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八十章 圍城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八十章 圍城

「娘親生下茹姐后,過了幾天才生我。不過那時母后在後宮無權無勢,那時的皇后親族不欲放過你兄長,便要下手害我,虧得申公戮力相救,才得脫。」
當然缺陷就是,這些賊人也能躲進去。
看公主這樣心境,我決定和公主談下面的計劃。
「卻是為何?」
小女孩顯然無法相信,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我,忽然道:「那麼豈非子睿哥哥才是太子?怪不得父皇一直不想予太子之位以辨。」這最後一句讓我覺得有些耳熟,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妙,但還是暫且擱下,接住她話頭,趕緊推阻起來。
但是這次又疏漏了一個地方,我還低估了一個人的勇氣。
「也不知道那幫死太監都到哪裡了。」我決定逗他們笑一笑。
終需其中一位領頭的問我:越侯不與我等同行?
接過韁繩拱手彎身致歉,「鄙人不識草藥,以致毀了兄台藥材,實在歉疚。不過我沒帶什麼值錢之物,無法賠付于兄台。」
我的人生還真是豐富多彩,除了將來史籍可查的天下人皆知之種種,其實早年還當過尋帕獵犬,練字竹簡,梳妝傀儡,嗯……最好還要加個等等,因為那時到十五歲還有幾年。
這就是他們為何多了一聲悠揚頓挫之音,他們便是要召集原本散落各處之賊,要來此處尋我。而其他賊散落各院之內,一旦看見我,只需隱於暗處,或偷襲,或報信,便可顯示我的蹤影。
此賊忽然停手了,似乎意識到什麼,他似乎在轉身,動作不快,彷彿還定住了片刻,像是要傾聽什麼聲響,猛然轉身看向門口。我想公主也看見了,黑暗中一雙紅色的眼睛!
我從沒想到黑夜中能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個人的眼睛在黑夜裡,是紅色的!
「妹妹,你不知么?」我抓著她的手,眼睛直直看著她,彷彿我說得都是真的:「我和茹姐是孿生姐弟,你知不知曉?我是你的長兄啊!」
「那些都是後來一些得道的道人方士們告訴我的,我自己早記不得了。只記得,第一眼腦海中記得的人便是你銀鈴姐姐和你佩兒姐姐一起看著我。後來那些得道的方士道人分別都將我的身世如此這番講給我,還將我前世一切都告訴與我,由於不同時節,不同人等都如此講過,前因後事又無差池,不由得我不信。那些得道的道人方士們還說,你銀鈴姐姐和佩兒姐姐便是來幫你大哥完成此項大任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你大哥總是大難不死,還娶了她們兩個的原因。若我死了,那便是皋陶公認為我可以回去了。」即便在我已經吹得越來越玄乎的時候,我仍能決定留一個可以推翻一切的尾巴,將責任在必要時刻都推卸給那些所謂得道的方士道人,而且反覆強調他們是「得道」的道人方士。畢竟這麼多年,讖緯之術都是我大漢百姓篤信的東西,至於朝廷,據我在宮闈百官之間耳濡目染,似乎官員們並不是很信,但皇上倒有些迷信,所以我認為讖緯主要是朝廷至少朝廷中的部分人設計來唬皇上和老百姓用的,有些時候還可以騙騙公主。
此刻賊子看到公主進來,應會跟進來,若只進來幾個,愚兄還自信能擊殺,我等著其衣衫,待眾賊蜂擁而入時,趁亂騎馬離去,直取太一山方向。
門扇縫之間,便見得牆頭一團黑影閃現,伴隨小黑悶呼,旋即跳進一人,此人腳步輕盈,像是常年穿梭于山野之人。此人彷彿四下觀望一番,只覺此黑影在院中如無頭蒼蠅般晃悠一番,似乎掄臂朝外面扔了什麼。只聽得牆頭瓦片一陣作響,似乎在各處牆頭都有人爬了進來。此人先到馬廄處檢視了小黑,覺察不出什麼異樣,便轉身,摸索著,似乎便摸上了這邊屋子。進屋后,似乎也沒有打算燃起燈火觀看,只管在各處摸些什麼。渾然沒有注意到門口我們的存在,我有些怕公主叫出來,正待提搶,卻發現公主緊緊抓著我的袖子,看著側畔隱約輪廓,似乎看著此賊,卻沒出聲響。
哦,是啊。
耳間忽然聽得牆外有些枯枝被碾碎的雜音,似乎很多人正悄悄朝此聚集,就在馬廄院牆之外。
「好了,諸位英雄,請諸位帶著眾人,迅速下山,多執火把,牽馬步行,以馬在外側。」
「那我陪你去,若碰上賊人,你速速離去,他們主要是找我,應該不會追你的。」
拖著她的手一起進身邊一屋中,順便一路擦去木階和地板上腳印。馬圈這種地方,我進去可以帶著公主進去總覺得不合適,雖然當時情況已經相當緊急,似乎不應該顧忌這些。我打開了門,在門縫裡看了看外面,順便平抑一下心中的煩躁。開了門也不覺得屋內亮了些,只是有時天上還會有些閃電,將前面几案稍微映出一個輪廓,然後才悶悶雷聲傳來。我能感覺每次閃光後身邊都有人哆嗦了一下,雖然雷聲還沒聽到。
