之陳米,每年調撥而來各種軍糧貯於此地軍庫糧倉。這麼些年,此地無重大戰事調撥事務,便有大量往年陳米並未動用,而庫房又調來新糧,原來的又滿了,故而便會將陳米售于糧商酒肆。
說到豪民,我當年確實也聽過很多話頭,其中也是兩種相悖之「異端」吵得最厲害。一種是盡屠,一種是不論。而我都覺得無論是取那一種都覺得有點過了。
「越侯真是何皇后之子?莫非越侯竟是……」這後面說話的人就多了,這個一句,當年何皇后才入宮,無有靠山,定是怕產下皇子公主雙胞胎為人記恨,故而命人將男孩送出,只說生了個公主掩飾。那個說,定是申公將大皇子送出,藉著那封信的由頭讓他姓謝,然後報之皇后,讓皇後有機會尋個借口收為義子,借個謝氏,讓其認祖歸宗至申公名下。又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平安風雲侯升遷之快,顧往昔布衣,無一能及。竟還有人猜,現在皇上還未立儲,是否就是為了等越侯身世大白天下以便立之。
路過市集門口時,小男孩還看了看有些蕭條的街,竟說了這麼一句:如果額(我)爹還沒回來,等額(我)大些,便先在這裏謀個活計,自不須娘親和夫人跟著額如此勞苦。
「堂兄還說,那趟希奇事情多,後來二公子的近身侍衛統領江浪忽然不見了。二公子說是去追捕,不抓回道士,就不讓他回來了。結果怎麼著?堂兄說現在江浪成為秦侯的父親了,而秦侯卻是建寧一年臘月生日,你們說這裡有沒有蹊蹺?堂兄說當時江浪根本沒有娶親。平日里一直在軍營之中,連營門都不出。所以有人就猜秦侯其實就是那個姓謝的黨人的孩子。」我猜這個有人就是他自己。
我趕忙謝個不停,轉身就進酒肆把錢還給了那小吏,然後趕緊出來。
很奇怪的是,他們看著我的衣服驚疑不定,還問道:這位軍士,你這身衣服何來?
「傳這話的早了,也多了去,要殺也殺不到你頭上。」有人勸慰他。
終於走了出來,心中還是比較高興。在陽光下,長長吸了一口依然冷冷的氣,想要伸個懶腰,卻被那口冷氣催出一陣咳嗽,只得彎下腰去喘勻了才得站直。
可我不了解老師到底在想什麼,但我不希望聽到一些我不希望聽到的答案,所以我不打算問我原打算問的問題。
他呵呵笑道:額叫車兒,您介兄台名字好嗟,和那個叫甚……平安風雲侯同名兒。
注二:作者不提倡早戀,這是當時特定的情況,何況當時生產力條件下古人比現在確實早熟很多。不是我故意破壞大家閱讀連貫性,但是越想越覺得危險,還是需要特別註明一下,避免天變被和諧(嘿嘿)。將來你們可以告訴你們的孩子們,早些教育並培養他們自立能力,至少這點很必要。咱們在漢代的老祖宗,不少男子一生很短,而且尚未娶妻,便在服兵役徭役中死去;而女子十五歲前就必須得出嫁,否則那五倍的算賦可是能讓一個中產破產的。一般一場大的戰亂過後,青壯男子大幅減少,必然常有很小的男孩就娶親了的故事,而本書的這個時代正是這樣一個背景。作者思前想後,翻來覆去,迫不得已注道。
不過無所謂了,我知道我們的軍紀有些地方不好。既然只是我聽到了,記著以後想著怎麼改就是了。說的人也沒有錯,本身做得不好,還要怕別人說么。
我了解父親的想法,父親覺得我們的實力還不夠,我也有些贊同。
我不知道誰是老姚,除了能知道他很高,但我想他知道,不過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能否先勞煩這位兄台借我四十錢?
