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巳節(下)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巳節(下)

事情推著推著總是陷入一個個死結,一個個難以自圓其說的矛盾之中。
小黑忽然揚起脖子,生生把我驚著了,本席地而坐,一躍而起。
其實我隱約有些奇怪,既然要設伏,為何要在這裏布置。不過考慮到剛剛那些已經枯死的樹,他們可能是想在在我們搬石頭時伏擊我們,即便在那時不發動攻擊,既然搬了石頭,那便是要回去,他們便可安心設伏了。可這裏離離苑如此之近,離苑至少還有數十兵士戍衛,在此伏擊豈非大謬。
於是一個字出現在我腦海里,聯繫那日洛水之濱的院落,我想也只剩下這一家可能會做出這件事情,也只有他們能做出這樣一件大事情。
或許他們堆放那些山石只為阻隔我們在此山野離苑之中的疑兵之計,但這是最好的結果,我卻不敢犯險,畢竟我身邊是這樣一對小貴人。
天邊忽閃了一下,我就覺得旁邊幾個屋子裡儘是黑影飄動。
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沒那麼多人,如果人多,且不說在路上早前後堵截,不煩勞四棵死樹了,就算我們困在這個院子,他們也大可殺進來了,不用做這許多安排,而且從這把天狼看來,這苑內說不準也有內應。於是老幼侍女全被我派走,大小太監我全部留下。
我畢竟帶著二皇子,所以,我總覺得可能會有何皇后的默許授意。因為他們只射了一箭。看我護著車和公主,故而不發第二箭,而以樹阻隔,顯然更像是攔住車輿。而不是為了傷我,皇后還總將我視為失散已久的親子,若是她授意,定然不會傷我。似乎可以解釋一些問題了,但是若二皇子有失,我怎逃罪責?
然後她告訴我,這地板下有鐵物。
初平二年三月三日上巳,我獨立於廊下。那年,我二十歲。
貿然搬開那些山石,然後下山,顯然過於冒險。當然如果只是我,我卻一定會這麼做。理由就是,如果我設伏,如何會提醒與你們,何處可能有伏。但保不齊那些確實有些不開眼的,加上身邊這兩個貴重累贅,這閃轉騰挪就著實費些思量。
之所以要這麼傻傻地問,是因為我兩手拿了兩隻一模一樣的兵器!
片刻,它卻彷彿若無其事地又耷拉下頭。
我讓他們在院內生起篝火,往柴上澆了些水,再加上去,覆蓋上些隨便拔來的新草,漸漸生起了棕黑色煙霧,慢慢直入雲霄,要說這種烽煙生法,還是銀鈴多少年前教我的。
而且既然另一支鐵天狼在此院中,他們該是要來取的。
「你如何知道有人設伏?」二皇子的口氣依然不算很友善。
不過我真不怕三方都說謊,我就怕其中一方說謊。
隨之而來的,還有觀樓的第一聲清越的三更更鼓。
而且父親也難辭其咎,畢竟父親現在在朝輔政。想起上元節那夜,父親只能和蔡伯父一脈文人共度,而那家卻高朋滿座,皇上一家老小,老師和孟德兄都往出席,確令人念之心寒。
我又蹲到那塊地板旁,用力按了按,覺得那塊地板甚是薄,有些異樣,按了按其他的,除了那塊,一路順下去的幾塊都有些薄,其他都甚是堅實。越發覺得怪異,用磁石一路順過,凡是薄的地板上都有些吸力,這數塊地板相連,竟有丈許,倒和我的兵器差不多長。
而他們應該早已在此間安插了些什麼人,否則為何偏在此處設柵欄。
找到那些木片殘渣,聞了聞,還有很明顯的桐油味道,應該是新換的。
