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螞蟻窩
第八章 蟻夢
高行天低首、收頸、縮頷之時，瘦子已退。
她在心中輕問刀光映照的容顏。
在他身邊的唯有陸無歸。
她一邊在甬道中走著，一邊聽著自己空曠的足印。她像是踏著自己的寂寞，聽著自己的空虛，揣著無人知曉的冷。
燈芯帶著滾油，急墜而不滅，這一星火正滴在高行天的背上。
瘦子卻沒有出手，他暗嘆：眼前的對手竟沒有痛感？
他琢磨著這次又該怎樣善後。
「高兄知道嗎？你這次讓我狠賺了一筆，這次我可是幾乎把所有家當都壓在了你的身上。」陸無歸見高行天不解，解釋道：「每次『試煉』都是賭博的好機會，你們八十一人每人都有編號，鎮中人早已投注，這是『螞蟻窩』最大的賭局。因為太過刺激，小鎮的賭場也因為這個黃了。鎮子里的人都是瘋子，有人命可賭誰還稀罕去賭場呢？」
這一滴滾燙的星火像是一滴吉雨砸在了燥土上，對手的後背都發出了塵土一般的焦氣，但眼前人卻沒有露出破綻，反而戰意驟升。
當高行天再次醒來時，他發覺不光脖子，周身曾經傷過的部位都被處理過了，手法絕對是出自第一流的醫師。
——上次用這把刀的人是死
瘦子出了劍！他整個人像是一支彈射而出的弩箭，隔著九步距離就是人劍合一的一擊。他的攻擊範圍並不是八步，而是九步！早先的三劍只是用來迷惑高行天的假象。
她長吁一口氣，發現自己半天沒有有節奏的呼吸了。
高行天眨眨眼睛，脖子的傷令他不能隨意說話，他似乎忘了誰是郎永絕。陸無歸前度提及郎永絕時，他也是轉眼就忘。人的名字只是個代號，高行天和八十一號都是一回事。
陸無歸反覆看著高行天剛剛拾回的刀，欣賞道：「這刀叫什麼名字呢？」
刀在女人的頭頂兀自顫動不休，她抬頭看刀，不禁感到陌生又熟悉。
陸無歸再次解釋道：「『蟻后』就是桑玉躡，就是『試煉』的主事之人。她是窩中僅次於『蟻王』的人物。千萬不要小看她，她手中的權力或許比『蟻王』還要大。呵，她說你脖子上那是什麼舊傷，明明已經傷及了動脈，稍晚一刻救治，都會落下殘廢。高兄，無論怎樣，你已經是蟻窩的成員了。」
——勝、負，分了，嗎？
或許世間的爭鬥本來就沒有勝利可言。勝利只不過是
高行天的確失了不少血，他微微一晃，搖身奮力一甩。一道刀光脫手而飛，燦如閃電，「叮」的一聲扎進躡兒頭頂的石壁，他沉沉的吐出兩個字：「舊，傷。」
奪取他人性命的戰鬥本已無味，而連勝利都無的戰鬥更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刀劍的厲芒纏繞裂動！
躡兒走出了十多步，忽發覺有些不對勁。她急速轉身，向回跑。她是如此急切，導致速度太快險些衝出了甬道口。
「我知道了。」陸無歸應道，他轉頭叮囑高行天，「這裡有僕人伺候，一切有人打理，你只需安心養傷，有事拉一下床鈴即可。」
「借花獻佛，小弟順便給高兄請了最好的醫師，做了最精心的醫護。殺手以身體為本，希望高兄早日康復，重振雄風。『蟻后』對高兄的表現雖未明說，但我看得出她對高兄這一戰的激賞，你脖際的傷勢就是『蟻后』處理的。」
——早些加入「螞蟻窩」，說不定我已殺了宮無上。
年輕殺手依舊是懶洋洋的神情，亮晶晶的眼睛，他端看著高行天的新刀，像劍的刀。
高行天目光迥然。
爭於斯，死於此，倒也乾脆。
地面上高行天正緩緩撐
高行天眼光閃動，想起了那條肉絲，不經意間他又感到飢餓了。
