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四章 得騎兵千里護送 見故友議論軍情

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四章 得騎兵千里護送 見故友議論軍情

石百戶微微一笑,說道:「不擾百姓算得甚麼?真正能顯出我海東軍紀的是在戰場上。當年打南韓,漢陽府一戰,高麗軍在城垛上擺出了無數的火炮、強弩,還有投石車,一起施放的時候,端得驚天動地,矢石如雨。然而,楊將軍一聲令下,俺們誰不是只管向前,沒有後退的?」
受了那副百戶的刺激,景慧大和尚也沒有心思再去刺探泰安虛實,隨著石百戶找了個客棧,晚飯都沒吃,就去房中休息了。
「不錯,聽說棣州的韃子已經被徹底清剿乾淨。」
「察罕親率大軍、馳援曹州。」
「哪個陳指揮使?」
姓崔的瞧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封帖木與景慧,明知道他們不可能聽到對話,卻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徐、宿投降,咱們得了數千降卒。這些降卒都是淮泗人,據說比較善戰,有『淮泗勁旅』之稱,棄之可惜。因此,洪先生建議不如將之打亂,並混合一部分我軍主力,改編成一支新軍。一來,不冷降人之心;二來,也可為王爺添一虎翼。」
半路上,倒是這百戶遇上了一個正在率隊巡邏的相識,那人也是個百戶打扮的軍官,姓崔。聽口氣,他兩人應是老鄉,一批入的伍。久不相逢,一見面,歡喜過後,少不了說些時局、軍事。便就說到了鄧舍的令旨。
次日一早,眾人又是早起。出了泰安,離益都就不太遠了。曉行夜宿,兩天後,益都城高大、寬闊、堅固的城牆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交接過駐防?怎麼?王爺另派了人來接防么?」
當日攻打兗州的燕軍是慶千興與楊萬虎部,後來單州決戰,趙過把他們都召集了過去。打完單州,楊萬虎又去打徐州,而慶千興則跟著去了曹州,如今正屯兵曹州城外。所以,現時負責兗州城防的只是一個副萬戶。
……
兩個百戶雖多時未見,無奈姓崔的軍令在身,不能多停,當下約了改日飲酒,便相互抱拳,就此分開。
「前天晚上。……,不對吧,前天晚上的事兒,王爺昨天就能把令旨傳到泰安?」
「這是件喜事。棣州一定,益都便再無危險了。……,可是,就算派了陳猱頭來補充泰安兵力,卻怎麼把小王爺給調回去了?」
一個騎兵迎了上去,問道:「怎麼?」
「具體的原因俺也不知道,但聽上頭說,好像是與組建新軍有關。……」
待其回到近處,景慧和尚注意到他面色不渝,心中暗自稱奇,想道:「從下午同行至今,多半天沒見他變過臉色,卻為何此時忽然惱怒?」
虧得景慧大和尚有些急智,醒悟過來,忙掩飾說道:「天氣太熱,可能受了些暑氣,有些不舒服。」
「這個自然聽說了。……,你的意思是?」
按照景慧原本的計劃,泰安是他此行的一個重頭戲,有意先藉機摸摸海東高層將校的底兒。
當夜,諸人便在城外休息。
「老崔,你說王爺命小王爺回去了益都?」
大約因戰事剛結束不久的原因,儘管夜還不深,城中已十分安靜。按照慣例,剛打下的地盤需要實行宵禁,因而,城門也已關閉。城頭上早點起火把,很多全副武裝的士卒巡邏其上。
聽了姓崔的回答,護送封帖木與景慧的那百戶點點頭,說道:「王爺仁厚,月余不見小王爺,有些想念,料來也是有的。……,小王爺回益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那畢將軍去曹州,卻又是因為什麼?」
……
封帖木再三推辭,推辭不得,最終無可奈何,只好兩隊人合成一隊,重又紛紛上馬啟程,很快超過了前頭的流民隊伍,將縣城遠遠拋在身後。
只是可惜他來得不巧,到了泰安才知道,鄧舍剛下了一道令旨,留守在泰安的諸將奉其命令,有的趕去了曹州,有的回去了益都。
「噢?……,陳猱頭不是本在益都北邊坐鎮,負責棣州事宜的么?怎麼改來泰安了?難道?」
