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二章 我聞〔三〕

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二章 我聞〔三〕

駱鈴不去想出劍的高昂代價。既然尚有戰力,她就要做點想做的事情。
如此,駱鈴心緒愈發複雜。
楊儀也被凶烈殺意封了口。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流的餘地,現在的田中道一心想要他的命。
不等她細看,那一抹顏色就消失了。
先催動鏈血振魂術,再輔以貫逆沖霄法,楊儀不避不退,拳勢如鋒,迎著掌橋就搗了上去。楊儀沒有修什麼花哨的拳路,他相信只有對方接不下的拳才是好拳,否則打得再好看,也是不痛不癢的廢拳。鏈血振魂術損逆對手經脈真氣運行,貫逆沖霄法亦是同一路數的陰霸功法,二者相加,威力足可提升一倍。
除了落石之類造出的聲響,若全神貫注一些,還能聽出似是樹木倒伏翻軋的動靜。這些個並不能完全說明什麼,但是緊接著一聲凄厲長嘯,則直接讓駱鈴脫口叫道:「田中道!」
駱鈴暗忖楊叔在那?當下又是什麼時候?
鄭翠娥貼近了去瞧,逐漸斂去了面上盈盈笑意,她撣掉少女面頰的草屑,溫柔問道:「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楊副盟主呢?」
站得住,就不怕。
拳掌相交。
兩人倏然錯身而過。
此人是田中道,然而絕非今夜認識的那個田中道。
能否出劍?駱鈴掂量了一下狀態,
一下子輸出這般量級的元氣,駱鈴知道即使劍妃子功力深厚也短時間恢復不來。
鏢局行走江湖,傷葯都是隨身必備的物品,駱鈴摸索出藥瓶,吞了幾粒緩解內傷的丹藥。此時心頭忽生警兆,運足目力,駱鈴辨認出大約三丈遠的正前方似乎有一抹顏色。
這表明鄭翠娥渡過來的絕不是普通的真氣,而是元氣。
有了劍,她並未變得多麼強大。但是有了劍,她的心靈就有了對話之物,自給自足,能夠毫無懼意的站在任何存在之前。
「好啦,別搖頭了。你現在應該能調動些許真氣,可以輕身行路,但不能與人動手。依你所說,我們已經完全被動,希望能夠全身而退吧,今晚要是折了任何一人,就是我們虧了,和那些渣滓換不來的,既然能走就先走吧。不多說了,這東西我從兩個螞蟻身上得來,妹妹拿著防身,也能示警。」
少女扭頭去找心愛之物,名劍燕返仍扎在樹上,竟是無人拾取。觀天判象,夜空依舊無月少星,駱鈴心念急轉,然而首要的事情還是穩定傷勢。昏迷之時,經絡進入先天運行狀態,稍稍收攏了如脫韁野馬般亂沖的體內真氣。有此意外效果,首先基於駱鈴從小打下的底子,可謂循序漸進,深厚牢固。其次則是少女本身資質極佳,其所修內功心法亦為上上之選。再者因為鏢局保護和絕少歷練,駱鈴的經絡系統不存在一絲一毫的舊患老傷。
穿林越石,過壑登坡,兩人這般過了幾座矮崗,駱鈴忽然開口道:「鄭姐姐,你這是往哪裡去?」
搖碎內膽,擲敵可殺。
「本來,呃,本來與螞蟻交戰,後來遇上了田總管,田總管不知出了什麼事故,變得敵我不分、神智渾噩,突然發難攻擊楊叔,我被波及昏死過去,等醒來不見了楊叔,心裏惶急,還有地面這些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猜想歸猜想,鄭翠娥嘴上只輕聲應道:「我們馬上走,若是快了急了,堅持不了,你吱一聲,千萬不要硬撐著。」
心中懊悔、憤怒之狂焰騰然升起,這狂焰被仍在發動的鏈血振魂術火上澆油,並又觸及了一股不知何時早就影響神智的神秘因素,看似穩固其實脆弱的理性臨界點被輕易沖毀。
鄭翠娥扶駱鈴到樹旁,對這些充滿犧牲精神又略顯小女兒家的囈語全不理會。
判斷幻波掌修鍊到了什麼境界,方法很簡單,觀橋即可。橋乃掌影所凝化,幻波掌修到掌影凝橋便算小成,而凝化的掌橋越多,就越臻於此秘掌的圓滿境界。所以幻波掌又有一個別名:橋掌。傳說幻波掌修鍊至巔峰境界,可以出現「二十四橋明月夜」的究極景象。不過同時凝化二十四道掌橋難比登天,只是個理論上的猜想,論橋數,近五代明月府門徒還沒有一人修到四橋「風迷月牙顯」以上的境界。
楊儀雙眼霎時赤紅。
楊儀彷彿看到精心呵護的小火苗就此熄滅了。
鄭翠娥雙眉緊蹙,激戰的地點遙不可望,她櫻口微張,卻環顧四周沒說出話來。
