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四十五章 對策

第七卷 補天手段略施展

第四十五章 對策

安豐朝廷既有「大義」,海東若是執意不肯聽旨。恃一時之強軍,固然或可自保于無恙。鄧舍若是只有割據之志,但行無妨;設若他有問鼎天下之雄心,則就不可不細細思量。
「臣請主公下旨,革其官職,嚴懲其過!以為後來者戒。」
果然,轉折來了。
如今的形勢與秦漢之際,又有何等驚人的相似。
說話者誰人?方補真。
洪繼勛去看鄧舍,正好鄧舍也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但只來「虛」的也不行。若說此兩條是個前奏,那麼,前奏過後,總還是需要得來「實」的。換而言之,出軍南下,早晚還是得要「落到實處」。又該如何對策?鄧舍心知,這中間必有一個轉折,也不插話,穩坐主位,沉心靜氣,不急不躁地等著洪繼勛繼續往下說。
光復濟南,是海東早就定下來的成策。只是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在四五月份才動手的。洪繼勛此計,的確可以稱為妙計,但是卻也正因為他提前了光復濟南的時間,所以鄧舍微有顧慮。
諸般事體準備妥當。次日,方從哲即秘密出城。隨後,鄧舍又連著兩日,與洪繼勛仔細商議細節。一邊商議,一邊就只等著劉十九從棣州歸來。
鄧舍沉吟再三,顛倒翻覆,把「厚黑」兩字想了好幾遍,也不知到底是因為功力還有不足,抑或是覺得洪繼勛說的有理,還是聽從了洪繼勛的意見,說道:「吳大人此計,且先放一放。看看以後的形勢再說。」
當下,他也不與方補真多說,只對鄧舍言道:「方大人官居行台御史中丞,二品大員。究其職責,應該本有糾百官之風紀這一條。但他卻空居此職,動輒就對人惡語威脅,言必『噴人』;又如今君前失禮,咆哮大臣,成何體統!本該他糾風管人,卻連他自己都管不住。
適才,吳鶴年把劉十九此次前來益都之本意與目的,以及若是鄧舍果真拒絕南下,他可能會因此而採取的種種後手,也都分析得非常透徹了。劉十九秉承安豐朝廷旨意,殫精極慮地想要迫使海東南下;而按照洪繼勛的分析,海東卻又堅決不能南下。矛盾就出來了。該如何解決?
鄧舍吩咐隨從,說道:「看看堂外喝銀耳薏米湯的諸公,火氣下了沒有?若是下了,便請入來。再議軍事。」
察罕、孛羅兩不和,派個人,去大同,把孛羅說動。或挑唆其主動挑釁;或便不開戰,也要爭取把他說動,只要能說動他,把重兵開往前線屯駐,對察罕都必然會造成重大的威脅。如此,察罕對山東的壓力自然而然地也便隨之減輕了。洪繼勛此議,看似異想天開,實際根究察罕與孛羅的關係,卻也並非是不可行之的。而且,也的確還是有不小的成功可能性。
當然了,洪繼勛的此條計策,卻也並非處處無懈可擊。就比如命使者故意丟失一封密信,或許會騙住人一時,但是天下又豈會沒有高明之士?遲早會被人看穿的。只是,看穿了又如何?沒有真憑實據。你可以說是假的,海東卻也就可以一口咬定、非要說是真的。
「此一條,則又是為從道理來講,我軍亦然不可南下。」
他說道:「如先生所言,至遲到本月底,或許濟南之戰就會打響。以我軍目前的狀態,多衙精卒齊聚益都,光復濟南或許不難。然而,若是因此引來了察罕的反撲?則我益都才經苦戰,還沒有恢復元氣,勢必又將要迎來再一場的鏖戰。以先生之見,你認為我軍能否取得最終之勝利?」
既整軍備戰,也是還有很多的細節需要詳細商榷的。堂外諸人回來,鄧舍也不提洪繼勛的具體計策如何,只說打算備戰,圍繞調何軍、用誰營,帶軍將校之人選,以及後勤輜重之籌措等等諸事,又議論了多時。大體定下。諸臣告退。鄧舍再又留下洪繼勛,召來方從哲,三人轉入書房,密議直至夜深。
洪繼勛對諸臣的憤怒也是只當不見,再有帶著輕蔑似的的眼光,掃視了一圈堂上,心中想道:「腐儒一群!」給鄧舍行了一禮,姿態自若,侃侃言道,「『名分』與『大義』者,正如臣所言,固然是人人可用的一件東西。但是,主公若心存壯志、腹有雄圖,則此兩物,卻也不可輕易丟棄。若輕言之、輕為之,主動將之放棄的話,則便可謂是『倒持干戈、授人以柄』。是以,臣言道,既劉十九欲用『名分』來為武器,則我海東便也大可先下手為強,首先搶佔住了『大義』,讓他啞口無言!
