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四章 李察罕解圍曹州 劉福通借兵海東

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四章 李察罕解圍曹州 劉福通借兵海東

景慧歡喜了會兒,復轉憂愁,說道:「裝病確實是個好辦法。但,這病該怎麼裝?裝成什麼病?趙忠對你我甚是禮敬,俺一旦病了,他定會請來醫生。一號脈,不就露餡了么?」
因為劉福通的這封信是派專人快馬送來的,所以比益都的使者團來得快。使者還沒回來,信就先到了。
鄧舍搖了搖頭,說道:「不然,不然。」
正想著呢,門外又有人來報:「報,劉十九求見。」
那信使打馬過街,徑入燕王府內。鄧舍剛寫完給姚好古的信,命人送走,接到侍衛的通傳,連忙叫他進來。
「自入城與封帖木分手后,連著幾日,沒有機會與他私下相見。也不知他說動了陸聚沒有?」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道衍和尚尋個理由,自出門上街,尋巴豆去也。雖有兩個佛道衙門的小吏跟著,但他機智過人,將之暫時甩掉不在話下。不多時,便買到了需要的東西。轉回來,交給景慧吃了。
信使呈上急報,鄧舍展開觀瞧。認得筆跡,是趙過親書。他細細看罷,問那信使:「如此說來,趙過已經撤軍?」
卻是何計?兩個字而已:「裝病」。
琢磨了會兒,問劉十九:「你怎麼看?」
趁他來了又去、尚未折回的空當,覷准室內無人,道衍和尚抓住景慧大和尚的手,低聲問道:「感覺怎樣?」
一旦潰退,兵敗如山倒,頹勢就難挽回。莫說曹州,估計便連成武等地,怕也會被元軍趁勢收回。
曹州信使接令,倒退出門。
鄧舍接過,隨手打開,一邊問道:「這是什麼?」
「強搶不至於,可難免心有芥蒂。……,你瞧劉太保這一句:『徐、宿兩州在黃河之北,本非山東之地,更遠離海東』。仔細品品,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在暗示些甚麼?」
不得不說,道衍和尚這一招十分「歹毒」。只是,好一個景慧大和尚,倒是頗有「捨身伺虎」、「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大慈悲心懷」,聞言過後,眉頭都沒皺一下,爽快說道:「就依師弟!」
「察罕退軍后呢?」
——時人有詩云:「分得兩頭輕與重,世間何事不擔當」。為將者,當知進退、知輕重,趙過可謂得矣!
當其時也,外有強敵、內有堅城,趙過身為主將,該以何方為重?
信不長,除了開頭的問好與結尾的幾句私己話外,中心意思只有一條:「燕王收復了徐、宿兩州,遣人來安豐請求封賞,使者俺已經見過了。徐、宿兩州在黃河之北,本非山東之地,更遠離海東。照情理而言,本不該給燕王,而應該交給吳國公,或者由安豐自管的。但既然這兩個地方是燕王打下的,有功不可不賞,給他也是可以的。主公對此只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請燕王派些人馬,助我取回汴梁、光復舊都。你在益都諸項差事都辦得很好。這件事也交給你來辦了。如能辦成,大功一件。」
若是換了別的元軍將領統帶萬人馳援曹州,縱然腹背受敵,趙過也許還能擋得住;但而今是察罕帖木兒率軍來援,別說萬人,哪怕只有五千,趙過也難以抵擋。對此,鄧舍心知肚明。他頷首說道:「前有堅城未下,後有強敵來援,左右難支,腹背受敵。所以,不得已而撤軍。」
「主公此話怎講?」
「不足半個時辰,連失兩營?」
他頓了一頓,偷覷鄧舍神色,——「遣人去安豐請求賞賜」的提議是他提出的,卻萬萬沒有料到他的族兄「劉太保」會來這麼一手,用「借兵」來換「管轄權」,因此忐忑不安,深恐鄧舍怪罪,沒得「偷雞不成蝕把米」,這也是為何他一接到這封私信,就急忙來求見鄧舍的原因。
鄧舍這才拆信觀看。
「察罕怎麼渡過的黃河?阿過不是在河邊放的有守軍么?」
事關幾萬大軍的安危,雖然聽起來趙過都處置得不錯,可鄧舍不能不詳問,接著又問道:「我軍撤後,察罕是何動靜?」
只說趙忠,出了衙門,急去找大夫,走在街上,迎面撞見一騎,馬過處雞飛狗跳,心中納罕,想道:「方補真奉旨巡城,才剛拿下兩個違紀的官兒、斬了一個仗勢的豪奴。這又是誰,這般不長眼?頂著風頭犯法?」
「小人來前,我軍剛剛撤入成武。趙左丞打算在那裡暫時駐紮一段時間,看看察罕是進是走,隨後再作對策。」
「私信?」鄧舍不由奇怪,手上一慢。「私信」,你給我看幹什麼?
