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一章 燃夜〔七〕

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一章 燃夜〔七〕

在吳敬啟的印象中,這種大規模的警戒尚是數年以來第一次。如果來犯者不知好歹依舊深入,按慣例蟻窩是連血蟻都會派出來,全力清場的。他琢磨著是那路來的傢伙,竟如此不知好歹,敢明目張胆挑戰蟻窩的底線。但是琢磨歸琢磨,吳敬啟知道剩下的事情和自身無關了。當然他也可以參与獵殺入侵者的行動,事後憑首級向蟻窩邀功,不過何苦呢,這種大場面,他無心亦無力,並不想為了名利往那個殺戮漩渦里鑽,蟻窩裡亡命狂徒多得是,少他一個不算什麼,說到底,吳敬啟早已自我定位為一隻不入流的巡蟻,安之若素。
兩姝翩翩而飛,于熔融烈火中掠過河流,倒也絕美。
容曼芙嫻靜的眨眨眼睛,靜靜審讀著蔡書魚的面容,淡淡笑道:「此地已是獵場,我等世俗之人不宜久留,曼芙送大人一程。」
蔡書魚看著楚項舞高大的背影,下意識探手挽留,伸出去卻握成了拳,他懇切的叮囑道:「項舞,出刀前三思,定要小心行事。」
容曼芙馬上輕笑道:「蔡大人何必多禮。」
楊儀等人散了,才國字臉發威,狠狠瞪著駱鈴,沒好氣的道:「我的大小姐,說說吧,你跑這裏來折騰,究竟為的啥?」
輕輕放倒吳敬啟的身軀,伊敵一頭漆漆長發也斜落下來縷縷絲絛,她皺著眉毛,以唇語說道:「這個人是?」
那是一張稜角分明,說不上英俊但卻足夠冷酷悍武的男人臉孔。
就在此刻蘆葦之外的荒野來了過河人。
吳敬啟抬眼望了望天,天是黑的,河流燃燒的光亮在這邊已經極其微弱,怎麼還不到頭呢?莫來由的一陣恐懼情緒在吳敬啟心底泛起,忍住起身確定路徑的衝動,吳敬啟又前進了六七丈的距離,糙茬的蘆梗蹭得他心慌氣喘,這裏已是秋蘆葦的邊緣地帶,又撥開前方的蘆葦,吳敬啟身體猛的一僵,左前方不足三尺的地方竟然有人!
那女子離著遠就呼道:「蔡大人留步。」
他愣愣的盯著這一男一女,不敢動彈。吳敬啟知道這兩人肯定也發現了他的存在。
駱鈴怨念的瞥一下周圍,田中道和蕭衍已經離開,看那聲勢,只怕潛藏在附近的殺手要首當其衝了。劍妃子走在後面,還有閑情沖她眨了眨眼睛。
紫火流炎爆起的瞬間,黑暗退散,蔡書魚傻了眼,不可置信的瞅著眼前的異象。火光亦映亮了楚項舞古銅色的面容,青年處變不驚的微笑著,然而望向鄭翠娥的眼睛卻是無情無常。
楚項舞頭也不回,話也不答,已然躍向燃燒的河流。
其他幾人倒是認真考慮了一下蕭衍的想法。
蔡書魚見楚項舞說得輕鬆,不禁提醒道:「事兒別做的太過了,先前你找上的鄭家堡雖然只算個小門派,可卻與鄭世家有著稀薄的血緣關係,你以比武為由打殘鄭家堡兩位堡主已是得罪了鄭世家,項舞,鄭世家躋身中原四大世家,乃是地地道道的世代名門,人才輩出,底蘊雄厚,絕對不容小覷的。」
高行天唇語回道:「自己人。」
心念糾纏間,他又捕捉到了女子身邊背刀男子的朦朧臉面。