「擇一使者,說動孛羅?」
「是無論從公從私,我海東都是絕對不可以南下的。
吳鶴年心中一動,說道:「洪先生之意,莫非是想要驅狼吞虎?用田豐之軍為南下之主力,以此來減輕我海東的壓力么?但是,即便是田豐肯從,遣軍隨我南下。南下的名義,卻還是得用我海東之名,則與士誠結怨,依然不可避免。是了,先生之計,必不為此。那麼,先生到底何意?」
吳鶴年問道:「若如先生計議,則先生以為,該選派何人為使最好?」
聽了洪繼勛的話,鄧舍不由失笑,堂下諸臣皆是竊竊私語。鄧舍放目看去,不少人面現不忿。讀書人講究「名分」,講究「大義」。
山東諸將不用多說,便連海東舊軍、諸將,其中有很多人原本的出身,不也就都是遼陽紅巾么?朝廷有旨,不遵,說不過去。這就是宋政權擁有「大義」的第一個原因。
「至於打下濟南之後,安豐朝廷還會不會依然堅持我軍南下?以臣之見,十有八九,朝廷還是會舊事重提,依然堅持的。只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我軍已經光復濟南,山東的形勢必然也會因此而一變。形勢既然已經生變,則我海東到時自然也大可以因時制宜,再來尋找別策即可。」
提起前宋,那就是漢人的政權。若是再配上紅巾軍的口號:「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用前宋之國號,滅當今之蒙元,這不就名正言順了么?也所以,宋政權在民間的影響能有如此之大。
又環顧諸臣,笑道:「二月天氣乾燥,諸位,自覺火氣大的,也都請下去吧。我後院銀耳,乃是地方上才獻來的。也一如方大人,每人賞給一碗。若是喝了之後,自覺火氣已無的,請再來就是。」
終有一人,按捺不住,跳出來,氣惱的滿面通紅,幾乎怒髮衝冠,激動的渾身發抖,兩手揪著衣襟,險些把衣襟拽爛。憤怒到什麼程度?連給鄧舍行禮都顧不上了,三兩步竄至洪繼勛身前,抬起手臂,戟指痛斥,說道:「大人位居宰執之位,不思以正言來引導主公,反用一派歪理邪說,大言炎炎,來誘使主公犯錯。洪大人,你也是讀聖賢書出來的,試問你,公理道義何在?滿口邪說、只為功利,則大義何存?你的正氣何在?洪大人,你且收口,不再說了便罷!設若是你仍執迷不悟,對主公行如此罔顧正氣之說辭,哇呀呀,……,那你且便小心,俺可要噴你了!」
他眼珠轉動,在座椅上扭了扭身子,摸摸鬍鬚,忽然說道:「主公,洪先生此計,若行之得法,用之得當,定然可成,這是無疑的。前陣子姚先生不是給主公也曾上有一書?諫言主公奏請朝廷開科舉。既然洪先生此計之前半,是應諾安豐,我海東肯答應南下。」他嘿然一笑,「那麼,何不就藉此機會,索性便奏請安豐,請朝廷再下道聖旨,開了科舉?」
方補真怒火沖頭,開口又要大罵。堂下群臣,無不失色。鄧舍微微一笑,說道:「拾闕忠心為主,所說之話也是不錯。來人,請方大人下堂,取我後院的好銀耳,配些生薏米,熬一碗湯,賞給方大人。請他喝了,敗敗火氣。待過片刻,若是他覺得火氣下了,你們可再請他前來上堂。」
洪繼勛言辭委婉,諸人聽得明白。甚麼「借盜賊之手」?甚麼又是「盜賊會怎麼做?臣非盜賊,難以預測。」洪繼勛的意思,明明就是請鄧舍選派軍卒,裝作盜賊,搶了其中一封密信,然後公布天下。
「虛與委蛇,我明白。但是與田豐送去密信一封?」
洪繼勛說:「名分大義,人人可用。」至少,經此一手,海東就不會顯得那麼理虧,可以站得住腳了。
「若是單憑我一地之力,若是察罕果真因此而來反撲,則我軍獲勝之可能性,以臣看來,確實不大。但是,主公難道忘了么?察罕的北邊卻還有孛羅。在我軍攻取濟南之前,主公何不未雨綢繆?先遣一使,前去大同,尋那孛羅,用言辭將之說動,用他來牽制察罕。若能成功,則察罕雖有反撲之意,怕也會力不從心。只能徒呼奈何!