命人將小黑牽至身邊廊下,也不拴上,任由它走動,這兔崽子也知道避雨,明確表示不想淋著,貌似忠厚老實地窩在我身邊。
二皇子冷笑結束了這段對話,惹得二公主有些不開心,嗔怪他不應對義兄如此無禮。
我決定站到他們角度看這件事情,既然要殺的目標是我,這戲終究要做到我的頭上。
這話絕對不想是這樣大的少年想出來的,這孩子也不知怎麼長大的。
忽聽得天邊一聲悶響的雷,滿懷心事回到廂房,衝著屏風后自言自語彷彿後面無人般道聲:今夜可能有雨。
總覺得前面有些不對勁,在馬背上站起看得遠些,於是我臨時下令先進離苑。
出乎我意料的是,兩位小貴人都沒什麼害怕和慌張。二皇子卻更多些疑惑,二公主則更多些興奮。
傷著龍種,我只是未曾顧及來路只顧斷後,畢竟來路一切平安,能在我們走後設伏,顯然這家膽子和能力太大,陛下之驚怒可以想見。那麼這些行兇者的麻煩比我還大,徹查起來有幾家就該出大事了,畢竟皇上走之前還得祭太一山的。
那邊半晌才回了一句:嗯。又彷彿不是對我說的。
「為什麼和謹兒有關?」二公主殿下也很感興趣。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設計這一切。膽子之大,準備之秘密,執行之迅速皆非我來之前所能想象。
忽聽得外面馬蹄聲,命人去觀看,即刻報來。我卻徑直跑回公主皇子寓居之所在的屋外,先拜請其知曉,便道我便在院中駐守,若有事急,即刻喚我。
我都想叫他聲大哥,看他才十幾歲,可他的謹慎處事,表裡不一,堪比一個浸淫官場數十年的老官僚了。
當夜我和一大群太監們一起吃了飯,吃得都差不多。為了心情好點,讓小太監們靠著我,按說這干宮內外太監們混居一處,互相不識,又加我在場,也沒人說話,尤其我身邊的幾個小太監,除了埋頭吃飯,基本說不出啥話。
「稟殿下,臣見前有四棵松樹的枝葉已衰為枯黃之色,兩兩相對,前後大約能正好阻隔我們整個隊伍,甚是可疑。這些樹若是被人早已斬斷,只是先以繩索束在那處,待得我等通過,前後幾賊聽信號一起放倒,阻隔我等於其間,眾賊一躍而起以箭狙殺,如何是好?故而,臣急命折返。」
二皇子看了看二公主,忽然提出和我私下談談。我表示同意,便進了內屋,請公主迴避一會兒。
我點頭,「嗯,他們想用你們來羈絆我,而且可能一旦殺我不成便犧牲掉你們中的至少一個,或者全部。」
安排下帶來的幾十兵將或在苑內觀上監視,或在院內巡視,或比或參,不予獨行,凡有變故速來報我。
旋即又回到不久前歇息的離苑。
但這家人太多了,門生故吏在遍布朝內上下,他們只需一兩個人出面安排或許就能如此為之。
而且似乎我在其中受害似乎最大。要麼我死了,要麼我失去所謂的正妻,或者被所有人認為是一個暗害皇子的兇手。
「呃。」二皇子有些支吾:「此時談此事不妥吧?」
那時候我才六歲,我記不得了,或許和我所有的可笑的往事一起忘卻了。當然是我忘記,也希望某些知情人忘記,但是夢想大多會成空的,大多這些童稚趣事不免成為銀鈴和佩兒的談笑之資。
這裡有一個問題,剛才有一個地方,至少太監,婢女和戍卒三方之間有一方極可能說了謊。而且還存在三方都說謊的可能性。
我請他們兩個一起坐下,小聲問道:「我們為何要來這裏?說是早定下了,我卻毫不知情。」
