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零八章 截擊
楊萬虎在海東的資歷遠勝傅友德，對他來說，傅友德就是一個後進之輩，所以說話很直接，沒有與他客氣。
遠遠有探馬馳回，疾奔至軍前，見著楊萬虎，來不及下馬，大聲說道：「報！將軍，成武韃子已經到了黃口山，距我軍不足十里地。」
有一個小校問道：「如果韃子不但不退，反而繼續向前呢？」
「好！」
傅四也順著傅友德的手指望去，果然也看到了一塊窪地，卻是又在樹林後頭，兩地間隔大約又有一兩百步。樹林在路南，窪地在路北。
「回將軍，韃子人馬眾多，走得不快，才剛剛過了黃口山不久。現在距我軍還有兩里多地。」
想這楊萬虎與傅友德兩人，哪一個不是好戰如命的？
如此，兩下一比，「安遼軍」又佔一條優勢。
濟寧路的南部不比北部，北部有較多的丘陵，南部則較為平坦。就在他們立足之處的周近四五里內，再無第三處類似樹林、窪地這樣的埋伏地點了。傅友德「咦」了一聲，笑道：「卻是誰說也要你埋伏了？」
傅友德不慌不忙，看著這幾將分別走遠，直到他們各自到達了埋伏的地點，方才驅馬從高處下來。
黃口山，名之為山，其實只是個小山丘，不高，是從成武去單州的必經之地。黃口山、成武、金鄉三者之間形成的是一個三角形；黃口山在下，成武在左，金鄉在上。
「霹靂」兩字，典出年前在益都城下，傅友德曾經「與霹靂斗」，大名遠揚，也因此，因為了鄧舍的這一面賜旗，他的部眾也被號為「霹靂軍」。較之楊萬虎的「安遼軍」，儘管他的營頭還沒有被列入「五衙」，但是鄧舍是深知其勇猛的，故此撥予給他的部屬也是皆為精銳。
傅友德聞言，不由暫時放鬆，心中想道：「還有兩里多地，不著急。」放眼四顧，觀察周邊的地形。
「諾！」
他只有三百騎，人馬不算多，儘管都是精銳，但要想在平原地形上將佔有絕對優勢的敵人給攔下來，說實話，難度不小。必須得好生籌劃。觀望良久，他定下了主意，吩咐左右說道：「佟生開！」
趙普多聞令出列，不等傅友德說話，先自轉頭，朝樹林、窪地的方向望了望，接著說
「瞧見那處的河谷窪地了么？」
「末將在！」
有步卒把吃入口中的塵土吐出，連著「呸」了幾聲，瞧騎兵們飛馳遠去，悻悻然地說道：「什麼東西！騎個馬就不似你了！」又有脾氣暴躁的步卒已然開始破口大罵。
「傅四！」
臨到城門，楊萬虎暫停下腳來，先是右顧，躊躇滿志得看了看正在絡繹出城的部下；繼而左顧，意氣昂昂地與傅友德說道：「傅將軍，兵法上說『凡戰，無後備者不行』。雖然說，成武的韃子終於按捺不住，總算前來救援單州了；但是咱們兩人卻也不能一股腦兒地全出去。須得留個後手。……，不如這樣，俺率部先出；將軍則帶你的本部隨在後邊為俺掠陣。若是我部得勢，便請將軍一同殺出；若是我部失利，則便請將軍為俺支援。你看如何？」
下雨歸下雨，他並不擔心。因為此番他打的主意就是白刃戰，所以帶出城的千餘人里沒有一個火銃手。既然不用火器，下不下雨當然就沒有多大影響。相反，若果然雨下起來，也許對「安遼軍」更加有利。
「撥與你一百五十騎，去亭外等候。等聽到我的鼓聲后，也與佟、傅兩人一樣，搖旗鼓噪。不過，你卻不能像他們兩人不動，而是要虛張聲勢，一邊搖旗吶喊，一邊裝作是從單州來的援軍，迅速向俺靠攏。」
他笑與列老九說道：「老九，前頭韃子來有三四千人，咱們只有這五十騎，你可有膽子隨俺前去挑陣么？」
從成武來的三千五百人，被金鄉的楊萬虎、傅友德攔住；而從羊角庄來的虎林赤部則卻是被趙過的預備隊給截住了。
眼見得數萬敵我軍隊在單州鏖戰，因為戰事非常激烈，乃至喊殺、戰鼓、火炮等等的聲響，遠隔二三十里，都能隱約傳入金鄉城中。聽得這等動靜，他兩人怎能不焦躁？好不容易，總算把成武的敵人給盼了出來！
「諾！」
楊萬虎部多是步卒，因為總還需要留些人馬守城，所以，他並沒有把部隊悉數帶出，出戰的只有一千來人。