他們也不會伏擊這支隊伍,因為他們在其中找不到我,也發覺不出其他的重要人物。斜風細雨中,火把簇擁之下,我的身材是沒有可能隱藏的。而如果不能找到我,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們攻擊這支隊伍又有什麼意義,或許更令皇上震怒,而毫無其他意義。
在溪邊休息片刻。公主便又要看我的傷口,我堅辭不受。
「呃……那裡什麼樣子?」小妹掛著淚水,倒是很認真地繼續被騙。
我只讓二皇子帶了條口信,其他任何報急文書都沒有。
它果然又竄入草叢中開始吃了起來,真不知道它這輩子吃飽過沒有。想起來現在草應該都是濕的,似乎不適合喂馬。剛想拉它,不過看著小黑很開心地繼續啃著,想著它胃口估計和我差不多,也就算了。
賊眾身著黑衣蒙面,與我等涇渭分明,多為泛泛,雖下手狠辣,刀劍揮舞開闔之間,卻無章法。唯一似酋首之人,倒真是身手了得,輕易傷了幾個宦官著裝之人。大喝一聲,大開大闔一陣劈殺,殺出一條血路,逼近此賊,喝道:且讓開,留此賊於我。那酋首卻開始躲避後撤,不欲與我對陣,令人狐疑,既來之,何為如此。
這個涉及一個不願談及的過往記憶——在我很小時候——當然肇事人中一定有銀鈴,也跑不了街坊的那群小姐姐們,至於佩兒似乎在我不再在地上爬來爬去后,便再沒來到襄陽。在經歷過追著她們爬,被她們寫得滿身是字后,我終於長大些。彷彿那時節我已經能說些話了,但非常不幸的是,她們似乎到了開始學會梳妝的年紀了;更加不幸的是,她們對梳妝打扮缺乏自信,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我不合時宜地路過她們的眼前,並成功被她們發現,並同時激發了她們的靈感。具體誰先湧起那個邪惡的念頭不得而知,但是結果是很顯而易見的:銀鈴和自己的閨蜜們的好奇心和邪念壓倒了愛護幼小的道德情操,於是她們得到了很好的梳妝訓練。現在想起來,應該是那群小姐姐們出嫁前最後的瘋狂。
與此相比,外面那些可能隨時出現的賊人,真是不堪一提。
時至如今,我堅信他們沒有絕對的人數優勢,否則不會多出現在這許多彎彎繞子。而且我有一個最大的優勢,這裡是皇家林苑,時間越拖對我越有利。我相信援兵到來已經是很快的事情了。之所以現在還沒來,除了是我讓他們慢慢走之外,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我讓他們去找另一個人了,這個人調兵著實要困難些。但是我卻必須如此,因為我已經考慮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但是一旦如我所想,便只能如此,即便不存在,我所需要付出的只是更多的耐心,和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拖延時間。
讓他們猜去吧!
不過我卻覺得這樣是最穩妥的。當然爹娘知道了一定大罵我胡鬧。
「子睿兄如何想到的?」
我不能自已的仰天長嘯:「智既如此,若萬民何?」
「那你果然是謝智,好像喚作平安風雲侯的……嗯。」他似乎並不要我回答什麼,也不需要證明什麼,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語氣一直平淡得如同他只是在講鄉間無聊的瑣事。
「小妹,答應兄長,不要和別人說出去,母親,姐姐都知道了,所以今天我不怕告訴你,你知道就行了,千萬別在泄露我的身份,我怕我就會被招走了。哪怕在母后和姐姐前也不要提,她們心中都知道,都不說出來。為什麼?你也知道那些太監宮女們耳朵尖,會亂傳,若讓他們聽到,我可能就得走了。以後就只能在天上看著你了。」
此賊似乎想趁亂索些財物,在屋內几案,旁邊木架尋些值錢物事,卻似乎一無所獲,有些焦躁地發出了些咂嘴之聲。
就在我看著小黑的屁股蛋子,有點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又一條短小瘦削的黑影閃進了院子。
看起來我低估了小黑的膽量。我記得我讓別人牽走了小黑。這小子怎麼自己掙脫回來的。必須再次承認,有一匹雖然是黑色但是過於膽大的坐騎,有時著實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一團黑影在雨中進入院中,頗讓我心中緊了一下,不過很快便能辨認出是一匹黑馬,竟自己跑了進來,在我身邊徘徊了一陣,以表示了對我行為的不解。不過旋即它就不再理睬我,自己吃起槽中草料。
它很安靜,表明危險似乎還很遙遠,但是它的出現,卻很可能向賊子們昭示我在苑中!