眾人大笑,一陣嘲笑宦官閹貨之語,直到有人問道後來呢。
那時就聽得外面遠處一陣喧鬧,有人遠遠吵嚷著似乎跑近過來,中間間或伴有馬嘶之聲,片刻后馬蹄聲更近。
酒肆里人還有人跟著這話頭嗟嘆。那人卻眉飛色舞繼續道:此事可能並非如此。堂兄說抓到道士當夜,二公子屏退眾人,只說要好好休息,很多人卻聽著有二公子夫人啼哭聲。
現在也只能期望上天幫我了。
他才繼續講道:莫與額搶生意……額堂兄想著這個定是個拐賣男孩的惡賊,便把這邋遢道士當個寶貝般扭送到兩位公子處。那個臭道士卻一直只說是帶自家外甥去投親。二公子笑道,何有置自家嬰孩外甥于袖中者,未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搜出一封信,那個嬰孩卻原來是個黨人之子。兩位公子便有些不知所措,那宦官自然歡喜,便伸手就要拿過信去,要遞給他時,兩位公子故作傳遞之際不小心將下款署名之處在火燭上燎去了些。那宦官文墨不多,粗鄙得很,看完也就大概明白這個孩子姓謝,還有一個聯姻的黨人姓郭,便問下面署名是誰,大公子便說那黨人只署了個謝,卻未署名。那閹賊便興高采烈命人去查,結果這裏並沒有姓謝有名的黨人,一個姓郭的,還是因為同情黨人獲罪的。那閹貨有些失望更是生氣,硬要他們把道人和孩子一併處死,編個名字便上報了。
建寧二年之末,有一日夜宿野外一間鄉間五斗米教〔張魯的爺爺張陵開始創建五斗米教——作者注〕的義舍。夜深,他內急出來在草叢中尋一處方便,忽見遠處火光趨前,伴隨一陣馬蹄聲急。只見從東邊路上來了一輛車直奔上闔城飛也似地去了,那車上有掛燈,看得清楚,早先皇上派人來宣旨等事都用這種車,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還聽得車內有新生嬰孩的哭泣之聲。
城內就一個市,偏在城中之西,應是為了早上開市之時陽光便能曬著這裏。由於這段時間圍城,現在除了西城門,其他城門一概緊閉。西城門也還沒有讓普通百姓進出,所以市裡基本沒有什麼叫賣。只有幾家鄰市的大鋪子還開著門,不過也沒有什麼客人。
『注一:作者誠摯地認為,上面一段有明顯的抄襲莎士比亞先生之《哈姆雷特》中獨白部分的嫌疑。
在我的記憶中,攻乎異端者都喜歡吵來鬧去,爭來論去,非要與對方辯個對錯。而往往結果都是互相無法說服對方,這還算是好的,很多時候雙方還會打起來。
比如今早居然又在談和我有關之事。
那小廝有些不知所措,一再問我所來何事,我終於醒悟過來,便問他庫字何意?
琢磨了好一會兒,便把袖子撈起卷上,褲子盡量拉高,褲口翻卷勒好,褲腳上卷各打了個小綁腿,衣在腰畔中端疊起幾層,用腰帶紮緊。還在屋內多走了幾步,自忖還算結實不會掉下,才放心。我沒想到這時候已經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忘了考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過穿衣束衣用勁大了些,惹動了胸口傷口,還需得咳定喘勻才能站直,故而就缺了思量。
「那年葬小世子,我堂兄是看著的。沒想到過了幾年,墳竟然偷偷被掘了,還是申公自己帶人去掘的,還又埋了很多東西進去,看到的人說那都是皇家的東西啊!」此人得意的一頓,說了一句:「那一年,是熹平五年!也就那一年,今上下旨立何皇后!」
他們很是高興,小男孩很是有禮的帶著他的姐姐與我行禮,彷彿一個小大人似的。心裏感嘆,我這個歲數的時候,只會跟在銀鈴後面。待到要與別人行禮說話,還需銀鈴先說,我才照做,常被她在家批作算籌珠子——不撥不動。絕無此小男孩這樣似乎已能獨當一面般從容洒脫,更何況這家還如此窘困——不過說不定,清苦之家就是能出早立之男。而我雖然自小和父母分離,但是日子過得還是相當不錯的。
老師喜歡講個故事,然後讓我們去理解,不過我認為不會所有人都明白的。也就我這樣天賦異稟——「聰慧絕倫」的,點頭毫不猶豫乾脆答道:「明白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說他堂兄回來和他們說到他們那一路近乎遊山玩水,即便一路有聖旨催促,但還是大半個月才進汝南。皇上甚至派了宦官監軍都沒有什麼用。也就二公子還會下令說注意留心附近黨人活動,不過據說也是抓了真的就放,還向上報說不是;過路什麼縣衙,查一番文書,勾出幾個死囚名字就當黨人殺了。大公子簡直就差直接說,出來就是散心的了,誰管什麼黨人。上元節居然還專門停在召陵憑弔了一番當年周時齊桓公在此會盟諸侯之盛事,過完上元節才開拔。兩位公子和夫人們還盡喜歡在那閹貨面前卿卿我我,撩撥得那宦官沒有脾氣。
路邊和我一樣的行人都在貼牆躲避,還是每人挨了半條褲子的夾雜著冰渣的泥點子。駕車的御者根本就沒有看我們,在眾人不滿的聲響中照舊便催馬繼續向南奔去,在一個路口拐向西邊了。周圍百姓有人啐了一口,便說這車是本地哪家豪民家的某個小子。往年就是這輛車在這裏撞死過小孩子,結果告到陳倉令那裡。經過一番審理,最後卻說,此車蠢笨,速度悠慢,一個時辰只行七里,是小孩子自己頑皮打鬧奔跑撞上車輪而死的。現在原先那個縣令雖然因罪免,可這個案子卻沒有翻,那家豪民也依然如此。前些日陳倉被圍,還算老實了些,見了他家人,都覺得他們惶恐不可終日一般,比普通百姓還慌。未想城圍一破,一切似乎又照舊了。
連我這個無辜的當事人都聽說過一些,在外面還能有我的好么?