伊敵繼續不甘的追問道:「剛才如果有了差錯,你就會當做個借口,順勢殺了我吧?」
那斬上吳敬啟脖頸纖潔如玉的掌刀瞬間又翻變為擒拿手,扣住倒伏人的椎頸,稍一錯勁,玉蔥般的五指爆發出絕強的力量,幾乎沒有什麼聲響,就收了一條性命。
「放心,河這邊兒不會再有一隻螞蟻就是了。那幾個人的水平不錯,足以構成牽制的力量。螞蟻窩一直神秘兮兮,誰都摸不透,眼前有了機會我定是要去見識一番。」楚項舞露出些許思索的表情,忽然間又展顏道:「如果再有機會結上幾個仇家的話,就更好了,也不枉我來中原遊歷一趟。」
這容小管家不光能在朱相跟前說上話,據說還有個朱相義女的身份,地位微妙,尋常官吏聽得如此許諾,必然欣喜若狂,然而蔡書魚仍面無表情,只是應道:「蔡某微不足道。」
「楊叔!」
避過火矢的駱鈴一腳淌進燃燒的河流,她雖然準確踏中了礁石,但是依然慌張了些,無法及時提足氣,這就導致她的再次起躍勉強了許多,很可能無法準確躍至下一塊預訂的落腳石,少女如一隻弱小飛蟲眼看撲火。
走出去兩百來步,漸有蹄撥亂草的聲響從斜方向插過來,蔡書魚陰沉著臉眯眼一看,卻是又一個女子騎馬而來。那女子頭戴斗笠,系著披風,馬側跟著一個同樣戴著大斗笠的矮個子。
蔡書魚靜靜地看著女人,嘴角動了動,但很快控制住情緒,平和的說了聲,「哦……」然後牽著騾馬回頭便走。蔡書魚不乘坐騎,深一腳淺一腳的趟著。前面的草野,後方的河流,都透著火光。蔡書魚低著頭,兩頭的火光都照不見他的臉面。
敵人?
可是任和誰一組也好過和楊叔啊……
「她是我登陸遇見的第一個中原人。」楚項舞盯著對岸,意味深長的道:「書魚,你被貶出京城,固然因為直言忠語,盡職諫上,但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頭上沒人,你清高的脾氣一如兒時啊。看你現在的表情,呵呵,我不勸你,勸不動你的。議會有命,我耽擱不得,不日便會南下,中原待不了幾天,眼下也算幫你牽一條線,想不想搭,你看著辦吧。」
吳敬啟舔了舔嘴唇,伏著身軀,趕緊小心翼翼挪了過去。不會是缺少誘餌吧?他靠到兩人跟前,靜待對方發話,卻忽然視角震蕩,眼前發黑,竟然失去了意識。
的確,與其被螞蟻們一直吊著,鋪開點面才是主動之舉,這樣尾隨的螞蟻就不好控制玩火的距離,再玩陰的,說不定兜來兜去反被幾大高手給包了餃子,而分開行動,也能夠最大程度的摸索梨花溝的地形。
什麼意思?
「你們中原人做事規規矩矩的,找人打架都得套上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是無趣。」楚項舞哈哈大笑,道:「再說書魚,你不是江湖人,也不是無量海人,我沒法跟你講,容小娘子你見過吧?」
天空黑沉,偶有幾顆弱星閃爍,但是轉眼便被夜幕吞沒。山崗起伏,林木茂密,視野被壓縮到極限。居高臨下看去,能夠模糊發現可稱之為捷徑的十數條溝壑,溝壑切進山麓,就像是進去的刀子,不見前路,這些錯綜複雜的溝壑路徑就是梨花溝了。
高行天?
