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章 暴雨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章 暴雨

「呸!一個小小的黃口孺子,也敢在俺老常面前逞強!咱北渡黃河第一仗,豈能如此收場?已與海東定下了賭約,更不能輸給趙過!打不爛、煮不熟銅豌豆?便算是真的銅豌豆,俺也要將之打成個破爛流丟!」
楊四這番話說的有條有理,兼且「出口成章」。趙過一聽,就知道定是出自楊、傅軍中的隨軍文書之手。要不然,就沖楊四這個粗貨,又怎能說出這等話來?
常遇春早年落草,在戰場上性子很暴躁,其實在吳軍軍中,他早有「嗜殺」之名,從上午廝殺到現在,眼看著敵之大將就在眼前,勝利似乎觸手可及,偏偏卻三番五次竟然都不能衝到近前,不由焦躁上來。
所以,趙過不假思索地就給出了命楊萬虎、傅友德迅速向主力靠攏,合力消滅敵人主力的軍令。
卻沒料到,不等說出來,趙過便就主動下了這道軍令,美得楊四心花怒放,混不管雨落如注,昂著頭大聲應道:「是!」應完了是,連著咳嗽幾聲,卻是雨水嗆著了喉嚨。趙過左近的親兵、將校無不哈哈大笑。
有偏將問道:「大人,您叫楊、傅兩人迅速過來支援,可是想?」
「嘡啷」一聲。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前線的情況,緊咬牙關,幾乎是從牙縫裡吐出了幾個字:「帶俺小旗,去往前陣!有再敢不死而後退一步者,就地斬殺!」
換而言之,即便楊、傅因軍馬不多的緣故,沒有能將其全殲,但至少一兩個時辰內,這一支元軍也就等同被廢掉了。
……
可是對常遇春,在他親來督戰、近距離地見識過其人勇猛后,卻在最開始的時間里,生起了一點愛才之意,有心將之活捉,歸納麾下。
大雨瓢潑,一開口說話,雨水就順著鼻子、臉頰往嘴裏淌。他往肚裏咽了口雨水,清了清嗓子,又與楊四說道:「帶、帶俺的話給楊萬虎、傅友德,此戰我軍若勝,他、他兩人少不了大功一件!俺也知你們定然剛經歷過一場血戰,以、以少勝多殊為不易。但是,如、如今正關鍵時刻,爾等卻也歇息不得!且傳我軍令與楊、傅,除、除留下必要人馬以防成武韃子捲土重來,其餘營頭馬上全部投入單州戰場!速、速來馳援。」
「鐵甲軍」的士卒外有重鎧,長矛刺過去,起不到什麼作用。常遇春索性將長矛丟掉,劈手奪了一個敵人百戶的長柄鐵鎚,先是用錘柄將這個百戶搗退,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上來的「鐵甲軍」就是一通猛砸。
赫赫天威,彷彿更助長了他的殺氣與凶焰。元軍頑固的防線亦不禁為之一滯,凡是被他朝上面的,無論將、士,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卻。
成武的元軍既然已被擊潰,雨又下得這麼大,可以預見,就算他們獲悉了準確的情報,知道了單州戰場還沒有決出勝負,但是在短時間內,也肯定不能再順利集結。
常遇春的性子暴躁,遇強愈強。從軍至今,他什麼時候吃過虧?絕不甘心敗在王保保一個「黃口孺子」的手下。打發了性,藍玉越叫他回去換馬,他越是不搭理,見元軍陣后開了一條道,又有從中軍調來的精銳「鐵甲軍」數十人來到,二話不說,迎著就沖了上去。
趙過見楊四來到,當即知道,此必與攔截成武元軍有關。他的腦子轉得快,不等楊四到來近前,就將攔截的結果猜出了十之八九。
數百步外,王保保若有所失。
這也就是王保保了,要是換了別的人,元軍還真不一定能撐到現在。為何?王保保何許人也?賽因赤答忽之子,察罕帖木兒義子。他把將旗插在了這裏,而且也早已與諸將講說分明:敵不退,他也一步不退!
