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還〔上〕

亮如白晝的石室不像將進行一場殘殺，而更像是大赦天下。

十丈方圓也顯得不夠寬敞，一山不容二虎，一地不留兩刺客，何況垂吊下來的是八十一個要加入「螞蟻窩」的殺手。

在高行天一番話后，女人放慢了節奏，似是吃得差不多了。石桌堆積的肉骨像一座小丘，對比她的優美身材，似乎沒有人會將暴食者按到她的頭上。

高行天順著她的意願上前。

屈灑走到石室南牆，用手在牆上一拍，「扎拉」的響動，石壁出現了一道石門。屈灑回頭道：「躡兒，人交給你了。小六，我們走吧，窩裡還有事情交給你辦。」

看著女人的吃相，高行天只覺腹中又飢餓起來。他看了半天不僅僅被勾起了食慾而已，他必須清楚往下會被安排做什麼。

「江湖飄里搖無根的人就如一隻野狗。野狗終日被人趕來趕去，即使偶露崢嶸卻不如賤物們搖尾乞憐的瞬息所得。蟻窩裡眾人是命賤如蟻，但卻是腳踏實地的活著，有歸屬，有寄託。窩旁向北就是『武冢』，天底下再沒有比這裏更接近殺手榮耀的地方，所以我覺得在這裏做螞蟻比在外做野狗要好。」

「規則？剩下一個就可以了，沒有規則，陸無歸沒有告訴你？」

陸無歸凝重的看高行天一眼，道聲：「保重。」然而他欲走還留，嘆一口氣道：「哎，叫你出門不帶刀。」話語間他跟著屈灑入了石門。

高行天終吞下肉絲，再問：「你是誰？」

女人依舊在吃肉。她纖細的手腕和她的食量不成正比。女人穿著裙子，裙尾卻叉的很開，露出大腿的膚色欺霜賽雪，女人的腿伸得很慵懶。女人十根指甲塗著紫，唇也是紫的，神秘的紫。女人的美麗、女人的慵懶、女人的神秘乃至女人的原始都把人引向最本能的慾望，她的存在就是一種蠱惑。女人的玉指正撕下一小條肉絲，她吐出了香舌，第一次準備文雅一點的吞咽，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你叫躡兒？『試煉』何時開始？」

女人將手上的肉絲向前一送，道：「喏，吃了它。」她的聲音很冷，完全不似體態的妖嬈，一句嗟來之食被她說得不能拒絕，但也叫人對她充滿了征服的慾望。

屈灑面上纏著紗布看不出表情，他幽暗的眼睛卻是連眨幾下。

高行天把肉絲塞到嘴裏，沒有立刻下咽，通過舌尖味蕾的第一接觸他已經知道這並不普通的肉，他問道：「八十一人選一，規則？」

女人抿唇道：「你現在沒資格問這個問題。你只需要聽以下的話：入窩試煉的人數需要八十一個，你很幸運，你是第八十一個。你來了，『試煉』也就開始了。你要聽好兩件事情，第一，待會只能剩下一個人，第二……」

屈灑柔聲道：「你要加入『螞蟻窩』，成為一隻螞蟻？」

——有毒嗎？

室內只剩下高行天和叫「躡兒」的女人。

這是高行天殺手的第一本能。

高行天道：「有窩螞蟻的牙會越來越利，流浪狗的齒只會越磨越鈍。」

女人輕吁一口氣，伸出玉指一勾。

高行天仰望頭頂，視線被巨大的石蓋遮蔽，石蓋上雕著一隻巨大的螞蟻，螞蟻腹部有著許多孔洞，八十一條繩索正從那裡垂落。高行天判斷這裏和與屈灑會面的石室一樣，也是深挖在地下，只不過這間非常巨大，已不能稱為石室，而應叫做石頭廣場。高度在持續降低，高行天望著地面，估量著這巨大大廳應該有十丈方圓。

