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二章 我聞〔一〕
岩旁的楊儀平心靜氣，看定了四周的環境，突然道：「鈴兒，你楊叔新貫通了一套拳法，使給你看看？」
光輝擴張了三個彈指的時間，之後便迅速消退，四周環境再度暗弱，駱鈴尋找光源，見其依稀收攏于斜對面的山崗。
雷子乃是越州霹靂堂雷家的獨門暗器，威力躋身天下頂尖殺器之列，號稱破碎虛空，萬物消催。朝廷對此物也頗動心，多次向雷家索求，然而也只得到一個弱化而且殘缺的配方，得來的配方難以製作，威力更是無法與真正的雷子相提並論。在與北漠人的拉鋸戰場上試驗了幾次，未有理想之收效，最終沒有大規模應用。陰差陽錯，這仿製的配方卻流落到了武林，於是仿製雷子殺人越貨的勾當逐漸增多。
傷他？那怎甘心！
楊儀卻是深吸一口氣，膝部微沉，雙手虛抱，真就拿出了象徵性的起手式，他沉聲道：「鈴兒，看仔細了。」
這人本與漆黑的夜色融在一起，便連鳥兒也騙過了，其被楊儀突然打斷隱匿狀態，表現的十分冷靜，立馬展現出了一個殺手該有的反應。
和楊儀並肩作戰，駱鈴的壓力不小，少女知道自身的水準，亂戰起來，恐怕是要拖後腿的。而她又是個極要強的性格，心裏已經決定一旦落入險境，寧願死掉也不連累了楊儀。
駱鈴咬了咬嘴唇，迷茫道：「我也不知道，走著走著就來這邊了。原先是想見他，但也不是非見不可那種，可是我現在就在這邊，就一定要試試了，錯過這次，以後就沒這樣的機會，也沒這般勇氣了。楊叔，你懂我的意思嗎？」
隨著身形的翻騰，漆漆夜裡一道清亮亮的光芒在閃。
楊儀側方向飄跨兩大步，一下子逾越了兩丈余遠的距離，崗上樹木的密度也頗高，他肩頭斜靠，猛烈結實的撞上了一顆碗口粗細的樹木，那樹吃這一記，登時承受不住，嘎吱就折了，上半截樹體緩緩倒掉，樹冠里的棲鳥撲啦啦扇著翅膀驚叫飛離。
駱鈴搖搖頭。
「哈哈哈哈，大爺生來捅人，還不曾被人捅過，倘若娘子有興緻，大爺捨命陪娘子，咋倆捅來捅去，玩玩？」
那人嘿嘿
面對這種上綱上線但上不了檯面的威脅，楊儀只簡單頂回去一句，「要交代？滾出來再說。」
楊儀掠回駱鈴身畔，道：「這是明月府的手段，那邊應是田中道，不過他似乎遇上了點情況，我們過去看看。」
殺殺、殺了他！
我今日也做了他人的踏腳石么？
駱鈴打起精神，雖然不十分明白楊儀的目的，但是亦隱約感覺出來點什麼。
姜希磨礪殺手之道，此道非常注重保持一顆平常心，而此刻這顆平常心卻漸漸被焦躁的情緒所侵蝕。
駱鈴也不多說，緊趕兩步走在楊儀身側。
變化突生，駱鈴眯眼持劍而立，尋不見身邊人蹤影，只聽得氣勁交縱之聲。
一顆雷子過後，再無後續。
斷劍刺空，再難收回。
不過，聽到這鐘聲的可不單單是你們螞蟻啊。
啪嘞脆響，筋斷骨裂，巨大的力量帶的姜希姿勢扭斜，不自主單膝跪倒。
劍光掠向駱鈴。
殺手正要施展一擊不中、遠遁千里的本事，忽覺危險逼近，殺手滑下山崗的身體微側，憑著直覺與感知，對著後方倏然連刺。
有此覺悟，姜希面色猙獰，無視楊儀的壓迫拳法，振劍搶攻。只要能拼個兩敗俱傷，就算賺了。
副盟主級別，只有楊儀至今還在不斷出鏢。
手中斷劍疾刺楊儀胸腹，姜希赤紅的眼睛只發出一個信號。
「鈴兒，走。」楊儀撩起衣襟下擺，卷進腰帶里紮緊，便緩步下山。
楊儀見識廣得多，屏息片刻才從容道：「只有點許星火閃爍，不見電芒霹靂，此物應當不是雷家正宗，個別好事的宵小鼓搗出的仿製品罷了。」
楊儀心中略松，駱鈴是個玲瓏聰慧的女子，雖然在某些事情上會鑽牛角尖，但還不至於被人矇騙。他是知道那個殺手的名字的，不光名字，那人做了些什麼光輝事迹，他亦略有耳聞，要說近幾年聲名鵲起的殺手，那人可算其中的熱門話題，可若單純向駱鈴描述那個殺手是如何冷血無情，只會適得其反，所以楊儀沒有說破，他倒希望今夜乾脆碰巧撞
姜希相信附近一定還有其他螞蟻存在，但是指望他們援手？那簡直是個笑話。便是一次同心合力的任務，這些人都會盤算著最佳的出手時機，視同伴為踏腳石。姜希知道在其他人森冷的眼中，自身現在便是一塊踏腳石了。