他們的對話悉數被景慧和尚聽入耳中。景慧心中一動:「高麗棒子?」若有所思地也望了望遠處城池,想道,「早就聽說燕賊中有一支麗軍,是由高麗降將慶千興所統帶,人數雖不甚多,不過幾千人,但全都是原麗軍的精銳,因為善使棍棒、十分驍勇,故此有個諢號,喚作『棒子軍』。今日終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別的不說,至少『軍紀森嚴』四個字,完全擔得起。只是可惜不能入城、近處細瞧。……,不過聽適才這騎兵言語,看來『棒子軍』終歸是降將、降卒,不是太能融入鄧賊嫡系。」
「對。」
——鄧舍也是個凡人,怎可能星宿下凡?「神機妙算」四字,倒是說的不錯。在聽說察罕馳援曹州后,鄧舍與洪繼勛多次議論,雖沒算出趙過會攔不住察罕,但卻也都覺得如果不派些援軍給趙過,怕是這仗不好打。因而,這就有了昨天命令畢千牛率軍前去曹州的令旨。
「大概前天晚上。」
又因為泰安算是後方,較之前線,城中的警戒也松一些。
不過好在護送他們的這個燕軍百戶不是個話多的人,除了偶爾想起什麼問幾句外,一直都沒怎麼說話,算是讓他好受了些許。
「什麼新軍?」那百戶久在前線,沒有姓崔的這人消息靈通,聞言之下,頗是莫名其妙。
有了燕軍騎兵的護送,受罪之餘,也有好處。他們這一路上穿州過縣,暢通無阻,行速極快。入夜後不久,就到了兗州。
「郭將軍勇武驍果,接手新軍,自也情理之中。可既然如此,又為何調小王爺回去呢?」
景慧大和尚瞧他們低聲說了半晌話,心知必是與濟寧、泰安的軍事有關,有心湊前偷聽,到底怕再引起燕軍騎兵的懷疑,只得無奈作罷。好容易見他們說完話,上前說道:「石將軍,天色已黑。咱們今晚歇息何處?」
姓崔的百戶滿臉崇拜神色,護送封帖木與景慧的那百戶也是神往不已,連聲道:「王爺真是星宿下凡!難怪能帶領咱們百戰百勝。」
月掛柳梢,斜映城牆,顯襯出黝黑厚重。
「本還想帶你們逛逛泰安城,既如此,便早些安歇吧。」
那百戶留下諸人停在遠處,獨自上前喊門,以便入城過夜。封帖木與景慧等人遠遠聽見他與城上的守將對答了幾句,很快,就見他轉馬兜回。
他這一夜,轉輾反側。
談談說說,夜色已至。
「改編徐、宿降軍,這和小王爺有什麼關係?……,是打算把這支新軍交給小王爺么?」
那副百戶說的話雖然很淺顯,但沒有一定的軍事素養,卻也是無法概括得這麼言簡意賅。震驚之下,他面色陡變。
只能被動遵守軍紀的部隊是沒有靈魂的,只有崇尚榮譽、鬥志昂揚、不怕犧牲的軍隊才能戰無不勝。
——他卻不知,海東軍中也並不是隨便一個百戶就能說出這樣的道理。這一位副百戶,正是佟生開、陳細普的同學,上屆平壤軍校的畢業生。
邊兒上一個騎兵介面說道:「可不是么!不進城、不擾民真算不了甚麼,要看軍紀,只有在戰場上。瞧和尚你也是明白人,怎麼就不知道『使守法易,令赴死難』的道理?些許尋常小事,也大驚小怪。哈哈。」
路上不必多說,只說又到次日傍晚,已出了濟寧路,進入泰安州。
「你們去不了軍營。就在城中尋個客棧,休息一晚吧。」
——同時,也正因為戰事快要結束,所以,為了照顧前線將領的情緒,也需要把鄧承志調回。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給趙過以及獨當一面的慶千興等人一個發揮的空間,好讓他們的功勞能夠更多一點。
「使守法易,令赴死難。」景慧大吃一驚,忙轉頭去看說話之人,卻是認得,是個副百戶,應該是石百戶的副手,不覺心中想道,「一個副百戶,居然就能說出這樣的話?懂得這樣的道理!這,這,……」
……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眾人醒來,略微就著清水吃了些乾糧,繼續上路。
「陳指揮使。」
「是啊,昨天上午來的令旨。小王爺不敢怠慢,交接過駐防后,當時就奉旨啟程了。」
連過幾條街,見街邊的酒樓、飯店全都開著門,說不上座無虛席,也是比較熱鬧的。而最熱鬧的當數城西角,燈火通明,遙聞人聲嘈雜。
——不過,這些東西,洪繼勛、吳鶴年、趙過等人可能明白,軍中中下層的這些軍官們限於見識,多數卻都是猜不出來的。
這百戶話說的很客氣,但最多也就是客氣而已。以景慧之聰,豈會猜不出定是燕軍對他們生了疑。
他帶著笑臉,湊到石百戶身邊,說道:「久聞燕王寬厚仁德,貴軍仁義之師,果然不假。看這城中一切都井井有條,竟好似不知濟寧戰事,又竟好似城外並無駐軍!實在令貧僧又是驚訝,又是服氣。」
儘管泰安是燕軍前線總指揮部的所在地,但因海東軍法嚴明,禁止將、士無故進城,所以部隊全都駐紮在城外,城內的秩序並沒有受到破壞。
「和尚怎麼了?臉忽然白了。」
「城上不肯開門,說老慶走前留下的軍令,『城門關后,禁內外通行』。沒有令牌,就算天王老子來也不行。」
