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人行
第十八章 花火〔下〕
他想起二人初見的雨夜。那時他正剪著燭影，伊就來了，刺他來了。雨夜有雷，乍起的電光瞬息映白了兩人，一個是天上雪，一個如地上霜。
楚紅玉走向菜田，唐表在一片黃花之中顯得很伶仃，他久久沒有轉過身，以至楚紅玉覺得和他看似接近，卻在越走越遠，直到她傷心的滴下淚來，那鶴立的男子才一震回頭。
方近中午，守廬的仆童清心才推開竹門。昨夜一場新雨澆得遍地桃花紅，他遠望一眼，見嫣紅深處的開天岩方向正走來兩人。
清心懶散問：「樣貌？」
「你呀，你武功好，出身顯赫，唯一缺點就是不知自重、自惜，偏要與我這不恥殺手混在一起，何必呢。」楚紅玉閉上眼睛，用一種月下起相思的溫柔語調道：「那句詩你再念我聽。」
陸無歸道：「要找回寒窗嗎？」
李純一帶著三人在歌中遠去。
這個人不在乎。
她心中不由起了懼意，不是怕唐表失手，而是怕兩人交手。
可是不能。
楚紅玉靠在唐表身上。她想說，你的腳還沒有好，
楚紅玉牽制了寇壽題，返目而觀。只看田中靜立的兩個高手一個伶仃如厲鶴，一個深沉如怒馬。
陸無歸道：「我們差了兩天，他們一行應該到了暮望城，寒窗定會再次滋事。」
清心心中暗驚，面上卻步改聲色的嚷道：「你們是何人？」
陸無歸笑道：「我們在青州沒有任務吧。」
高行天瞥草廬內屋門大開，詢道：「小哥，可曾見到兩男一女從這裏經過？」
處居右禪門下，清心見的捕快多了，兩個人的氣質雖然剽悍、利落，但是他總覺二人不太像官差。
也不配。
高興天道：「當然，把他帶出來可不是為放他。」
劍客道：「祖成明。」
清心回身取了一把掃帚，他再出門時不禁一怔。剛才還在桃林深處的兩個人轉眼已在身前。
「也是，這是你們公務。」清心話意趨冷道：「不過你們可以走了么，侯爺不在，恕不納
兩個殺手聽到逐客之言，依舊停在門口徘徊不去。院內竿上晾著一件新洗皂衣，在太陽下褶皺的耀黑，風傳雨後花香，也夾雜著絲微牲畜的鼻息聲，似有一匹騾馬停在院后。
唐表見她久不說話，微笑道：「我等你。」
清心見兩個人目光直向屋內窺探，粗野無禮，他心下恙怒，返身進了院內，更把竹門緊閉。
「兩個青年二十齣頭，公子樣人，一個還帶把黑傘，女的一身褐衣，相貌秀美。」高行天一頓，道：「其中一名男子腳上可能還帶點傷。」
菜田月下，兩雄相爭，誰都分不得心。
這兩個人無人打擾，專心致志，一旦出手就會傾盡全力，必不藏拙。楚紅玉知道以這兩人的身手一旦交上手，場中之人包括她沒人能再拆得開他們。
寇壽題於是笑笑，弄著扳指，只得停在原地觀望。
場外還有人蠢動。
是寇壽題。
唐表柔聲道：「等你回來，某一天，你會在我身邊，我們定會在一起的，家中事我會替你
兩天後，桃花廬。
陸無歸睹一瓣桃花，那是紅顏的顏色。
刀客道：「黃名堂。」
——這是被未知變數折磨的恐懼。
而伊閉目就等著他這一句，楚紅玉截道：「君問歸期未有期。」
清心打量兩人幾眼，這青年說話客氣，倒也面善，可是言語間那個大鬍子，身上帶著一股寒氣，讓他倍感壓力。
不過寇壽題一動，楚紅玉的「紅眉」就在他腳前兩步穿了一個洞。
王巨、屠蘭暮受創正自調息，更顧不得場中局勢。
「他想替那女子尋仇，卻連仇家還不知道。論時間，我們還來得及。」高行天隨手捏住一片飄落的桃花，道：「如過你說的沒錯，他會出現的地點也是這裏。」
陸無歸道：「我們來此一趟不易，小哥可否告知侯爺去向，我們好有空拜訪他老人家。」
——那句詩……
她不忍回頭，越行越快，直至一掠無蹤。
話音在風裡顫，唐表在心裏抖。
李純一與唐表間隔七尺，聞言他急速倒掠丈三，遙聲道：「紅
她恨，恨月光，恨夜風，恨滿菜田的花，甚至恨那一株已燃燒成灰燼的。她恨得想抱住他，一起融在月光里，消散在晚風中，從此不管這人間。
二人當然不是捕快，他們反是捕快要緝捕的殺手——剛剛脫出盤古道的高行天、陸無歸。
李純一向寇壽題微一頷首，轉身便去，也不問楚紅玉何時跟上。寇壽題、王巨、屠蘭暮更不廢話，追上小路，但聽李純一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家飄零在他州。」
對方閉門謝客，兩人自是不能不走，高行天不禁道：「居右禪不在，院內卻還有客人。」
「唔，你說這幾人我兩天前倒真前見過。」清心皺眉道：「他們是你們要緝捕的犯人？」
「我二人是幽州捕快。」劍客溫言道：「我們奉上命捉拿要犯，一路追蹤至此。想居老侯爺在桃花廬，特前來請安。」
那是一個鬍子拉碴的刀客，一個衣衫也凌亂的劍客。
李純一溫言一聲：「好！」他彈出兩指，指風破空，一指打在王巨中極穴，一指打在屠蘭暮開氣
星月滿天，天不可測。風送殺機，一田怒花。
楚紅玉撞開一朵一朵的菜花，走上阡陌，走遠道：「忘了我吧。」
清心掃著院門，冷淡道：「侯爺神龍見首不見尾，肯定是雲遊四方去了，至於行蹤我那裡知曉。」
——可只要潛進唐表身旁，予以偷襲的話！機會難得。
楚紅玉道：「你們先走。」
高行天道：「只是有點好奇。」
清心道：「侯爺不在，你們自去吧。」
這將是至死方休的一戰。
唐表囈語道：「何當共剪西窗燭……」
清心見他誠懇，略微鬆口道：「侯爺攜近日新交一友，與其離廬而去，所去何處我的確不曉得，方嚮應是南下，你們碰運氣吧。」
高行天道：「恕不便透露。」
一旦交手，生死難料，她承受不了。
楚紅玉喚道：「純一。」
陸無歸笑道：「小哥行行好。」
她噏動兩下櫻唇，抬頭看見唐表是笑的。
唐表一愕，有些詩顛倒了語序，意味就大大不同。
楚紅玉強笑道：「你等我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