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十一章 報捷

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十一章 報捷

就這樣,他走了楊萬虎、陳牌子的路子,得到鄧舍的特別容情,由野戰部隊,調入了鎮戍部隊,做了一個百戶。
「噢?」
各處勾欄瓦肆,敲鑼打鼓,唱歌的、賣藝的、玩兒雜耍的,熱熱鬧鬧,聚集一處。高高的搭台上,經過培訓的說書先生們,繪聲繪色,講述趙過怎樣怎樣的料敵如神、楊萬虎怎樣怎樣的如虎下山、方米罕怎樣怎樣的山口殺寇,郭從龍怎樣怎樣的首破王城。
楊萬虎聽著,成就感油然而生。生而為人,不管身處何方,都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希望聽到別人的讚揚。做為軍人,在前線打仗,凱旋歸來,舉城歡慶。何等的榮譽,何等的自豪。
平日里,經常有類似的小隊出入城門,或者是出城巡邏的,或者是巡邏回來的。可這支小隊與他們相比,卻截然不同。如果有懂得海東軍制的人看到,他就會看的出來,這一支才十幾個人的小隊伍裡邊,百戶以上的軍官,就有七八個。
1、一等、二等、三等功。
十幾匹戰馬賓士石板路上,馬蹄踏出的聲響,融入人聲嘈雜的街道,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要非注意,沒幾個人能聽的到。不知從何時起,漸漸有人注意到了他們這一行人,奔過的地方,人聲漸低。
門卒嚇了一跳,元帥這等人,可不是說見到就能見到的。
※※※
王京一戰,打了將近十天,此時已經步入三月。樹木青翠,楊柳倒垂,街道上人潮人海,每一座酒樓、茶坊,包括商鋪,門前都是張燈結綵。這樣的大捷,平壤府衙門自然不會不做慶賀,組織了一場場的集會。
「有的說您是星宿下凡,有的說您上一輩子,是頭吊睛白額大蟲。還說您出生的晚上,星移斗轉,蔽日遮天。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么?」
朱十三明白過來,瞭然地說道:「元帥肯定又立了大功。趙將軍派您回來面見大將軍,擺明了在討大將軍的喜歡,為元帥您邀功請賞。」
人間百相,當此高麗國破之際,于各色人等的臉上,可謂表現的淋漓盡致。
趙過帶去打王京的一萬人前部,聚集了海東各軍的菁華。與楊萬虎一起回來的十來個軍官,並非全是安遼都指揮司的人,各軍所屬的都有。他們見到此景,有樣學樣,也跟著紛紛打出本部的旗幟。
海東、遼東的千里大地上,處處喜氣洋洋。趙過、楊萬虎不負眾望,率精卒,深入敵後,九戰九捷,生擒高麗王。自鄧舍起兵以來,諸將所立的功勞,未有大過於此者。果真做的司花手,遍與人間作好春。
先前傳回平壤的捷報,是八百里加急的一個簡要告捷。楊萬虎這次,帶回來的是正式的報捷軍文,並及各部將士的功勞簿。
「都在慶祝我軍勝利攻佔王京。」
一行人進了城門。
雖說在鄧舍改變軍制之後,野戰的部隊與戍衛的軍隊,基本上已經分開,形成了兩個系統。但是,它們兩者與以耕種為主的屯田軍畢竟不同,依然同屬正規的編製,彼此的軍服、身份標識還是完全一樣的。
楊萬虎經過軍官教導團的培訓,識得了幾個字,書卻是一本沒讀過的,他搖了搖頭,問道:「甚麼意思?」
朱十三起初的驚喜過去,拘謹了很多,他道:「俺聽司萬戶言,王京雖陷,南高麗的戰事並未停止。元帥怎麼回來了?敢不是?……」他升起一個猜測,不敢置信,說道,「敢不是南高麗已經全部平定?」
紅巾尚赤,他們打出來的全是紅旗,或高或低,有大有小。十數面旗幟,前後相接,宛如一條火龍,乘風而馳,行在喧鬧、擁擠的街道上。百姓們看的目瞪口呆,頓時間,他們所過之處,鴉雀無聲。
「說什麼了?」
有認字的百姓,念了出來:「王京安遼都指揮司,都指揮使楊。」
「南高麗少說也有千里之地,哪兒能平定的這麼快呢?王京一下,周近的郡縣,京畿地區,的確大多已經投降。較遠的一些地方,還有負隅頑抗的。我前部軍馬只有萬人,不足發動最後的攻勢,目前全軍停駐在王京一帶,靜等文將軍的後續部隊跟上。俺此次,是奉趙將軍之命,回來面見主公的。」
