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章 定製（一）
參知政事兩員，一個羅國器，一個慶千興。
從職務的任命上，其實就可以看出此中的玄虛。遼陽、遼左盡在鄧舍之手，給他的任命卻是海東行省，行省具體管轄的範圍含糊不清，壓根兒沒有提起。常理上以為，遼左、遼陽可不是海東的地界，說甚麼要潘誠秣馬厲兵，說甚麼遼陽行省左丞相的位置，早晚歸他，這不慫恿潘誠與鄧舍開戰的么？
接連幾天，先由鄧舍給他做了一份簡要的報告，有關目前所轄州縣數目、人口數目、糧儲數目、軍隊數目、內部及外部存在的威脅等等。——自然，鄧舍不會告訴他真實的情況，或者偷工減料，或者有所誇大。
1、天高皇帝遠。
他問洪繼勛、姚好古，道：「兩位先生以為呢？」
這就好比道路行走，名分一定，官制一定，大家也就有了奔頭，知道目的地是什麼了。七品官看六品官，六品官看五品官，以此類推，水漲船高。從另一個方面來講，有目標，做起事來也踏實。
第三件事，立諸翼元帥府。
劉十九說道：「這密旨俺不能不送。不過請大人放心，叫老潘白高興一場罷了。待大人遼東大勝的捷報送入朝中，——俺猜老潘也會有奏摺上報的，不管哪一封奏摺先到，到那時候，……」他哈哈一笑，「哈哈，誰是誰非，朝廷自然心中有數。」
劉十九好容易來一次，不會很快就走。
姚好古新從未久，資歷不及洪繼勛。平素有洪繼勛在的場合，他很注意，盡量少說話，免得引起洪繼勛的反感。他畢竟在雙城待了幾個月，對洪繼勛的性格有所了解，此人鋒芒畢露，絕對稱不上寬洪大度。
分別設立了：海陽、雙城、定州、江界、德川、江東、平壤、龜城、龍川，此為海東八翼。又設立了金州、蓋州、義州、惠和、武平、懿州、閭陽、東寧，此為遼陽八翼。其中東寧即為遼陽。
冷風吹來，帶起眾人身上的鎧甲響動。旗幟颯颯，眼見著劉十九一行人，去的遠了，變成個小黑點。
明眼人一看就知，這兩位能得此官，仍是託了政治意義的福。前者以安遼陽投降的諸文官之心，後者以安雙城舊官之心。
時至深冬，沒什麼可玩的地方，要說名勝古迹倒是不少，比如漢時留下的界碑、漢唐古墓之類。劉十九沒興趣。
海陽、雙城等地有張歹兒總鎮。平壤、江東等地有文華國總鎮。金州、蓋州等地有趙過總鎮。惠和、武平等地有慶千興總鎮。各翼元帥府，視情況之
這個左右司是具體辦事的，有實權，官員的品級雖不太高，位置十分重要。郎中一職，鄧舍授予了吳鶴年，他才幹出眾，當之無愧。員外郎兩員，一個授予了遼陽降官李敦儒，一個授予了雙城總管府的羅李郎。
最好的應對辦法，當然扶植一個，打壓一個，力保鄧舍與潘誠之間的均勢。這樣，安豐朝廷才會有從中斡旋、插手的餘地。
這道密旨早來幾日，潘誠必定膽壯，說不定就以此為號召，聚集關鐸部兵敗后，少許散入別處的潰卒以及塞外、上都等地的紅巾游軍，鋌而走險，挑釁開戰了。
宰執之下，有左右司為其幕屬，處理日常事務，設郎中、員外郎、都事等官，號為首領官。
第四，從文化上來講，把省府設在平壤，有利漢化高麗人，增強北界的穩定。
鄧舍頷首。
兩個人話不同，內容相似。
「劉十九肯把小明王給潘誠密旨的內容告訴將軍，原因怕就在此了。」洪繼勛冷笑，說道，「這位劉天使，卻也光棍。見形勢變化，索性賣了我們一個好，空口白牙，得了將軍的感激，一舉兩得。」
可惜，如今遼東大局已定。潘誠苟延殘喘于廣寧一地，處在鄧舍部的重重圍困之下，縱然有心，怕也無力了。
