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九章 出城

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九章 出城

洪繼勛道:「察罕在城北,或許也會有伏。但城北有南陽水、北陽水,兩水間隙不寬。縱有他伏,伏軍的人數卻也不會太多。」
他話里的「中國」,並非指的全國,而是用的古義,借指中原。
他緊張歸緊張,還沒傻到敢得罪洪繼勛,插隊向前的份兒上,只好翹起腳尖,從洪繼勛的肩膀頭上,儘力地極目遠眺。好半晌,把眼睛都看的酸澀疼痛。可是卻與李和尚一樣,他也是什麼也沒瞧見。
只聽得「撲通」、「撲通」兩聲。卻是章渝不知何時起,早就雙腿發軟,勉力支撐著罷了。此時忽然受到姬宗周的重壓,倉促不及備,終於支持不住。兩個人跌倒一團。
驟然有人覺得城頭像是動了一動,隨即一聲沉悶的響聲從遠處傳入耳中。眾人急忙凝神極目,夜色里,河水對岸,林子的東側,很遠的地方,有火光接二連三地隱現。似乎是很多的火銃在同時發射。
鄧舍道:「既來城上,不可不巡視守卒。況我軍才突圍未久,察罕有無下手,尚且不知。多看會兒,也是圖個安穩。」
鄧舍把他的判斷講出,諸人皆以為然。鄧舍說道:「敵情已明,我信使入城,定為察罕故意放縱的無疑。召諸位來,便是為商議接下來,該怎麼遣軍出城,往複東南。洪先生,你前日講,可將計就計,如何辦法?」
姬宗周道:「若是如此。那麼,剛才那聲巨響,卻又是甚麼?臣以為,分明乃為投石機。火炮都不會有這麼大的威力。元軍的巡營隊,難道還會帶著投石機巡邏么?」
李和尚走過來,贊同洪繼勛的分析,道:「有可能。也許只是偶遇韃子的巡邏。」他補充道,「韃子的巡邏隊,俺這兩天都有細細的觀察,人數常常不多,充其量百數十人。很容易衝過去的。」
鄧舍與洪繼勛諸人等他們出了城,又登上城頭,看著他們漸去漸遠。
每一個出城的軍卒,都從鄧舍的面前策馬走過。鄧舍對每一個人都含笑點頭。主帥親自送行,何等的榮耀!雖然鄧舍一句話也沒說,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鄧舍派去察看城外動靜的人,連著三天,沒發現什麼異常。但就在諸人懷疑鄧舍是否判斷錯誤的時候,第四天夜間,終於發現了察罕的異動。
姬宗周的喉嚨不停地蠕動,一口又一口,艱難地屯咽著唾液。他個頭不及李和尚高,伴隨李和尚抽刀、回鞘的動作,肩膀時不時地會擋住他的視線。他挪開了點身子,前頭又被洪繼勛擋住。
頭頂寒星,迎對危機重重的前路。三千人士氣振奮,在鄧舍充滿厚望的目光中,夤夜出城,驅馬渡河。雷聲深沉。遠望夜色茫茫。向後看,城池高聳。孤軍出城,系兩地之安危。重任在肩,將士皆奮勇向前。
鄧舍聽見聲響,扭頭瞧了一下,也沒說什麼,就把頭重有轉了回去。姬宗周滿面通紅,心道:「慚愧。」偷眼去看洪繼勛。只能看到側面。見洪繼勛好像也有些焦急擔憂的神色,但從總體外在表現來說,卻還是稱得上鎮定。白衣儒巾,摺扇輕搖。和鄧舍扭頭幾乎同時,他微蹙眉頭,也瞄了姬宗周與章渝一眼。隨即,就又轉回頭,與鄧舍低聲交談。不知說些甚麼。
章渝嚇了一跳,怒氣不翼而飛,看也不敢看鄧舍與洪繼勛半眼,躬身縮腦,道:「臣無事。」
「沿海有劉楊的水軍,東南失陷,他肯定不會遠去。你們切記,務必要先與他取得聯繫。同時,要盡量地收攏潰卒,以壯大聲勢。待一切準備妥當,有把握了,然後方才可戰。四個字送與你兩人:戒急、戒躁。
要他真做錯了什麼事,也就算了。可是,洪繼勛擺明了雞蛋裡挑骨頭,就說上次,只不過就因為在鄧舍召集議事時,章渝所站的位置稍微沒與邊兒上的人對齊,就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這叫什麼事兒?
