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螞蟻窩
第六章 蟻窩〔五〕
「高兄出來吧。」是陸無歸的聲音。
如果能在「螞蟻窩」立住腳，有了一個堅硬的殼，高行天想，自己能達到什麼高度呢？
屈灑略微張了張嘴，但沒說出話來。屈灑只是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嘴唇在噏動，一字不差的表達著。
一陣光刺進箱子里，打斷了高行天的思緒。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但一個秘密只要有第二個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我這件私事不知怎地竟然沒有泄露出去。」
一路行去，抬箱子的人竟倒了十四撥之多。
屈灑就是那個重傷逃走的人。
屈灑道：「我們各說了一半一半。你很有意思，小六讚許你沒錯。你雄心壯志，但並不魯莽。」
屈灑見高行天一聳眉毛，淡淡續道：「你在想我是如何刺殺司馬窮途的。」
高行天道：「陸老弟，我對這個層次的人不感興趣。」說完，高行天用手指下金寒窗，然後手掌比量著高低，以此來代表金寒窗與自己的差距。
樹大招風，盛極而衰。江湖浪濤洶湧，他必須找一個支點。
「喔，你不失望？」
箱子黑漆狹長就像是一口棺材。
高行天一愣、一震、一敬。江湖虛言使他錯愕，武冢的實力讓他震驚，屈灑的毫不掩飾讓他欽佩。他沉聲道：「孟千回雖排行第三，在司馬窮途的弟
陸無歸不在抬箱子的人中，他繞道先行。
——這是個絕對的高手。
阻在二人中間的陸無歸忽望著右方街口，輕聲道：「高兄，時候到了。」
有一種人永遠鶴立雞群，木秀于林。高行天望到的這個人就是。
即使傷成這樣，這人依舊深不可測。傷者的眼睛是幽暗的，只要多看這眼睛一眼，就會覺得天地都化成了一團漆黑。
刺殺司馬的殺手如過江之鯽，但讓司馬窮途親自出手相拒的只有三個人。而這三個人的狀況是一個喪了，一個降了，一個重傷逃了。
黑暗的箱子里，過往的一次次驚險刺殺都在腦海里浮現，那時他獨來獨往，神行無跡。
抬長箱的隊伍有九個人，抬著棺材的八個人的嘴上都咬著一枚長釘。單獨一個黑衣人領在隊伍前面，黑衣人的面上也罩了一簾黑巾，只露出兩隻眼睛，他冷聲唱道：「八十一號，請君入箱。」
高行天不理他。他的確看不起金寒窗，他也不掩飾他的不屑。
高行天道：「的確如此。但那是殺不到人，辦不成事。
「不過你錯了。江湖上的傳言都錯了。」屈灑笑道：「我並沒有見到司馬窮途，我是傷在他門下弟子孟千回劍下。」
身處是一間石室。
——是地下嗎？
屈灑背後的女人若有若無的瞟過來一眼，她的眼睛是美麗的，但目光是空洞的。
棺材一樣的長箱挪開了蓋子。空氣不再稀薄憋悶，頭頂是一片岩石代替了天空，耳畔傳來水滴落在石上的聲音，清脆似乎又帶著迴響。水聲幽靜，像是一個甜蜜的夢在撞來撞去，找不到出口。
在黑暗中呆久了，粗糙的火光讓他的眼睛略微不適。
高行天道：「陸兄弟是謬讚了，高某一無所長，只會用刀。」
因為江湖一直盛傳屈灑是逼得司馬窮途親自出手的三名刺客之一。
高行天對「錦瑟傘」一無所知，初時一見這傘的怪異，殺手的天性就使他格外警惕。這傘能長擊他也不靠近相搏，高行天仿著陸無歸，在金寒窗一縱而上的時候他反而後退。
他渾身纏著繃帶，就連面上也不例外。唯一露出的只有嘴和兩隻眼睛。即使這樣包紮，他身上的血還是在向外滲。數處長條白布已經泛著微紅，他趺坐在石台上。
高行天心中一凜。金寒窗也看得一愣，
金寒窗橫眉道：「我脾氣怎樣？」