有人問我羌人什麼樣,我說和咱們長得差不多。他們中有人呸地一聲就說這干羌人就該全殺掉,當年飛將軍受降了八百羌人尚立屠之;也有人說以前見過羌人,覺得他們挺忠實憨直的,不似大奸大惡之人;還有人說咱們漢人有時候對羌人太刻薄嚴厲,逼反了也未嘗可知;甚而還有說其實全是額們漢人官吏錯失,羌人盡皆無辜之語的,那些誤國的漢吏應該都殺掉去給羌人謝罪。話題一開,言辭逐漸狠毒起來,尤以屠羌和罪漢兩方最極端意見的越說越激烈,甚至吵了起來,倒需得意見中庸的來勸解。一方說你個二蛋要反漢,額這就要去告官;一方說就知道你個二瓜是個不明事理的小人,只會禍害良民百姓。而且從開始冷言相譏,直吵到幾近要抄傢伙動手。正當我咳定欲發聲平息此爭端,忽然有一少年之人問道不知羌女滋味如何,周圍一干勸架之人便一起笑罵起來,彷彿故意為之,只為努力淹沒掉雙方吵架之聲,下面便是一陣不值得紀錄的話語了。甚至各家的女眷都聽不下去了,有家裡管得嚴如我家那般的,直接揪著耳朵就拎進屋子了。
本來我沒有興趣注意的,只是在品著熱酒的時候偶然聽到了一個詞:建寧二年。
市另一邊的出口拐角就是一家酒肆,門口的壚上排列的酒罈,樓上的懸幟上書的「扶風醇」都顯示了它的身份。〔《韓非子》中曾經講述酒旗這個東西,用的字眼就是「幟」,在外儲說篇,說明至少戰國時候宋地就有酒旗這個東西,宋在今天河南東南,江蘇西北,安徽北部這一帶——作者注〕
顯然一張口他就明白了,這侍應之人便打斷了我的話有些不耐煩道:爾等則種額們見得多了,將你個營名寫下,三日之內送來,另外留下件抵押,便則先去吧!
有些心酸,問他們住哪裡。他們指了城西南的一個角落。那裡一片院落,看不清楚,便跟著他們,還寬慰他們道:若有消息,即刻去你家通知。
細想一下其實這也不能怪我,自小我的衣服不是張嬸就是銀鈴做的,她們做得簡單,一兩日之內就能做好,所以一般連個放錢的地方都沒有。從小以來要吃什麼要玩什麼,都是我伸手要,銀鈴轉手給我買。
另一個說道:帶荊州口音,怕是外八軍里的二蛋子新兵。
頭腦中轉過幾種說法,最終說是營中兄弟幫我找的,前幾日城外廝殺自己衣服破損厲害。
開玩笑歸開玩笑,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壚旁總需有一個漂亮年輕女子。有一次和我的死黨——也就子涉子聖那倆玩藝——在一個酒肆前林蔭下歇息,看到眼前新開張的酒肆之壚邊又站一女子,招徠著客人。便問子聖,此人立刻中止絮絮叨叨,開始盯著前面進入沉思狀態,再和他說什麼,他就如一張几案完全沒有了反應;還得靠子涉來答:誰經常去酒肆啊?還不是有些閑錢的男人?既然大多都是男子去酒肆,那自然要有個女的在外面迎啦!我深以為然。經小半個時辰,歇息完畢,就要離開時,子聖會忽然冒出一句:進去十五個,十四個為男子,是不是因為招待男子,故而為之?