他說道:「要想將計就計,首先需得搞明白察罕故意放我信使入城的目的所在。」續繼祖道:「這還用多說?韃子的目的當然在引誘我軍出城。」洪繼勛頷首,道:「不錯。但是他為何想要引誘我軍出城?」
而在這整個的過程中,元軍其它的營壘,似乎沒反應過來似的,直到火光與喊殺都消失不見,才見有幾支人馬出營趕去支援。都打著火把,蜿蜒如蛇。還沒到方才交戰的地點,大約也得了消息,海東騎軍已經衝出,又原路返回。竟是半點作用也沒起到。
續繼祖道:「無非為消耗我城中守軍實力。」
這出城奔襲東南,重打開與海東通道的任務,可謂重任。挑選將校不可不慎。不過鄧舍早有成竹在胸,他點了續繼祖,道:「平章熟悉地形,可為主將。」
趙過、佟生養、鄧承志、楊萬虎諸將皆沒在城中,鄧舍手頭可用的人其實不多。也就李和尚、郭從龍寥寥數人。李和尚乃定東軍的主將,是為守城的主力,他肯定不能動。這樣,也就只有郭從龍可派了。
續繼祖、李和尚以下,諸將皆抽刀在手,齊刷刷跨前一步,半跪地上,刀插入腳前,都道:「末將願往!」
洪繼勛作色,道:「兩軍交戰,豈有萬全之策?古如韓信,尚有背水一戰。勇如項羽,且曾破釜沉舟。若單憑文臣謀士的運籌帷幄,就能決勝疆場,那還要武將何用?主公嘗言:狹路相逢勇者勝。此其時也!」
諸人觀圖沉思。姬宗周提出個疑問,說道:「我軍自可先往北行,繞過東邊的山谷。但是卻有一點,若果如洪先生言語,察罕在城外定有設伏。那他既能在東邊山谷設伏,又會不會也在北邊設伏呢?」
「而要走東城門,則城東此處有山,為必經之地。察罕若設伏,肯定便會挑在此處。臣的將計就計,無它,兩個字:避開。
不多時,洪繼勛、續繼祖等來到。
聽說洪繼勛本為雙城人,在海東士子中威望不低。有許多人投奔他,走他的門路。門生故舊遍布遼、海。又聽說他主持過幾次海東吏治的改革,上上下下早藉機安插了不少親信。或許武將與他的來往不多,但就單在海東文官中,實在一呼百應。
鄧舍放緩語氣,招手示意他兩人往前兩步,叮囑說道:「城中步卒多,騎兵少。我能分給你兩人的軍馬並不多。儘力抽調,也只有三千騎而已。你兩人到了東南沿海后,不必先急著克複失地。
夜色太深了,又隔著河水與林子,看不大清楚,什麼也瞧不見。連具體那地方離城有多遠,一下子都無法分辨出來。只有那火光,撕裂了夜幕,時隱時現。又接著聽見喊殺聲遙遙傳來。人群里,有人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腳步。
章渝投降前,做為田家烈的爪牙,曾痛罵過鄧舍。鄧舍雖沒怪罪,既往不咎。但是卻也沒怎麼重用他。說給他了個益都左右司員外郎的官兒,其實等同虛設。
一時間,無人開口,數十個文武官員只靜靜地站在城樓上看著,沒人說話。一片安靜。向周圍看去,夜色籠罩四野。連營幾十里的元軍,環繞城池一周。遠近火光點點,恍如天上星辰倒落。
續繼祖不但熟悉地理,並且東南沿海州縣原有的駐軍,很多皆為他的舊部。儘管東南沿海現今多已被關保攻佔,但是本來駐軍逃出來的不少。派續繼祖去,也許還能收攏些殘兵敗將,以壯聲勢。所以,這主將的位子,非他不可。
鄧舍聞言,精神振奮,笑道:「如此。則我東南信使必為察罕所故意放縱入城的了。」
鄧舍又看別的幾員將校,目光停在郭從龍身上,道:「此去路遠敵橫,危險重重。不可沒有勇將相從。從龍,以你為平章副將。」以郭從龍為輔。
對啊,察罕故意放海東信使入城,明顯就為的誘海東軍隊出城。洪繼勛能想到先繞道向北,察罕會想不到么?