「看見你,我便知了。還有……出去別說看見我,只說被一蒙面大漢持此兵刃颳去了面罩,恐泄漏身份,趁黑趕緊遁入廊中離去。若問是不是我,你只說,身量上似乎稍欠了些,但或許是我躬身屈膝故意為之。」
天漸漸亮了,雲也慢慢裂開了更多的口子,山谷中也沒起什麼風,還算對我們不薄。公主依著塊大石頭,裹緊我給她的衣服,不知為何卻在發獃,眼睛似乎一直看著西邊漸漸亮起的峰頂。
或許到這種精細處,確實非我長項。
小公主貼著我,似乎有些冷,我褪下外衣給她裹上,順手把槍輕輕放倒在地板上。
賊人看此屋門大開,對此屋檢視便會略有懈怠。若門在內閂上,便必然表示此屋內有人。
公主一邊抽泣一邊問我,為何要開門。
進我院者恰為賊中第一人,可能因為他們看到一匹馬先進,然後一個「小太監」又跑了進來,他們選擇了馬棚作為第一個探路點。由他發覺無事才發號施令,眾人分別入牆,與苑內各進之內搜尋。過得一陣牆外鳥叫應是問詢,然後各院依進入之次序,依次回聲,表明在此院中我在或不在。若悄無聲出,定然是表明已被我殺,或是已發現我,不便出聲。這樣,只要鳥鳴停于某進院落,便是說明此處有我。
「對不住這位兄台,看來這坐騎幫不上你,只能以後再致歉意,還是請你往東去,休要往西,以免遭不測。」
銀鈴和我講過天上雷公電母〔雷公稱謂于戰國時候就有了,但有電母正式稱謂最早只到宋朝,本書中提前當民間不計入史冊的民間傳說——作者注〕的故事,看來他們賢伉儷和我們家情況應該差不多。電母不發威,雷公屁都不敢放。這樣算起來我還是強一些的,至少我敢放屁。
銀鈴經常敲打我是對的,我用計過險似乎一直沒有改過來。但是如果不險,一定會被別人猜到。我用險,就是要讓別人想不到,或者就算想到都摸不著頭腦,最終他們知道了,一定會認為我就是個瘋子。
賊往後急閃,蒙面巾布卻被我狼牙尖掛落。
「這就是為什麼母后當年要收我做義子的原因。因為我本就是你的親生哥哥。」我嘆了口氣,似乎在抱怨天意弄人,當然其實我就在抱怨老天一直亂折騰,不過我想的肯定和公主以為的老天折騰方式有很大差別。
為何往那處去?豈不路過別人設伏之地。
「因為他還小吧,眉清目秀,身量也沒長開,鬍子也沒有,嗓音還是童子之聲,畫完女子妝容,就會是那樣。」
「那女子是你心愛之人?」這男子聲音忽然小了下來,似乎不想讓公主聽到。
我心中便定了許多,至少目前沒有出我的控制。
天色依然昏暗,地上只看到有些斑斑點點的花,鼻子前忽隱忽現的香氣確實讓人感到放鬆了些,白天這裏應該會更漂亮,我甚至想著過幾日帶銀鈴也來此處遊玩,似乎一切亂事已然離我們遠去。
「我留下來,便沒人會攻擊爾等。切記,昂首闊步,但不可急行,縱有風雨,也與我慢慢回去。幸得雨不大,汝等一定要火燭通明地走。我自有妙計,君等未見,日前走脫兩組人馬,均平安離去。」
因為我想到了羽林衛里可能會有賊人安插的人,我將所有青州口音的人,提前送下了山,便考慮到他們的通風報信。而讓他們去子玉那裡,而不是實際依然掌握上林內調兵權的子實那裡,不僅是要讓子實身邊的那些可能對我不利的人得不到任何風聲,還有更深的一層考慮。
「嗯,前兩天這裏也來了一位女子,唔……不對,確切說應該是兩個。」
腦中最後一次掠過和眼前一切無關的人是佩兒,念著她懷著我的骨血,我將遇險,卻不能隔著幾千里地傳話給她。而身邊那麼多人,他們也有家人,他們家人又將如何。
天哪,我都說了些什麼!