「若欲先下手為強,先搶佔住『大義』之名。臣有兩策。首先,與劉十九虛與委蛇。表面上答應他,並積極地開始整軍備戰,做出即打算遵從聖旨,發軍南下的架勢。而同時,遣派使者,前去棣州。與田豐送去密信一封。」
方從哲出使浙西,初露鋒芒。鄧舍與洪繼勛兩句話定下來,不日後,他即會又將要動身前去大同,再逞雄才。至此,應付安豐聖旨之策,就算成熟。
「田豐若肯出軍,則我便可借給他糧食?」
吳鶴年來益都的雖晚,但是畢竟位高權重,有關近期以來,鄧舍做出的種種決策,他也還是盡皆知曉的。姚好古曾給鄧舍上書,諫言他請安豐開科舉,這件事,他也是早就有所聽聞。
洪繼勛卻不肯先回答他,自顧自,接著往下說道:「……,這一個送去給棣州的密信,主公不妨可以多寫兩封,並前後擇使,多遣派幾人給田豐送去,以示急切。而在給田豐送去此密信的半路上,也不妨可以故意丟失其中一封。在通往棣州的道路上,頗有盜賊。信入盜賊之手,盜賊會怎麼做?臣非盜賊,難以預測。但是,如果盜賊肯將之公布與益都?則是借盜賊之手,遍示山東、海東、天下,以明主公確有出軍南下之意。」
洪繼勛說道:「吳大人此計,誠為好計。但是,欺人不可太甚。若是安豐因此而羞惱成怒,似乎反為不美。主公,以臣看來,還是不要這麼做的好。」吳鶴年訕訕一笑,說道:「是,是。洪先生老成謀國,所言甚是。」
蒙元立國之時間,若較之秦朝,儘管其綿延之年數,國存之時間,確實是多出來了幾十年。但是,宋亡至今也不過只有百年,雖然說自古沒有亡國百年還能再復國的,但是對老百姓們來說,他們認可。
「密信上可寫,今朝廷有旨,命我海東南下。而我益都之軍,除去防守之所必需外,並不足以夠我南下。棣州缺糧,問田豐想不要糧食?他若是想要,即要求他收信之即日,便從部屬之中,立即選出五千之精銳,做好隨我軍一同南下的準備。則如此,我海東可以借與他糧。」
吳鶴年一拍大腿,喝彩,說道:「先生妙計!好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修棧道,表面上整軍南下;暗渡陳倉,其實意在濟南。趙過聽了半天都沒有發言,這時也忍不住讚歎,說道:「先、先生高明,果、果然好計。既、既應承住了安豐,又、又糊弄住了察罕。」
洪繼勛說道:「經此兩步,則不管從明,還是從暗,則安豐朝廷、包括山東諸將、乃至我海東舊軍,都必然會是已經相信了主公確有南下之意。請問主公,正當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我海東諸軍的士氣都已經上去了,經過動員,都也已經做好了打仗的準備。突然之間,便在此時,若是『函山之戰』再度重演?甚而言之,較之上次,又再設若此次我軍與察罕在函山的衝突更為加大、更為激烈。則我軍該如何是好?」
「若果能如臣計,北有孛羅呼應,前有黃河為塹。則此即是為我軍之兩利,而便是察罕之兩弊。主公又何憂之有?」
不但鄧舍沒想到,洪繼勛、趙過等人其實也沒想到。
其二,再從「宋」政權的國號來說。與洪繼勛方才所講的曹操、劉備兩人何其相似!只不過,曹操、劉備所託的,乃是為漢室之名;而韓山童、劉福通所假託者,是為宋室之名。韓山童自稱宋徽宗八世孫,劉福通自稱前宋名將劉光世之後。宋政權所以握有「大義」與「名分」,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名正則言順」。
聽到此處,鄧舍也是不由心中一動,對洪繼勛的計策略微有了三分的瞭然,心中想道:「明面上答應劉十九,是為穩住安豐;暗中故意丟失密信,又是為製造輿論。這兩條,確可稱之為搶佔『大義』。」
鄧舍還真沒有想到這一點。他瞅了眼吳鶴年,心中想道:「剛才方補真說洪先生無有正氣,太過功利。但是洪先生此計之用意,其實不過還是為了尋個借口、哄住安豐、不肯南下,並沒有涉及其它,只是話語說的有些直白而已。這老吳卻不然,得了便宜還不知足,不但想要哄住安豐,更還想在哄住安豐的基礎上,再從安豐要點東西出來。還好,方補真下堂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他聽了這話之後,又會做出如何的表現?」
