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四章 非魚〔上〕
潭水已經不是怒沸，而是炸開了鍋。千萬點銀色薄光如過江之鯽躍龍門而出，向著潭邊四周無差別攢射！
——小六這樣的人，竟會被驅逐出家門。太令人惋惜了。
因他嘆息而開的花。
能不能殺人，決定性的步驟是出手之前。在烈陽下蒸曬兩天、跋涉三天，長途中只飲三口水，這對陸無歸來說太小兒科了。他曾在大漠里十數天滴水未進，只靠找尋植物的根莖苟存下來。
江湖之中，廟堂之內，都有家族的敵人。當初唐、金兩家聯姻就被各方所阻，沒有人願意兩大名門因此結盟，身在名門望族看似富貴顯耀，但關鍵的決定往往不是自身能夠做主。甚至有些時候，這些亦不是一個家族能決定的。
陸無歸低吼一聲，「退！」前方的他倒掠而退，奔向洞口，而潭底的攻擊已經來了。
高行天沿著外圍尋走。
陰沉的天色逐漸亮了，看來不到中午就要轉晴。
金寒窗暗想，如到中午還喝不上一口水，嗓子真要幸福的冒青煙了。
陸無歸發出警醒，高行天一閃入洞。漫天
他最急取水，卻被排除在外。
一瞬間，筒碎，水濺，血滴。
暗器壓得陸無歸幾乎入不了洞。他退不能退，進不能進，即欲殊死一搏也難以知曉敵人的位置。潭底的暗器連綿不絕，彷彿永無止境。
水中的黑魚似乎被驚到，游散了。不過水底有幾條逆勢而動，浮竄而上。這幾條黑影其形若魚，但偏瘦，似飛魚而非魚。
——總有人要插手，總有人要干涉。
——此處已是絕境，未到出手時機先守住出口。
二人已到了洞窟盡頭。
十個好漢七個死於大意，兩個亡于巧合，剩下一個活下來靠的是運氣。運氣要靠自己創造，小心謹慎是幸運產生的必要條件，只有你比對方更細緻，幸運才會眷顧於你。
——這絕不是魚，是魚的話怎可能躥出水面，直取人要害！
——更可能是連累他人的絕路！
潭水幽碧，可見幾尾黑魚正在遊動。除了魚，貌似還有細弱如蝦
殺手蒙面主要為了掩藏身份，迷惑敵人。
殺手要先懂得控制自己的身體，才能奪取他人的性命。控制身體、磨礪精神，殺手的每一次出手都是蓄勢而發，決定一個殺手優秀與否，通常不是看他出手多快、多准，而是看他出手前的準備、蓄積、判斷。
第一發暗器，陸無歸躲避不開。
「你說誰是畜牲！」
陸無歸向後一個跟斗，落地時劍已在手。
滅了火，兩人同時取出黑巾蒙面。
魚游雖快，但不可能有它這麼快，黑影快得像閃電。
「有動手殺人的覺悟你就跟來，否則就在這等著。」
陸無歸也在等待，敵人就在潭水之中，一擊不中不會潛藏太久。
金寒窗對著小花入了神。
金寒窗想到一路上陸無歸的水都是讓給了他，心中格外感激起來。對比高行天滴水不借的吝嗇，金寒窗已經激動了。
高行天一句話把他封在洞外。
一聲嘆息，他就看到了一頂淡藍色的小花。
陸無歸俯下身體，取出裝水竹筒。
一句清冽的女聲響在金寒窗的頭頂，一雙黑色繡鞋踱入金寒窗的眼帘。
他沒有沖圍到潭邊。
頷下血滴。
這裏沒有毒，沒有人，沒有路！此處就像一口巨大深井，兩個殺手身處深井的底部，他們以坐井之蛙的姿態仰頭觀天，只見四周絕壁入空，正前方一湍激流走到絕路，從數十丈高崖粉身碎骨的失足而下。飛瀑一頭扎進底下的深潭，激出蒼煙如霧，其聲近聽如萬鼓連綿，震人心魄。潭水不知深淺，潭面波紋嶙峋，有一方青石突露在水面之上，正是潭心位置。
兩人經驗老道，絕不排除會有用毒高手的存在。
「有水會替你取。」陸無歸則拋下一句也入了洞窟。
洞窟幽暗，高行天與陸無歸燃了火折，藉著微光前行。走了一會就聞到了潮氣，水聲轟響不絕於耳。
——現在自己淪為不赦之要犯，會不會有人藉機對爺爺、外公下手？
不管怎麼說，這次可
陸無歸看到難得的水源，嘴邊浮出一絲笑意。他用竹筒在潭中一劃，取滿一筒水。
魚蝦尚在，水中也應無毒。
前方確是飛瀑。
這一瞬，潭底飛出的三道暗器，首尾相連，皆取陸無歸面門。發暗器的人手法已到化境，暗器先慢后快，初時扮作魚狀麻痹敵人，在近水處才突然加速，鋒芒畢露。
他等著埋伏在潭底的敵人現身。
生命是忍耐，殺手是能忍耐到最後的人。
暗器來的路徑也不相同，就像一陣秋風掃著殘葉，千百道方向，無數種歸途，直射，曲射，繞射，抖射，折射，彈射，絕難預測其飛行軌跡。
——小六可以在「螞蟻窩」做「螞蟻」，而我呢？
暗器如同長了眼睛，從起初的亂射變成密集攻擊陸無歸一人。暗器片片薄如杏葉，看著輕盈如許，但威力驚人，一擊不中竟能深沒入土中。
潭水起了變化，無數的氣泡從潭底升了上來。須臾，水面震蕩起來，繼而翻湧，彷彿有人執
現在二人蒙面是為了避毒，護住口鼻。前方是風口，對方若在水中下毒，風吹水沫正是迎面而來，只要吸入就會中毒。
金寒窗坐在石上，扼腕而嘆。
他把水筒縮在胸前一擋，半卸半蹭的格開了第一擊。筒裂，陸無歸霎時身形後仰、翻身，連環而至的第二道暗器掠過他的頷下，擦破了下巴上的皮肉。筒里水濺，第三發擊空，貼著后翻的陸無歸去如長虹，暗器削斷一塊筍狀怪石，方才墜地。
隔著潭水的阻力還能擊發如此水準的暗器，高行天見所未見。
——我走的是一條絕路。
敵人雖已出手，但還未現身。
小花並不起眼，平淡的不如它五彩的葉片。但此刻金寒窗眼中只有這朵小花，彷彿他一聲嘆息，小花就開在他的眼前。
——還是小六人好！
高行天拔刀出鞘，離陸無歸約有兩丈距離站定。
陸無歸則直到潭邊。
洞口之外，陸無歸愈行愈緩。他掠起時急，但到半途，暗器已經追至。陸無歸劍舞如幕，邊擋邊退，速度就慢了下來，這一慢竟再也起不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