屈灑起身斷言道：「我以『蟻王』的身份准許高行天加入『試煉』，如果存活，可為『兵蟻』。高行天，我們已經好久沒有新的成員了。」

醒來，人已在半空。

兩人間隔著不到三丈，高行天身形一動，似乎不到三步就跨了過去。

「在空中之時不能動手。」高行天明白了女人的話。一個經驗十足的殺手，即使被吊在空中雙手被縛也是危險之極。

女人懶散的靠在椅子上。堅硬的石椅沒有讓她柔軟的腰肢感到不適，女人的坐姿顯得很舒適，似乎無論什麼樣的椅子只要是她坐，那就不一樣。

高行天此時忽覺一陣眩暈，肉內果然摻了東西，倒下前，他聽著女人幽幽的道：「在空中之時不能動手，如果這算規則的話……」

「煉」就是去掉雜質，現出真身。蟻窩的「試煉」即是殺戮。一次「試煉」煉出一隻加入「螞蟻窩」的螞蟻。

「是的。」

陸無歸在高行天的身旁，一直低著頭，神態恭謹。

眾人一同降下。

至於最後面的女人，她坐在一張石桌旁，一直在吃肉。

「你把這裏當做你的家？」

屈灑淡淡道：「一隻螞蟻一旦有窩，它的牙齒還能有野狗的鋒利嗎？」

吊在半空的人們有的還在沉睡，有的正驚疑不定，有的露出了獰笑，還有的面無表情，但沒有人言語，氣氛靜隘而肅穆。

不過第二刻，高行天就伸出了手，準確的說他是出了手，高行天手勢如刀，取肉的一探如同拔刀一斬，取下了肉絲。

「你可知蟻窩的戒律？」

陸無歸道：「那金公子？」

肉還帶著熱氣，懸在女人的指尖，看上去像是一滴誘人的蜜糖。

高行天的聲音是一貫的冷，但這段話說來前半段啞，後半段冰。話音似寒冰在震顫中破裂，在震顫中粉碎，有一種冷冽的動人之處。

女人沒有走，因為她才是今晚真正的主人，她是「試煉」的組織者、監督者抑或執法者。加入「試煉」需要屈灑的首肯，在「試煉」中存活下來取得新蟻的資格則需要她的點頭。

屈灑道：「金寒窗是貴賓，不算我們蟻窩之人。只是格外收容不算破例。」

屈灑沉聲道：「『螞蟻窩』已立下的規矩就斷無更改的餘地，『試煉』馬上就要開始，事不宜遲。」

一個女人很少有她這種吃相，她很原始的大口吞咽，偶爾還用紅唇咂著手指上的油漬，儘管這女人如此饕餮，卻不顯得鄙俗，她的姿態還流露出一種媚來，食慾烘托著柔媚，撩人魂魄，以至於看到她的食慾，就會使人聯想到性慾。

「理由？」屈灑道：「雖然介紹你的是小六，但我還是要聽聽你的理由。每一個入窩的人都要有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高行天看見了那女人。石壁上有一處甬道，高有六丈，女子坐在那裡，她是這場「試煉」唯一的觀眾。

——這女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呢？

陸無歸不再進言，石室水聲滴答。

——這就是『試煉』？這些就是參加『試煉』的人？

高行天雙手被縛，一根粗繩正將他緩緩下放。環顧四周，除了環繞石壁多達百盞的巨大油燈，半空中都是密麻麻的人。

高行天念道：「蟻窩之人，窩外行事不究。但處窩中須知有法三章，違背『蟻王』者死，擾亂蟻窩者死，殺傷他人者死。有律五條，不自私，不相殘，不背叛，不結黨，不遲疑。」

陸無歸面現難色，猶疑道：「『蟻王』，最近三批『試煉』都是八十一人亡盡，以高兄的身手也要『試煉』嗎？『試煉』可有更改的餘地？」

全身上下無處不是兇器那是殺手的基本功。如果允許在空中格鬥，那麼會有三分之一的人將在落地前喪命。

女人的紫唇還在言語，高行天已經聽不到了。

「不錯。」高行天語意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