「韃子到了何處？」
「繼續向前？……，哈哈。俺也不瞞你
為什麼呢？
且先不說虎林赤這一路，只說成武來的這一彪軍馬，攔截他們的楊、傅兩將早在金鄉等得發膩。趙過給他們兩人下得死命令：只要成武敵軍不動，哪怕單州城外殺個血流成河，即便海東戰敗，也不許他們兩人妄動。
甚至，因為是騎兵的緣故，人人胯下高頭大馬，個個手中持弓挾槍，呼嘯馳行，那衝天的殺氣倒好似比「安遼軍」還強上了半籌。不管怎麼說，騎兵總是精華的兵種，士卒的鬥志與傲氣比步卒更強，也在情理之中。
楊萬虎一如舊例，不肯待在中軍，行在部隊的最前邊。
陰雲低沉，紅旗颯颯，同時鼓角齊鳴，戈矛如林。千餘人殺氣騰騰地卷甲而趨，直奔成武敵人的來路而去。
元軍的兩路援軍殺到，卻分別都在半道上被人阻擊。
傅友德的部下皆為騎兵，也沒有太多人馬，帶出城的只有三百騎，跟著打起了本部的軍旗，是為鄧舍親賜，兩個斗大的黑字：「霹靂。」
「將軍的意思？」
楊萬虎心道：「卻是失算，教韃子走在了前面。想必定是得知了我軍出城的消息，故此韃子方才提速，以指望把俺們甩在身後。如今已相隔十里，俺的手下都是步卒，即使緊追急趕，一時間，怕是也難以很快追上。而如果被他們走掉，干擾了單州的戰局，軍法難饒！……，罷了，大局為重。」當即下令，命道，「傳令給軍后，告訴傅友德，命他不必壓騎緩行，為我殿後策應了！即飛騎往前，務必要在黃口山外把韃子攔下！」
很快，前邊又傳來了楊萬虎的軍令：「三軍噤聲，銜枚疾行，蓄積力氣，做好戰鬥準備！騎兵雖快，但潰陣掣旗，非我步卒莫屬！爾等何必急躁？」
「瞧見那處亭子了么？」
趙普多楞了一愣，繼而歡喜，讚歎地說道：「將軍的用意，末將明白了！
「末將在。」
佟生開接令，點了五十騎，自去林外埋伏。
所謂「百戰餘生」的意思，就是在戰陣上的經驗很豐富。晴天、雨天、雪天；山地、平原、河谷。基本上在各種天氣下與各種地形上的戰鬥，都有過經歷。既有經歷，自然便就對己方有利了。
「也撥與你五十騎，即去窪地里埋伏。與佟生開一樣，聽到我的鼓聲后，亦然是只許搖旗鼓噪，不許亂動。韃子不到眼前，便半箭一矢也不許射出。」
「撥與你五十騎，偃伏旗幟，且去林邊埋伏。聽到我的鼓聲后，便立即把旗幟悉數打出，但是卻也不需要你們殺出，只管吶喊鼓噪就是。只要韃子不到近前，便一個馬蹄也不許出，一支箭矢也不許射。」
本來楊萬虎預定的阻擊地點，便是在黃口山。但大約是因為成武的元軍加快了行軍速度，現如今元軍已到黃口山，他們卻還沒有到，相距十里。
「看見那處的林木了么？」
總共三百騎，現在還剩兩百騎。傅友德又道：「趙普多！」
傅友德膽大包天，他帶出來的兵也不會弱到哪裡去。列老九昂首挺胸，大聲地應道：「末將有何不敢？只請將軍下令！」
又在窪地的後頭，視線所及的盡處，至少一兩裡外，趙普多隱約看見了一個亭子，點了點頭，說道：「看到了。」
比起成武的三千五百人，單按兵力而言，不足其三分之一。
楊萬虎上陣殺敵，殺得興起時，往往裸衣；而傅友德新投奔海東不久，正立功心切。兩個人一般心思，卻都被趙過的一道軍令給牢牢限制住了。
兩軍出城，先後而行。
傅四引了五十騎，亦自去窪地處埋伏。
時當下午，天氣陰沉，水涼風中，三點兩滴細雨飄散落下。傅友德驅馬上到高處，朝來路觀望，遙見四五裡外，有一座小山立在平原之上。山雖不高，但因位處平坦地帶，故此十分顯眼。這座小土山便是黃口山了。
傅友德率部抄小路，繞過黃口山，趕在了成武元軍的前邊。
……
成武來的三千五百人，總不會也全部都像是「安遼軍」，盡為老卒！這不是說元軍都是新手，但是按照習慣，主將通常都會把最能
打出單州軍的旗號，遠比打出金鄉軍的旗號要強。如果打出金鄉軍的旗號，元軍的主將肯定就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為什麼呢？因為金鄉有多少海東的騎兵，成武元軍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是比較清楚的，最多不過幾百騎，威懾力不大。