之所以選馬廄,是因為除了一面靠牆,三面幾無遮蔽。正是白日里一目了然的地方,而現在不見星月,淫雨霏霏,四下黒寂之時,我卻能與身後早就泛黑的牆壁渾然一色。
當他們看到這群人時,一定在猜想,兩個重要人物已經在早先離開了。說不定正自頓足後悔中。當然如果目標真是我,他們該如何猜測,我就不得而知了,說不準以為我都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總之初時,我在明,敵在暗,若要莫為他人擺布,莫若提前將自己遁入陰暗之處,倒逼得敵不得已而顯形為上。因為他們確實時間越來越少,而且他們目前應該仍有些摸不著頭腦。如果他們有人一直監視此苑的話,我進苑后,他們第一次看見我,應該是前兩撥人馬離開之前的觀樓上,最後一次看到我,除了被我放走的一個故人,便也是兩撥人離開之後的觀樓上,天黑之後,我便再未出現在任何廣眾睽睽之下。
趕緊扯下面上黑紗,走出馬廄,努力壓住聲線:「公主,你如何過來了?」
我卻忽然感覺自己這次玩砸了。
所幸我知道那個酋首。
「不,為兄命犯讖緯,為皋陶公身前神獸獬豸下界,一生命早為定數,只能佑我大漢,不得篡位。待天下大定,我還需回歸天庭,這便是我為何會遲幾日才出生之故。因為我本不該來此世間,只因大漢宮闈有變,九州將亂,天降汝兄,以匡扶天漢。」我不去太學開一個專教唬人的學堂,都可惜了。
心下有些覺得異樣,喝令繼續收拾群寇,眼看此賊往廊下遁去,越發詫異,自己單追敵酋。料得此處一直為我往來,短促之間,想必一時無法設陷阱害我。
當即立斷,一手攬起公主直接走向小黑,不顧外面已經開始略有聒噪,儘是踏草登石之聲,彷彿就要攀牆以入,將公主放上小黑,自己翻身就上,拍著小黑撞開苑門,奪路而去。
小丫頭的頭立刻拚命搖了起來。
然後這小子一指我,「但我可以告訴你。」
走了半個時辰,右邊拾階而上,便是去太一山的路,路左也豁然開闊起來。也不猶豫,便往路左走去。小黑夜行倒也穩當,雖然慢,每一步還算紮實,怕它太累,看到前面有段下坡路,剛又下過雨,怕濕滑出事,便下馬牽它徐行,只留公主在其上。所幸看來雨確實不大,沒有下透,石上未有濕滑之險,土中未有泥濘之困,一路還算穩當。這番才有空從左腋下拔下箭簇,將箭扔進了鞍上的箭壺中。
可我真覺得很不好意思,背過槍趕緊上前,公主卻有些警惕地站起,往石后躲了些。
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有這個便足夠了。
而此時的我,褪掉了獵裝,卸去冠冕,蒙上了臉,靜侯于馬廄之中。我要等他們來搜,與他們玩一次捉迷藏。離苑這麼大,我倒想看看他們怎麼搜這個無論如何看都是空無一人的死寂之苑。
不過事實證明,一種都不對。
我覺得我再編下去,我會瘋掉的。但是為了銀鈴還有佩兒,我願意繼續編。
「他們目標可能正是在下。至少這幾日莫往西去,而且他們行蹤隱秘詭譎,應是不想走漏風聲,如果碰到其他人,他們詢問我等去往何處之處之後,大抵便要殺人滅口了。」
心裏頓時猜出其中玄機。
怕她著涼,身上再褪下一件,蓋在她身上,說實在的,我的衣服對於她不啻為一方薄被。
「你說你叫智,那是不是姓謝?」
我開始想銀鈴了,不過我想到身邊這位,又覺得有一種隱隱危險。
我不想問了,雖然我跟著他還在走,但是我的腦海里卻有些混亂,我不知道如果馬上看見她,我該說些什麼,我沒想到她似乎就要和仲道兄在一起,怎麼忽然又跑到山裡來了。
嘯畢,執兵而上,扎入廊下湧出的黑影之中。
最該死的是我居然還義正詞嚴地繼續下去了。
「既然確實行得不端,還能如何?」我翻檢起身上衣物,想起來外衣都在公主身上,不便去搜尋,只得更加有禮些:「確實未帶,還有哪裡可采這種藥草?我這馬兒倒也雄健,仁兄可驅之而去。」
「哎呀,不可不可。」遠處一聲疾呼,令我凜然,精神隨即一振,趕緊挺槍護在公主之側。公主也被驚醒,趕緊伏在石頭上,往外偷瞧。