通常在那個時候我就很想找人給子聖腦袋開個蓋,把那一腦袋裡雜碎好好梳理一下,洗洗擰乾了再扔回去,然後再給他用掃帚把耳朵清一遍。
回言:這便送來!不過卻沒離開,又發言推託不能給我上扶風醇。只道:此酒醇厚,易醉人。近日城內軍令下達,但凡軍士,不得飲此酒。小的只能上些醪薄酒,還請軍爺勿怪見諒,不知可否?
他注意到我也是軍士,至少看著象軍士,雖然衣服穿的方式看著有些怪,但怎麼說還是像的,在我面前說軍隊的壞話,明顯有些找不自在的意思。而且我似乎總在他說到的緊要處咳嗽,似乎要提醒他,他自然警覺了。
我有些懷疑鍾大人不便違逆我,但是又不想讓我出去,於是便整了這麼一出伺候我。
此事子悅這廝解決得好,他是以老子之言解之:「『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是故夫唯爭,則天下皆可與之爭。既爭則繼,但有所爭,必接有所爭也。汝見吾無所爭,何人與吾爭?有此爭辯口舌之暇,不如退而寐矣。『為無為,則無不治。』」
眾人一陣唏噓驚奇之聲,我卻一背的冷汗,但我從前面聽到的一句話就做了一個特殊的決定:不插話。
當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成行。但至少我覺得通過鍾大人這種方式應該是行不通的。除了讓我看著很可笑,別無他用。
各家炊煙四起,攪得我嗓子帶著肺都甚是不悅,一路掩口咳嗽,直看到薄薄煙霧中一個十五六的小女孩拉著一個十二三的小男孩並排笑嘻嘻互相說著話走出來。似乎這也是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的景象,而每次看見了都會讓我有一絲笑意。這次唯一不同的是小女孩的另一個臂彎里掛著個麻布袋,這個小男孩也顯得很是伶俐,還主動說著些什麼。可惜口音有些重,加之聲音有些小,耳朵如我這般好的居然都聽不清。
當然這一點我想錯了,我剛出門,沒有走遠,就聽得屋內另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卻不住吃吃笑問道:「這二瓜子穿的什麼,他是個甚兵?」
我這模樣已經夠顯眼的了,再泄露自己是越侯,還賒賬不給錢,別人可不會認為我真的忘帶錢了,那臉就算丟到右扶風了。
飯食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倒是連醪薄酒味道也很淳厚,實為難得,想來此地米糧充足,釀酒之業理當興盛。
終於其中一個小吏遲疑地問道:欠多少錢?
那憨直漢子看我空手出來,竟有些不滿,操上本地話就開始問了:額還道你要買陳倉醇送額,現在軍令緊,額不敢去買,還指望你……唉,白給你個小湊錢了,別忘了還額們兄弟錢。還有,你是誰?老姚衣服你哪弄來的?
尤其在這樣一個外面街口呼嘯著冷風的正午,自己還能在溫暖的爐邊吃著飯喝著酒,本身就是一件愉悅的事情。
城內相當安定,百姓們並沒有任何慌亂,似乎是聽到城外解圍,很多人還帶著喜色。許多人隔著自家院落矮牆,和街坊鄰居相約開城門可以出去后,去戰場撿撿東西碰碰運氣;或者去山中獵些野味改善一下最近的伙食;又或雪化了天暖了趕緊到自家地里補一茬菽粟之類。
案上東西全部吃完,心滿意足,想著趕緊回去,看看大夥。雖然今日聽到民間種種有些嚇人,但也還覺得沒什麼可怕,反正就是瞎傳。待得要離開了,終於發現今天最大的錯誤在什麼地方了。
小女孩有些感動地貼近男孩,兩個人對望一眼,忽然一起笑了。(注二)
不過對那家豪民,我還是問了他家情況。
我卻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此馬一路可有踏著百姓?
此人此時故弄玄虛,還問道:爾等猜是何物?