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第一個出現的人往往是最關心你的人。陸無歸不光是第一個來訪的人，也是最後一個留下的人。
「如果馬上就失血而死，你還是躺著吧，費力掙扎又有何用？」高高在上的聲音非常冰冷。
陸無歸介紹金寒窗入窩，「蟻王」也把這個貴賓交付給他。
高行天不是很明白。
話雖如此，人卻再次栽倒。
陸無歸一怔，然後贊道：「好刀。想必亦是好刀法。」
星火墜地，戰鬥已分。
高行天倒在地上不動，脖際的鮮血汩汩流淌，人卻無聲無息。瘦子向後越退越快，像是被一根慣性的繩子拉扯著，十數步后終於仰天栽倒。
陸無歸疾步而出，輕閉房門。
——瘦子在「殺手通緝令」上賞金第五？
高行天回想著決勝的一刀，那不光是好刀法，更可以化為劍法。被郎永絕逼出的一刀遠超「破繭」和「子衿」，他想那一刀就叫「三生有幸」，倘若有機會用劍法施展，那就叫「九重雲外」。
——閃、沒、閃、沒、閃？？沒？？…
她應記得這刀的主人曾經是誰，不過此時卻忘了。
高行天在星火一燙額前碎發的剎那，眼睛中剛起的一道火光都被瘦子的劍光映白了，他如驚弓之鳥急掠而退，背後是石牆，他撞進石牆。但劍仍在喉間，他縮頷一夾。
房間一時寂靜起來，大難不死，只決一刀。
現在聽到「郎永絕」三個字，高行天儘力聯想起石廳里的瘦子。
——同歸於盡？
這是一個難纏的貴賓，衝動又執拗。
好刀不可以無名！
——如果沒有靈光一閃的偈語生勢，我已經死在瘦子的劍下。
星火併未燎原，劍光還在壓抑。
躡兒只見場中兩人重複了兩次急速的一進一退，這詭異的決鬥僅有兩個來回而已，然後就一個撲跌于地，一個踉蹌後退。至於刀光劍影，她離的太遠，根本看不清這一合中有幾個來回。
——這人竟把痛化成了怒，再把怒提煉成了殺氣。
英雄易折，美人不老。
一滴星火剛落，油燈不知怎地，內里一膨，竟又拋下了五六滴星火。接連下落的火光像是死神所佩的項鏈，閃出的全是死意。
這個念頭只在高行天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立刻被另一個念頭壓過。
六丈之下的石廳，鮮血葬花海，死者歿
瘦子不能出手，扛刀在肩的對手似乎已經拋離了痛感，化成一座戰神把一切有利不利的因素都吸收了。
這時門外有人輕敲一聲門，推門而入。來者是個中年漢子，面容粗獷，神情有些狼狽，他身上的衣飾也很凌亂像是剛剛打鬥過一場，漢子說話也很急，「金寒窗又……」
星火正落在高行天的眼前，蒙了他的視線。
高行天這樣想著，他的夢剛剛開始。
美人忽覺索然無味，剛才的緊張與興奮都化成了空虛和空洞。
這是打破對峙僵局的一滴星火，只要高行天因灼痛出現一絲破綻，瘦子的劍光就會乘虛而入。
——那我又應排在第幾位？
——上天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躡兒站起身來，暗想好事者的遊戲又沒有了著落，那些賭徒可以不用理睬了。
陸無歸見高行天蘇醒，微笑道：「我就知道高兄能活下來，即使對上『殺手通緝令』第五順位的『一線飛劍』郎永絕，也能戰而勝之。」
「『折腰』！」高行天的嗓音沙啞而低沉，但異常堅定。他一直沒有開口，但這句話他一定要答。
高行天嘴角抽動，顯然是同意他最後的一句話。
瘦子後退，高行天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