「看你眼神倒像,但她一定不是你妹妹,因為她那眼神絕不是。」
於是我的好運氣結束了,至少暫時結束了。同時麻煩事情開始了,而且還遠沒結束。
我立刻想到是誰了,能和我扯上關係,還能有這種形容的,也只有她或者她們了。不過令人有些不太適應的是這個人的態度,彷彿一切都隨風而來,隨風而逝一般,一切都沒什麼意義,和他都沒有關係一般。
逃了半晌,覺得身後並無人追來,心中盤算起跑的方向。往太一山路好,只是需在棧道結束之時,換做步行,或在中途扎入一未名的山穀草甸,雖無處可去,但可以騎馬。早先研究行程之時,還打算在陪他們上山前在那處草甸處休憩,讓他們四下看看風景,沒想到這番提早準備卻在此處用上。要說到這些,更得上溯到來上林最初的那些時日早聽得那些不開眼的苑令,丞,諸曹提及去往太一山路徑和其中可玩之處,加上以前盤算,這次卻正好在這要緊處用上。
「這藥草原生於西域,只能種于山谷陰涼之地,當年博望侯(張騫)帶回種子,曾在上林到處播種,卻只在這附近山谷有遺存。花之香氣都有定神,安眠之效,食之可令人昏睡不覺……你看,對馬果然也有效果。」話說著,人又下來了,到底是山間往來的人,這上下馬也太輕鬆了些。
「當死便死,若死前害一無辜之人,智之罪大矣。」其實,我有自己的一番心思,這些賊人只要來細細尋找,遲早會發現我們在草叢之間的痕迹,反正也會被他們發覺,還送一個似乎方外賢人般人的命,似乎不值當。但是如果我如此坦誠相對,將心比心,他若能助我逃遁,豈非更好。
大家確實都笑了,坦陳暢快。
那小個竟不推辭,「也行。」
如果子玉帶人來,也難抓這些賊人了。
「你莫非正避讓這些賊人?」
「蒔不聽,母后最初便想著讓我與子睿結為……只是後來才改口……蒔從未見過他,蒔也不想見他了……」
因為事態緊急,公主的意外回來,讓我一切安心等待機會的想法全都泡了湯。有時為了當機立斷,立刻行動,我只能將公主當一個包袱一般提來拎去,加快速度。如果我和她不是兄妹,我如此之舉,當真太不莊重,甚而有大不敬之罪。既然謠言已經如此之多,就編我作她的親生兄長又何妨,而且我也留下來能推翻這些話的尾巴,以後哪怕她明白,說不准她和老師的大公子的孩子都有了,今晚的事情也該被淡忘了。
我感覺平衡了,精神也放鬆了些。
「新拜的義妹,我已經娶妻了,不可在外再有所沾惹。」
「你看北面,現在那邊雲還沒散,看不到星星了,我以前就住在那裡,在瑤光邊上。」騙到這個份上,我依然有些驚詫自己又新胡編了些狂言謬論。
走得久了,東天邊天色便漸漸有些泛白。聽得水聲,湊近一條溪流,想來走了許久,去飲了些水,讓公主也下馬舒展一下。
考慮到太一山那裡的道觀也未必安全,我決定往山野之中,只需等到第二日白天,一切都會好起來。
遂轉身回去,與眾人合力殺賊,片刻不到,眾賊皆斃,原有未死者,亦咬舌自盡,唯脫逃酋首。檢視面貌,大多似草莽粗人,雖黑衣整齊,但頭髮污穢凌亂,鬍鬚雜亂。想到剛才交手之際,徒有愚勇兇狠而無刀劍之章法,不似行伍之人,恰似山野賊寇。
「多謝越侯大人……珍重……」
此人顯然不會牽馬,馬頭稍一擺弄,居然把她給嚇著了,驚叫一聲「啊」便趕緊鬆手撤步。
心道麻煩果然來了,也不和她多敘禮,趕緊推過:「小妹常年居深宮,未見過多少青年男子,說有也是些郎官,或者你的兩位皇子兄弟。只是見得愚兄多些,也近些,還說過話,加上各種我的故事也多,才熟絡了,若你多見一些外面男子就好了。其實吾老師的大公子溫文爾雅,敦敬恭親……」
小黑沒有任何不安,依然安心地吃草,也絲毫不顧及後面人的狐疑不定。
「你跟我走吧!」這人轉身便走,絲毫沒有等我們的意思,我趕緊喚來公主,暫時撇下睡死過去的小黑,跟著他走去。
隨即,我尋來所有眾人,讓他們一起離開。叮囑他們互相看護,一定要眾人明火執仗一起下山。
小女孩沉默半晌,方自喃喃自語:「原來宮裡太監婢女們傳的都是真的,怪不得母后提到你語氣有怪,怪不得姐姐近些日提到兄長,都莫名其妙地語無倫次。」