我將這裏苑中的太監和帶來的侍從中的太監在兩位小貴人之前都集中了起來,選了兩個身量和二皇子差不多的叫了進去,照此方法又尋兩個和二公主差不多高的宮女進來。還命此苑守衛去弄開攔路的石頭,不需太多,能過車便行。
「我非何皇后親生,立儲之事已讓何皇后孰為不快,自小時候,皇祖母便告訴我,要小心何氏。從小,我便被教著處處存著小心,不敢與兄長爭一時之長短,就是為了能活下去。原本快十歲便說是要封我到陳留,我想著這便安全了,卻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到現在我一直留在了宮中。」用的稱呼都完全不一樣,說的意思又讓人膽戰心驚:「子睿兄,你的為人,弟一向明了。只是……哎,弟不得不如此,請兄長見諒。」
「那賊等為何只放一箭?」
「君且抬手提袖?」或許他聽到了裂帛之聲。
自然當時就算表示確實有事,也是件很痛的事情。
聽到馬聲嘶鳴,我忽然覺得我想明白些事情。
看著眼前微微顫動的箭,沒有驚懼,倒有些憤怒。上林苑內竟有此等賊人,實在是膽子太大。情急之下,一邊轉身防箭,一邊催公主趕緊進二皇子之車,喝令隨行迅速護送皇子公主回去。待得帘子放下,眾侍從正慌亂地撥轉車身,我便伏低身體向箭射來方向催馬。小黑倒也英勇,隨我驅馳,應我號呼。
我很想讓他們當著我面猜一下,這正主在哪裡。
那麼我的仇人是誰?
陣陣雷聲中,雨漸漸伴著霧下了下來,溫潤而連綿,彷彿再也不會停下。
我開始覺得可能是和我有關了。
「因為謹兒喜歡的是你,她只想嫁給你,父親也想讓她嫁給你。」我相當的直率,甚至不介意二公主,因為我相信二公主,她一定會幫我保守秘密,我也想讓她知道,我信任她,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危急時刻,同時,我也希望能讓二皇子徹底地信任我。
即刻問詢剛才在門口戍衛的此地士兵剛才有無見人往來,二人皆說未曾見。我在他們戍衛之處看去,確看不到那些石塊堆放。問可無聽到不尋常之聲響,二人皆稱無。
木片飛濺,一陣木屑飛舞。
本來一直以為這趟穿一身獵裝都是多餘,現在卻覺得穿一身鎧甲才是正理。以後再交代類似護送抑或陪同重要人物出行這種事情,我一定會穿戴整齊,甚至多備幾套簡單點的,數量和重要人物人頭數相等,至少如果現在手頭上有這麼一套的話,可以給前面這個小丫頭趕緊罩上。
「還有……嗯,多謝兄長捨命護蒔之恩。」實話說,這句話聽得我心中不知是何味道。回過神來,趕緊擺手道,表示公主不必感謝,這本是智之責。覺得自己話有些太冷淡無情,但念及公主種種少女心思表現,又不敢有所逾越,加到:況兄護妹,本天理人倫,公主小妹無需介懷感念。
而二公主……我實在想不出她的生死有何牽絆。等等,我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原本皇后想讓她嫁給我作正妻,而後似乎懷疑我是她親生子,才放下了這個念頭,轉而偏向老師的長子,但坊間大多還是傳說是要嫁於我的。若是殺了公主,此番聯姻便不能成,則老師或者我便失去了個穩固的靠山。
想到這裏我不禁笑了起來,但緊接著我就笑不出來了。
雖然我收拾過一家劉姓藩王,直接導致其國除。但劉氏宗親也不可能,若是專門狙殺我也就算了,傷了公主和皇子,他們這個罪名也太大,而且他們是被皇上限制得最厲害的,上林苑內決計沒有他們的空間。