鄧舍麾下諸文武重臣，陳虎坐鎮遼陽，慶千興屯駐遼西，吳鶴年留守雙城，張歹兒防戍北界邊疆，除了他們四個人，其它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在了。眾人興緻勃勃，齊聚一堂，共同商議。
他對鄧舍說道：「將軍願做一時之安樂公？抑或願為一世之人中傑，自斷之可也，何需多問？」
平章政事的職位，鄧舍決定先不設置。留個空位，就有緩衝的餘地，總好過叫部屬們一下子做到頂，以後誰立了功，沒法兒獎賞。
大意不外乎慰問、勉勵，誇獎潘誠精忠報國，說對遼東發生的事兒（指的應該是鄧舍奇襲遼陽），誰是誰非，朝廷心中有數。要他秣馬厲兵，許下諾言，遼陽行省左丞相的職位，早晚是他的。
總計十六翼元帥府，分別任用將校駐守。
鄧舍瞧了瞧天色，道：「天色已晚，各地駐軍、民生諸事，行樞密院、左右司議論過後，交我觀看，然後定奪即可。」
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有一個名家，講究「正名實」，儒家也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利」。小明王自稱宋室後裔，不論真假，群起諸雄中，他最名正言順的一個。鄧捨得了他
鄧舍自任知院，任陳虎、佟生養兩人為同知。關世容、趙過為副樞。李和尚、張歹兒為僉院。河光秀、楊萬虎為同僉。再往下，陸氏兄弟、李鄴、胡忠、畢千牛、劉楊等人，分別按照戰功，各有任命。
他翻身上馬，朝鄧舍一拱手，道：「俺此去，送過密旨，便直接走蓋州浮海回朝了。大人不需相送，至多一兩個月，少不得，俺還得再來一趟。哎呀，……」他拖長了音調，拉起了戲腔，「到的那個時節，春風當得意，馬蹄何須急？封公拜侯，年輕有，……為呀。」
羅國器從軍甚早，與關世容、李和尚等同為元勛，他想轉為文職，這就給他個機會，順便安撫關世容等人部屬。慶千興出身名門，為鄧舍麾下高麗系文武官員中名氣最大的一個，任他為參知政事，有政治意義在內。
鄧舍一笑。
注：
「設立行省的詔書已下，兩位先生日前所提及到的定省府、立官制、設諸翼種種事宜，便可施行。諸位，且隨我回城，即日確立。」
仿照中書省樞密院的規格，鄧舍設立了知樞密院事一員，從一品；同知樞密院事二員，正二品；副樞二員，從二品；僉院二員，正三品；同僉二員，正四品。其餘院判、參議等等，一應俱全。
第三，從城池建設來講，平壤久為高麗的西京，除了數月前受有一次鄧舍攻打外，多年沒有遭過兵火。城市設施齊全，有現成的僚屬衙門，不需要重建。
他長身而立，慷慨激昂：「遼陽固然四戰之地。瀋陽雖屢遭慘敗，納哈出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虎視眈眈，亡我之心不死。他後有漠南、漠北蒙古諸部以為倚仗，前有遼西、腹里以為呼應，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這件事，說起來不難。天下行省的官制都是一樣，有現成的可以照搬，麻煩就麻煩在官職人員的任命上。一個個的路府州縣，都得確定人選，下達公函。
馬鞭一抖，他漂亮地挽了個鞭花。
小明王不但給鄧舍的有旨意，給潘誠的也有密旨。劉十九為人確實爽快，既得了鄧舍的好處，陞官、發財、美女，一個不少，且受了鄧舍非常恭謹的款待，他滿意得很，當下也不隱瞞，直言相告。