鄧舍又拿出他自己的鎧甲,賜給他們兩人。郭從龍的戰馬前兩日沖陣受了點傷,鄧舍又把自己的坐騎牽了給他。等到入夜,續、郭引軍出城。鄧舍更又親領洪繼勛、李和尚諸人,直將他們送到城門。
這幾天,一邊注意察罕軍隊的異動,一邊城內也在忙著出城軍隊的挑選。鄧舍選的盡為騎軍。
元軍果然有伏。
洪繼勛的將計就計,很簡單。
鄧舍卻沒下判斷,沉吟了會兒,只是說道:「且待明日再看。」交代負責查看元軍動靜的那人,牢牢盯住這股元軍的動向。次日,那人來報,這股元軍被察罕派去堆積土山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章渝這才恍然大悟。洪繼勛之所以屢屢訓斥與他,很明顯,看上他益都左右司員外郎的官位了。
翹足遠望是個體力活兒。姬宗周又是個文弱書生,站的久了,小腿肚子抽筋。他的精神全在遠處,沒提防,不由往旁邊一歪,險些摔倒。虧得章渝便在他身側,姬宗周伸手一抹拉,按住了他的手臂。
「李察罕寇我益都,實在可恨!彼韃虜竊據我中華百年,驅我漢人如使走犬。仇深似海!今主公順天應時,起兵海東,光復中國。他卻不但不知順天應命,反倒更來侵犯。擄我子民,害我忠良。臣每有思及,總義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故此,適才嗔目切齒。」
有人不解,問道:「昨夜元軍欲蓋彌彰,為何主公不下判斷。而現在聽說那股元軍去堆積土山後,卻就能肯定我信使必為察罕所故意放入城中的呢?堆積土山,定為察罕備為攻城所用。也許,他是真的缺人手,故此才調城東人馬往去城北幫忙?而我信使入城,沒準兒還真不是他故意為之。」
鄧舍看他走遠,笑對諸人,道:「我軍已然出城。諸位,勞碌了一天,想必你們也都很疲憊了。下城且回罷。」諸人遵命退走。只有李和尚、姬宗周寥寥數人沒走,陪他繼續觀望遠處,順便巡視守卒。
好像是為了證明他們的猜測是對的,遠處火銃發射產生的火光漸漸稀疏,越來越少,進而消失。喊殺聲也漸漸地遠去,終至渺不可聞。夜色重又恢復了安靜。
郭從龍凜然接令。
「我城中能派的軍馬,也只有你們這一支了。你們如果功成,則我益都有救。你們如果失利,則我益都堪憂。益都若危,則孛羅必提軍東進,則我海東亦危。你兩人實在一身系兩地安危。
鄧舍表示同意,道:「不錯。」
鄧舍與洪繼勛相視一笑。那聲巨響,他們知道,卻非因投石機而發出的。送續繼祖、郭從龍出城前,鄧舍曾專門吩咐軍械提舉司的崔玉,調了幾個特製的大號地雷分與他們。以防萬一。如果真碰上了察罕的包圍,繞不走的話,可以用此出奇破敵。那大號地雷,填的火藥甚多,外為鐵制,中有碎片,可埋在地下,也可手頭點燃。一旦點燃施放,響聲端得震天動地。
像是過了很久,又似乎只過了短短一瞬。
當即傳令,召集文武諸臣。
眾人腦海中,不約而同浮上一個疑問:洪繼勛不是說埋伏會在東邊山谷么?卻怎麼竟然就在河邊不遠!他們忐忑不安,遙遙遠望。有的翹起了腳尖,有的緊張到滿頭大汗。李和尚微微張開了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那喊殺傳來的方向。好像看見了什麼似的。其實除了漆黑的夜色,他什麼也沒看到,下意識地抽出半截腰刀,又隨手送回鞘中。
剛開始的時候,章渝覺得很委屈,也納悶。
洪繼勛笑道:「察罕老賊!定然有伏。卻也難為了他,把這一齣戲演的好像真的也似。」寒風撲面,他不覺打了個冷顫。鄧舍解下披風,給他披上,笑道:「先生不耐寒意,請先回城去罷。這裏,有我看著就好。」
他趁著夜色,把部署在城東的元軍,調了一部分去城南。恰好空出來的地段,就有兩處洪繼勛與姬宗周所說的淺窄渡口。而調走的那部分元軍,走的偷偷摸摸,好似不想引起城中察覺似的。鄧舍與洪繼勛聞訊,急上城頭觀看。洪繼勛瞧了半晌,做出判斷,道:「欲蓋彌彰!」
這一番話,前邊叮囑,中間勉勵,最後用情動之。續繼祖、郭從龍還有什麼好說的?死而後已就是!
