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五章 新血〔二〕
黑衣人愈發壓低了年輕的面孔，只應道：「不敢。」
開玩笑。
黑衣人頷首，拍拍手掌，空山震響，即時遠處的石階道路就有燈火依次亮起。黑衣人伸手一引，低首道：「穆老，請。」
只要屈灑還在位置一天，那麼無論誰勝出，都打不破現下蟻窩的權力架構，不會有實質性的改變。
桑玉躡展顏一笑，柔聲道：「穆老年輕時必是個多情種子，真是會哄人，關心人，體諒人，字字說進奴家心裏。這凄涼的地兒啊，奴家連個伴兒都沒有，屈灑又終日守在蟻巢里，有話都不知道跟誰說呢。」
穆孔立即道：「關鍵大事應該商量著辦。蟻后能說上話的地方，誰也插不了嘴，您擁有的權利難以估量。不僅是我，王也對您由衷尊重。」
桑玉躡挑燈般又起個話頭，問道：「驛站那邊呢？」
「明月府、遠威鏢盟等勢力的動向，重點關注一下？」
穆孔想到這，拍了拍腦袋，取消了代入感。
撐不下去了？隨時都可能劍傷爆發喪命？
在他看來，爭來爭去全無意義。
穆孔作為蟻窩最接近權力中心的人，他對屈灑的健康狀況有著清醒的判斷。
「哦？商量著辦？聽著新鮮。」桑玉躡媚眼輕拋，溫聲道：「既然如此，他為何不親自來商量商量呢，非要隔著一層，留下許多猜測的意思。我前幾日見他，他不肯說，現在又弄這般玄虛？穆老，不是奴家口無遮攔，我現在明白的講啦，他總有著不服輸的勁頭，不輕易放棄，可事實擺在那裡，敗了就是敗了，若是還把心思放在崖頂，實屬不智。」
繃帶下的劍傷固然慘烈異常，堪稱斷崖殘垣。換做其他人，早就死個十成十。可是穆孔心中堅定不移
穆孔注目黑衣人，打量一番，微笑道：「張栩，我把你放到這裏閑置約束，你倒是磨礪得不錯。說不定那天得蟻后青眼相加，頃刻間飛雲直上，前程無量啊。」
桑玉躡點點頭，她紫唇輕啟，挑燃了最後一盞吊燈的燭火，悠然問詢道：「近期功勞薄，血蟻孰前孰后啊？」
雖然被簡單甚至有點不耐煩的回應打發，但穆孔絲毫不以為意，繼續低首自說自話般的陳述道：「有件關於言家的私事，涉及功勞薄，已經安排了出去，您要不要聽聽？」
夜深人靜，腳步噠噠，彷彿聲聲盤旋不停的自問自答。登山的老者沒有掩藏行跡，不多時，就有一個蒙面黑衣人從樹冠飄下。黑衣人顯然已經確定了老者的身份，異常恭敬的立於石階外側，請示道：「穆老，可需要通秉一聲？」
明智之舉是低調克制，坐山觀虎鬥。
呵呵，卻是誰推起一波狂瀾，引發的這無謂的反應。
穆孔正色道：「試煉花培育已有十載，特別適合蟻鎮周邊這種地理環境，如果製成霧劑，施放者輔以抗藥，殺傷效應無法估量，大大提升蟻窩戰力。田中道，楊儀，身經百戰，成名已久，絕非輕予之輩，像這種高手，竟也被逼到死路上去，此花毒當真可怕，這談的是蟻窩大事，怎麼能算旁枝末節呢。」
「問屈灑。」
屈灑和桑玉躡之間那個模糊的結，老辣如他，依稀是摸到了。
桑玉躡擺手示意，顯是倦乏難當。
「自然鳥獸散，不過有些跟著起鬨的小門小派是不是要懲治一下
那麼，明明可以……
屈灑的確十分辛苦，然而最艱難的時刻已經奇迹般撐了過去，當下不強行發力，打破努力維持的平衡，那麼屈灑幾乎和常人沒什麼兩樣。穆孔甚至推測屈灑狀態好的時候，施展些過往的手段也並不是不可以。
桑玉躡仰面而笑，燈焰下雪頸玉膚，髮絲如瀑，她抿嘴道：「蟻窩之事，我不說話的，我就在一邊看看而已。」
此際老人也不多言，不緊不慢的爬起石梯。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半山庭居已近在眼前。
不要深入琢磨，弄清楚不如裝糊塗。
一個身披斗篷的老者從地底密道走出，老者先是看看天上的星斗，然後瞄了一眼對面的半山庭居，就尋了石階，拾步而上。
此時，蟻巢密道的其中一處，悄然打開。
「哦，大浪淘沙，是這樣啊，那我做的小小實驗，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夜涼似水，陳倉爛谷，不知不覺又是一年。」老人最後只能抬頭看看星，無奈的感慨一句。
「基本收拾乾淨，來犯者的存亡情況初步掌握，不過我方人員的清點還需要點兒時間。」穆孔低首應答完畢，久不見回復，便老眼微抬，瞥見榻上光景，知機的退後兩步，道：「不耽誤蟻后休息，老朽這便去和張栩商議試煉花一事。」