商量片刻,最終計議為田中道、蕭衍、鄭翠娥各自一組,楊儀與駱鈴一組。出於私心,駱鈴極不情願與楊儀一起,但是她也知道折羽山險惡,想要獨行,沒有人會同意。
蔡書魚緊了緊韁繩,立定不動,待那女子近了,才深吸一口氣,躬身一拜,道:「蔡某見過容小管家。」
楚項舞收回目光,他拍了拍蔡書魚的後背,輕聲笑語道:「書魚,送你來,但是無法送你回了,你好自為之?」
過了河的田中道與楊儀望著蘆葦與雜草並生的草叢,面色肅然,但是想在野莽的草叢、闊瀚的蘆葦中找出潛伏的射手談何容易。蕭衍困意未消,更是懶得注意這種突變,低頭哈欠連天,足尖有意無意的輕碾著腳下的野草地。
蔡書魚勉強微笑道:「如果順路,蔡某榮幸之至。」
恰恰有一雙柔軟的手臂環住了少女,駱鈴驚慌一瞥,便見到鄭翠娥一張淺笑的娃娃臉。
「要個理由?殺手不必知道理由……」高行天看著女人近在咫尺的迷惑俏臉,無聲的補上一句:「多做少問。」
蔡書魚轉頭盯著楚項舞,皺眉斥道:「想我曝屍荒野啊?這裏亂的跟喪葬崗似的,我練的那兩下拳腳可是一個螞蟻都對付不了。」
蔡書魚站得筆直,道:「容小管家怎麼到了這險僻之地?」
楊儀摸著臉,諷刺道:「哎喲喲,這脾氣長的。退出鏢局這種話都能隨意說出口了,退吧,老謝可是最疼你的,上次因為西北的事他就被老郭擠兌的夠嗆,你再給他一悶錘,他的位置真就坐不住了。唉,恩將仇報啊,真是越來越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不等他打招呼,那女人沙沙柔柔的吐出兩個字,「滾吧。」
除了駱鈴,其他幾人都是藝高人膽大、當機立斷的角色。
「這算是個考驗?我已經通過試煉,蟻王仍不信任我,為什麼?因為我沒有介紹人?還是因為我身手不夠好?」
「小嘴叫的甜,小心思卻是越來越野了,罷了,你楊叔也不準備要臉了,隨那幾位笑話,小玲兒這就跟著我回去吧。我替老謝、老郭應承你,只要你以後外出給盟里報個備,由你天涯海角去飄,怎樣?」
蟻窩不是禁止自殘嗎?
要說被盯上,駱鈴也有所覺,那些潛藏的混蛋時不時的攪出些響動,生怕跟蹤的目標忘記了他們的存在。駱鈴不吭聲了,但是楊儀看這妮子的表情,明顯固執己見。
「相爺府的容小管家?提起這個女人做什麼?」蔡書魚愣了一下。
鄭翠娥則仰頭看著漫天火矢,本來沒有立即行動的意思。不過當駱鈴避過的那一支火矢竟然點亮了河流的時候,她還是扭頭一瞥,正巧對方的目光也掃視過來,女兒家甜婉的面容隱有煞氣,冷冷的和無量海青年對了一眼,驀然掠出。
崗上微涼,夜風糾纏著鬢角幾縷青絲,白衣惹眼的少女卻第一時間否定了楊儀,駱鈴輕聲道:「楊叔,我要留下。」
楊儀沉聲道:「不要胡鬧,你知道暗處有多少人盯著我們嗎?」
蔡書魚牽著騾馬,一動不動的站著,臉色在火光中漸漸陰鬱。
田中道腳踏怪岩,嘆氣道:「今夜不是個好時機,讓這幫螞蟻搶了先手,若打算找尋蟻鎮的話,太過兇險了點。」
對岸的人影逐漸遠行,遠離燃燒的河流,消失在黑夜之中。楚項舞不再駐足望遠,他跨步而行,洒然道:「我不懂,所以我這不就走了嗎?」
「……」駱鈴低頭糾結了半天,仰起俏臉,望向漆黑夜幕,有些哀傷的道:「鈴兒其實就任性這麼一次,再不會有以後了。河邊我可是通過了考驗的,希望楊叔成全。」
「分開,或者分分合合也不錯。」眼睛逐漸清亮起來的蕭衍忽然開口道。這一路半夢半醒的年輕人似乎恢復了幾分正常。
「殺了你又如何?」高行天沒有感情的回了一句,便沒入了夜色中。
女子的手臂疾速擺動,斬了一記。
伊敵嘴角抿出一個微妙的弧度,保持了沉默,心裏轉的卻是另外的念頭。
而此時的天幕上,雖不說是萬箭齊發的壯觀景象,但是起碼也有百十點火矢正在華麗的墜下。火矢群先是密集升空,然後劃出鬆散的軌跡,這些火矢明顯採用了一弓多矢的射擊方式,它們沒有直接針對誰,卻向所有人發出強烈的警戒訊號。
焚河了。