但是我不想問,並不意味著沒人想問。
領著自己的小妹,單手抱著她下了木階,往苑內方向,行之鄰近院門廊之下才放下她,偷眼觀瞧去似乎無人走動,便在門口稍等。公主靠著門廊,蹲在我身邊,一聲不吭。
刻不容緩,一臂環抱公主,以作庇護,一臂揮舞長槍,只管奪路而出。
「因為她會一會兒是一個女子,一會兒是另一個女子。」我自言自語道,很多年前,她便這樣了,我如何不知道。
不過不得不提了,因為他們真的出現了。
其實我沒說另一條,且不說本身我對那條去太一山的路已經摸熟,以前帶人去救子玉,以及從上闔走洛水繞開關隘之時,對南山(即今日秦嶺山脈)裏面小路曲徑都有考慮,雖然很多路我並沒走過,但是在心裏這些路早走了無數次。加上讓我和子實一同安排祭太一大典,這些路更加紮實地印在我的腦海,下山我只一條路,而進山,我便如魚之於江海之中。就是他們想撈我,都難找到那麼大的網了。
公主一句話說不出來,我也吐不出什麼詞來。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風也停了,檐下間或掉下一滴水珠,清脆悠揚,如鍾石之音。苑內更加靜謐,彷彿誰都沒進來過。苑內漸漸似乎亮了些,或許是雲層開了,漏下些許星光,或許不算好事情。
我身處被動,本來只能不動,避免暴露。之所以要出來,便因在屍身之屋呆久了,我怕公主會抑制不住哭出聲來,將心比心,對一個小女孩子來說,和死屍在一起可不是好玩了。
但是那幹人之所為,正是最不能顯形的。我耗著,他們候著,我會越來越有利,他們會越來越不利。
「二弟被打扮成公主的樣子,還蠻像個女孩子。」二公主暖和了些,抽泣聲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平靜了片刻,不知怎麼忽然想到了這句。
四方喊殺聲頓時亂作一片,風雨雷電之中,現出眾多宦官著裝的人也加入的戰團,只是他們是我的幫手。
揮止了她的話,我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行,此句將子睿后的大哥都省去,當真要出大事。所以我決定撒一個謊,一個彌天大謊。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晚腦子有點燒,捷才用到我這個份上絕不算優點了。
對著這個小公主妹妹,發不出火。但是我真的有一肚子憋屈,所有謀划都被這個意外給拖入一個我無法想象後果的方向。
「你馬給我,你不怕我騎去不歸么?」他似乎沒怎麼聽進我說的話,卻已翻身上馬,倒是利落,我越來越對他好奇。只是上馬後也不催馬,倒是似乎好奇地看著小黑。小黑也不認生,未作掀人之舉,不過也不打算跑,四蹄死死站立地面。頭還埋在草叢中,卻也似乎不再吃草,只拖著嘴在草叢中搜尋什麼一般。
公主不出意外地長吸一口氣,但是在如此靜謐的屋內,幾乎像鷹隼的嘯鳴。
我還是覺得我越來越無恥了。
他倒是能體諒公主,走不多遠,看了看公主,然後放慢了腳步。
兩件外衣離身,我開始有點涼了,肚裏沒什麼東西,我又不能和小黑吃一樣的東西,雖然小黑似乎不介意和我分享。這裏到處是些說不出名字的花草,它也似乎吃得很開心,但我覺得我很難和它在食物選擇上有什麼共同語言。說真的,本來還很精神,歇下來后忽然覺得有些睏倦了,也是這一番夜間亂事,還不得休憩,確實有些疲累。若不是有些寒氣逼人,需得不停走動暖和身子,我怕我也打算找個石頭就躺下了,就如公主一樣,這小丫頭似乎已經睡去。
我便把皇后以為的事情真相,當做事情真相一一講給了這個眼睛里越來越充滿不可思議的小女孩聽。
那裡山林茂密,昏暗不可視。而且既然本欲巨木截徑,便不虞我等逾越。歸路之上,我等更易被偷襲。
我原本猜進院子的賊人都是不能顯示背後指使者的人,因為一旦他們事敗,出現一個可以證明身份的人,都是天大的死罪,這些山野賊人,短時間又能聚集多少,真正能算上作戰之力的又能有多少,這也是我敢做前面種種的主要原因。但是那個故人的出現卻意味著我考慮的不對,忽然間想到這個故人過往之事,又覺得自己想通了。