又如秦漢之際,陳勝吳廣起義,便連陳勝、吳廣這樣的草莽,也都知道打起前楚國的旗號。號為「張楚」。項梁、項羽起事,即有謀士范增前來為其出謀劃策,說陳勝、吳廣所以失敗,是因為雖號稱「張楚」,卻沒有立楚王之後。楚懷王入秦不還,楚人哀之至今。因此諫言他們立楚懷王之孫為王,以為「名分」的號召。項梁、項羽本即為楚國名將項燕之後,即從之。從而最終號令諸侯,成就了項羽「西楚霸王」的威名。
在他們看來,在他們如今所想的,能夠哄住安豐,實現海東不需南下的目標,就不錯了。誰也沒有再去想,在哄住安豐的同時,海東什麼都不用出,倒過來,還再以此為籌碼,再騙得安豐拿點什麼東西出來。一時間,諸人也無不都是嘆為觀止。趙過忍不住,笑了一笑,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到底穩重的性格佔了上風,又忍住了,咽下去沒有說出來。
下到民間,尋個鄉野百姓一問:「現今反元者何人?」無論婦孺,乃至老邁,萬口一辭,十個人中至少得有九個半,回答的都是一個字:「宋。」這就是「大義」,人心所向。多半的老百姓都已經把宋政權當作了反元的一個標誌。插旗所至,影從者無數。察罕為何先取汴梁,再取山東?「擒賊先擒王」者是也。便就算元廷,也是把宋政權當作最大之敵人的。
難題解決,心情大暢。
「諸公皆英傑,主公更是不世出的英雄。想必諸位對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既然道理如此,那麼如何應付此事?很簡單,彼劉十九想爭『名分』,則我海東亦然可以先從『大義』入手。只要我海東佔據了『大義』,則南下、不南下,還不就是主公說了算么?」
「師出有名」。名分與大義,這個東西看起來很虛,而要想爭奪天下、逐鹿中原,卻又萬萬不可沒有。
他只當沒看見諸臣的發怒,徐徐說道:「君為上,臣子為下。安豐在上,海東為下。朝廷既有聖旨,我海東自當遵從。若不遵從,當然便沒有『名分』,失去了『大義』。洪先生,以你所言,倒似乎我海東不用南下,也可以握有『大義』。此話何意?我實在不解。願聞其詳。」
群臣啼笑皆非。侍衛們上來,連拖帶拽,請了方補真下堂。其餘諸臣,也還真有幾個,雖不敢斥責洪繼勛,但是確實也不願聽洪繼勛的言論,紛紛出列,向鄧舍行了一行跪拜之禮,也轉身隨之出去。
對這些出去的臣子,鄧舍也不知惱怒,微笑著看他們走出,再又環顧留下來的諸臣一眼,笑與洪繼勛說道:「先生可以講了。」
鄧舍把他從海東調了來,指派其巡撫益都各地。他這是才來益都未久,還沒開始正式地下去諸府縣巡撫。所以,此次的議事,也有前來參加。但見他大怒之下,聲高震耳,奮臂揮指,禮儀全無。說起話來,唾沫四濺。洪繼勛蹙眉,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取出潔白的手帕,微微擦了擦臉。對方補真怒火上來時的脾氣,他也是早有領教的。
「正是如此。函山衝突,導致我軍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即為臣策之『其次』。外患不除,則便是為自顧不及。自顧不及,則便是為又如何能夠幫助安豐?到時候,我軍備戰已足,而且田豐的五千精銳也已經有了,所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函山衝突』,即我海東之東風是也。
「又且,我海東目前之首要大敵,既為察罕;好容易方從哲說服了士誠,說動了他與我交好,現在我海東若再奉旨去打他,則是斷我一友,而豎我一敵。徐州堅城,即便我軍去攻,能否打下,還是兩可之說。萬一,再又設若我軍久攻不下,而士誠發兵來援。則我軍前有士誠、後有察罕,下場如何?前途會是如何?不需臣多講,想必主公也心中有數。