我卻只能攥著兵器,努力保證穩定,雖然個個現在聽命於我,卻似乎只有二公主最可信,但她卻非可調之將,可用之兵。
我巡查一遍,清點人數,問明身份,全部是李真挑的,二十個羽林衛,二十個京城來的衛兵。侍從大多是從宮裡帶來的專門服侍兩位殿下起居的太監侍女,車夫馬夫則一直是隸屬上林苑車輿曹下。
契機就是那個故意撩撥我的馬鈴聲。
雷聲隨後便響起,混沌而悶沉。
要說,謹兒也夠有些脾氣的。
我又快步去拜見二公主和二皇子殿下,看他們似乎還算安全,出去幾步又覺得不安全,便又派了幾個人手護衛。
那夜天氣有些悶,連廊柱的石礎都沁出了層汗。三月既朔,不見月色,連帶天井中四方的天際看不見一座峰巒,一縷星光。
我表示了歉意,表示公主和皇子都被送了出去,這種危機關頭留著他們和我一起身處險地,實在不義。除了幾個領頭的表示越侯見外,本是奴才們分內之事外,況我還屈尊和他們在一起。其他人只此起彼落的諾諾而過,聲音纖細尖竦。坦率的說,諾這個字都能發出這樣音調的,除了故意裝的,也只有閹人們能發出來。
屋宇空曠,有些窗被吹開,鼓動得內里家什頻出怪聲,彷彿有人在里走動一般。
「公主殿下,請至二皇子廂房查看是否還有如此情況。」其實我覺得不會有很多的,一支足夠了,兩支便是畫蛇添足,若最後處理不當,反倒自己拆穿自己。我只是讓她們兩個在一起,我好照顧。
我依然覺得不放心,尋一廂房,將原本此地的宮女侍衛太監一一叫進來查問,包括此地多少人,誰經常進出,誰住什麼地方。得到答案基本是完全一致的,如果不是有問題,那就是所有人都串通一氣。這一番問話直至日頭西斜方自結束。
耳邊一個女孩的驚呼聲已起。
相信這麼算計我的人一定對我有很有了解,所以當我回想自己所有的事情后,我做了如此安排。
四周雖有山巒高聳,但在弓弩射程之外,在其上狙殺我等斷無可能。外面賊人若很多,只需拚死攻打我們,我們也斷無求生之望。那麼要麼他們不是想置我們死地,要麼就是人數不夠,要麼就另有安排。
奇怪的是,居然到這個時候都沒有人來,按說,我放了烽火狼煙,該有人看見的。
能讓我安全的最好的證物或許就是這個準備陷害我的工具。
而且這個陰謀最惡毒的地方在於,不一定需要當場殺掉我。
於是我們第一次提到了如何今天回去的問題。這次,我們打開門,將外屋那個不知所措的少女叫了進來。
帶著兩個脆弱的累贅打仗,這個難度可想而知。而且他們還必須在我身邊,若不在我的身邊,等發現他們,無論是生是死,身上則不能帶著任何天狼能留下的傷口。若帶著其他傷口,雖然我會因保護不力獲罪,但卻不致死罪,但如果是天狼留下的傷口,我卻難以解釋。只因上林甚至天下間再難尋第二個使我這樣兵器的人。
「謹兒實為協心中所戀,但實不敢有所僭越,子睿兄說的可都是真的?」這個孩子這時候臉上露出來的幸福興奮的表情才讓我安心了一點。
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散散心,卻著實讓我心揪。我有些懷疑孟德兄可能知道甚至參与這件事情,雖然我想不出他設計這一出的意思,我護著大皇子,還有情可原,畢竟他要立的就是我旁邊廂房中的那位皇子。
感覺虛驚一場的同時,我覺得這種氣氛下,小黑還這樣拿我開玩笑是一種很不厚道的行為。
你嚇唬我不讓我走,我偏走,但我讓人走了,我卻不走。
難不成他們的目的也不是我,而是子實?