「但他現在卻大張旗鼓,改用那股元軍去堆積土山。城南元軍數萬,難道還差這麼點人手?分明無事自擾。昨夜偷偷摸摸,今日大鳴大放,這才是欲蓋彌彰。則我東南使者,定為他故意放入的了。」
洪繼勛道:「此其一也。」
「河水離城七八里,林子又在河東七八裡外,總得有十幾里地。」
城外元軍帥帳。察罕正挑燈讀書。帳幕掀開,答忽進來稟告:「稟大帥。果如大帥所料,紅賊走東邊渡口,殺去北邊了。」
他在海東便已經是如此的作派,益都更遠比海東富庶,如此肥美的地方,又豈會視若不見?自然會想要積極插手進來。而要想插手進來益都,最好的選擇,無過收拾掉士誠的降官,然後再換上他的人。他的人皆為海東舊人,根正苗紅,只要做的不過分,料來鄧舍也不會反對。兩全其美。
「怎麼避開?我軍出城,可不必急切東行,先向北行走,繞過這座山谷。然後再折往東行。只要繞過了這山谷,再往東去,就是一馬平川。即便仍有察罕的圍堵,我軍出城人馬盡為騎兵,也足可衝過。」
「出城后,切莫忘記,城中父老相望。從龍,你曾經先登高麗王京,生擒高麗王,名震海東。日前沖陣,更威名遠揚三十萬元軍眾里,令韃子喪膽。宜將剩勇,再接再礪!平章,其實我該叫你聲小舅子。此去你身為一軍主將,重任在肩。咱們一家人,我話也不需多說。你要謹慎加倍。」鄧舍含笑,拍了拍他兩人的肩膀,道,「我在益都,等你們的好消息!」
他按刀起身,雙目有神,顧視諸將,說道:「今益都被圍,東南路絕。若無援軍,則強敵難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洪先生計策已定。該武將揚威。諸位將軍,誰有膽色引軍出城,往複東南?為我行此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壯舉!」
洪繼勛也的確冷壞了。這幾天,他的睡眠時間越發減少,一日不足一個時辰。殫精竭慮。如今好不容易送了軍隊出城,委實有點堅持不住。他不再辭讓,行了一禮,任鄧舍遣派侍衛,扶了他下去回府。
「消耗我軍實力為下,打擊我守軍信心為上。我出城去東南的軍隊肯定不會多,他消滅我三五千人又有何用?如吾所料不差,他在消滅了我出城軍隊后,肯定會把我軍陣亡將士的屍體,悉數擺在城外,以此來徹底斷絕我軍指望外援的希望。則我軍士氣必受極大的打擊。外若無援,城必失守。此是為攻城為下,心戰為上。」
續繼祖好歹也從軍多年。早先益都之戰,他不敵鄧舍,並非因其不夠勇武,而是純粹因王士誠當時不在城中,群龍無首。他這個人有將才,沒帥才,缺少統籌全盤的能力,壓不住陣腳,故此失利。但是若論衝鋒陷陣,給他個明確的目標,叫他去做,卻還是沒一點問題的。
續繼祖與郭從龍順利過了河。有人輕輕的呼了口氣。河邊有片林子,儘管是冬天,樹葉幾乎落盡,但是夜色中的林木,卻還是遮掩住了諸人的視線。很快,就無法再看到出城的軍隊了。但是他們仍站在那兒看著,誰也沒提出離開。
洪繼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章渝一遍,像是忽然不認識了這個人似的,直看得他戰戰慄栗,渾身毛骨悚然,方才輕蔑一笑,對走近上前的姬宗周道:「姬大人,你久在益都。遠處交戰的所在,距離我城池有多遠,你能感覺出來么?」
「伏軍的人數不多,可也是有伏軍也。」
續繼祖是王夫人的親兄弟不錯,但是牽涉到此等大事,他到底新投未久,即便鄧舍相信他,洪繼勛等人卻不免保有懷疑態度。因此,為使得城中諸人安心,不得不再揀選一親信勇將為其輔佐。
姬宗周與章渝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顧不上打掃衣服上的灰塵,訕訕歸入班列。章渝也瞧見洪繼勛的表態了,卻與姬宗周反應不同,輕啐一口,心中想道:「裝甚麼瀟洒鎮靜。你要不害怕,寒冬臘月的,這麼冷兒天,還搖甚麼扇子!『欲蓋彌彰』?你這狗日的才是欲蓋彌彰!」
夜深寒重。
鄧舍喝彩,道:「洪先生此言,當浮一大白!」