王京淪陷,鄧舍露布海東。
按照宋的軍法:「將校臨陣被傷,有能救免者,一等賜。」「臨陣或斫營,生擒賊,每一人,功二等,賜絹兩匹、錢六貫」「殺賊,斬一級者,功三等,賜絹一匹、錢三貫。」
楊萬虎抿著嘴,跟沒聽到似的,目不斜視,昂首挺胸,只管催馬前行。他不說話,別的軍官當然也不會說話。萬眾矚目之下,十幾個人自覺、不自覺地拿出了最好的狀態,龍精虎猛,耀武揚威。
這元帥,正是楊萬虎。攻佔王京,他打的先鋒,南城門便是他的主攻陣地。當其時也,炮火連天,矢石如雨,他秉承一貫的作風,脫了個赤條條,親自上陣,衝鋒前線,一舉破城,又立了一個首功。
鄧舍親批,借出來軍中的小校場,給其使用,計劃要放十天的大戲。
城中的主幹道,中間行車馬,兩邊走行人。車馬與行人道的中間,有一條可容兩馬并行的窄窄過道,過道用石板鋪成,兩側有磚石象徵性地壘出分界限。街上行人雖多,卻沒有一個走這條過道的。因為,這是鄧舍為軍情來往所設置的快道,凡在戰時,不許百姓佔用,官員也不成,專供有急報的信使使用。
一個親兵一邊緊隨著楊萬虎賓士,一邊自馬鞍上取下一面軍旗,猛力一抖,丈余長的紅旗迎風颯颯,對應路邊的兩排綠樹,在正午的陽光下,晃眼的令人不敢直視。
楊萬虎呆了呆,左右軍官們齊聲大笑。他再也忍不住笑容,痛痛快快笑了幾聲,志得意滿,翻身上馬,說道:「朱大胆,好你個小子,不止膽子變得小了,說話也這般的油嘴滑舌。俺且先去面見主公,待閑了,尋你喝酒!」
行省的各級衙門裡,匆匆忙忙的官員們進出不斷。漢人與麗人,在外表上沒甚麼區別,但此時此刻,從他們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卻可以分明地猜測出他們的族種。
楊萬虎矜持地笑了一笑,沒有接話。城中鑼鼓喧天,他抬頭看了眼,問道:「城中為何如此熱鬧?」
「說書先生說,這句話是姜太公說的。天發殺機,星移斗轉,蔽日遮天。說元帥大人您,天殺星下凡。」
在這一年中,鄧舍分土地、減賦稅,辦學校,勸農桑,修道路、開水渠,鼓勵商業、發展生產,在城市裡建立代銷店,在鄉村中建立合作社。可以這麼說,他的政策,兼顧了各個階層的利益,尤其處在底層的勞苦百姓得利最多,日子過的要遠比在高麗王治下時好上太多。
有機靈的,猜出了他們的身份,高聲叫道:「軍爺,從開城府來的么?」
紅旗上,一行黑字。
平壤。
不過,他深切的知道,在當前的條件下,要想維護政權,就絕不能沒有地主階級及文人階層的支持與擁護。所以,他並沒有把這層意思徹底說透。
其實,歷朝歷代,造反者往往會說「朝廷無道」,自居「順應天命」。這個「朝廷無道」,表面上理解就是皇帝昏庸,民不聊生。可為什麼民不聊生呢?造反者以順應天命的身份,代表不聊生的百姓,與上層統治階級進行鬥爭,往本質上看,隱約也有點階級鬥爭的意味。爭民心,說白了,就是爭階級、爭階層,爭奪不同階級、階層的擁護與支持。
朱十三,綽號朱大胆,可見其作戰的勇猛。幾次作戰中,他立了不少功勞,一等功一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四次,非常了得。
而且,在這一年中,鄧舍不遺餘力地宣揚漢、麗一家的概念,從事實出發,指出蒙元與高麗王的壓迫,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這就隱隱有「階級鬥爭」的意思了,以此來轉移普通百姓的視線,轉化矛盾的焦點。
沒料到,從來不理會這等小事的那個元帥,卻一偏腿兒,躍下馬來,虎虎生風地走到跪拜百戶的面前,親手扶了他起來,笑道:「朱十三,見著俺,還用的著這麼多禮?你個鳥貨!跟誰學的這些玩意兒,快快給俺起來罷。」
宰相門前七品官,元帥的親兵隊長,怎麼著也能比得上一個副百戶了。
注:
百戶呵呵傻笑。
歌聲悠揚,回蕩平壤的上空。
這個舉措,能更好的給軍人以榮譽感,加強軍隊的凝聚力。楊萬虎部,首先得此殊榮。