屈灑笑了，他笑起來的聲音像是發出長鳴的樂器，古怪而好聽，不過一身的傷使他不能久笑，喘息幾口，屈灑徑向陸無歸道：「小六，你說我洒脫嗎？」
高行天從箱子里翻身出來，這屋子裡加上他只有四個人。另外三人是屈灑、陸無歸，還有一個女人。
鐵匠鋪右邊小街是個長坡，坡下有數人扛著一口箱子正緩緩上來。
一個人一把刀能在江湖上做到什麼地步，高行天已經達到極致了。
不用介紹人點醒，高行天就知道他是「蟻王」。
——「螞蟻窩」之主，「蟻王」屈灑。
高行天攀著箱子兩沿坐起來，然後他便看見了一個人。室內還有他人等，這個人也不在高行天目光的正前方，但是高行天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他。
他手下每死一個人都導致一個地域實力的重組，譬如風不免之與「天下水路風煙會」，譬如厲嘯蘭之於「無雙門」。
就要見到「蟻王」，高行天心情異常平靜。
這是一句啞語，本不用回答。高行天卻朗然道：「是的！」
金寒窗還欲再搏，陸無歸已不給他機會。陸無歸阻在金寒窗身前，揚聲道：「金公子脾氣就是這樣，高兄休怪。」
金寒窗見
八枚長釘將箱蓋釘得死死，箱子沒有留透氣孔。要問這是箱子還是棺材，只有鑽進去躺著的人才曉得。
吸引高行天的並不是這個人傷得如何的慘，吸引他的只有一點。
出手極重的是金寒窗，這次「錦瑟傘」不化槍不怪變，傘蓋一開一顫，幾十條傘骨就激射而出。
金家的機關令人匪夷所思。
原先的時代過去了，不能貪戀「神殺手」的榮光，他要超越過去。
「王能在武冢殺進殺出，豈止洒脫。」
吃東西的女人。
高行天什麼也看不見，因為矇著眼睛。他辨不清東南西北，因為他在一口箱子里。就像是一件行李，他被運走了。
——到了。
陸無歸一直低著頭，恭敬侍立在屈灑身旁，是以觀察不到屈灑的動作，而屈灑無聲的話也不是說給他聽的。高行天看著屈灑的口型，一字不差的將意思讀懂，殺手要讀一個人的唇語實在是太輕鬆了，屈灑是說：「你認為他錯了？他只是在奉承你？」
那裡是真正的「蟻窩」，黑衣人「黑螞蟻」是「蟻王」的絕對親信。
有吳敬啟在第四撥，王不破在第九撥。能來抬箱子的都是在鎮中深得重用的人，每一次接應都多一個黑衣人。第一個黑
「錦瑟傘」激射而出的傘骨異常銳猛，如近距離逢上絕難抵擋。離得遠了，傘骨沉重擊發就逐漸失了威勢，高行天一退之下，避開了這一擊。
屈灑開口了，「蟻王」的聲音聽起來竟是十分悅耳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陸無歸低首道：「窩內都傳『蟻王』回來時，憤恨的夜夜嘔血。」
這個名字對於高行天來說如雷貫耳，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仰慕這個人，視他為傳奇。
「這就對了，我不洒脫。我是氣量狹小之人！所謂的洒脫是逼不得已，強撐給外人看的。殺不到人，辦不成事，我就不舒服，可自怨自艾也有個時限。時限一過，任何人都會變得洒脫。」屈灑重重的重複一下，「任何人！沒有人例外，高行天，你說是不是這樣呢？」
「我失望于江湖傳言，但尊敬『蟻王』的氣度。」
——有沒有可能殺掉司馬窮途，終結掉這個小鎮的歷史？
高行天道：「沒有人喜歡深究洒脫之人的秘密。」
高行天心中所思正是此事，他遙想那會是如何慘厲的一戰。
十分受傷的身體，百倍好聽的聲音。
陸無歸與金寒窗打交道日久，也不知「錦瑟傘」還能發暗器！
他發暗器！
屈灑道：「你認為我洒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