「韃子已過黃河?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鄧舍打算改編新軍之事,可以說剛剛才開了個頭,消息已經不脛而走,甚至遠傳到了泰安。雖然說益都並沒有對此保密,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消息的確傳得太快了點。不過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到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姓崔的百戶也算軍中老人了,在軍中交際頗廣、相識甚多,得到點風聲也絲毫不足為奇。
——其一,濟寧一戰中,雖然說鄧承志是名義上的總指揮,但實際的指揮官其實卻是趙過。鄧舍之所以給了鄧承志這樣一個名義,其實是為了幫他添加資歷。仗打到現在,已經將近結束。初次領軍便獲大勝,打下了整個濟寧,並南下淮泗,攻取了徐州、宿州,功勞已經足夠,資歷也已經足夠了,所以,沒有必要繼續再在泰安待下去。
他一言不發,只管將觀察到的種種牢記心中,若逢著機會,自會告與察罕帖木兒知曉。不管怎麼說,這也可算是燕軍的一個弱點。
「狗日的。」騎兵舉頭翻眼,瞧了瞧遠處的城牆,惡狠狠朝地上吐了唾沫,罵道,「高麗棒子!」問那百戶,「不讓入城,咱怎麼辦?」
「……,便在城外將就一夜吧。」
「你在前線,難道沒有聽說?」
雖沒帶帳篷,只能露天,但好在夏季天氣,晚上也不冷。
他心中想道:「如果真是想護送俺們去益都,又何必等到現在?肯定是因為俺剛才話多,被這百戶起了疑,轉過去報給守將知曉后,一時又難以核對身份,故此索性將俺們追上,名為護送,實則監視。……,不知方才縣城裡的守將是誰?強將手下無弱兵。」他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輕視燕軍將校,雖然很想問問「城中守將何人」,終究沒有開口。
姓崔的搖了搖頭,說道:「小王爺已是平魯軍的都指揮使,怎可能會再接手這支新軍。聽說,將任這支新軍的主將不是別人,正是郭將軍。」
封帖木強笑道:「多謝你家老爺的好意。然而此去益都,不但路途遙遠,而且時當仲夏,天氣炎熱,豈敢有勞將軍?」
也真是難為了封帖木,他膽子沒有景慧壯,身邊且跟著兩個察罕帖木兒派來的「保鏢」,深入「賊」境,本就心虛,如今又被一二十個燕軍騎兵貼身跟隨,真好似如坐針氈,可臉上又不能露出害怕,簡直如受酷刑。
……
——不過,他雖說對了郭從龍將接手新軍,可卻說錯了鄧舍召鄧承志回益都的本意。之所以召鄧承志回去,並不是因為想念,而是兩個原因。
此時雖已入夜,街上仍有不少的行人。
「度遼衙都指揮使陳猱頭。」
這百戶笑了笑,說道:「不勞、不勞。其實俺還得感謝你們。從開戰以來,俺已經在濟寧待了一個多月,轉戰好幾個州縣,早就想找個機會偷個懶。護送諸位去益都,你們看著是苦差事,對俺來說卻是難得的清閑。」
「這俺也不知道了。也許是王爺久未見小王爺,有些想念?」
——鄧承志是左車兒留下的唯一家人,如今並又是鄧舍唯一的義子。無論是因為對左車兒的感情,抑或是因為真心喜歡義子的忠直勇猛,又或者是為了培養出一個得力的爪牙,鄧舍都有義務、也有責任幫助鄧承志成長。而從他的種種作為來看,他也確實是在真心真意地幫助鄧承志。
「什麼?」
忍了一天半的景慧大和尚終於忍耐不住,怎麼看,這也不像是個鄰近前線的城市啊!更不用說城外還駐紮有數千如狼似虎的士卒。難道這城中的百姓就這麼遲鈍?又或者燕軍的軍紀竟有這麼嚴明?
「派的誰來?」
「不錯。察罕這回帶的都是精銳,戰力很強。趙帥本打算在黃河設伏,給他一個『半渡而擊』,可是卻被察罕看破,沒能攔下。韃子已與我軍對壘曹州城外。內有城內負隅頑抗的殘敵,外有察罕的援軍,趙帥壓力很大。所以,調了畢將軍部過去馳援。」
海東上下,最出名的「郭將軍」只有一人,當然就是郭從龍。
「要不說王爺英明神武、神機妙算!不等察罕渡河,便能提前算出。」
——其二,武將的資歷不止是戰功一條,人脈也是很重要的。將要改編新軍了,不能沒有人抓總主管。這是一次很好的擴大人脈的機會。所以,鄧舍就又想到了鄧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