「或許和謹兒有關?」小皇子一副小大人的摸樣。
我就是要逼他們出來。山道上慢慢走,顯然他們報信還不如我這裏烽火更快,而他們的目的又是我,我又分兵出去,此地更加空虛。
他們知道情勢有些不妙,倒也不生分,你一言我一語,或有努力撇清表示自己一直在內室洒掃,無暇顧及;或曰曾聽牆外有聲,但未見著;或言及來往過一些人,但因是羽林打扮,他們不敢盤問。我問有無進來。他們說,就在外面盤桓過,但未進來。說到此處,此人竟有如釋重負之感。看他的樣子,我也覺得有些如釋重負。
待得公主躲至一道簾后,隨即用力提起。
我趕緊表示公主多禮,無妨無妨。
我又說了一番哄得這個小大人總算心情好了些。
那麼除了他,因為我正促成西北和東北兩幫的聯姻,他們要殺了我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這個孩子只是哼了一聲以作回應。我也不多勸,總覺得自己越多說越不好。趕緊告退表示要去派人報信,四處查巡哨衛。
我問她如何得知,公主從錦囊中拿出一塊黑色的石頭,說這是磁石,還說是皇甫若和她一起遊玩時送給她的,可以吸鐵塊。
公主欲言又止,眼神輒起即落,飄忽不定。我推說情勢緊急,趕緊告辭。
小皇子似乎並不害怕,卻質問我為何停下,倒是公主並無異議,不過眼神還是表示出很想聽我的意見的意思。
磁石我知道,小時候在襄陽便聽說東邊百里之外山裡便有這種石頭,可以煉鐵,可以做葯,不過卻未曾見過。
即便撇開這裏種種不明之事,我帶的這些兵在此刻也令人生疑,這些人並非我從越國帶來的親隨,其中似乎也頗有幾個羽林衛。
他們在前面堵截我們,我讓皇子們先走,我做斷後。事後與陛下他們解釋起來,也合情合理。
小黑依然很安靜,任由邪風淫雨灑落階前。廊坊中銅壺滴漏告訴我快到子時了,深夜山風漸強,卻傳不來任何可疑之音,只累得廊下掛的燈火不停閃爍,或有一兩盞被撲滅,接著更多的被撲滅了,漸漸整個院子逐漸昏暗下來。
「我妹妹?」
我忽然覺得養條狗應該算是個好習慣,小時候銀鈴不願養狗,我懷疑多半是有點怕狗,其實那時候我也怕,不過是怕那種特別大的,小的要好很多。小時候街坊不知哪家姐姐家生過一窩小狗,著實可愛至極,我纏過銀鈴從街坊某個姐姐家抱只小狗給我養,雖然似乎銀鈴也覺得那小狗很可愛,但堅決不同意。我問過理由,銀鈴以人家狗一家母子分離為理由,都把我說哭了,從此也放下了這個心思。後來,那狗大了些,這某個姐姐家還送了給她要好的幾個姐妹家幾隻,據說我還去以不能讓狗狗一家分離為理由去爭辯了一番,回來眼睛仍然紅紅的,還抽著鼻子。
思索片刻,實在想不出誰有同樣的兵器,這讓我更加舉步維艱,我覺得誰建議讓皇上賞我此兵器的人一定有問題。
至少設計這一手的人是一定要除掉我,在完成這個目標的基礎上,他們做足了文章。
我偎依在那環水的迴廊的廊柱下,看著燈下不時升騰的縷縷水霧,中間的魚兒或許被我的影子驚嚇到了,將要進入我的影子,便猶豫了,來回躑躅片刻,終究游向遠處。為何我不覺得恐懼,我也不知道,或許形勢已經很緊急。
或許晚點認識自己的妻是件好事,即便認識也要不要像我們以前那麼熟會比較好,最起碼不能從我換尿布開始就能如數家珍一般侃侃而談,真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怎麼能對自己四五歲的事情都那麼清楚。我六歲的事情都記不清,四五歲的時候的各種事情,估計只能隨她們編了。