「真的？」
兩道人影一追一逃，卻是向著楊儀這邊的山崗奔來。
楊儀返身瞪少女一眼，佯斥道：「聰明卻沒用對地方，小丫頭少在那裡高興。四周還有人，大意不得。」
不等楊儀應答，駱鈴清聲叱道：「無膽鼠輩，吹什麼大氣，有種上來，姑奶奶扎你個透心涼！」
楊儀一擊得手，低頭看著那張昂然嘶吼，不見痛苦只有殺意的面容，皺了皺眉，任斷劍從肋下墜落，馬步沉拳，向著殺手的百會穴，鑿落。
尋找對手的弱點，攻其必救之處，乃是殺手的基本思路。他潛伏那麼久，本來便是要找最弱的一環。而某些人最大的弱點並非就在自身。
遠威鏢局第一人當然是老盟主駱千河，不過駱鈴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出手，老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更多是慈愛祥和。近些年，就連郭仲達、謝守辛二人都極少上一線了。
「對了，周圍的基本都趕了過來，還差杜風他們，要不要告知一下？」
隆隆迴響在山間回蕩，耳朵嗡嗡的駱鈴吃了一驚，道：「雷子？」
駱鈴足尖一點縱下巨岩，向楊儀靠攏，也就是這剎那，楊儀隔空一拳，呼嘯的拳風恰恰掃中那個東西，那東西受到衝擊，橫飛了五六尺的距離，竟然轟鳴著炸開。
楊儀沒有反應。
楊儀眉頭稍緩，道：「好，你既要見他，那楊叔就陪你見他，如果見不到，得按照商量好的計議，天亮之前回返焦縣。沒有意見吧？」
少女絕非看上去那般柔弱，駱鈴于巨岩上鏘然拔劍，舞劍成幕。
丈許的安全距離已經是少女容忍的極限，只要螞蟻再稍稍靠近少許，不管楊儀怎樣反應，駱鈴明白自己是控制不住手中劍了。
得勢楊儀不饒人，所謂的拳法單單就是快准兩字，一連串的小碎步，黏著殺手不放。
這
楊儀每每趕在姜希提氣要走的瞬間，一拳轟在殺手的重心。不攻要害，只取這微妙之處。楊儀揮出的強烈氣勁扯得姜希毫無辦法，三四拳下來，節奏完全被楊儀控制。姜希心底大悔，早知就不招惹駱鈴了，第一時間勉強還能走脫，當下已是晚了。
「楊叔，這套拳法再配合你的鏈血振魂術，擋者披靡呢。只是路數太霸道，不適合鈴兒來用，否則定要你教我。」駱鈴倒持燕返劍，立於岩上，趁著林間還沒有多少血腥味兒，深吸了幾口清香空氣。
連綿的山麓普遍低矮，楊儀與駱鈴攀上一座相對較高的山崗，舉目四眺，只見極遠處的草野還有著斑斑點點火光，算是隱約給了一個視野，而更近處的夕照溪焰火熄滅，幽暗的河流已難找尋。
「……，好說，好說。」
與此同時，樹冠里還飄出一個人影。
想活命就必須殺傷楊儀。
楊儀這下還能不明白么，真是最糟糕的結果啊，但他面色不變，溫聲道：「真是來找那個殺手的么？」
「那東西的效用外面人不知，你我怎能不知。這事若順利，除了算做今年的公派，還有好處多多，這可是許諾下來的。」
試看最後誰圍殺了誰。
聽了這話，矇著頭巾的漢子眼神發亮，看著身邊表情淡然的中年男子，兩人嘴角均扯出一絲笑意。
少女話音剛落，真有一物忽的竄了上來。
短短一招變幻，心海的念頭就不斷激變，殺意如黯紅的爐碳，忽被一股大風吹過，轟然暴漲起衝天的火苗。
駱鈴低眉眨了眨眼睛，暗忖這是拐著彎兒勸我嗎？她將笑未笑，朝下方楊叔拱了拱手，以示感謝。
「這個地點，我們守株待兔算是賭對了，杜風他們要是也有手段參上一腳，那就算他們倒霉吧，有點本事可別亂用，就像姜希這樣的貨色，自以高明，其實無非誘餌罷了。」
此時，忽有一個故作陰森的聲音響起，「遠威的楊盟主，在下久仰大名。不知楊盟主光臨折羽山，有何貴幹，我螞蟻窩誠惶誠恐，不敢怠慢，奈何楊盟主痛下殺手，毀我兄弟
不用多餘解釋。只見頭頂天空又是一片大亮，明月府的獨門照明光彈再次升空，這次光芒勝過短促的上次，極目望去，可見光輝里有兩個快速移動的人影。
