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九魂花〔下〕

品無三命領兵值令使回去急傳：暮望按察使、暮望別駕、步騎校尉。要這三人速來同心街聽候調遣。

居右禪弓緊彎折的身子，猛地一咳，一聲咳像是要把肺葉都激出來也似的。咳完之後他才緩慢挺起身體，有些羸弱道：「有話你們跟品大人說吧，老夫老了，禁不起拍馬屁了。」

居右禪身形傴僂，深索一口氣道：「是『九魂花』。」

居右禪真摯道：「要說人才，你豈落人後。如此修為竟也大隱於市，真是明珠掩于沙土，寶劍藏於暗室。如不是與你偶逢，老夫竟不知天下還有這般人物，你真要重返中南，去那靠近蠻荒之地？如你有意，我可向大司馬保薦於你，不會讓你無用武之處。」

居右禪放棄追蹤。兩個殺手借花遠遁，窮寇難追。居右禪徑向白轎。

白轎中人沉默一陣。

居右禪道：「他算是目前唐門的第三代弟子，確非唐霄儀親傳。不過這人是唐棠親侄，深得其喜愛。江湖都傳言唐棠之所以把『九魂花』傳了他，還是唐霄儀默許。唐表這幾年鵲起江湖，被推認是唐門年輕一代的核心人物。只看剛才一花，他如此年紀就把『九魂花』練到五瓣，看樣還未盡全力，其前途不可限量。」

盧照台、堯汗田喉嚨一動，同時抖出一個詞：「九魂！」

盧照台肅容贊道：「從未聽說有人敢接『九魂花』，居侯爺真是神功蓋世！」

兩旁樓內人還不允許上街走動，欒照在此場合理應現身，可是他心裏發虛，匆匆從流光樓的後門溜走了，馬也不要。

周圍軍士一片熙熙攘攘，轎中人將側簾一挑，方露出面目。此人年紀三十左右，面容輪廓如月光雕雪，清冷無儔，給人難動真情甚至不近人情之感。背叛他冷酷容顏的是眼睛，那是一雙溫暖有如水心春日般的眼睛，柔情而不煦烈，迥和而不迫人。他深深看了居右禪一眼，微笑道：「在下對大司馬亦是仰慕已久，只是我俗緣纏身，心亂如麻，難堪大用。侯爺，我可從來沒有您這麼老的朋友，您多保重！」

居右禪沉吟道：「唐門『九魂花』乃唐霄儀獨創絕技，是唐門『四大秘』之一，他這絕技只傳了愛女唐棠。唐霄儀身為唐門之主從不輕易出山，近五六載，他更是蟄伏蜀州，不現行蹤。至於唐棠，此女目前絕對不在暮望。這發花之人也定不是她。」

城內的兵丁來的極晚。殺手的順利逃逸與步騎校尉府的疏忽、拖延不無關係。而暮望的幫派也如牆頭風草，這座城是爛到根骨里了。

品無三踱步思慮。他背後的盧照台、堯汗田一直緊跟，這二人總想搭言，卻沒有適當機會。

白轎中人再次發問：「真不礙事？」

「看來老夫真是留不住你了。」居右禪搖頭道：「其實從你一直不肯露面，就能看出你不想在中原久留，不願在中原入世，是老夫太妄求了。」

說完，他便垂下了簾幕。

白轎中人道：「以『九魂花』斷後，倒真大手筆。是唐棠來了？抑或唐霄儀親至？唐霄儀是侯爺的老相識，他的唐門也來摻和這趟渾水，完全有違其一向低調行事的風格。」

憑居右禪地位能屈尊說出這種話，是以不留為留，做最後一試了。兩人偶遇，一見如故，堪稱忘年知己。居右禪想將白轎中人舉薦給司馬窮途的意圖也提了不止一次，要知天下有諺曰：「生不用萬戶侯，但願一拜大司馬。」一入大司馬門下得其傳授提攜，那麼登朝堂拜將，踏江湖稱雄，皆非虛妄，而這千載難逢的良機竟被白轎中人次次婉拒。

白轎中人道：「多謝侯爺賞識，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人才？呵，想當初我年少輕狂，一時之差悔之晚矣。十年荏苒，現在遠別故土，終要回去看看。」

居右禪並不在意，溫言道：「不礙事，今日之事有勞你了。」

葉東風近聽居右禪叮囑，思量一下，分出五個翠羽兵士，傳令道：「送貴客出城。」

五名翠羽，一人領路，四人抬轎。這一頂白轎從血染的同心街迤邐而去。遠望之下，白轎如雪，似乎永遠都會一塵不染。

「珍重！」居右禪曉得不能再留，只好洒然向葉東風招手喊道：「城門是否已封？勞煩葉大人遣人送下我的知己。」

居右禪攤開雙手，手已無花。他的雙手一片模糊，儘是鮮血，掌心像是被無數瘋蟲狠狠用齒鉗肆虐過的草場。

白轎中人道：「現在唐門還有人能發『九魂花』？」

居右禪雙手溢出了幾道鮮血，鮮血像是對這夭折的綻放表達的紀念。

長街之上，官兵進駐。

居右禪拈鬚道：「據老夫所知，唐門『八瓊』的後起之秀『杏在天』唐表亦掌握了這門絕技。」

居右禪笑笑，又咳嗽一聲，咳聲悾悾鏘鏘，像是有個小人藏在內里叩他碎岩一樣的肺管，但這聲音比起上次則大為舒緩。他淡然道：「發花之人未盡全力，只發了五瓣葉，還難不倒我老頭子。」

白轎中人道：「侯爺總是惜才。」

白轎中人揚聲道：「侯爺安好？」他關心居右禪身體狀況，卻不下轎探看。給人感覺不是他位高權重，自視甚高，就是他虛情假意，故作姿態。

他的語氣一直平淡無波，至此才透出濃重的傷感。那是渺渺的鄉愿，那是身在此處，心在遠方的愁緒。

白轎中人道：「近年來，我寡聞江湖閑事。此人名頭雖然聽過，可是他似乎不是唐霄儀的親傳。」

血滴之後，他的手就平靜了。

葉東風趕了回來，他對暮望城的地形不熟悉，對屠蘭暮等人的追緝只能依靠趙獲七人的緊追不捨，此間葉東風的要務是全面接管暮望兵權並負責指揮現場秩序。

破了殺局，城中形勢依然嚴峻。五名直接參与暗殺的殺手，只當場格殺一人。其餘四人，除卻李純一被重創，另三人都戰力尚在。

堯汗田緊跟謝道：「多謝侯爺援手，侯爺宅心仁厚。」

此間猝發驚天大事，三個暮望城最重要的官吏卻遲遲未到，這令品無三面色更為陰沉。

當下離別在即，居右禪再提舊事也是顧不得許多了。天下風雲涌動，這樣人物可當棟樑，他不想錯過。

二人神情焦躁，如不將今天事情解釋清楚，那真是後果想有多嚴重就有多嚴重。

步騎校尉府的值令使帶著一千兵丁自戒嚴伊始就蓄勢待發，此時姍姍來遲。抵達的一眾兵士開始清理街市雜物，救死扶傷。十八翠羽有三人中了寇壽題踢散的血毒，在昏厥時一命嗚呼，剩下的十五人在救護中慢慢醒轉。「青蛛」暈眩之力雖猛，卻只毒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