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青州篇
第二十六章 神木〔下〕
金寒窗一站未起，那木板台下卻伸出了一道影子。像是因為殺氣、血氣，醬赭的土裡突然生出了一隻黯魑一般。
沒有負過他的朋友，盧笑璇應該算一個。至少她在他落難的期間沒有落井下石。
鋪內無人，人俱在此處，死在此處。
金寒窗明了：綢中捆卷的應該就是他要找尋的「朋友」。
孩子面容轉為認真，字字清楚道：「江、記、綢、緞、鋪。」
金寒窗深吸一口氣，他相信這個決定是對的。
金寒窗的表情變得難以置信，身軀僵如庭中細松。
金寒窗跨步追出巷口，那孩子一溜小跑，挑著有人流的地方去了。街上三兩軍士巡行，金寒窗不能施展身法，不能叫嚷，他緊跟一段路，那小小身影就消失不見，一個人懂得跟蹤就會擅長擺脫。金寒窗心情糾結起來。江記綢緞鋪在那？他要不要去救人？那孩子究竟是什麼來路？他心裏想著，腳下不停。走不出數步，金寒窗猛然間把頭抬起，眼前「江記綢緞鋪」赫然已在面前。
金寒窗權當耳朵老聾了。
城中有四大綢庄，分別為陳記、江記、蘇記、古記四家。四家綢緞鋪基本供應了暮望城九成以上的絲綢買賣，高級絲綢更是已
金寒窗心頭一跳，他認出死者是「恨愁幫」的千金盧笑璇。
金寒窗不想會被一個孩子搶白，氣道：「扔下你的秘密，然後趕緊走人。」
一共有十七個人並排倒倚在牆根，他們的頭顱盡皆側歪，每個人的額頭都開了一個月形小洞，十七人的生命都從這個小洞流逝。
金寒窗皺眉道：「讓你說就快說，我沒有心思和你耍鬧。」
金寒窗掩門，屏息，他盡量消去足音，先去了二樓。未見異狀，金寒窗又去通向後院的內廊。江記綢緞鋪由兩部分組成，前面是座門樓，分為上下兩層，做掛牌經營之用。後面則連著一個四合院落，乃是日常起居之所。前樓、後院之間一條內廊相通，行到內廊盡頭，金寒窗面色頓變。
金寒窗乍看一眼就覺得想吐。未見生死難稱江湖，不睹離別休言世間。死人，金寒窗當然見過，可是連死十七條人命，並且個個還是平民，這種屠殺就讓金寒窗接受不了。
暮望有絲綢特產。該地織造有一種蜚聲天下，遠銷異邦的名貴綢緞，其名水綢。
——血腥之氣是那來的？
金寒窗眼中
沒有過分的慘狀，只是單純的死狀。
白衣小童撅嘴道：「這個秘密可是關係到哥哥朋友的生死，哥哥也不想聽？」
——綢中有人！
白衣小童失望道：「哥哥是不想聽我的秘密了。」
如果那個孩子說得沒錯，店中真有一個性命危急的人，那麼不管此人是否是他的朋友，都是要救助的。
那紅色殷透階上的木板，墜到階下的土中。血腥之氣就在那裡盛開，階前台下，血色彌絳，薄影之中血氣如花盛放，吞光噬影，一角檐廊彷彿變成恍恍惚惚的白日鬼蜮。
那綢緞里不是神靈，而是人。
——殺人者？
孩子用一種鄙夷的神色打量著金寒窗，道：「主人說過，講出來的都不可怕。那些自稱可怕的人啊，他們全都是裝腔作勢外加自欺欺人的蠢材。不過，我看哥哥並不像是蠢材，我只是好心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若不願聽，損失的只是你。或者哥哥的朋友很多，不在乎少一個兩個？」
——要救的朋友在何處？
金寒窗壓下內心悸動，淡然道：「你是不必告訴我。因為，我聽了也是不會去的。」他暗想自己在暮望還有什麼朋友呢？當初
「哥哥一去便知。」孩子注視著金寒窗的神情，緩緩道：「你會去是不是？嗯，你一定會去，那麼剩下的事情我自然不必告訴你了。」
金寒窗狠心走過江記綢緞鋪，只是腳步虛浮如同做賊心虛一樣。三步之後，他立馬折了回去。
他未見內里情況如何，卻先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金寒窗點開小門，「吱呀」的一聲如同驚濤震堤，院落之內的殺戮景象撲面而來。
金寒窗泄了氣，板起面孔，狠道：「小朋友，不要在我面前胡說八道。如果惹我生氣，是很可怕的。」
手按門扉感覺出鋪門虛掩，金寒窗把心一橫，撥門而入。他的動作迅疾，如同是在彌補適才的錯誤念頭。
水綢素織無花飾，單憑清純而艷麗絕倫，直看如夕光下的瀲灧水紋，華貴無雙。水綢質感更是盈飄滑柔，傾倒大眾。水綢中有極品，名曰：「雲
金寒窗心思起伏，白衣小童卻不再逗留。孩子走出巷口，嘟囔道：「是個女人啊，哥哥，不救會死的。」
金寒窗震驚之際，疑問也來了。他在暮望時，只久仰江記綢緞鋪大名，從未光顧，沒有朋友在此。
店內和金寒窗猜想的一樣，沒有人，沒有動響。寂靜像是掛在牆壁的名貴黑色水綢，千絲萬縷，深邃無言。
擊穿他們額頭的事物反封住傷口，不見血跡。
那紅彷彿就像是神靈流出的血。
——有人潛伏在屋檐上。
——不管他們做過什麼，他們畢竟曾是你的朋友。
只有人才會流淌出那麼多鮮活的血液，染紅水綢。
流了這麼多這血，任誰也活不成了。他有些不敢揭開真相。
孩子喜笑顏開，甩甩手道：「你果然是這個性格。」甩著一雙小手似乎是他走到何處都不變的習慣。
院子四角，幾顆小松，中間一套桌椅，沒有什麼遮攔。
看十七人的衣裝打扮，他們之中有掌柜、夥計、僕役，甚至也有顧客。這十七個人被從不同位置殺死，然後教人
金寒窗立在階上，真相只在一轉首間。
江記綢緞鋪的名聲在四家中僅次於古記，出的水綢皆屬上品，平日一向顧客盈門，貴客往來。如今在周圍店鋪紛紛重開經營之際，它卻依舊不聲不響，緊閉窗門。
綢下是一張慘白撕心的臉，臉上的斑斑血跡不添顏色，只顯凄慘。人已經死了，可恐懼似乎還在其她的面上蔓延。
金寒窗問道：「江記綢緞鋪？那裡怎麼了？」
她應是裸的，金寒窗不能再看下去。看脖際的幾處傷口，他知道盧笑璇是先被人封住穴道，然後割開血脈，逐漸失血而死。
院中擺有一套桌椅，應是品茶歇息之用。梨花木的紅赭色調曝在過午的晴光下，像是死者體內窒涸的血。
兇手出手太快，大多人面上的恐慌之色竟來不及展開，看之讓人驚悚。
那件殺物封住了鮮血、腦漿，只讓生命與靈魂肆意流溢。
金寒窗遮回血綢。
他心中傷戚、震悚，動作遲緩，一時竟站不起身。
——有朋友死在你的面前嗎？
金寒窗蹲下身體，用手指勾開覆住人面的紅綢。
左側屋檐下停放著一卷上等紅色水綢。綢料現出驚心怵目的紅，紅的像是被鋸掉的一截血色神木。有神靈化身其中的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