「傅將軍」、「傅將軍」，其實傅友德現在的地位也就是一個「副將」。他雖也急著殺敵，但是此時卻知不能違拗，當下恭謹應道：「便如將軍吩咐。」退後了兩步，立在城門內，送楊萬虎率部先出。
誰知，他卻並非如此打算，只又挑出了七八個勇銳悍卒，卻將余者悉數留下，吩咐說道：「你們不必隨俺同行，便就留在原地。等聽到俺的號令后，就一起搖旗、擊鼓，傳訊給後邊諸將知曉。若是韃子退了，你們就趁機趕上；若是韃子不退，你們就原地不動！」
趙普多、傅四、列老九，這些人都是傅友德麾下的得力幹將，特別是傅四、列老九兩人，自從軍以來，早在當年還是北伐紅巾時，便就一直都是隨在他左右的，可謂心腹梯己。
但是，這些都是精銳，一方面乃是出自鼎鼎大名的「海東五衙」；另一方面，就算在「海東五衙」中，這一千來人也都是說得著的，可謂是海東十余萬兵馬中菁華里的菁華，一眼望去，無不士氣高昂，兼且鎧甲精良，軍器鋒銳。甚至就連身高，都是清一色七尺以上，一個個剽悍勇敢。即便沒經歷過戰陣的人看到他們，也都知道此必盡為「百戰餘生」的精銳。
楊萬虎大喜過望，披甲執斧，即召齊本部軍馬，列隊出城。傅友德亦提槍牽馬，隨在他的左右。
出得城門，楊萬虎一聲令下，打起了「安遼軍」的大旗。
然而，若是打出從單州趕來的旗號，元軍的主將就不能不仔細三思了。單州正在鏖戰，此時卻來了一路人馬迎面阻攔，這意味著什麼？會不會是賽因赤答忽、王保保諸人已然戰敗？或者雖然還沒有敗，但已經處在了被動挨打的下風？兼且，金鄉的楊萬虎已經從城中出來，正在後邊追趕，這是他們
趙普多帶了一百五十騎，風馳電掣也似，沿著道路奔去向了遠處的亭子。
騎兵放開了速度，塵土飛揚，落在後頭的步卒不免就吃了滿頭一臉的灰塵。騎兵自恃精銳，常常看不起步卒；可畢竟步卒才是野戰的主力，而且每有廝殺，傷亡最多的也必是步卒，因而步卒也往往看不慣騎兵。
佟生開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見在他們身後一兩百步外的地方，果然有一片樹林，介面應到：「看到了。」
本想自己打前陣，好打個痛快；計劃不如變化快，此時卻不得不讓傅友德當先了。
聽了傅友德此話，眾人皆以為他是準備打算帶這五十騎一同過去挑陣。
三百騎，分出去了二百五十騎，留在他身邊的還有五十騎。
楊萬虎的族侄楊四正隨在他的身邊，聽了探馬軍報，說道：「過了黃口山，韃子離單州就只有不到二十里路了。將軍，現下該如何是好？」
不過，看破也好，看不破也好，都並不重要。傅友德要的，只是元軍主將那一時片刻的猶豫不決！只要元軍因猶豫而放緩、乃至停下了前進的步伐，等到楊萬虎追上來，對傅友德來說，就是戰術運用的勝利。
當然了，也有很大的可能，元軍主將會能看破這隻是傅友德的計謀。
雖然只有三百騎，還並非主戰軍力，而只是擔負著「殿後」、「策應」之責，但是論氣勢，半點也不比「安遼軍」差。
「是！」
「諾！」
騎兵的機動能力的確是要比步卒強得多，傅友德等不但是從后追趕、並且還是繞路而行的，但是較之元軍，仍然快上了許多，阻截成功。
頭頂悶雷，面前涼風；抬頭望陰雲密布，向前看黃路平坦。千餘人加上三百騎，行過處，踩起地面上的塵土，煙塵滾滾。幾滴涼意落在臉上，楊萬虎隨手抹去，再又仰面覷了覷天，嘿然說道：「嘿，下雨了。」
這時，又有一個斥候來報：「報！將軍，韃子前部距我已不足兩里。」
「末將在。」
傅友德聞令大喜，不過他卻也謹慎，知道楊萬虎定非甘願，並沒有將喜色外露，而是不動聲色地應了聲：「諾！」帶著三百部下，自從「安遼軍」行軍道路的側邊上賓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