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黑森林〔十一〕

靳雨樓留給高行天的傷在肺部。一路西行，高行天的肺傷並沒有完全養好。如今激戰起來，面對雷沁、婁冬風兩大高手的逆襲，高行天的傷肺已經有了反應。傷肺不足以支撐高行天作出持續的拼耗，何況以一敵二，敵的還是雷沁、婁冬風這樣的高手。

金寒窗心中劇震。

能讓一個老練殺手急躁的原因有很多。基於傳聞，目前有一個可能性最大，那就是高行天于青州所負的傷一定還沒有痊癒。

劍與刀實打實的杠上。

這一刀雖好但是急躁。

痛苦的根源遠在七千八百里之外。

斬出去的刀沒法收。撩過來的鉤沒法避。高行天陷入了復出之後的第一個困境。加入螞蟻窩之後，他實在太順了，幾次出手全部成功，而且斬殺的俱是強手名流。刑部新發的殺手通緝令上，高行天的排名已經升至第五，赫然躋身最頂尖的殺手之列，江湖人開始稱呼他新一代的殺手王。在螞蟻窩內部，高行天的聲望也急劇上飈，直追三隻血蟻。他渡過了人生的大起伏，前路一片平坦，他不會停止前進的步伐。

婁冬風沒有多想。

金寒窗腦子亂糟糟，少女金鵬使婉兒則發出驚聲尖叫，透出無盡的恐慌。

高行天這一刀的力度，速率，氣勁、純熟度、連貫性以及穩定感，統統被十字劍接受，老辣的雷沁迅速對高行天做了一個初步判斷，就像是兩隻叢林猛獸猝然相遇，單憑氣味便可以推測出對方的強壯程度。

青州夜，斷腸月。

高行天努力調整著呼吸的節奏。對於痛苦，高行天有著超人的抵抗力，足以令普通人暈厥過去的疼痛卻讓他皺一下眉毛都不能。他之所以調整呼吸，是因為肺部傳來了比肋下更為劇烈的痛楚。

這種觸感像是鐮刀除草，忽然遇到了堅硬的草梗一樣。婁冬風明了當他完全鉤中高行天肋骨的時候，這根刺了千秋幫多年的雜草將再無法逃脫，他要將其攪碎，連根拔起。

來者足尖點著一方圓滑的石頭，手中揮起一記森寒的刀光，果斷直取雷沁首級。

他只有一個念感：斃了高行天！

他、要、斃、了、高、行、天！

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瞬間聯起手來，一齊反殺高行天。轉變來的如此之快，銜接的如此自然，這不禁讓人懷疑他們剛才的殊死相鬥是否只是一場戲？

逝者如絲的武器在暗光情況下僅僅偶爾閃現一鱗半爪，已經極難看清，如果真的存在完全隱形的絲線，這叫人怎麼應對？逝者如絲是否真的控有完全看不見的線？世間存在鋒利到觸之即傷，隱秘到不見形體的事物嗎？但若不存在，展飛鵬又是怎麼死的？

誰試圖擋在他的面前，他就斬了誰。

高行天左手飛快攫出，握住了婁冬風鐵鉤的長柄。饒是他應變迅速如此，彎鉤的尖端已經刺入他的左肋。

江浪雲低聲自語了一句：「存在完全看不見的線嗎？」

痛楚就像彎鉤本身的形狀，尖銳而無情。

鮮血從高行天的肋下湧出，血沿著傾斜的鉤體流淌，沾染了高行天握鉤的手。光潤的鉤柄變得濕滑，高行天的呼吸變得愈發急促。

高行天的刀法的確爐火純青。雷沁可以將其列入一生所遇之敵刀手中的前三。

是急躁。

看到這個人，金寒窗也幾乎失聲驚叫了。

適才，如果他和婁冬風的應變略有遲疑，那麼肯定就是一刀閃過，兩顆人頭落地的下場。江湖中傳言高行天要麼不現身，一旦現身即是一擊必殺。此傳言不虛。這一刀的確難以防範，高行天對時機的拿捏幾乎無可挑剔。

想到此，雷沁封格出去的大劍再無保留。

一個人出現在婁冬風後背。他自溪流底部升起，溪水嘩嘩洒洒的自他身上濺落。他的臉很白，唇很紅，眼眸細長，年輕的面容陰柔而艷冶。他的雙手彷彿兩隻吸血的蜘蛛，深深扎進了婁冬風的背心。年輕人輕輕的靠上婁冬風的肩頭，如同緬懷一般的道了一聲：「親愛的叔叔。」

雷沁的大劍沉重、寬闊、頎長，它形狀奇特，威力無比，十字劍的凶名天下皆知。同為劍器並且器型超過它的名劍，恐怕世上只有一把，那就是北漠之王手中名喚紀念的聖劍。十字劍在中原可說首屈一指，它強攻的時候是無堅不摧的利器，防守的時候是密不透風的護盾。應對高行天的狙殺，雷沁簡單的封架里守中蘊攻，大劍挪移中附著強力的碾壓力道，只要高行天的勢壓不住他，他就隨時可以反制。不需要太多的反制條件，雷沁只需要邁出一小步即可。只要一小步，他的轉輪劍就可以啟動。

兩人如藤蔓糾結的手率先融化。

雷沁十字大劍稍挪，有如早有預判一樣，正好架住了高行天的折腰刀。刀劍互格的聲音還未落實，婁冬風的鐵鉤完全從袖子中探出，電般撩向高行天左肋。

婁冬風明顯感覺到鉤尖又深入了一毫。彎鉤鎖住肋骨的滋味異常美妙，他只需一拉，割斷骨頭，一絞，掰折骨刺，然後再順勢一送，折斷的肋骨就會刺破心臟，然後對手的臉色將完全符合一株深秋里匍匐的雜草的形象，蒼白而痙攣。雜草的命已在他手上。可是，在這個急需要命的要命時刻，婁冬風發現他無法收割。他忽然間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似乎時間已經拋棄了他，將他永遠的定格。

那一夜，高行天與陸無歸、金寒窗沿著欒家留下的後路潛出暮望城。地道連接著護城河。三人游渡之時，高行天遭遇了靳雨樓凌厲的阻擊。兩人互創對方，差一點就分出了生死。如果不是兩人皆有顧忌，那一夜，兩人一定分出了生死。

他沒有叫出聲來只因為那刀光太快了，而接下來的形勢也太詭秘了。

眾人被展飛鵬譎烈的死亡撼動的時刻，一個人影以最簡潔的方式切入了戰場。他突然出現，重合著展飛鵬走過的路線精密掠行，只在靠近溪岸的剎那，扭身一繞，另闢蹊徑，踏入了溪流。

婁冬風的鉤尖探到了高行天的肋骨。

——高行天！

僵持的雷沁和婁冬風本來像是凍結在一起的冰雕，此刻卻突然融化了。

不過，雷沁還是覺得這一刀差了一點什麼。

高行天活著的一天，千秋幫的混亂與恥辱就增加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