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七章 夢燼〔上〕
他相信桑別離若在，看到蟻窩現狀，也一定會同意他的做法。但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世間，正確和錯誤再也無人夠資格評判。
刀劍斬刺肉掌，本該挑筋斷骨，但是回應的力道卻是柔韌性的排斥。這感覺好比撇出的石子雖然侵進了河流，但轉眼便被莫測的潛流托飛，打起了水漂。
謝謝你。
草藥般濃郁的香氣自牆怪脖頸白痕處溢散。
桑玉躡的作用實在是太特殊微妙了。
「咔擦」。
是的。
樹冠抖落葉片花瓣，其間還夾雜著須絨一般細小的絮狀物，悠悠蕩蕩，無法計數，定睛去看，那些細小的事物似乎還在空氣中浮遊蠕動。
桑玉躡手掌搖動，鈴鐺急劇鳴響。
聞香焚血，試煉花。
「準備到如此地步，這是一定要留下我了？」屈灑莫可奈何的嘀咕一句，沉聲問道：「高行天？」
敢於挑戰屈灑的螞蟻，蟻窩今日之前還未有之。因此這究竟是個什麼滋味，現在出手的兩隻螞蟻便有體會。
蠱蟲的最初選育形態，蠱絨。
陸無歸的劍已經出了，高行天的刀亦不會藏私。
丹唇輕啟。
驚疑間，兩隻血蟻正對上一雙幽沉的眸子，剎那的天地漆黑，視界被奪，後繼的殺招都化作了自保的手段。
悶哼聲中，屈灑前沖數丈，完全置身樹蔭之外，方才扭頭回望。
異變突發，屈灑去的又疾，雙方驟然就接觸了。
蟻窩前兩代並無蟻后，只是執律廳專門分出一個評議血蟻
武陵山莊一刺之後，他絕少在正式場合出手，更不用說孤身入險境。此地雖在蟻窩，但半山庭居絕不是蟻王的主場。除非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控制桑玉躡，否則兩隻血蟻必然聯合發難。
這個牆壁般龐大的怪物怒目赤睛，揮動著壯碩粗糙的胳膊，向著屈灑攔腰便掃！
屈灑避開古樹，徑直掠向院牆。
翻手生，覆手死。
屈灑沉默搖頭，人已從原地消失。
劍光直行，刀光斜斬。
屈灑獲得蟻王尊位之後，整肅蟻窩，為其出生入死的桑玉躡順其自然的接收了審查組的權利，成為了蟻窩第一位蟻后。
心念起時，尚有一擊機會，屈灑變爪為掌，繃帶纏繞的手掌竟如利刃般入木三分，斜切躲藏樹后的桑玉躡。
屈灑晃動倒扣的茶杯，只一下就震死了罩住的蠱蟲。
聽著冷冰冰的駁辭，屈灑笑了。因為傷勢，悅耳的嗓音也笑不自然，他取過桌心的杯盞，眼波隨著暗紅色的茶湯蕩漾，落寞的道：「這茶，我不能喝，還是敬別離吧。」
屈灑人側身挑飛了座椅，身形弧躍，探手便向桑玉躡咽喉抓去。
我會敗？
高行天一直未有行動，此時被點到名
他再不猶豫，全力掠走，但這時一劍一刀已經追身而至。
今朝，伊人想見證的卻是一場失敗嗎？
纏繞繃帶的傷手甫一探觸門扉，卻有劍氣透門而入。
桑玉躡倚著古樹，香肩處一塊血污迅速的暈染開來，但是伊人嘴角含笑，周身花葉如雨，蠱絨縈罩不休。
高行天聞言眉頭緊皺，刀紋立起。他眼角餘光掃過，便在對面年輕殺手的臉面尋到了差不多的情緒。緊接高行天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花圃，依舊沒有尋到那件事物，不過超卓的感應和直覺隱隱提示著有些不對勁。
言家獨特的蠱術發揮了神奇的作用，牢牢鎖縛了一個又一個桀驁不遜的血蟻。不知從何時起，血蟻的第一效忠目標悄然變成了蟻后桑玉躡。
「果然……」
屈灑明白與桑玉躡之間永遠橫亘著一面名為「向北」的石碑。
旁觀他的勝利。
茶湯浸入泥土，桑玉躡看著右手纏著白紗的小尾指，道：「可惜了。」
繃帶的古怪？
桑玉躡將整株古樹化成了蠱物的羽裳，根本近不得身。制不了、殺不了桑玉躡的話，屈灑便盡量避免繼續戰鬥。他的身體的確處於一個極為糟糕的狀態，沒有丁點與人切磋的熱情。
屈灑知道這並不是遊戲，也不是假想，這是千真萬確的現實，儘管它荒謬無比。兩人互相扶持幫襯，歷經考驗，齊心走到今天，一直親密無比
恩斷義絕。
以往的歲月，那個女人不止一次兩次的站在遠處旁觀。
劍光切個透實，卻是斷碎了椅子。
殺手出於天性，抓著微小的瑕疵不放，卻也沒有壓抑更主觀情緒的意思。
