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八章 針鋒

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八章 針鋒

鄧舍皺著眉頭,盯住地圖看了好半天,忽然說道:「我適才召見那東南沿海過來的信使,聽他說,來入我城中的過程頗為艱難。所帶三十騎,陣亡大半。動靜鬧的這麼大,想必察罕也定然早已經得知了此事。……」他抬起頭,問道,「諸位,如果你們是察罕,會因此而做出怎樣的決定?」
……
而同時另一個方面,益都的守軍自守尚且勉強,再分軍往複東南沿海的話,防守定然會更覺吃力,因此,可用來調派的軍隊肯定也不能太多。畢竟益都才是重中之重,益都如若失陷,援軍來了也無用處。
……
察罕頷首,道:「正是。便如答忽所言,小鄧聞知東南失陷,首先肯定是要派遣軍隊往去爭奪,以此來重新打開海東援軍的通道。而趙過、佟生養諸路游軍,他現在又不能動。田豐,他更調不動。故此,老夫斷言,不出三日,益都城裡,定然有人馬殺出!」
「或者怎樣?」
「田豐,剽悍猾賊。我軍與海東紅賊開戰已有多日,你們可曾見他有一兵半卒派出,援助過小鄧么?老夫聞聽,倒是小鄧屢有求援信與他送去,但是他從來置之不理。何謂『剽悍猾賊』?得便宜處剽悍如狼,臨大敵時狡猾如狐。你們可又曾見過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的野狼與狐狸么?田豐龜縮在棣州至今不動,就是明證!小鄧指望不上他的。」
洪繼勛也沒什麼好辦法。從得知消息到現在,才只有兩個時辰不到。鄧舍能迅捷地做出決定,決意要用城中的軍馬儘快地去重新打通與海東的通道,已經算是當機立斷了。只是大的框架好說,真要具體到細節的實施步驟,莫說甚麼「三個臭皮匠」,恐怕就算諸葛復生,料來也是難以一下子便胸有成竹,當即就拿出來一個成熟、而且確實可行之計劃來的。
鄧舍頷首,摘下腰上的錦囊、玉佩等物,交給侍衛,吩咐按洪繼勛的指揮,一一放在地圖上邊。不夠用。續繼祖、姬宗周等也分別解下配飾,供其所用。不多時,安排布置完畢。只見繞著地圖上的益都城池,附近山川、周圍左近,大大小小放了十幾個形態各異的玉石、瑪瑙、珍珠諸物。珠光寶氣。照的室內光線,都是不由一亮。
……
「就要落空?」
「頭一個重點,不可明顯。來人!接下來幾天,仔細觀察城中紅賊動靜!」
東、西兩側也有河水環繞。唯一的南邊,卻又是察罕主力屯駐的所在。
糊塗裝罷,現在該表現才能的時候了。答忽思索片刻,又搶先回答道:「我城南有主力屯駐。鄧賊出城,只有城北、東、西可走。」
「敢問大帥,不知準備如何故意放紅賊出城?」
「只不過怎樣?」
「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軍若沒看破他的打算,也就算了。現今既然已看破他的圖謀。那麼,自然可以反過來,將計就計!故此臣說,我軍突圍往複東南,也許就並非沒有可能了。」
等到諸將趕來,眾人一起細細商議。卻又有一樁難處不好解決。
……
「撤走一部分?」
「要能指望田豐,還用等到今日?田豐此人,剽悍且猾。我給他寫去的信還算少的么?他至今龜縮棣州不動,便是明證!他早已被察罕打痛。料來此時打定的主意,無非坐觀變化。我益都形勢若好,還有調動他的可能。我益都形勢越壞,他越不會前來赴援。」
洪繼勛心思細緻,對姬宗周所講的那些「淺窄易渡的港口」,其實也早有深入的了解。不過,他沒有直接發表意見,而是請鄧舍鋪展開地圖,放置地面。然後倒提摺扇,行走其上。
「請大帥賜教。」