樹下有岩,恰可坐人,鄭翠娥把少女按到石上,自身單膝跪伏,握住少女雙手,一股極為精純的真氣就渡了過去。鄭翠娥屬於習慣背上負劍的那類劍客,此劍白柄白鞘,華美如玉雕雪砌,端麗中透著肅殺,駱鈴剛想抗拒,便被鄭翠娥如背上利劍般的凌厲眼神堵住了嘴巴。如果說駱鈴受傷的經脈如乾涸大地,那麼此時渡過來的真氣恰如霖雨普降,少女感覺精神一振,痛苦大為舒緩。
楊儀如受重創般悚然轉身,視界呈現的畫面完全重合了腦子裡最糟糕的預感。
田中道右掌疾搠楊儀丹田。
「楊叔,田總管看起來有些……」駱鈴盯著行至跟前的田中道,低聲提醒著了兩句,楊儀卻不等她說完就急迫的喝斷了她。
學劍有成,這份怯弱才漸漸褪去。
駱鈴黯然應了一聲。
少女澄心靜慮,從丹田提一小股真氣,小心翼翼循著任督二脈諸穴默走周天,她周天諸脈原本就未徹底貫通,這次氣運周天更稱不上圓滿,但是不管怎樣,如此三番,終於可以坐起。
此即明月府最為世人所稱道的秘掌,幻波掌。
鄭翠娥收手站起,駱鈴手中則多了兩顆核桃大小的黝黑圓球。粗礪的手感,這東西拿在手中便能感覺到薄殼之內那危險晃動的內膽。
沙石在腳下喀拉作響,肉眼穿透夜幕的距離約莫只有十步,燕返劍反射著微弱的星光,被少女用來劈划探路,瓦解蛛網、刺藤、荊棘等天然路障。
氣勁瞬間對沖,然而那洶湧的力量還未完全交接到實處,掌影即往回收。
所幸這些人里並無少女熟悉的人物。
但是結合大局,他便落了下風。
答案是可以。這就沒問題了。
還沒說完,駱鈴就被鄭翠娥狠狠瞪了一眼,不過少女很舒服的枕著對方的肩膀,錯開了視線,繼續道:「姐姐幫我找找楊叔,我好擔心,這邊兒我一個人能出去,繞著山崗,走上里許,就能望見夕照溪,就在那裡等你們吧。」
不過要去那裡找他?
她想象豐富而敏感,黑暗又充滿了未知,雖然盡量克制,但是寂靜偏偏勾引著內心裡的古怪念頭。那時她夜裡行路總是越走越快,心裏一直默默念叨著光明快些出現,可是吞噬一切的黑暗無法撼動,只是陰冷看著她的獨角戲。到後來,就是廊間一個陰影,她也要牽著父親的手才肯過去。
每個武者的真氣都質性不同。不同性質的真氣相遇,結果難料。以氣療傷不是不行,但一般都是同門並且主修同一心法的才能做到。條件不符,可渡過來的真氣竟有暫時壓制內傷的功效。
無聲咧開的嘴角,像是在笑,但是誕出這笑的臉龐卻塞滿了熬不住的殺氣,就連眼眥都在陣陣抽動。
他接下那一招都甚是吃力,面對其餘威,鈴兒豈有幸理!
這一個照面兇險至極,雙方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胡說八道,還要逞強?這時候別跟姐姐鬧啊,姐姐心情也不好,哎耶……」鄭翠娥急剎住身形,仰頭就望對面的山崗。
楊儀生出無比荒謬又十分篤定的念頭,肅聲道:「鈴兒,你退後一些。」
「哦。」鄭翠娥倒是神色不變,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的屍體,她用腳撥了個近的,看那胸塌面陷、七竅溢血的慘狀,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
雙橋燕去歸,雙橋一去一歸,演化的是生死太極。
周圍寂靜非常,草香蟲鳴。
鄭翠娥瞧見樹上那柄名劍,輕鬆取下,贊了聲就順手納入駱鈴劍鞘。她攬著少女腰身往下崗的路走,腳步逐漸加快,繞樹如蝶,等找到路徑,鄭翠娥即順傾陡地勢飄掠,往往足尖一個輕盈點觸,就跨越兩三丈的距離,劍妃子手上又是極穩,凌空的駱鈴並無不適之感。
視角變換,駱鈴面色更白。周圍至少倒伏著六個人,看那無聲無息的樣子,多半失去了性命,其中只有一人仍在抽動,看此人著裝模樣,依稀便是先前合著算計楊儀的三名殺手之一,不過此人也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待少女恢復意識,四周仍是漆黑一片。駱鈴想動一動,無奈身虛無力,結果只勾動了下淤腫的手指頭。若不是本能橫劍格擋,恐怕此時已魂飛天外了吧。少女思維還是清醒的,但是經脈的創傷並無多大緩解,依舊令她痛苦不已,不由得呻吟出聲。
鄭翠娥以為說得重了,連忙補道:「妹妹底子好,這傷也就是花點時間罷了,無甚大礙,心且放寬。」
模糊的掌影一記追著一記,層層疊疊,在夜色里鋪成了有若實質的拱橋狀掌帶。這掌帶最終遞到敵手面前看似只有一掌,但卻是疊加了若干掌式的合力。
那妮子就在身後啊!
