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六章 前路〔四〕

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六章 前路〔四〕

屈灑喟息道:「我原先以為,如果某一天,到了誰都記恨我的地步,至少還有你的支持,這個信念於我心中從未改變。」
「蟻王給通融一下?」
他與高行天又走了幾十階,忽然低聲問道:「小六傷勢到底如何?」
那黑衣人搶到跟前,單膝跪地,聲音略有些顫抖的道:「屬下張栩,蟻王有何吩咐。」
高行天俯首致禮,低頭瞬間,熱血紛湧向四肢百骸,那是許久未曾有過的興奮。
「江湖歲月催人老,不許英雄見白頭。」屈灑不覺輕笑道:「聽說你申請外出,被執律廳否了?」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受教了。話說別離不在了,躡兒從你的身上也學了不少東西呢。」桑玉躡撫著溫熱的紫砂茶壺,話語盡數悶涼於心,仰頭旁顧,入了滿眼秋色山林,終是想不出第二道解決之法,索然道:「早間真不是個喝茶的時候,既然你揣定了蟻窩最大的想法,那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高兄。」
桑玉躡面容嫻靜,看壺中茶葉翻覆,對於來者並不怎麼當意的樣子,便是那人安坐對面,她也未有什麼波瀾。
「這些事權當蟻窩的飯後談資,根本不算什麼。蟻王于武陵山莊殺進殺出,才是壯舉,武林萬千豪傑,只有蟻王做到了。」
屈灑柔聲道:「你就是張栩?我聽穆孔提過你,確實不錯。我上來看看躡兒,不必緊張,也不用通報,你們各行其是就好。」
高行天與陸無歸聞言,面色皆有些異色。
「四個人,那你覺得這一杯茶,敬與誰先?」
「這才是空氣的味道,還有這光明刺痛眼睛的感覺,呵呵,這才是活著的感覺啊。」
他想不到這個人竟會有走出蟻巢的一天。
「天下無雙也只是一張牌匾,掛起來金碧輝煌,眾人膜拜,不過年歲久了卻也如破窗糊爛紙,撐不住幾場風雨。江湖中人只是早早被朱崖的名頭唬住,認了格局,各自經營,只顧愛惜羽毛。我就不管那麼多顧忌,此生總要去挑戰一次,方才甘心。」
「蟻王身體為重。」
「那照此論,賣主求榮之輩皆心有難言之隱,牆頭風草之徒也都胸懷鴻鵠之志咯?」
「明白。」
少頃,桑玉躡斟滿一杯熱茶,素指拈起,目光遊離于屈灑的傷軀,道:「你倒是沉得住氣。」
「……,既然這樣,躡兒還叫小六上來作甚,這才養不到半月呢。」屈灑搖搖頭,又問道:「高行天,你來蟻窩多久了?」
那張面容依舊美麗,失去了魔女的蠱惑媚態,露出了純凈女子的素然鮮活之態,桑玉躡這般另類模樣他不是未見過,但是當下的做法就是聞所未聞了。
高行天緊隨其後,兩人之間約莫差了五個階梯。刀客不經意間的眼眉低垂,便窺見石階上的腳印。
逼宮?
此時的感覺不是簡單一句「難以預料」所能形容。
門扉間現出一個背負兵刃的年輕人,正是面色不佳、有傷在身的陸無歸。
屈灑腳步不停,只以眼角餘光回掃張栩,點了點頭。
不,何止啊。
桑玉躡則微笑道:「你倆不是外人身份,一切隨意,既然不坐,那就旁聽吧。」
「我若是隨便指點,便是不明白你。」
高行天、陸無歸分立屈灑背後,自然是安靜不語。
陸無歸唯有苦笑一聲,他抬起頭,屈灑已擦身而過,其眼光自然與高行天對上。
「做到?我做到了什麼?這有什麼意義?去一趟朱崖就表明我很強大嗎?恰恰相反,只是映襯著朱崖罷了。蚍蜉撼樹,眾人只見樹木巍然招展,有誰將那些螞蟻放在眼裡了,螞蟻再如何舞弄,終究也只是只螞蟻。江湖謠傳我跟大司馬交過手,純屬妄言,可是朱崖做過澄清么,沒有,因為它根本不在乎這些。」
屈灑卻依然十分平靜的道:「做非常事,用非常法。欲殺其人先親其人。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有些人,你說我清洗,說抹消痕迹,清洗我倒是同意,至於抹消痕迹,我可從來沒對你遮著掩著。」
「無礙。今日找你,不是用你的刀,就是借你血蟻的身份做個見證。」
高行天道:「主要是內傷,而且他還使用了自殘秘法,所以大體究竟怎樣,不太好推測,但只能是更加嚴重那一類的。」
認識十數年間,此人可曾因為他人言語而改變主張?