察罕道:「依我軍目前營地陣勢的部署,紅賊也許會束手無策、知難而退。老夫欲調其軍馬出城的盤算,或者便也會因此落空。但是,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另一種可能么?」
李和尚敢怒不敢言,梗著頭,瞪大銅鈴眼,好一會兒,才悻悻然地說道:「俺卻也沒甚麼好辦法,可保證我軍能安然渡河。」頓了頓,又說道,「不過,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何況還有洪公、姬公你們這樣的高明秀才在此。只要咱們肯用心想,辦法總會有的吧?」
察罕正在帥帳,聽一員將校說話。
李和尚想到了一個主意:「何不聲東擊西?」鄧舍問道:「怎麼聲東擊西?」李和尚道:「用一支人馬先出南城,吸引住察罕的視線。然後選派出來往複東南沿海的軍隊,再走北城門,潛伏渡河。北城門外的韃子最少,只要咱能過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鐵定能殺出去。」
「或者還有棣州田豐。」
續繼祖道:「棣州田豐!既然我軍眼下難以出城,卻何不請他助我一臂之力?他雖連經慘敗,軍馬尚有萬余。並且,棣州距離東南沿海也不遠。朝發夕可至。主公為什麼不備下一封書信,遣人與他送去。許些好處,換其幫我奪回東南?」
察罕笑道:「甚麼廟算神算?馬屁免了罷!既然如此,吾再來問。依爾等判斷,鄧賊如要出城,會走哪一邊?」
鄧舍一笑,好像半點也不惱怒洪繼勛的隨意插話。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把身體更舒服地放入椅中,繼而含笑說道:「洪先生,看來你已有計了。何不細細道來,也好講與我等諸人來傾聽?」
與此同時,益都城內帥府堂上,續繼祖猛地眼前一亮,邁步出列,急聲說道:「主公,且先休管李察罕會因此怎樣。有一個人,您卻是把他給忘了。」
鄧舍拊掌,笑道:「洪先生才思敏捷,真我之諸葛也!」
說至此處,他抬腳往後讓開了點,以方便鄧舍看清楚地圖。緊跟著,「啪」的一聲,又將摺扇合攏,他躬了躬身,說道:「臣請用佩飾,為主公演示察罕安營屯軍的形勢圖。」
「如果東南信使果真乃察罕故意放縱入我城中的,那麼他必有后招。正如主公先前的判斷,察罕遠來,不宜久戰。他放我使者入城,所打的主意,無非欲調我城中軍馬出城。一則,分我守軍實力。二來,也可由此做些其它的手段,伺機取我城池。
「噢?」鄧舍大感興趣。
「如果臣等是察罕?」
「縱觀海東紅賊在益都的軍隊,能機動的,只有濟南趙過與濟陽佟生養兩部。不過,末將以為,小鄧也算有將才,他定然不會隨便妄動此兩路人馬的。所以,他唯一可動用的,也就只有益都城中的守軍。或者,……」
……
「老夫能故意放紅賊信使入城,卻為何不能故意再放城中紅賊出城?」
洪繼勛搖頭反對,道:「紙上談兵!誰都知道北城外元軍最少,殊不易者,唯獨河水難渡。『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講起來輕易,做起來太難。稍有不測,便是我軍半渡而遭敵襲的局面!李副樞,你有什麼好辦法,能保證我軍可以安然渡河么?」
察罕教人展開地圖,懸挂帳上,起身緩步走至前邊,召了諸將圍攏身邊,手中拂塵甩了兩甩,朝益都城東與城西兩個方向分別輕輕一點,徐徐說道:「若老夫主動把屯駐此兩處的軍馬撤走一部分呢?」
……
一點兒不錯。東南信使又非特別驍悍的猛將,他之所以能在數萬元軍遮擋的情形下,以區區三十騎,還能順利入城,正是察罕故意放縱的結果。
……
比較察罕在城外各處部署的軍隊,北邊最少。但是,北邊有河。儘管已經是十一月的天氣了,但是山東遠比遼東溫暖,河水卻還沒有完全結冰,大部分的河段依然奔騰不休。從北邊出去,顯然是不可能了。