安豐朝廷為什麼有「大義」?原因有兩條,其一,韓山童、劉福通是首倡起事者,先在北方建立了宋政權,開花結果,散枝落葉,影響遍及黃河兩岸,遠出塞外,西至陝西,南到金陵,可以說,如今北國半壁的江山,凡是起事反元的,幾乎所有的義軍打的全都是「大宋」的旗號。
「『名分』與『大義』誰都可以用。漢末之曹操,託名為漢相,實其為漢賊。蜀國之劉備,自視以皇裔,割據川中,口口聲聲是為『復興漢室,討伐奸賊』,而其果然就是為了『復興漢室』么?究其行為,與曹操何異?此兩人者,皆是託名與『大義』,而實際上所行者,全是『奸雄』之事。『名分』與『大義』是什麼東西?一句口號罷了。
而洪繼勛幾句話,卻把「名分」與「大義」形容的這般不堪,將其所蘊含的崇高與正義性之一面,徹底地給剝離了下來,完全將之視為了一種可以利用的工具,徹頭徹尾地充滿了功利主義的色彩。不少的臣子都是聞言大怒。只是畏懼洪繼勛的權勢,敢怒不敢言。
「田豐疑我者,山東諸將疑我者,就像吳大人剛才所說的,我若不肯南下,就便有可能會給劉十九從中上下其手、挑撥我山東內部不和的機會。但是,田豐、並及山東諸將,難道說,他們就是忠誠安豐的么?正如曹操、劉備,名義上所爭者是為『大義』,其實所欲者,是為天下!
洪繼勛說道:「集賢院參議方從哲,前番出使浙西,不辱君命。才可堪大用,辯足以服敵。該選派何人為使最好?臣以為,主公若是肯從臣之計,而若又想臣之計果然能如臣之所願,則應該派去大同、說服孛羅的使者,就非得此人不可!」鄧舍頷首,笑道:「先生之計,誠然妙策。我當然是會聽從的了。而至若該選何人為使?我卻是與先生所見略同。」
蒙元建國多少年,天下秀才還在因蒙元與前宋的「正統」地位,何為「正統」,何不為「正統」而爭執不休。直到脫脫為相,才算拍板決定。蒙元與前宋各為「正統」。由此也可見,「名分」與「大義」在讀書人的心目中,佔據有何等重要的地位。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何為「亂臣賊子」?沒有「名分」,沒有「大義」的就是「亂臣賊子」。
「一則,我海東目前之大敵,乃是察罕,而非浙西。此之為私。二來,且主公才從浙西借糧,方從哲與士誠言道:『設若浙西有事,只需士誠單騎匹馬、遣派一使者來我海東,則主公必無有不應。』是『信誓旦旦』。豈有剛剛許諾、即陡然反悔之理?此之為公。
大騙子佩服小騙子,倒也有趣。
先從私,再從公,然後又從道理。三條理由,把海東絕對不可南下的原因闡述的清清楚楚。吳鶴年拈著鬍子,皺著眉頭,說道:「洪先生所言,確為正理。奈何劉十九此來,我海東該如何應付?」
「又且,如今二月,天時轉暖。黃河之水,多已開化。黃河,天塹。有此天塹,一則我軍攻打濟南時,可不用擔憂察罕的援軍速至;二來,待我軍光復了濟南之後,卻也是十分有利我軍據守。
洪繼勛瞧了瞧堂上諸臣,說道:「要想應付,其實倒也簡單。」總結吳鶴年的分析,說道,「究竟劉十九之手段,說到底,無非兩個字、一個詞,——『名分』,或者可稱之為『大義』。朝廷令我出軍南下,我若不肯,則棣州田豐、還有山東諸將,便可能因此生疑。生疑者為何?表面上是疑我不忠。而說白了,『忠』與『不忠』只是一個借口。
「至若如何搶佔『大義』?臣見堂上諸公,似多有對臣之所言不以為然者。臣大胆,先請主公屏退諸臣,然後,臣才可以一一與主公細講。」
不過,洪繼勛的話,卻是正合了鄧舍的心思。
洪繼勛說道:「以臣之見,我海東當然不能南下。原因有三。
「適時,主公以此為由,用為借口,一聲令下,會集兩地之軍,改南下為向西。我軍自東,而田豐從北,用數萬精卒,挾雷霆萬鈞之勢,兩路夾擊,驟然而起,收濟南、光復我境,則何止易如反掌,簡直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