眾人看去,卻是這偷襲的「鐵甲軍」士卒不提防下被駭住了,手上一松,長刀落地,兩腿慄慄,差點坐倒。
「早就聽聞,江南悍將,一個朱元璋麾下的常遇春,一個陳友諒手下的張定邊。本以為是豎子成名,卻不料真就是罕見的英雄!」才說了別人亂軍中士氣,王保保心中卻不由如此驚嘆。
「不、不錯!本將正是想給韃子最後一擊!並且說了,咱、咱海東雄師怎麼著也不能輸給了東吳客軍。」這後半句話,講的卻是他與常遇春打賭之事。
咬住牙,不泄氣,也許就能獲勝。
常遇春看他的將旗看了半天,他看常遇春的將旗也已經看了有半天。
「少將軍?」
……
只不過,這個想法一瞬即逝,很快就改變了。因為常遇春實在太勇悍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根本沒有在戰場上將之活捉的可能性。卻是無奈,活捉不成,殺也不行,連派了幾隊精銳的勇士過去接戰,莫說將之陣斬了,便是能在常遇春、藍玉衝鋒下支持最長時間的也不過多半刻鐘罷了。
身為一軍主將,臨敵決戰,當斷的時候就需要立即決斷,絕不能遲疑不定。成武元軍既然已經被廢,戰場的重點就重新轉移到了單州。戰事至今,聯軍終於艱難地略佔上風,元軍落入了下風,也到該結束的時候了。
趙過忍不住也是抿嘴一樂,說道:「你這便去吧!」
但是可惜,也不過只是「也許」而已。
可就是這短短的數百步,五千吳軍將士已經輪番衝擊了快有一個多時辰,卻依然不能衝破。
——這雖是小節,但其實由此似乎也可以看出海東諸將對趙過的敬重程度。如果不是有足夠的敬重,也沒必要在報捷上還用這些心思。
平心而言之,若不是有他仍然還在親自督戰,只常遇春的這份勇猛,怕早就便亂了元軍的士氣。
「大人英明!先有傅將軍十面埋伏,後有楊將軍直搗黃龍;在我部步、騎兩軍的前後夾擊之下,成武韃子潰不成軍。傅將軍並且遣派所部冒充是大人派來的援軍,更是對韃子雪上加霜。便在小人來前,已經親眼看見他們悉數潰散逃走了。
「常賊勇悍如斯。……,這場仗,怕是要輸了。」
……
……
話到此處,卻也不能不稱讚一下王保保。行軍打仗,有時候要的就是這股狠勁。縱有泰山壓頂,我也百折不撓。仗是怎麼打贏的?不是每一次都能順風順水,尤其是大的決戰,更多時候最要緊的就是這一口氣!
說話之人來自前陣,是來送緊急軍報,請王保保再遣派精銳過去支援的。王保保看也不看,不等他把話說完,反手抽出身邊親兵的佩刀,手起刀落,將之頭顱砍掉,惡狠狠說道:「不過一個賊子!何懼之有?胡言亂語,亂我軍心。……,來人,帶五十鐵甲軍,去把常賊的腦袋給我取來。」
楊四歡快地兜馬轉身,自奔去與楊萬虎、傅友德傳令不提。
正好他的坐騎中箭,不支倒地,等不及親兵送來新的戰馬,便就獨步執矛,大呼嗔叫,先把趁機圍攏到身邊的幾個元卒戳死,接著不顧身後,繼續向前。每一步踏出,必殺一人;每一矛刺出,必有一敵人栽倒。
能讓敵人、且是個頑固之極的敵人也將本人視之為個英雄,常遇春的凜凜威風可見一斑。
上來五十余「鐵甲軍」,還沒有一人揮動武器,就被常遇春連殺兩個。氣勢一丟,再下邊就難了。藍玉等眾精騎抓住時機,橫衝入內,或用馬踹,或使錘砸,三下五除二,將之打了個亂花流水。
實際上,當初聞成武、羊角庄有兩路元軍來援助賽因赤答忽、王保保時,海東的不少將校都是心中一沉。多虧了趙過臨危不亂,調度有方,將這次看似有利元軍的轉折給「輕而易舉」的化解了,消息傳開后,上至將領、下至尋常士卒,盡皆士氣高昂,無不摩拳擦掌。
「少將軍!常賊像是發了瘋,馬都不騎了,徒步衝鋒!派出了七八個勇士都不能困住他!胳膊上中了箭,拔出來繼續衝殺!……」
數百步外,王保保立在將旗之下。
人誰不喜歡打勝仗?特別是在進攻中的勝仗!
