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褒揚

人們記得的，永遠是光彩奪目的英雄。至若小人物，不管榮辱、抑或生死，即便悲愴、又或者壯烈，到頭來，歸根結底，都只是一串數字罷了。

「徹底把益都地方融入海東的機會。」

戰爭就是這樣的慘烈。

武將好說，陳猱頭、高延世這些人早已就被收服。文臣不然，讀書人的心眼多，想法也就多，特別有些清高自傲的，講究「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或者得其用易，但是要想得其心，難上加難。藉此機會，大力褒揚姬家，的確是有助收益都舊臣之心。這也是為什麼鄧舍剛才接連下了那麼幾道命令。

「姬氏父子立此功勞，當然要有賞了。我打算把姬沖調來我的衛隊，給時三千當個副手。」

鄧舍的這番自責，既是覺得愧對士卒，因為安遼軍這支部隊跟他很久了，裡邊有許多的上馬賊老人，包括一些低級軍官、乃至士卒，他也都認識，彼此難免會有感情。

「臣原以為姬宗周是個『今日馮道』，萬沒料到卻走了眼。真沒想到，此人居然也有視死如歸的一面。看羅國器的軍報，說在守城時，他穩坐城頭撫琴助陣，直到城破。膽色也是頗壯。臣嘆息，是可惜了解他太晚。」

「什麼好機會？」

姬沖已是軍職，轉為文職未免唐突，但繼續把他放在前線，似乎又稍嫌鄧舍無有體恤之意，也就失去了「做給別人看」的意義。因此，乾脆就調入衛隊，也可以藉此機會多了解了解他，若果堪大用，再外放也不晚。

「是。」

「接替姬沖之職？」

「主公不必太過自責。棣州之所以陷落，首先是因為王國毅呼應不力；其次是因為羅國器、姬宗周麻痹大意，和主公並無什麼關係。待我益都援軍重將城池奪回后，自可再慢慢地責罰失職之人，為傷員討還公道。」

提起棣州的戰事，就連洪繼勛也不禁惻然，惻然里還帶著一點敬重。

元軍攻下棣州之後，隨時都會面臨益都援軍的反攻，肯定沒有心思去收容俘虜，對那些傷員，絕對地會是一殺了之。

對鄧舍為何突然有此想法，洪繼勛並不奇怪，這不但是在獎賞姬家，更是在做給別的臣子們看，以解其後顧之憂，只不過，他說道：「這，……。主公，姬宗周才隕，按照禮法，現在就給他的兒子們辦婚事不太合適呀。」

「正是！羅國器的軍報上說，突圍時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管他們。無可奈何，只得將之留在城中。韃子兇殘，入城後會怎麼對待他們？不言而喻。其下場定然難逃一死，而且怕還不是痛痛快快地死。身為他們的主君，卻不能讓他們堂堂正正地戰死疆場，而是像小雞、小狗一樣的，任人肆意宰殺。」鄧舍長嘆了口氣，自責地搖搖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姬宗周一死，姬家便沒了大樹。而姬沖年紀尚輕，卻也不宜過高拔擢。這樣吧，我聽說姬沖有三個弟弟，都還沒有婚娶。先生，選幾個大戶人家，從臣下里選擇也行。要挑家風溫良的。我來做媒，分別許配與之！」

「人是最難了解的。所謂『蓋棺論定』。只要沒死，就有可能變化。懦夫也能成為勇士；勇士也能變為懦夫。然則，先生又為何發笑？」

洪繼勛冰雪聰明，頓時明白了鄧舍的用意，點頭稱是，頓了頓，忽然也是嘆了口氣，接著又是一笑。

「先生為何嘆息？又為何發笑？」

「知我者，先生也。」

鄧舍默然片刻，說道：「等他回到益都，你要記住第一時間來通知我。此次守衛棣州，姬氏父子一人盡忠，城破身隕；一人盡孝，慷慨赴死。都是我海東的好男兒。要大力表彰，給其褒揚，以為後來者之榜樣。」

「那便先把婚訂下來。……，再去問問姬沖的弟弟們，有願意從軍的沒有？若有，就挑出來一個，讓去接替姬沖之職。如果沒有，便選出一人來我王府，做個參議。」

同時，也是非常痛心。安遼軍的軍士都是老卒，即使傷員，也是很珍貴的財富，沒有戰死在沙場，反而就這麼毫無還手之力的被人殺死，確實極其不值。

「姬沖負有重傷，行不得快路。這會兒，大約還在路上呢。」

「姬宗周與城偕亡，真是出了我意料。……，對了先生，羅國器把姬沖送回來了么？」

益都舊臣的代表人物有兩個人，武將中當數陳猱頭，文臣里便是姬宗周。

「臣笑，是因為此次姬宗周之死，雖然使得主公失去了一個得力臣子，但未嘗也不是一個好的機會。」

「陣亡的士卒倒也罷了。先生，你可知道么？是什麼最讓我覺得不忍？」

「是啊。滿城四千余的守卒，撤出來的不到千人。羅國器能逃出生天實在僥倖之極，只是可惜姬宗周陷落城中。更有姬沖，明知回城是死，依然奮不顧身，還好，重傷之後剛好被羅國器遇到，順手救下。還有王國毅，雖說他因大意受到元軍的偷襲，但總算身先士卒、及時地打退了元軍，好賴把羅國器、姬沖等突圍出來的將士接應了下來，沒有一錯再錯。」

「可是那些被留在城中的重傷軍卒么？」

閉目遙想，當城池陷落，敵人入城，四處放火，傷員們陷入絕境，自知必死路一條，當時的絕望可想而知。都是從軍已久、身經百戰的勇士，別說鄧舍為之痛心，怕是連他們自己也覺得這種死法很不值。也許，還會發生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亦然殊為可知。只不過，無論這些故事是否有過，都已經隨著漸漸熄滅的火勢、漸漸消散的煙氣而也隨風彌散了。

又與洪繼勛談了會兒軍事，議了些政務，看天色不早，鄧舍送他出堂，負手立在院中，看其去遠，獨自一人在樹下站了會兒，叫來三兩隨從，轉去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