我賴著不出現,對他們也是一種煎熬,他們估計也感到我的援軍來的時間很近了,若然讓我逃脫,他們一切努力白費不說,還有被我拆穿的危險。
我不知道子玉為何如此遲緩,按道理消息已經到他的耳朵里了。除非……如果是那樣,他也太信任我了。
我猜想是有人問詢是否發現我的行蹤,若發現了便應聲,其他人便可靠攏。
最能藏人的地方未必是最偏僻深邃之處,而是你最想不到的地方。作為從小玩這個遊戲的行家,我很是閑適地偎依散碎草料之中,靜待變化。
「我不想知道,請仁兄不要再提此事了。」這是很認真地回答,我不是鐵石心腸,甚至有點軟耳朵根,尤其見不得女孩子哭,但是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軟化。
「你如何能讓你的馬兒亂吃?這些都是好葯啊!就等著雨後採摘,這下損毀不少。」語氣雖然有些焦急,但是似乎倒不算特別生氣。
「沒受傷吧?……你走!速去!算我還你一箭之情。」看著他,我立刻想通一件事情。
這話讓我吃驚不小,甚至背後手中槍柄都握緊了,我覺得可能開始有些過於輕信這個貌似採藥人的小個子。但是我仍然努力穩住自己,心中盤算過各種可能。
但是我的天賦卻就是這樣的,通常在我想清楚為何如此做時,我已經想到應如此做了,在我想到如此做之前,我已經如此做了。
「唉,不知者無罪……咿,你這大個倒有些禮貌。」我總覺得這個人不簡單,見了我毫無戒備驚懼之心,倒似往常一般,莫非如華佗、左慈先生一般的方外奇士,卻如何隱於南山之中,以採藥為業。
我識得此人!他倉皇倒退幾步,咬牙,便要再上。
不過我還是攔住了他,指著西邊,「那裡現在有賊人作亂,去那裡騎著這馬,反倒危險,可往東去。」
張叔張嬸提到這個總是笑得前仰後合,我則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找話叉過去,銀鈴卻表示一切都是浮雲。
不想催公主,或許她確實困了,她蜷作一團,眼睛漸漸似乎就要合了起來。
「子睿大哥,如今還要拒絕小妹么?」昏暗晨曦中,公主紅著眼睛:「蒔不認識他人,只覺得子睿大哥好!今子睿大哥不避……」
片刻后,外牆有不知名鳥叫之響,很有節律。不知是否收兵之意。不過聽不出有人應答,苑內似乎也無人走動。
至少聊這麼多,我實在覺得這個不像個簡單的採藥人,大多數時候對人坦誠點絕不是壞事。
本想照實說,忽然覺得有些地方需提前做文章,便說虧得躲閃急,只划傷了少許,現下已經好了。公主勒住馬頭,倒也算矯健地下馬,非要看看,我說著現在尚處險境之中,不礙事,先走再說。星光黯淡,我只知道會進入一段山間幽谷,一路往前會有很多溪流山洞,白天看據說景緻甚好,但此刻只是不同深淺的墨色迷濛罩於四周而已。路過山石溪流之間,很容易洗去我們過往的痕迹。
小黑影似乎也注意到了小黑,湊近了馬廄,攬住馬韁,似乎想牽走小黑,但是小黑顯然對槽里的東西更感興趣,很不配合,不算很客氣的甩頭擺脫。
「我不能告訴你。」這個小個子停下來看著她,很認真地說道。
公主可能著實嚇得不輕,半晌才忽然問一句:「子睿大哥可受傷了?」
雨不大,除了檐下滴水,並不能聽清雨聲,倒是山風一陣陣莫名悲戚而來,寂寥而去。
雲漸漸淡去,映著紅色的霞暈,似乎遠遠送走了電母雷公。輕風中,淡淡香氣依然醉人,心情漸漸再次放鬆了下來。我將小黑鬆開些籠頭,讓它自己去尋些吃的,雖然個把時辰前它一直就沒停吃,但我知道它和我一個稟性:飯桶,它一定不會介意加一頓野餐的。
立刻挺槍而起,衝著一雙紅眼之下三寸便刺去。我不想知道究竟刺中了哪裡,更不想讓公主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讓他出聲,而且我也清楚這麼刺一定能做到,慢慢放倒槍身,腳踩此賊拔出槍尖,手往原本藏身出伸去,立刻被人緊緊抓住。