這掌橋吸著雙方還未爆發但已糾纏的無比激烈的氣機,叫人無法不全神貫注,無法分心他物,偏偏此剎那,田中道竟還能凝化出一道橋來。
劍即是她的憑依。
她能看出田中道的異樣,楊儀沒有理由看不出來。便這麼踩著草梗徐徐後退,少女卻覺臉頰垂下的髮絲忽然無風自動,饒是她千般揣測也沒料到田中道竟然一句話不說,就對楊儀出手。
楊儀追著打出的拳意,去勢難收,面對這一道掌橋已無丁點騰挪空間。避無可避之際,只見其一直收在肋下的左拳順著田中道攻來的掌橋輕巧的掛上一記。楊儀輕巧的掛拳略略卸轉了掌橋的方向,同時自身去勢驟增。
駱鈴轉頭一瞧,正是那張俏潤有致的臉龐,少女緊張的表情鬆懈下來,虛弱道了一聲:「鄭姐姐。」
如此用法的事物天底下不多,雷子便是了。
「送你回焦縣,傷成這樣,應該及早將養著。此間之事,就別想了。」
所謂的憑依即是如此了。
楊儀被動應對田中道的殺招,依然跟上了氣機轉化的節奏,應該說沒有瑕疵。
這表明了什麼?
「這樣豈不是耽誤了姐姐的正事,姐姐不如放我下來,妹妹感覺還能走動,過了這座山崗便是夕照溪吧。」
田中道左手凝成的掌橋,直貫楊儀心口。
清越的鳴響,一個纖弱的白色人影在黑夜中慢慢的飄飛。
軟玉溫香靠在一處。
一火熄,一火起。
黃色的衣裙?
駱鈴閉了嘴。
田中道瘋了?怎麼瘋的?楊儀呢?也瘋了?就這麼扔下駱鈴追擊田中道?
但是駱鈴確信剛才那裡就站著一個人冷冷的窺伺。被這麼一激,駱鈴愈發驚疑不定,強撐著站起,卻是腳底虛浮,打著趔趄,眼看栽倒。忽然一隻柔軟的手臂扶住了少女腰身,來人順勢還把她攬在了懷裡。
如逢死敵一般的傾力出手。
駱鈴小時候很怕獨走夜路。
駱鈴重重摔落於地,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替她擋了災厄的燕返劍扎進樹榦,不休的震顫著。天旋地轉,大腦空白,渾身經脈更是傳來陣陣火燎針刺般的刺痛,抵不過一陣難忍的氣悶,少女竟是昏死過去。
迎面山崗作為梨花溝入口處的第一道屏障,在連綿的低矮山陵中屬於較高的一座,山體溝壑縱橫,表面林木茂密,怪石危立,相比其他山崗則更陡峭三分。此時那山上傳來滾滾轟響,不用刻意去聽都很明顯。
「姐姐,無妨的,只是我的劍還煩姐姐幫個忙。」駱鈴扭頭看著旁邊的樹榦。
「退下。」
「姐姐,我上不去的,上去了也拖累你。我還好,走段平路倒是沒有問題。」
「這邊光明照耀,我還以為是田總管發的聯絡信號,不想竟是這般模樣。」鄭翠娥手指搭在駱鈴脈門,立時感覺到少女脈像紊亂,明顯是重傷之兆,然而這情形又與尋常內傷有所不同,她叮囑道:「真氣遊離渙散,這手下的好重,田中道瘋了嗎?唔,幸好脈象雖亂,卻也守平,該是無意間進入先天境界才有的奇效吧,也多虧妹妹玄門心法底子牢固,再加清醒的早,否則昏沉中一旦先天境界跌落,傷勢就會全面爆發。這等內傷最需靜養,妹妹記著,即使調養痊癒,半年之內也莫與人爭鬥,否則傷勢必然反覆,會影響到根本。」
出掌是橋,收掌也是一道橋。
「多謝姐姐關心。我想田總管必是中了暗算,才會失了本性,姐姐你千萬小心,對了,剛才就是你來的時候,那邊樹林似乎有個人影,我不是很確定,……或許是眼花了吧。」駱鈴蒼白著小臉,認認真真的總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