「城北有南陽水、北陽水,水流湍急,河面甚寬。不容易渡過。鄧賊應該不會選擇這一邊。城東、城西,卻是很有幾個渡口,水面既窄,河水又淺。鄧賊或許會選擇這兩邊。只不過,……」
諸人仍然不解。
「那又怎樣?」
這將校正是剛才攔截海東信使之人。察罕細細詢問了整個的過程,滿意地贊道:「甚好!你這差事辦的不錯。」教侍衛,「取盤銀子,賞!」看帳中諸將,道,「東南紅賊的信使,已經順利入城。料來東南沿海州縣盡入吾手的事,小鄧此時已然得知。諸位,若你們是鄧賊,會因此而做出怎樣的決定?」
「也是天助我也。這東南紅賊的信使剛好來到,老夫故意放他入城,正為了調小鄧軍馬出來。只要他的軍馬肯出城,以老夫的手段,翻雲覆雨等閑事耳!有多少的計策可以用出?奪城,指日可待!是以,這不但並非麻煩,實在天賜良機。」察罕捋須歡笑。
他對鄧舍行了一禮,若有所思地說道:「洪公所言,固然不錯。渡河的辦法著實難想。但是副樞所言,卻似乎也並非沒有道理。現在南城牆外,元軍勢力雄厚,又有察罕親自坐鎮。如果硬沖,怕是難為。方今之計,也只有在北邊或者東、西牆外想些辦法。」
「如何速戰速決?老夫昨天就說過了,要想速戰速決,唯有一計。那便是要千方百計地把小鄧軍馬調出城來,逼迫其與我野戰。野戰勝,則益都不攻自克。
「只不過大帥安營紮寨,城北、東、西三面所用的營壘陣勢,乃是一字長蛇陣。鄧賊軍中有名洪繼勛者,素有智數。末將昨夜巡營,見有一人,白衣飄飄,好似便是他,立在城頭觀看我大營多時。現在想來,我軍營壘布置的妙處,他或許已經瞭然于胸。」
「城北、東、西,他又會選哪一邊呢?」
洪繼勛道:「昨日夜間,臣又登臨城頭,更仔細觀察了察罕對各營的部署情況。主公請看:這裏即為北城牆外的南陽水與北陽水。北陽水稍遠,北流入海。南陽水較近,環繞益都,不止包住了北邊一面,並且城東與城西兩面也盡在此河的圍繞之中。水寬處,達有兩三百米。東連巨洋水。
李和尚現也官居益都行院副樞,堂堂的從二品大員,兼有軍權,誠可謂位高權重,卻被洪繼勛斥責如三歲孩童。
「要嫌麻煩,老夫又何必故意放那東南紅賊的信使入城?難道你們還沒有看出來,此正是我軍奪城克敵的一個絕佳良機么?」
姬宗周道:「聲東擊西。……,聲東擊西。」
「大帥的意思是?」
答忽憂心忡忡,說道:「既然紅賊對此或許已經瞭然,末將擔憂,即便小鄧有心出城,怕也是束手無策。這樣一來,大帥您欲調賊出城的打算,會不會難免就要?」
「臣成長山東,后又任官本地,對益都附近的山川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城北河水湍急,實在不易橫渡。然而,城東、城西,倒是頗有幾處河流淺窄的渡口。主公遣軍往複東南,所用者,料來定當以騎兵為主。騎兵有馬,若是選對了渡口,卻是完全可以做到驅馬洇渡。」
「主公何出此言?」續繼祖、姬宗周諸人皆大吃一驚,紛紛不解問道。
洪繼勛打開摺扇,扇了兩扇,玉樹臨風地立在那地圖之上,轉而對鄧舍說道:「了解山川,熟悉地理,是為將者的基礎素質。李察罕,老將也。此中的道理豈會不知?這些渡口,連為臣都清清楚楚。何況李察罕耶?他更加不會不知。以臣估料,但凡這些淺窄易渡的港口,他定然早有軍馬嚴防戒備了。」
元軍帥帳,諸將奉承阿諛:「大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今之孫武是也。」
「誰人?」
問題就出來了:以不多的軍隊,衝擊察罕數萬大軍部署已定的陣地。該採用什麼樣的辦法,或者說,該選擇哪個方向出城,用什麼樣的戰術,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功?