益都左右司里,上到郎中羅李郎,下到都事國用安、劉名將,不管官銜比他高的,抑或官銜比他低的,全沒把他當回事兒,看見只當沒看見。他心中怎不窩火?特別這狗日的洪繼勛,來益都才幾天,居然就訓斥過他好幾次了。全是因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而且,每一次的訓斥,還都不是私下,全當著別人的面,甚至就在鄧舍的面前。
鄧舍大奇,心想:「此人雖膽弱性劣,華夷大義上,倒是頗有可取之處。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誠不我欺。」對章渝的看法頓時大為改觀,稱讚誇獎他:「好!好!」對諸人道,「員外郎大義凜然。諸位,可為榜樣。」
章渝委屈,他納悶。百思不得其解。
章渝越想越是惱怒,他雖出身不及姬宗周,才智也不如田家烈,但是卻也正兒八經的蒙元一秀才,並且亦素有辯才、智士之稱的。卻為什麼肯放下身段,心甘情願的投軍從賊,可不就為了榮華富貴么?又為什麼肯放下尊嚴,罵了鄧舍又降鄧舍,可不也為的榮華富貴么?偏偏洪繼勛,一絲不體諒他的苦衷難處。他咬牙恨齒,心中想道:「卻莫將人逼急!」
「願聞其二。」
「十幾里地。還沒出元軍的營區。」洪繼勛皺眉想了片刻,道,「或許,續平章、郭千戶遇見的並非元軍伏兵,而是元軍的巡營隊。」
鄧舍大喜而笑,說道:「寧為百夫長,不作一書生!我就知道,老子軍中沒有一個孬種。」他平常甚少說粗話,忽然爆出來一句,很有振奮士氣的作用。
續繼祖、郭從龍已經突圍而走,還有什麼可看?
伏兵怎麼也不可能放在大營裡邊。要放在營中,稍有差池,營盤就有可能會被踏破。未免得不償失。且紮營也很麻煩。料來察罕不會出此下策。
「適才為何嗔目作色?」
洪繼勛道:「攻心是察罕的目的,消滅我出城軍隊則是為察罕的手段。怎麼消滅我軍?唯有設伏。」他依舊請鄧舍鋪開地圖,用扇柄指點圖上江山,說道,「主公請看,我軍要出城去東南沿海,則肯定要走東邊。——而且察罕給咱們空出來的也是城東。所以,我軍從哪個方向出城,是不必考慮的了。只有出東城門。
再縱觀士誠降官,現今最高位者,有續繼祖、有劉珪、有姬宗周。他們的官位太高,而且各有勢力,不易輕動。其它的又太低。沒必要大費周折。比來比去,也就章渝了。所任的官職不太高,卻也不算低,正好適合作為第一炮。
鄧舍解釋道:「數萬大軍紮營,調動一兩股的軍隊,改變駐營地,實在尋常。他昨夜雖然偷偷摸摸,卻不一定就是欲蓋彌彰。也許用那股元軍另有別的秘密用處,也未可知。那麼,我信使入城或許便非他故意為之。
他還真是個官迷。本來駭怕、焦慮的情緒,因這麼片刻的走神,倒是安定了甚多。一股怒氣,勃然迸發。鄧舍不知聽洪繼勛說了句甚麼,剛好又一次扭過頭,教姬宗周上前,瞥眼瞧見了章渝憤憤然的模樣,有些奇怪,隨口問道:「員外郎怎的這般神情?你可有事么?」
直到有一次,他與姬宗周閑談,提出了這個疑惑。姬宗周官場里打滾多少年了,先做蒙元的官兒,接著做王士誠的官兒,現在又當海東的官兒。歷經三個主子不倒,而且官兒還是越做越大。對此中的門道精通。看在曾經與章渝同僚的份兒上,稍微提點他了兩句。
此時聞令,他也毫不含糊,挺胸昂首,慨然應命。
他委屈是因為不知為何洪繼勛總盯著他的過錯。他納悶,則是為的另一個方面。洪繼勛來頭是挺大,燕王殿下的親信,左膀右臂。說他跺跺腳,整個海東都要顫三顫,也不為過。但是有句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的官兒再大,哪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又不是益都左右司的人,並非章渝的長官。更進一步地講,他甚至連益都的人也不算。海東右丞。憑什麼來訓斥益都的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