有名無實，會引起有識之士的嗤笑，徒然淪落為天下、後世的笑柄。那麼，有實無名呢？短時間內或許沒問題，但要時間長了的話，也不好。有這個實力，沒那個
台州方國珍起事，當地有民謠，喚作《樹旗謠》：「天高皇帝遠，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沒說的這麼明白，大體意思就是這樣。
放下這些暫且不說，先任命行省直屬衙門的官員。
類似雙城總管府這樣的，還好點。有實際管事的文官，下個委任狀就可以了。有些州縣則不然，到現在為止，一個文官都沒有，全靠武將兼管。武將兼管地方，乃為權宜之計，不可長久，趁此機會，還得挑選任命合適的人選。
眾人分別有兩種意見。
自破永平、入高麗以來，文華國戰功顯赫。鄧舍征戰遼東，他坐鎮南疆，治理平壤數月，不但不見有過，更有輸運糧草、補充前線士卒之大功勞，可謂允文允武，且為鄧舍的叔叔，論及親近，非常人可比。他位居洪繼勛之上，連洪繼勛本人也沒什麼意見。
鄧舍是誰？上至小明王、劉福通，下到劉十九、朝中文武，除了才回去的沙劉二，沒一個人認識。
望著他漸漸行遠，鄧舍立在道畔長亭，良久無言。
※※※
定省府、立官制、設諸翼。三件事中，最簡單的第一件，最麻煩的第二件。
鄧舍依舊仿照中書省御史台的規格，簡單設置了幾個官員。御史大夫一員，從一品，空缺。御史中丞一員，正二品，任姚好古為之。治書侍御史二員，正三品，分別任命狀元郎王宗哲與方補真為之。
行御史台，這個並非常設機構，罕有行省設置的。
這密旨，他不會拿出來給鄧舍看，但卻把其中的內容隱隱晦晦地說了一遍。
「這位劉天使，看似對我示好，連主公給潘誠的密旨內容，這等緊密之事，也告訴我知，並且答應回去朝中，替將軍美言。這是他對將軍說的話，將軍猜猜，他去了廣寧之後，又會對潘誠說什麼樣的話？」
雙城地遠位偏，早先取它為帥府所在地，實在迫不得已。如今，行省之地西至遼西，東到慈悲嶺；北連海陽，南通大海。從東到西，可達千里；由南而北，最遠的地方，也相隔幾近千里。
「以現今之目下，將軍唯有提軍居前，以示堅決蕩平此獠之意，以此堅定行省上下之心，以此磨礪三軍將士之勇。
其次，從經濟角度上講，平壤臨著海，有良港，船隻來往可以交通山東、江浙，通商便利。
短短的一句話，尤其前半句，引得堂上群臣沉思。
這
「將軍名海東行省左丞相，定平壤為省府，則將軍為海東行省左丞相，此其一。將軍部精銳，多為遼東人，定平壤為省府，則精銳諸部必隨將軍屯駐海東，日久恐會思鄉，此其二。」
他既然有了名實，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順理成章也該有名實了。其實，私下裡早就有人勸他。鄧舍也曾經有過分析，遲遲不肯推行，是因為他認為不論有實無名，或者有名無實，兩者都不好。
聽他兩人主臣對話到了尾聲，姚好古笑道：「卑職聞聽浙東有民謠，唱道：『天高皇帝遠』；又聞聽有說『一力降十會』。只要將軍勵精圖治，安豐的些許權術手腕，終究難等大雅之堂。」
良馬長嘶，由鄧舍精選的數百扈衛簇擁著，他踏蹄而去。隨行的，一行車隊十數輛，半數金銀珠寶，半數高麗美女。並非全部送給他的，有一部分鄧舍請他代轉小明王、劉福通、沙劉二等。
他這番話說出，堂上群臣變色。鄧舍微微一笑，問姚好古道：「先生之意呢？」
先說第一件。