楊元帥哈哈大笑,抓住他的手,嘲笑道:「鼎鼎大名的朱大胆,膽子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拳頭,給他來了兩下。
那百戶一直沒敢抬頭,聽著聲音熟悉,仰起臉,揉了揉眼,又驚又喜,順著楊萬虎的手勁兒,站了起來,叫道:「哥哥!怎麼是你?……,哎呀,不該叫哥哥,應該叫楊元帥,楊大人了。」伸出手來,大概想錘那楊元帥兩下,以表示親熱,未及肩膀,又縮了回去。
安遼都指揮司,是楊萬虎所率部隊的番號。前邊冠以「王京」,表示第一個攻入王京的,便是他們這支隊伍。這是一項新的軍隊政策。鄧舍許諾,凡此以後,攻克堅城、戰功卓越的部隊,可以將其所克城池之名,授予之,做為部隊的美稱。
他的家鄉在四川,回不去。他也不想去地方,當個社長、甲生、衙門的文書官吏,何如上陣殺敵來的爽利?剛好,他的腿傷不是很嚴重,不影響日常行走,或許不能野戰,守個城門什麼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鄧舍的宣傳與具體的施政,一個是精神,一個是物質,兩頭其下,效果顯著。特別平壤、雙城兩地,地位重要,向來是他宣傳與施政的重中之重,攻取王京的消息一傳出來,上街慶賀的百姓中,十成中至少有六成,是真心實意高興的。
街道上人潮擁擠,楊萬虎等人不耐等待,撥轉馬頭,進入了這條小道。
朱十三湊趣,接著說道:「元帥您不知道,趙將軍與您大破王京的事兒,都被編成書了。不信您往小校場去看看,專有一塊兒地,就說這書。圍著聽的百姓,人山人海。就在昨兒,俺還在街上聽見,有人拿說書先生的話誇您呢。」
海東的軍中,階級之法森嚴。下級見到上級,不分歸屬,必須行禮。二十多個門卒嘩啦啦跪倒一片,城門後邊轉出個百戶,往前迎接。這百戶可能有殘疾,走路不太穩當,一瘸一拐,三兩步迎上來,拜倒在地。
凱旋歸還,面見主公,上告捷報。這是一等一的美差。趙過軍中猛將無數,為什麼不派別人?一來楊萬虎功勞最大,二來鄧舍喜歡他的勇猛,的確就像朱十三所說的,有討鄧舍喜歡的意思。
平壤為海東所有,已經將近一年。
這一路行來,經過好幾個城池,類似的情況,眾人見的多了。隨那元帥一起的,有一個千戶按照慣例上前,打算叫他們免禮起身。
由行省衙門出來,緩步平壤城中。
「百姓們高興壞了。從前天開始,這平壤城裡,就沒安靜過。男男女女,成群結隊的。昨兒個,俺沒當值,街上一轉悠,嚯,不但年輕人,好傢夥,連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都上了街了,那嘴咧著笑的,喇叭花似的。」
看守城門的百戶,原本與他為舊相識。當初,楊萬虎、陳牌子引了數百流人投奔鄧舍,這個百戶朱十三,正為其中的一個。後來,遼東一戰中負了傷,落了個殘疾。依照海東制度,凡立有大功的,戰場上受了殘疾,可以退伍,想去地方的,安排到地方;想回家鄉的,賞賜銀錢。
馬鞭輕輕一點,絕塵而去。
無數道目光投過來,百姓們竊竊私語。
腳步輕快、興高采烈的,定為漢人。點頭哈腰,比漢人還高興,往昔的阿諛,而今又加了幾分的,則為渤海、女真,以及一部分主動投降的高麗人,比如江東崔備這樣的。強顏歡笑,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卻時不時會無緣無故、鬱郁嘆息的,不用說,肯定是仍有良知,知道羞恥的一部分高麗降官了。
南邊城門外,來了一支十數騎的隊伍。
只不過因為民智未開,再加上經濟條件的限制,故此,鬥爭完了,勝利了,頂多,換一批功臣元勛,拉了前朝皇帝下馬,換一個新皇帝上位,換湯不換藥。
遠處,小校場里,一陣婉轉的歌聲,伴著春風,飄揚過來:「海東天,藍藍天。海東的百姓好喜歡。」
走在最前邊的那人,身量瘦小,全幅披掛,赫然竟是一個元帥。他身後隨了兩個千戶。如果一定要找到一個官職最低的,大約得數隨在那元帥左右的兩個九夫長了。可從那元帥對待他兩人隨意不失親切的神態來看,看的出來,這兩個九夫長,顯然為他的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