楊儀曉得駱鈴的脾氣，如果用強硬帶回去，恐怕駱鈴會記恨一輩子。楊儀作為遠威鏢盟現任謝、郭、楊三大副盟主之一，那是何等的精明練達，他回憶著下屬彙報的西北之行，整理出了一個頗為荒謬的推斷。想到這裏，楊儀感覺自己的腦袋都疼了，而他偏偏還不能立刻把話說死了，難道郭仲達知道什麼，所以才把這事推過來么？楊儀揉揉太陽穴，試探著問道：「鈴兒，跟楊叔透個底，這事和那個殺手有關么？」
楊儀尷尬的笑笑，目光卻陰沉下來，眯眼道：「你怎麼見他？可有約定？」
駱鈴兀自張望著，冷不丁聽這一說，便轉過頭來看著嚴肅的楊叔，不解應道：「唉？」
敲打一下，喚人圍殺嗎？
叮的一聲，兩道劍光輕輕接觸了一下，殺手便從駱鈴的頭頂翻飛而過，他算是用劍的行家，少女的劍法自成規矩，一看就是名家傳授，要想得手根本不是短短一個照面能夠做到的，與號稱勝負手的楊儀正面放對實屬下下之策。
借勢反擊。
事情說得通透，沒了顧忌的駱鈴回複本色，心安理得的跟在楊儀身邊，美目時不時就彎成了一對開心月牙。
他一向對人不憚於懷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那東西體積不大，黑夜裡也看不分明具體的形狀，楊儀卻是陡然喝了一聲，「閃了！」
「何時騙過你個小丫頭。」
他沒有辦法擺脫楊儀的追擊。
駱鈴拍拍胸口，腦袋裡閃過幾個想象中的畫面，趕緊小聲道：「不是就好，聽說被雷子殺死的人死狀都很凄慘，哎呀呀，道尊保佑，道尊保佑。」
駱鈴不在乎的道：「都來呀，巴不得螞蟻們都來呢。」
罷了。
下滑中，殺手連刺五劍，他感覺每一劍都被一股莫大的力量震開，等他落地之時，手腕已是極度酸痛，心胸氣血激蕩，手中劍更是只剩下半截。
駱鈴剛要應個好，卻聽楊儀疑惑道：「咦？竟過來了？」
而更遠處，大
「確定種下了，這裏？」
駱鈴唯有握緊劍柄，指節發白。
就在心弦緊繃的時刻，一片光輝自南邊而來，倏然穿透黑夜，好像月亮露了一下臉的樣子，將整個山崗晃得一亮。
離交手的地方約莫十丈遠立著一大塊黑幽岩石，背風處有兩個男人幾無聲息的交流著。
「放心，可惜數量太少，分株分的不均，不過這裏卻是用得最多的，只是心裏沒底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畢竟從來沒有拿到外面試過。」
楊儀收夾于肋下的手臂牢如磐石般固定住斷劍，然後便是一拳砸在姜希挺劍而刺的臂彎。
楊儀搖搖頭，咕噥道：「勢不回頭，也不知跟誰學的。」
除了這兒，還有林木深處斷續的慘哼聲是怎麼回事兒？
「嘿，我倒想弄個玄蟻的身份，就怕說不上話。」
楊儀立定不動，他本來還想對方若是一直使用雷子攻擊，就帶著駱鈴速離此地，但是對方似乎沒什麼存貨。適才的雷子無疑是一口傳訊鍾。
換了一個猖狂的聲音叫囂道：「楊儀，知道你是個扎手的，短時間放不翻你，可大傢伙一起上，你護得住身邊的嫩雛兒嗎？折羽山原本沒遠威鏢盟什麼事，給你兩柱香的時間，速速滾出夕照溪吧。」
楊儀收回拳架，朗朗道：「拳者，不仗外物但一往無前，拳道乃勇者之道。勇者無所畏懼，此無畏非無知無懼之浮勇，此無畏乃是知己知彼，謀定後動之智勇。你不必學我拳路，學我拳心即可。」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林木怪石間人影出沒，殺手們藉著夜色和林木障礙，忽隱忽現，有甚者，偶爾侵進距離兩人丈許的危險邊緣。這是螞蟻越聚越多，有的已經忍不住挑釁了。
駱鈴面容變色，心底的秘密就這麼被揭破了，很難不驚詫，她不由得羞惱道：「老實人都是狗腿子，狗腿子！蓋幽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
駱鈴踩著龜殼狀巨大岩石，踮著腳尖左高右高，一本正經研究著山間的幽深溝壑。
駱鈴俏靨寒霜，語調卻愈發平淡的道：「好啊，你且上來試試。」
楊叔和人交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