田中道與鄭翠娥交流了一下眼神,還是由鄭翠娥出面道:「楊大俠言之有理,今夜想探出個頭緒怕是不可能了,但若是這麼便退了,又真叫鼠輩們笑話了。這群鼠輩藏頭縮尾跟著,遲遲不敢出手,你煩了回頭捉他的時候,他又跑的兔子一樣快,簡直不知挖了多少洞窟,想仗著人和地利拖到我們疲憊,方再揀個便宜,也就是我們目標明顯,甩不開他們,哼。」
他孤身站了好一會兒,時間流逝,那河也像一塊燃盡的炭火正漸漸滅熄,忽然水波分涌,近河岸處浮起一具妖嬈女體,那女人撐臂而起,從燃燒的河流中涉出,一眼看中了蔡書魚,似慢實快而來。此女身量頗高,背負劍狀武器,一身黑色緊身衣襯得曲線起伏,瓜子臉短寸發,藉著河流的光焰,蔡書魚依稀能看見此姝面部竟密布著複雜的刺青。
高行天根本不搭她的話,起身便走。
剎那間,黑暗河流詭異的拋起一朵紫藍色的浪花,頃刻又有多發火箭射入河中,寂寂中轟然一聲,整條河像是易燃的畫帛猛烈的燒灼起來。
楊儀點頭贊同,他本就不願深入,安全帶走駱鈴才是他此行的首要目標,於是道:「螞蟻窩已有準備,憑我們幾人自保應無問題,進取卻是不足。」
那女子先回過頭來,盯了吳敬啟一眼。吳敬啟心底立時發寒,那雙冰冷清澈的眸子里有著絲毫不加掩飾的森森殺意。
這麼近的距離他竟然都沒發現有人,而且還是兩個。
「……」伊敵無聲無息的張了張嘴,沒對上什麼口型,但是那潛在的意思表露無疑了。
五個人的隊伍不藏頭藏尾,但也不冒進,頗為自信,他們身後還有一點火焰的背景,幾人不疾不徐的尋找著通向螞蟻窩的路徑。
駱鈴不客氣的回瞪過去,氣勢洶洶道:「外人走了,你就沖我凶,楊盟主還真給我面子吶,我愛到那兒折騰,看本姑娘心情,你也來逼我啊,再逼我,信不信我退出鏢局。」
容曼芙瞄了眼身邊不起眼的矮個子,單刀直入說道:「蔡大人,多餘的話,小女子不會說,也不該由我說,但是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付出,他日,以蔡大人的品行必當得起國之棟樑的稱譽。」
一會兒功夫,荒野上再度出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影。這個人影忽快忽慢,沿著田中道五人走過的路徑追了過去。
認出這隻在蟻窩風頭正勁的兵蟻,吳敬啟方鬆了一口氣。高行天平日在蟻窩獨來獨往,從不和誰攀聯關係,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吳敬啟和其不熟,因此也沒有打算停下來。而高行天卻出乎他意料的招了招手。
蔡書魚片刻無言,呼出一口濁氣,哼聲應道:「我不是武林中人,也沒去過無量海,可是項舞你不也一樣,你不立廟堂,久離中土,此間的事你又懂什麼。做一個諍臣好過做一株牆頭風草,我混京城也有幾年,找個靠山的機會並不少,但你要知,那些權貴只想著自己的丁點利益,骨子裡更看不起寒門出身的人,壓根是靠不住的。」
吳敬啟跟著號令,張弓射出三枝火箭,之後便在蘆葦叢中伏低身軀,根據記憶的方向,慢慢摸著路徑移動。
駱鈴的瞳孔里只看到一點飛星流火急速接近
伊敵的目光從田中道、蕭衍、楊儀、駱鈴、鄭翠娥的身上注意逐一掃過,選擇著獵物。她猜測今夜就是來沾點血的,抹掉吳敬啟是擔保人高行天的臨時指示,當不算在今次的行動中,那麼要下手的目標就是這五個人了。
特別卻好聽的嗓音里透著無法抗拒的命令語氣,當然還有著輕蔑。
等這一撥五個人過去,伊敵自然的直起身軀,但未完全站起,忽覺不妥,便貓著姿勢,低眉看著高行天。背刀的男人依然蹲伏于地,森冷的像一塊石頭,紋絲不動,也不發話。伊敵眉頭緊蹙,又緩緩地壓低了身姿。
高行天緊盯著這個人影,直到其消失,才低聲的道:「六個,隨便選一個,提著頭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