鄧舍問道:「姬公有何良策?」
答忽,即方才說話的元軍將校。察罕的分析有理有據,諸將齊聲稱是。有人因此憂慮,說道:「觀昨日初戰,城中紅賊不乏有勇力的。他要真如大帥所料,決意出城突圍,我軍萬一攔截不住,卻倒也真是個麻煩!」
諸將作恍然大悟狀,皆說道:「大帥廟算,鬼神莫測!臣等拜服。」
察罕往帳外瞧了眼,說道:「自我十月出軍,至今有一個多月了。將近隆冬,一天冷過一天。將士們跋山涉水,旬月轉戰千里之地,也都有些疲憊。兼且,軍糧運輸不易。濟南、泰安,又到現在還沒有攻克。我懸軍深入,實在不可在益都城下久頓。久頓則師老,師老則無功。故此,該速戰速決!
察罕道:「不錯。那老夫再來問你。以你之見,小鄧會調那支軍馬往去東南呢?」
「頭一個重點,不可明顯!主公,請派專人,接下來幾天,仔細觀看元軍動靜!只要元軍果然有異動,比如或者偷偷撤走了某部的駐軍,又或者用種種的瞞天過海,故意減少了城東、城西的包圍力度等等。那麼,就說明主公的判斷是正確的。而我軍將計就計的時刻,當然也就隨之來到。」
察罕笑道:「有何麻煩?」
一員將轉出身來,道:「東南沿海失陷,則益都外援斷絕。小鄧要得知此事,肯定心慌意亂。說不得,早晚間他便會調兵遣將,往去與關帥交戰。」關帥,即關保。他現今還駐紮在東南沿海州縣。
……
「察罕在這三個方向,所布置的軍馬雖然不算多。但是卻由東、經北、而西,連成了一線。此正為長蛇陣也。是所謂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中間則頭尾應。我軍若貿然過河,後果可想而知。必然會陷入他們的前後呼應夾擊里。別說出城往複東南,怕連自保都沒可能。」
諸將對視一眼,不少人頓時醒悟。不過做臣子的,該裝傻時候,就該毫不含糊的裝傻。他們沒人自作聰明,反倒依舊都是一片迷茫的神色,紛紛說道:「臣等愚昧,不解大帥何意?願聞賜教。」
……
「田豐如若坐觀,那麼小鄧可使用的人馬,也就只有益都守軍一處了。」
悶雷陣陣,壓抑城頭。
「我信使從東南來,察罕不會猜不出,他們帶來的會是什麼消息。這信使又非驍勇之將,而竟能以三十騎,衝殺入城。諸位,你們以為,會不會是察罕故意放縱為之?」否決掉田豐,鄧舍提出了一個大胆的猜測。
「田豐。」
如果這情報能夠得知的稍微早一點,哪怕是昨天呢,也好過今日。察罕的軍馬昨日才到。要是昨天能得知這個情報,趁他部署未定、紮營未牢的機會,那麼軍隊出城會容易許多。雖然只隔了一個晚上,但是察罕安營甚速,城南、東、西各處的營壘大致已具雛形。且最重要的,他的諸路人馬都已陸續趕到,並基本部署已定。
時當冬日,雨水少,河流中的水不如春夏季節時充盈,水面早已下落許多。有些渡口的確如姬宗周所言,水面不但很淺,並且很窄。要挑對了地方,一夜渡河卻也並非毫無可能。鄧舍問洪繼勛,道:「洪公以為?」
洪繼勛受了提醒,扇子快速地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啪啪」直響。他應聲而道:「主公所言,很有道理!」急忙勾頭,再朝地圖上細看察罕各營的布置情況,口中喃喃自語,繞著益都轉了兩三圈,抬起頭,目射精芒,說道,「主公,要真如此,則我軍突圍往複東南,便並非不可能了!」
走至一處,他用摺扇指著,問姬宗周,道:「姬大人,你所言稱的『淺窄易渡』之港口,這裏,是為其中一處吧?」姬宗周點頭稱是。洪繼勛再走到另一處,又問:「這裏,也是為其中一處吧?」姬宗周再點頭稱是。如是者三。
群臣無言,室內悄然。
鄧舍問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軍該如何是好?」
……
「請問洪大人,不知準備如何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