主官發話，此事就此算是定下，眾人不再多說。至於建設遼陽，完善衙門設施，以至何時搬遷過去等等諸事，自會有專門負責的人隨後會議。接下來，議論第二件事。
文武諸臣，數十人拜倒叩首：「丞相大人，卑職告退。」
定官制。
「將軍問小可之意，小可之見在此。是進是退，何須多言？」
大體來說，分為三個部分。政務上，設立宰執；軍事上，設立行樞密院；考核官員、針砭政事上，設立行御史台。
宰執，即行省官員的核心。定製，設平章政事二員，從一品。無丞相，平章為行省長官，有丞相，則為佐貳。設左、右丞各一員，正二品；設參知政事二員，共同參議行省大政。
鄧舍回過神來，道：「胸無大志，鼠目寸光。」
洪繼勛怫然不樂，道：「大人又來這一套，拿假話來騙小可。」他這話說的直接，姚好古在邊兒上吃了一驚，忍不住咳嗽連聲。鄧舍不覺得尷尬、也沒生氣，他嘿然一笑，說道：「我故意試探先生罷了，正要聽先生的分析，先生請講。」
鄧舍任命了文華國為右丞，洪繼勛為左丞。
鄧舍聽了，不以為意，平衡、牽制本為帝王心術。小明王不這麼做，反而奇怪。歸根到底，潘誠當年北伐，還是劉福通派
擁護這個建議的，多為生長高麗的漢、麗官員，也有幾個軍中的宿將。鄧舍聽了后，沉思不語。
首先，從安全形度上講，平壤背依大海，面對雙城。右有慈悲嶺等橫絕高麗南部，左有鴨綠江以為天塹，安全係數遠遠高過遼陽。遼陽北接瀋陽、大漠，南臨遼西、腹里，周遭缺少足夠的山川阻礙，元軍若要來襲，不好防範。
這平壤左近的大道，有的還是蒙元設置征東行省時所修，遠望直如砥矢，極目望不到盡頭。沿途植有楊柳，落光了葉子，不復夏日的臃腫，成排如林，便如挺胸直立的士卒，叫人望之，不由精神為之一振。
鄧舍沉默片刻，說道：「劉太保既肯派他前來傳旨，自不能以尋常人待之，他必有過人之處。」
接著，他巡查了一下軍營，往周邊城池轉了一圈。
「遼陽固然四戰之地，小可也不才，遍觀史書，未見有居四戰之地退而獲勝者，唯見有居四戰之地而進取勝者。人之性，無不好逸惡勞，將軍若退，則三軍懈怠；三軍懈怠，則遼陽危；遼陽危，則遼左不保；遼左不保，平壤，孤城耳。
鄧舍道：「兩位先生之言，正合我意。我意已決，當定遼陽為我行省之省府。」
洪繼勛道：「誠如方才諸位所言，平壤，不可謂不得天獨厚，繁華富庶。然而時今亂世，大丈夫當生為人傑，死為鬼雄。小可少年讀聖賢書，曾聞聖人說過這樣一句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諸位願從此高枕而無憂，小可獨不以為然。」
「將軍對這位天使大人，有何評價？」洪繼勛侍立一側，他拈著摺扇，若有所思地問道。
一部分人提出設在平壤，一部分人提出設在遼陽。比較起來，這兩個地方各有千秋，粗略看去，似乎平壤更為合適。
州縣官品級不高，關係基礎民生，十分重要。這是第一次正式的任命，鄧舍必須過目，交代了洪繼勛、姚好古等人負責，加緊選定名單出來，然後交給他，再來一一確定。
「不錯，劉太保肯派他前來，正因了他為劉太保之弟。」
行樞密院，管軍事。
眾人迴轉城中。
遼東遠隔海外，安豐無力控制。鄧舍打下好大一片地盤，主動報捷、甘以臣下自居，劉福通不會拒人千里之外，眼下雖然得不了遼東的幫助，可至少壯了大宋的威風。但若從長遠來看，一支獨大，最終只有一個結局，尾大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