我點頭:怕過幾天就得開拔回去了,咳咳。現在就等那些個還站不起來的兄弟們趕緊恢復些,至少能用車載回去。這不,閑得無聊,咳咳,在營里快憋出病來了,就出來走走,家裡也種地,地還不少,過來隨便看看。
裏面那人本來正在撥弄著他的算珠〔算盤在漢代的一種形式,算珠和現在的算盤類似,不過是球狀,擱放在特製的凹槽內——作者注〕余光中瞅得人來便問我要買什麼米糧?聽我沒有回聲,抬眼注意到我身上的衣裳便開始有些遲疑,又問軍爺來這裏做什麼?而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在問我什麼,只是看著很多草席竹篾圍成的垛垛中有著各種樣的米,其他倒也常見,甚至還有某州稻,某郡黍,某縣梁米這樣的優等貨供。只是還有些上面貼著個「庫」字,旁邊掛的木牌上也在有粟和庫粟。不僅粟,谷黍稻也有庫谷,庫黍,庫稻之類。凡帶庫字的都便宜得很,多數只要二百多錢一石,這著實令我不解。
我也了解孟德兄想法,於是我不想聽下去。
軍營重地,哪能讓大人隨便進出。那些去軍營找活乾的都要抄手背身蹲在外面,何況一路走進去?被抓了充軍怎麼辦?要是不充軍倒更可怕,直接當刺探情報之賊人,以軍法誅,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是孩子,呃,自家女人也行,只要她二杆子男人不怕軍營里那些個……哦,沒事,沒事。
此時正是結賬好時間。雖則店內亮堂了很多,但幾乎所有人都圍在窗口看外面的究竟。
粟米在荊州和交州都沒見過,不過,在洛陽東市似乎也要三百錢一石,而且似乎還算是便宜的。這裏被圍這麼多天,米價倒便宜得有些讓人不解。
那日他酒多了,也未覺奇怪。第二日正午酒醒,想起昨日之事,尤以嬰孩哭聲令其不解。忽聽得外面路上有些動靜,出來就看見上闔郡的申家兩位公子帶著郡國私軍出發。申侯私軍里有自己一個堂兄,便去伯父家一問,據說是說黨人太多,好多縣令本身就是黨人,尤以穎川汝南為甚,皇上便詔令司隸皇親外戚封地之軍皆出,赴此兩地平定緝捕黨人。
這讓我有些躊躇,出去還是不出去。
另一小吏立刻下定決心:那我便先替他出了。
不過注意到這身衣服古舊,彷彿是有人穿過許久的,似乎又不是故意為難我的。不免讓人驚駭,此人身材也太高了些。
稍大些,步入老師的草堂,老師曾問我有何不解?我便提到了「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句話。老師說韓非子講過一個故事,有人賣矛,言無堅不摧,再賣盾,言無銳能破,旁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則不能答。然後反問我,你明白了么?
發話人稱自己原來是在上闔的,去年才來這裏投奔叔叔,他當年年輕的時候,家裡有些閑錢,加之上闔秩序整肅,民風淳樸,夜裡不歸家裡也不擔心,都說定是在哪裡住下了,交給申公照應了。故而喜歡與自己一干好友,日里遊山玩水,夜夜飲酒作樂。
「小智,那是壚。」小女孩這時候已經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拾起了一段殘枝寫下了壚字。「你看,是不是像我們家的爐子,所以叫壚,一面高起來,那是讓酒罈子靠著的,免得被人碰掉下去了,知道了么?」
旁人亂猜,大多是猜的財物,也有猜扶乩占卦的物事,故弄玄虛之人皆笑道:非也。
而且即便回去了,從實際情況或者道理上也不可能完全隨心所欲,至少必然要受到銀鈴的掌管,如果跳出去太多,晚上是會有諸多危險的。
它自然無法回答,但是還是儘力了——更親熱地亂叼我的袖子衣服。不時嘶鳴一陣,似乎還要品評一番我的穿著品位。
那人居然還是有些不開心抱著個大罈子轉身出來,口中抱怨著,還夾雜些髒話。忽然看見門口的我,開始顯得有些奇怪,聽得見他在我背後還喃喃自語:吃軍糧的來這裏做甚?
心中有些得意,深感自己編瞎話很是有一套,自己聽著自己說的都差點相信了。
只有他旁邊一個人答說是孩子,一直說話的那個人還頗為不滿,怒道:劉老六,早和你說過,就不要亂泄底。那劉老六也怒道:都聽了七八十遍,額講都沒問題,要不要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