「蹈滅朱崖,取苗望北首級祭奠別離。許下的誓言,我每日念念在心。」
桌面上茶道器具俱全,泡茶水就地取自院中央的深井礦泉,天然清甘,旁邊爐子另溫著一大壺備用,煙氣裊裊。
「應是心脈。」
而陸無歸推開院門,看見來的竟然是這兩個人,先愣了片刻。但他馬上讓到一旁,彎腰致禮,道:「恭迎蟻王,貴體安康。」
但桑玉躡今天並沒有準備台階,有的只是更加冷峻的顏色。她是有過那麼一點點的想法,覺得心裡話應該暢所欲言,然而真到了面對面的時候,桑玉躡才明白幼稚為何物。
踏石無聲,然而血色淡然留痕。
「哦。」
竟是一件也無呢。
屈灑沉默不語。
屈灑走進院門,伸手在陸無歸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他注意到青年胸口紮緊的層層繃帶和背上布囊包裹的兵刃,笑道:「小六,你開始和我有點像了。」
「秘法?那就是七星截脈了,截得那一脈?」
張栩點頭稱是。他回過身,先是兩臂交叉,然後疊起下壓,朝山林連續打出手勢。
屈灑嘴唇翕動,最後只道了聲:「躡兒。」
這時後方忽然傳來張栩的話音,「蟻王,屬下還有一事稟告。」
此人遍體纏繞著白色繃帶,緊密而厚實,就是臉部也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繃帶質料特殊,輕盈柔滑,額際、手腕、腳踝等處打著結帶,結帶的余墜隨著行走的風勢在空中縷縷游擺,儘管常年傷病相隨,今朝依然行者無疆。這是一具傳言中早已經垮掉的軀體,但是那雙幽暗的眼睛未失昔日風采,凝聚著超越肉體極限的魔力,不用訴說,相逢即明,不可動搖的意志無人能夠質疑。
幾乎在屈灑、高行天抵達的瞬間,院門開了。
「聽說是想去南邊?你殺性太大,還是算了,一旦奪了先聲,蟻窩也得連帶出來。這個時節眾目睽睽,不值當。過些時日吧。」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這麼短時間晉陞血蟻倒是罕有,蟻窩上下能夠與你比肩的只有小六了。回憶當年,就連我也是差的遠了。」
桑玉躡冷道:「聽其言,觀其行,躡兒眼睛還沒瞎。是誰不惜把蟻窩豪傑當做棄子,也要千里迢迢護送金家那機關匣子,這也算不忘當初之誓言?事後更偷偷抹消痕迹,肆意清洗,一意苟合,竟不覺得難堪?」
「一年多些。」
「你來這一趟,既在躡兒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即使現在,躡兒心裡頭也存著意想不到的感動。不過,若以為還能像往常那樣輕易說服我,那就錯了。我是支持你的,躡兒的使命本來就是堅定的站在你的背後。但是有一個前提,前提就是某人需記得當初的承諾。」
陸無歸與高行天對視一眼,前者輕咳一聲,道:「我有傷在身,久坐反而不好,不如二位慢慢聊,小六和高兄暫且迴避一下。」
屈灑不假思索的道:「敬別離。」
「躡兒,蟻窩要的是存續。沒有存續,諸事無從做起,充其量只是聚了一群自取滅亡的狂徒,談何壯志,講什麼復讎?朱崖遞來金玉葉,蟻窩為什麼不接?屈灑有敵人,躡兒有仇家,但要記得蟻窩只有買賣!」
桑玉躡嫣然一笑,忽地低了頭,就著茶杯啜飲了小口,伊人紅唇抿著杯沿靜謐了那麼一刻,方才身姿坐正。桑玉躡緩緩推杯至桌心,輕聲道:「這是最後的辦法。」
兩人言談間逐級攀登,此山不高,一會兒功夫,石階到了盡頭,半山庭居已在眼前。
屈灑沉默看著對面。
桑玉躡的表情這才略微生動起來,皓腕一傾,以茶作酒祭,地上領了一圈。然後伊又分了四杯茶,按照前、左、右的位序推過去三杯,柔聲道:「高行天,小六,你倆也坐吧。」
語言真是個劃定界限的好東西啊。
話音甫落,桑玉躡就感覺到了屈灑眼眸中隱藏的複雜情感,那雙幽暗眼睛徑直看了過來。
兩人步出樹叢,徑向山道,距離石階還有是十余丈遠,那山上林間便迅疾掠下來一個黑衣人。
「高某並不這麼認為。」
屈灑邁上石階,步伐不疾不徐。他渾身繃帶,自然未穿鞋履,但是落腳自然,穩步當車。
「何事?」
「陸無歸今晨拜訪蟻后,目前還在半山庭居逗留,大約一柱香之前到的。」
「小六。」
花圃之旁,蒼樹之下,八仙桌擺的方方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