「當前次序，依次為陸無歸，白追，霍離生。陸無歸憑藉著兩次西北之行，功績卓越，目前躍升至第一位。其後才是白追，霍離生。要說這兩位出去也有些時日，可是不見逸聞，可能兩人所謀深遠，還在潛伏，所以暫無反饋消息吧。」
穆孔呵呵兩聲。
「立足之地不同，想法不同。不過都是一心為了蟻窩，這個宗旨
「問屈灑。」
「……」
所以啊，又有什麼意思？
「聽不進去，我才懶得說。何況，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我何必枉費唇舌呢。」
「月亮殺手的消息儘快散出去，一點一滴說清楚，沒有必要替人背鍋。」
地處小鎮地底的蟻巢，卻是夜色也抵達不了的深邃秘境。這個地下洞窟體系龐大，屋室、試煉場、倉儲室、通風通水管道、陷阱機關，應有盡有，堪稱黑暗之中的宏偉宮殿。由於危機感的促使，蟻巢自螞蟻窩興起之際就沒有停止過擴建與增築，現在的規模已經大大超出了當初的設計。而蟻巢延伸出的密道更是四通八達，異常複雜，以迷宮來形容也不為過，即使是作為蟻王權利象徵的黑螞蟻也不能掌握其間的完整情況。蟻巢才是螞蟻窩的立足之根本，地上的小鎮與之相比，其實算不得什麼。
穆孔慢慢退出房間，悄無聲息。老人從光亮的庭院走向昏暗的石徑，一路思維也在不停轉換，階梯旁邊的燈火早已熄滅，穆孔也逐漸融入了殺手喜愛的黑暗裡，這個時候才哈出一口氣。
庭居大門敞開，內裡布景一覽無餘。只見院落掛著兩排燈籠，照得松柏花圃火光通明，磚石鋪砌的路徑直通正間，室內略微幽暗，但亦有華簇吊燈垂落床前，因時間無多，數十隻燈盞才亮起了七八盞小蠟，側卧榻上的華衣女子正一手牽著火線，悠悠然陸續挑引，彤彤燭焰里，美麗容顏慵懶迷離，難以捉摸。
穆孔當然不會把這番話單純理解為對於屈灑的怨念，即使屈灑本輪禦敵籌劃只和陸無歸、高行天商議，出人意料的將桑玉躡排除
「呵呵，我讓張栩整理著呢，明天就傳給穆老一份，後續開發還得穆老全權操持，這花毒經過多年數次試煉的觀察，其實早該拿出來用了。哎呀，這些都是旁枝末節了，穆老想轉移話題嗎？」
「只要謹守秘密，此花一時不為外人所知悉，便可作為殺手鐧，出其不意，搶奪先機。」
黑螞蟻是專供蟻王驅使的精英，一旦加入這個隊列，就分得蟻王權威，使人敬畏，卻也註定與血蟻之途無緣。黑螞蟻有幾個年輕人才能卓越，潛力很大，穆孔根據特點分別賦予了不同的機遇，穆孔對這幾個是一直關注的，張栩便是其一。
「王者，總是孤獨的。」
「這個自然。呃……，王有句原話讓我轉達。」穆孔低眉順目的道：「王說，其實可以等的。」
「我說穆老啊，言家的事情我為什麼要聽？」
時間一長，新的血蟻還會誕生，新的爭鬥還將繼續。
穆孔道：「這麼晚了，也是急事逼迫，所以倉促了，當
穆孔略微俯身道：「王雖然權利無上，但只掌控現在，您可指引蟻窩未來之路。」
「蟻后思慮的是，這是要緊事，已經去辦了，不僅月亮殺手，一切和蟻窩沒有干係的，都得撇清。」
穆孔進到屋內，先嘆一聲氣，道：「不得不說句心裡話，真是委屈蟻后了。」
「蟻后試煉花這一手棋，別出機抒，乃神來之筆，實戰效用堪稱驚喜。其實我也有個不情之請，具體劑量、法子，能不能予我一份？」
穆孔面目愈發慈和，眯眼道：「這話，您對著蟻王是絕說不出的吧。」
夜色籠罩四野。
桑玉躡玉靨滿是笑意，搖頭道：「這次還是外敵不知，所以才著了道呢。」
滿簇燈火在桑玉躡眼眸中交相輝映，有片刻的恍然，不過伊剎那間還是調整了心緒，她揮滅燃信，挑放簾幕，慵懶翻個身子卻依舊支頜側卧，只留下一個驚心動魄的優美背影，以困意綿綿的聲音問道：「清理行動完結了嗎？」
值得這兩位重視，又不能明白通過中間人言道的，並且似乎各有立場的，只有血蟻之事。
桑玉躡沉靜了片刻，認真思考的面容顯出幾分少有的端莊淑麗，她想了一會，蠱惑的笑意又浮現在唇角，幽幽道：「誰都可以等，就他不能等。看見沒，有的人明擺著攪渾進來，但沒抓到把柄之前，按規矩我們還得聽之任之。人多了，就有了人心所向，若要維持，人心不能失。可是這虛無飄渺的東西有什麼用，我們要做滿口道義的名門正派么？等下去，被動應局就是等死嘛。穆老，請你也轉告聲，就說躡兒有心裡話想說，不知他願不願聽？能不能上來聽？」
此事避無可避，但穆孔不想太早介入這個層次的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