「這馬犯錯,若啃了百姓田地,我也保不了它。不如讓你好好管教它,你不還,也就當賠你葯了。」
可惜鐵天狼都被我送走了,手中這種槍用起來真不算順手。
必須承認,愛穿黑衣,有時著實方便。
「其實這馬暫時騎不得了……」
「不是,舍妹。」
「我自東來,便是一路能采都采了,此花就這幾日能采,過了正午,或者天熱了些,便會凋謝。我只能往西。」
不過這個人的話倒是讓跟上來公主很是奇怪:「為何說是一個,又說是兩個。」
門縫外依然靜謐,彷彿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聽越侯調遣。」他們的聲音終於正常過來了。
不讓發聲,外面的接應的人就不知虛實,外圍院落房屋不留人守候,更令這幹人無法亂髮信號通知外面內里情勢,外面亦不敢貿然進內增援,待得賊深入內進,被我們一擊而潰。外面縱有心,看裏面只知亂不明虛實,也不敢輕舉妄動。
想要一擊得手,他們的時機已過,我要拆穿此等賊子,機會卻越來越大。
未及幾個須臾,小黑果真蔫蔫地蜷蹄趴倒,眼睛似合似開,慢慢整個頭都耷拉下來了。
開門之時,忽覺有箭射來自胸側劃過,只及撥開公主頭顱,那箭卻堪堪掛在身側衣袍之上,只覺身側衣物破損之口涼風襲入,端是令我吃驚不小,俯身護住公主,便往太一山方向奔去。
我沒有選擇報信給子實。
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是好的。
耳後又聽得數聲箭響,終究淹沒于馬蹄與木棧道的撞擊之聲中。耳邊儘是風聲,棧道便如一條閃著光芒的絲帶的在濃墨渲染的黑夜中飄蕩。
四方留守的幾個監視者應我之令而歸,西北角一個說看見人自廚屋出來,但是人甚眾,於是尊我令未出聲,我點頭稱是。諸人又報我等廝殺後邊牆未見有異樣。
「得罪眾羽林,令諸君著宦官之衣,有折辱處,請海涵。」未及調勻氣息,我拱手施禮。
牆外又一陣悠揚鳥叫,山間遊盪,彷彿百鳥朝鳳的禮儀。
「你這大個當真奇怪,不怕死么?」
片刻林後轉出一個背著籮筐的小個男人,衣服破舊不整,雖山間亂石野草,卻能健步如飛,不消片刻,已至近前,卻不是衝著我,趕緊扯起我外面幾十步的小黑的韁繩,這才看向我。
追得一進,四方廊下,只余我二人,後面殺聲頓時小了一些。我有些怕還有賊人在側,放慢腳步,那賊酋也留步轉身,再撤一步,穩住身形,挺槍便刺,我心道來得好,左手鬆柄,直往抄槍頭,棍交右手,狼牙直襲面門,心道,老子就這手功夫還拿得出手。
「她和你……說我子睿兄長……什麼……事情了么?」小公主看看我,看看這採藥的小個子,似乎很有興趣這件事情,全然不顧自己已經有些喘了。
「仁兄如何知曉?」
那年上巳,南山未名山谷之中,我二十歲,黃忻或者黃怡十九歲。
「……多謝,大人速離,后還有人為害,勢眾難擋。」他也頓住了,看到我的揮手的手勢,他甚至有些感動。
我剛走出時,公主又是一聲驚喝,一下子抱頭蹲在了地上,聽到我聲音,忽然又趕緊跳起,不知是喜還是泣,直接跳到我懷裡。
人去苑空,周邊依然悄無聲息,這我能算計到,人沒走遠之前,還不會有人來。
聞得此聲,當真嚇著原本還算沉得出氣的我。
「我看不著你,你的黑馬跑了,我便也跟著跑了,他們不認識我現在樣子,也沒管我,只當一個小太監去更衣了……」小公主好像忽然害怕了,估計哭得淚水都比這場雨大。
我覺得公主膽子比我想象得大多了,現在還能如此說話,我也是惡趣味了一番雷公電母,才暫時放鬆下來的。面對如此危局,她似乎倒真沒往心裏去,雖然還不時抽兩下鼻子。
印象里,第一個倒下的人是被我砸中了臉。此後如何,便不能一一明言了。我從不在銀鈴佩兒前講這些,於是這些記憶和以前以及以後的種種,都毫無徵兆地湮沒在不知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