所以,我的一切所做就是你們若確要出來,便趕緊出來打我這離苑。如果想害我,你即便殺了山道上所有人我都能逃脫責任,你只有打進來才有機會殺我。我甚至站到了觀塔,輕鬆地與旁邊戍衛瞭望那塊我們剛撤出的森林。而且我確實少了很多兵力,我算給你們很大機會了。
也不知道銀鈴今夜睡得如何,小亦悅有沒有吵著佩兒休息,那兩堆人馬他們到哪裡了?怎麼毫無消息?這些賊人怎麼就能這麼沉得住氣,時間越拖對我是越有利的,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和馬兒打了這些年的經驗讓我知道馬兒對鄰近的危險要遠比它的主人靈敏,既然我無法清楚知道這些賊人何時而來,不如讓我的小黑來察覺迫近的威脅。
再說說我,很久以前我便考慮過為何我會被封為輔政卿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一直有些疑惑,直到我想通我的存在就是天然的輔政卿之間的橋樑。父親,老師,孟德兄原本彼此之間都缺乏聯繫,而我的存在使彼此連接緊密。不過現下,雖由於我遠赴南方,但姐姐嫁於孟德,老師手下頗多舊臣歸了父親,似乎又有了進一步的聯繫。但似乎我仍是不可或缺,我活著便是調解諸多輔政卿之間矛盾之最佳人選,那日立儲便是我去在諸長輩之間斡旋,而且我的身份能讓我隨時在各方遊說而無禁忌。
「稟二皇子殿下及公主殿下,此處一直有侍衛把守應為安全之地。這回去一路雖是平緩山路,但兩旁皆有林木遮蔽,既然前面有人能狙殺我等,定是極為熟悉此處地勢甚而洞曉我等路線之人。剛才我追殺過去,已然毫無音訊,似乎此賊一擊不中而遁去,如果他在山路中有捷徑,反於我等之前已至來路再次設伏,而我等未查其端倪,豈非危險,臣將命人下山再調些兵將和可做副車的馬車前來,再行撤離。」
賊人偏在此處離苑百步之外的下坡之上堵我,我越來越覺得此苑有些異樣。
二皇子若死,我護送必難辭其咎;若我僥倖得脫,再未被治罪,朝內大概也都知道我是立長一派,則天下必將懷疑是我受某人之命殺去二皇子。再聯繫坊間對我和皇后的母子傳說,而二皇子的母親又為何皇后所害,很可能我會被認為是何皇后指使。
忽聽得公主房內一聲驚異的「咦」打破沉寂。我趕緊湊至廊下問道:公主殿下,何事驚奇?
這個孩子笑著,帶著這個歲數所無法想象的鎮定:「看來,他們想置你于死地。」
我剛要對它表示點不滿,小黑竟自己一躍而起,幾隻蹄子就在廊下地板跺了起來,我努力拉住它的韁繩,它卻無法安定下來。
「或因距離尚遠。死樹離我等尚有百步之遙。」
最令人擔心的是,我真的想不到是誰,是什麼樣的人能或者會這樣來狙殺我們。能在重兵布防的上林苑內做出如此安排,除了皇上,似乎只有父親或子實有此權力,但我是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出父親或者子實會如此對付我或者皇子公主。
但是按照如此表現,我居然敢犧牲皇子的舉動,應該更讓他們生疑。
我需要安靜下來,理清頭緒。賊於我前路埋伏,雖被我識破,但是即刻能在來路設障阻我,此賊來路不小。我等清理路障之時,大抵是大禍臨頭之刻。
加上這些賊人居然沉住氣到現在都沒動手,我心裏不免發毛,那個在心中縈繞的字更加令人膽顫,若一切非如我所料,那他們家能力也太大了些。
我自然依令而行。
從那一箭開始,我最初隱約覺得事情和二皇子有關。
「能穿袖而過,深扎于車門之側,距離已夠。」
那邊卻無再多箭射來,樹叢中也無大動靜,莫非是單個刺客看一箭不濟,便則遁去。