「諾!」
藍玉催馬趕上,緊緊隨在常遇春左右,以防他大意有失,叫道:「將軍!王保保著實耐打,實在堅韌,俺從軍至今,少見過這般難纏的對手。真便好似個銅豌豆,打不爛、煮不熟。雨越下越大,你又丟了馬,不如且先暫退,歇息片刻,換個坐騎再來沖陣吧!」
常遇春藉機復又舉錘,輕巧巧一下將之砸死,便就立在雨下,也不去擦拭濺射了滿身一臉的血跡、腦漿,睥睨餘下的諸多敵人,哈哈大笑,說道:「誰還敢來受死?」
本來楊四來前,楊萬虎暗地裡便有交代。不管攔截成武元軍是多大的功勞,就楊萬虎看來,總是比不上在單州主戰場上顯露一把鋒芒,故此特地吩咐楊四,教他察言觀色,伺機提出前來單州支援的要求。
大約是受了察罕帖木兒的言傳身教,王保保本來對紅巾軍是痛恨入骨的,與之不共戴天。
也正因為這個思想,他在某些方面的表現上,並沒有察罕帖木兒那樣的大度,在以往的多次戰事中,凡是紅巾軍的將士落入他的手中,除了肯投降被改編的普通士卒外,九成九的頭領都落不了好。
這樣的身份,都已經不把自己的命當成是命了,別的將校士卒還有什麼可說?
風雲變色,大雨傾盆。
也是雨大路滑,不好走路,「鐵甲軍」先失了一層地利。儘管如此,精銳畢竟精銳,還是有殺到常遇春近前的。藍玉遠在十餘步外,眼看救援不得,脫口叫道:「哥哥!注意身後,有韃子偷襲!」
吳軍陣中,常遇春冒雨突戰,藍玉緊隨在其身後,兄弟兩人一用矛,一用槍,所向披靡,手下幾無一合之將。沖陣衝到最前邊的時候,他們兩人甚至都能看到王保保的將旗,便就在淋在數百步外的雨中。
「可是楊、傅已然獲勝?」
元軍的右翼之所以在先期失利的情形下還能堅持這麼久,一方面是本身訓練有素,但最主要的,另一方面卻就是全憑了王保保的親自督戰。
毋庸置疑,此番單州決戰實乃自海東成軍以來,所曾經歷過的有數大戰之一,比較對手的強悍與善戰,更遠勝當年在遼東、高麗的幾場激戰,也只有年前的益都之戰可與一比。但是,年前的益都之戰,海東是守;而這次的單州決戰,卻是海東在長時間兩軍對壘、鏖戰後的一次反擊!
一級壓一級,官大一級壓死人,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在他的眼中,不論是鄧舍也好,抑或小明王、朱元璋也罷,無一例外,都是些叛臣賊子。大元朝好端端的天下,便是被這些人給攪亂的;現今千里無雞鳴的慘狀,多半也是因這些人而起,實為百姓之殘賊,皇朝之反逆,是人人可以得而誅之的。
周邊諸人聽了,都是精神一振。
聽罷過了,饒是趙過鎮定,也不由喜色微露,連道了兩聲「好」,說道:「好,好!」轉顧左右,笑道,「敗、敗了成武韃子,就等同剔除掉了咱們單州戰場背後的一根刺,楊、楊傅兩人功不可沒!」
常遇春聞聲轉臉,正看見一個「鐵甲軍」士卒舉大刀砍來,風聲撲面,刀刃距面門已不到一尺遠。好個常遇春,橫錘立目,怒髮衝冠,大叫了一聲:「賊子敢爾!」聲如春雷,震耳欲聾,如注的雨幕都好似因之一頓。
鐵鎚下砸,把頭一人砸得雙腿一軟,跌坐地上,隨即緩緩摔倒,震得鼻血直流,口中也是大口吐血,眼見不得活了。隨之,又是鐵鎚橫掃,中了次一人的肋骨,雖在雨中,眾人清晰聽到了「喀喇」一聲,轉眼看去,只見這次一人的鎧甲中錘處凹陷下去了一塊,這人亦轟然摔倒。
況且了,即使別的元軍將士有心逃命,姑且不說王保保擺在陣后的一長隊督戰營,便是僥倖逃得了性命,若是王保保因此有失,賽因赤答忽、察罕帖木兒會放過他們么?當然了,或許士卒逃走了不要緊;問題是,將校們能逃么?將校們既然不能逃,士卒們又怎麼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