山下遇見屈灑，他就猜測接下來的多種可能性。這種局面亦在設想之中，然而當局面真的如此發展演變，驚詫、懷疑、興奮、緊張等情緒如熱鍋中烹炒的豆子急速升溫。
桑玉躡倚身樹后，掌按樹榦。突然之間，古樹搖晃，無邊落木蕭蕭而下。
「……，其實這話躡兒也想說，但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呢。你既然替我起了頭，千言萬語那我只挑真心實意的講了。」桑玉躡美目儘是深情，伊痴痴看著屈灑繃帶之中隱透的幾抹血色，萬般柔情的道：「屈灑，謝謝你。」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你那雙眼睛本是我相信的籌碼，可是如今也做不得數了。」
高行天與陸無歸從未真正搭檔過，但是每次的聯合出手都默契無比，互補性更是妙到毫巔。
蟻王的視界中，兩隻血蟻幾乎同時行動，兜截而來。然而他格外留意的卻是桑玉躡的情形。
屈灑心中何嘗不是這般念想。
屈灑在怪物狂暴的反擊中閃躍而走。
眨眼交鋒，一刀一劍脫離了掌控者策劃的軌跡，險些脫手。
「躡兒，我的血這些年都冷了。拿得起，放不下，所謂的軟語大約也只有在這裏才開得了口。但你連正看
短短時間再加兩隻血蟻隨時照顧，屈灑知道一旦纏戰，不等制住或者殺死桑玉躡，早就被種上蠱蟲了。
就在話語間，桑玉躡小指勾動，一線狀物體自地面渾濁茶湯里躍起，竟於半空中選了個方向，兀地朝屈灑射去。
隨著響鈴，花圃鬆軟的花土詭異翻湧，瞬間站起一面遍插草藤花枝、籬笆竹竿的奇怪「牆壁」。隨著怪異物體的升起，原本附著其表面的泥沙俱下，愈發顯得狀如人形。
屈灑踩著牆怪的背脊，雙手交錯斬過，準確命中牆怪可以稱之為脖頸的部位。
茶湯潑在了地面。
屈灑第一時間證實了猜測，但卻有意料之外的發現。
陸無歸不見任何拔劍動作，揮手劈斬，手動劍至，袖中所藏短劍早已透衣滑到手上，劍光照著屈灑的脖頸無情落下。
兩隻血蟻劃出的死亡軌跡簡單恰好，避無可避。而蟻王看上去也沒有閃避的意思，他掌鋒迎送，似格擋似撩撥，竟是以一雙肉掌對上了刀劍。
這面石碑今朝翻不過那就是一輩子翻不過了。
怪物表皮防禦驚人，可謂刀槍不入，再有那詭異的試煉香滲進體膚，竟成了一件香甲。
桑玉躡莞爾一笑，大方言道：「是呢。」
屈灑抓住片刻漏洞，衝出包圍，撲至院口。
「別放他下山。」桑玉躡手掌翻轉，掌心多出了一串銀色的小巧鈴鐺，她眉眼低看一線，打量著屈灑胸膛以下的部位，清聲補上一句：「
屈灑冷笑著身形轉折，忽地甩開兩個殺手的阻截，挑著花圃沖了進去。
然而被擊中的人卻好像一片紙屑，不躲不避但是混不著力，竟黏掛在牆怪揮擊的胳膊上飄飛，借力半空一繞就到了怪物的身後。
適才輕鬆剖開古木的掌鋒只在牆怪的脖頸留下了十字型白痕。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族人么，躡兒？
那蠱蟲還與桑玉躡有著微弱的心血感應，伊人登時嘴角鮮血溢流，隨著下淌的鮮血，勁氣破空。
屈灑隨手一抄，茶杯在手，兜頭就將那線物罩住，拍在了桌上。蠱蟲在杯中撞得叮噹脆響，屈灑語意變得森冷，道：「躡兒，念在別離面上，念在當初恩誼的份上，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動你分毫，但是若你偷偷卷帶，引狼入室，甚至私自鼓動蟻眾，動搖蟻窩根本，就休怪我翻臉無情。」
桑玉躡倚樹旁觀，一動不動，神情淡定。
只嗅了一點，屈灑就閉了呼吸，鎮定如他也險些幽眼變色，他知道這是什麼。
屈灑忽道：「霍離生去的恐怕不是南疆吧。」
只見桑玉躡仰面就倒，素手向後攀繞上古樹，整個人柔弱無骨般溜到了樹后。
晨陽昭昭，隔門的劍氣似日暖玉生煙般飄渺，如月明珠有淚般凄愴，兩者混合，卻是一弦一柱思華年的惘然。
屈灑豈能輕易放過擒拿的先機，一爪落空，順勢越過茶桌，合身撲擊。
樹下已非停留之地。
蠱術加身，莫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