我聽說過,謹兒喜歡二皇子,可二皇子卻不停躲避,結果氣得謹兒故意與大皇子親近。
不知怎的,語氣卻友善了起來。
我迅速召集原在苑內戍守的所有兵丁和照應此地的所有僕從女婢,問他們最近可有人來往。
目前我知道最清楚的是王國,他即便在孟德兄庇護下也應該知道我一心要殺了他。但我信任孟德兄,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謀害我,損害所有輔政卿。天下正逐步安穩,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怎可此時禍起蕭牆,輔政卿內鬥。
我登上觀樓巡視,正好被一塊山石阻隔也看不見那堆石頭,似乎只有在路上能躲開這塊山石對視線的阻隔。
張手攥著那根鐵棒,叫聲公主殿下退後。
命人在苑牆內,尤其是四個角上的觀樓上警戒,才讓二位下車。
但是只憑那一箭,我又完全沒法確定他們的目的。不清楚他們的目的,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沒頭的蒼蠅。
其實我沒說,我看到了山路上已經堵上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塊!顯然就當我們過去后,已經有人來此做此安排,那麼回去之路上設伏顯然也未可知。
天黑了下來,苑內照常亮起了燈,人手少了,似乎忙碌了許多,鑒於我一向越幫越忙,而且自己確實有點懶,便尋個喜歡的去處坐下。
二公主卻跟了出來,我本不想回頭,就當沒聽見她腳步,卻還是被喚住。她卻先替自己弟弟道歉:「往日協弟並非如此,不知為何?或許受了驚嚇有些失了禮數,兄長切莫責怪。」
我接過那石頭,吸了一下鐵天狼,果然吸了上去,需頗費些氣力才能拔下。
門打開,公主轉身又蹲在一處,從地上拎著她的錦囊,似乎被什麼粘住了一般,很使勁才拔起來。
或許我們的存在確實妨礙了他們。
一兩個時辰后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暮春方始,天黑得不早不晚。但是一兩個時辰,來路平靜異常,去路寂寥無聲,山間雲霧,使此地昏沉孤寂,我讓他們停了烽火,再命庖廚生火做飯。
追出幾十步,覺得情勢不對,趕緊勒馬,以兵稍遮身軀,靜靜觀瞧,確無明顯騷動。再撥轉馬頭,倒翹兵器,趕緊追上匆匆離去的車隊。幾次回身看後面樹叢,總覺得有些奇怪。
嗯,沒錯,我們這群人忽然而起,佔據了高位,而且我似乎根本沒和任何一個這家人有過什麼好交情。讓他們對我心存善意似乎有些強人所難,樹林中那個可憐地被剜去雙眼的小校,做過手腳的我府上的水壺,這重重殺機令人不寒而慄,我為何盡皆忽略了。
三件事情擺在一起,我們三個誰死都對我們四輔政不利。尤其是我死,直接短了一個。
「子睿兄,二姐可能有所不知。」這半天終聽得一句子睿兄,讓我安心了很多:「母后打算讓兄長娶謹兒,明日是女兒節,正好是訂事的好日子。我的存在,呵呵,似乎不妥。所以我在馬上看你站起身來,然後就不讓走,我猜是不是來路被堵上了。如果不是那一箭,我還想著估計就是想讓我們在山上多留一天。不讓我們往前走,因為過去便可以轉往太一山下山。但前有那一箭,現在又多出這一支天狼看來,有人應該乘著這次機會想除掉子睿兄,而且我和二姐也有危險。」
雲與山幻化出各種魑魅魍魎,院內明暗不定,屋頂剛冒出的雜草似剛被割刈,馬蹄聲過好一陣安靜,卻無人過來報信,只余不知何處的幾隻老鴉呱呱做聲。
「殿下喜歡謹兒么?」作為兄長,又知道父親的安排,自然敢直接發問。
又覺得緣由或許和何皇後有關。
眼前這些雲霧似乎又成了歡快的仙子,不時拂過離苑,當時我仍沒意識到,我疏忽了一點。致使這場亂事拖延了許久。
我怕嚇壞他們,我甚至在猶豫該不該派人前去求援,派多少。派少了,真怕根本過不去,派多了,暫時能幫我守衛這個山間離苑的人手都不夠。
我覺得還是都相信,能讓自己安心一些。回頭想想我自己的問題和這些人的答案。
然後半刻后,著帶來的車夫驅車,命二十皇城衛戍軍打扮的人護送一車二人,加些侍女離去,交代他們別著急慢慢走,該吃飯就吃飯,服侍好車上兩位,如果後面有亂事,趕緊跑;過了片刻聽得前面無聲,讓二十羽林加十幾個本院駐守兵卒再加一些侍女護送苑內原有的一輛備車加二人離去,交代更別著急,遠遠跟著他們走,他們吃飯你們也吃飯,服侍好車上兩位,如果前面有亂事,趕緊回來。
而且我往日里雖然敢玩險,但是明孜之戰,我拚死未退,顯然我是個不惜自己只求百姓穩妥之人,今天情勢似與當時一樣,那麼命人護送皇子公主下山,自己在離苑固守,誰都能覺得我做的是再正常不過了。
「或因能執強弓者僅一人,為其首。此箭之後我已轉身,見已暫無望為害,便命其他賊暫且靜伏其間。我原想策馬前去,想探虛實,卻見了無驚動,難明敵情,又恐林中尚有不明之險,便撤了回來。」我總覺得二皇子對我甚不友善,便多解釋了些,也趕巧老兄我也就這時候腦子快,這時想比安定下來想要簡單得多。
根據手的疼痛感覺,應該是右手。
但是現下要在上林苑裡做出這麼大動靜的,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人。而他們的目的似乎反倒顯得好考量。
我回到門口,問詢剛才馬蹄聲是怎麼回事。答曰,就聽得馬蹄聲,卻見不著,可能是在林中,問可有人去,說無將令,無人敢去。再問為何未回報,答未明其情,也無人敢回報。
既然其他人暫不可信,我先守在正主之側,隨機應變。
然後,我很想問自己我是哪只手去提的。
轉身,卻看到二皇子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還有一個必然的受害者,我忽然想到,子實,此苑中兵力調配現在大多出於他令下。雖然我堅信此事決計不會是子實所為,但是追究責任卻絕對逃不了他。
我想前兩隊人,應該要到該去的地方的了,那二皇子也該安全了。
我開始確信,整個陰謀的目標是我。
院外至少現在還顯得很平靜,除了風不時掠過,掀起一處雲霧,遮掩或揭開山的白紗,只余廊內那潺潺泉水暗自湧出。
踱在廊內,心情卻有了很大變化,山間的雲變幻莫測,詭譎離奇。忽然散去一塊,露出猙獰一片,如何看都是個險惡所在。
心中按捺不住不安,隨即攥拳便打,確是薄的厲害,立刻被打穿出一個窟窿,手立刻感覺打上了一根鐵杆。必須承認,在小妹面前保持若無其事是一件很疼的事情。
所有戍衛住在院外,只在重要出入口拱衛。內侍婢女都在苑內後院居住,來了人,便做侍應,沒了人,便做些日常打掃擦洗。原本沒那麼多人,不少是子實為準備日後皇上祭太一山調派來的,這些后調來的應該沒問題,經過這些日,互相之間也都熟絡。畢竟這苑就這二十幾口人,往常無話不談,無話不說。尤其是婢女和門口的戍卒之間,有點什麼事情都會說,提到這個話題的理論上是個太監,除了聲音有點讓人覺得不自然,還有明顯的憤懣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