道衍和尚忙將他扶起,攙到馬桶處,只聽得「稀里嘩啦」,又是一陣廬山瀑布飛。
「又有什麼不一樣?難不成朱元璋還敢強搶?」
「因為趙左丞不贊同他們的觀點。」
景慧虛弱地說道:「腹痛如絞,頭疼眼暈。唉喲,有些不妙。……,師弟,是不是巴豆吃得太多了?」
「黃河之北,非山東之地,遠離海東。」
「說難不難。當日戰後,察罕連夜修築營壘。趁此機會,我軍連夜撤走。」
他這邊裝病成真病,也暫且按下不提。
「截止小人來前,察罕尚無異動。」
不久前,洪繼勛才剛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才過了不到兩個時辰,就有兩件要事接踵出現。「樹欲靜而風不止」,這話說得一點兒不錯。
「你我是來做大事的,必須謹慎穩重。這來益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只不過才兩三天。來日方長,師兄何必著急?」
「如此最好!……,不過,也正如師弟所言,你我如今在益都便好比羊在虎口。『說降』之事固然急不得,需以穩當為上,可卻也不能一拖再拖!……,說不得,還是尋個機會先與封帖木私下見上一見,再看情況斟酌是否與陸聚等人也見上一見。」
「原來如此。」
「安豐固然力不從心,吳國公可不一樣啊。」
他心中想道:「徐、宿是絕不能讓出去的,朱元璋也是絕不能讓安豐拉攏走的。既然如此,當今之計,似乎也就只有?」
見鄧舍並無惱怒神色,他壯起了膽子,接著說道:「以臣的淺見,其實主公根本就不必就搭理他!反正現如今徐、宿在主公手中。他安豐缺兵少糧,鞭長莫及,即便想要自管,也是力不從心!痴人說夢,何需理會?」
鄧舍摘出信中幾句,念道:「『請燕王派些人馬,助我取回汴梁、光復舊都』。……,嘿嘿,劉太保這是想問我借兵啊。」又反覆讀了幾遍,注意到了一個不尋常之處,「『而應該交給吳國公,或者由安豐自管的』。……,奇怪奇怪!怎麼忽然扯到了吳國公身上?劉太保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鄧舍楞了一愣,抬起頭,瞧了劉十九與那曹州來的信使一眼,忖思片刻,吩咐那信使說道:「曹州之事,我大概知道了。你先退下,去見見洪先生,把此事經過也告訴他一遍。完了之後,便回營歇息吧。」
「師弟言之有理。……,說起『不起疑心』,儘管紅賊照顧殷勤,可咱們才入城,鄧賊便把你我與封帖木分開;並這幾天里,趙忠日夜相隨。他們到底是何意思?師弟,你覺得鄧賊起疑心了么?」
一邊想,他一邊讓在路邊,等那騎士奔至近前,拿眼細看,卻見是個百戶打扮的將校,手執一面小旗,便催馬疾行,便高聲叫道:「前線軍報,八百里加急!閑雜人等速速讓開!」
「臣剛收到的一封私信。」
他還有一層話沒有說出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果他不借兵,可以預見,得到「管轄徐、宿」的這個名義后,朱元璋肯定會被安豐拉攏過去。沒有朱元璋的鼎力支持,安豐朝廷只有一個「虛名」;而如果因為貪圖徐、宿,朱元璋轉而開始鼎力支持安豐,那安豐朝廷就「名實兼備」。
「察罕退軍后,軍中有些將領力主繼續圍城,認為察罕雖然來勢洶洶,但他是遠來奔襲,後勤難運,如無根之萍,小患而已;而我軍背倚濟寧,輜重運輸不絕,只要能堅持一陣子,定能不戰而勝。」
劉十九叩頭不迭,連道:「大王大度,不與小人俺一般見識。」
「如果我不肯借兵,他再把這層暗示說給吳國公。宿州倒也罷了,想那徐州,控扼淮泗,佔據南北咽喉,四通八達,實為兵家必爭之地。吳國公英雄人物,他會不知其中利害,會不眼饞么?就算暫時不取,只要劉太保將『管轄徐、宿』的名義給了他,早早晚晚,必定會生起事端!」
鄧舍打發了劉十九退下,召來隨從,吩咐說道:「去洪先生處看看,若是曹州信使已經彙報完畢,而先生又沒有別的事,便請來相見。」
如果城內趁機出兵,內外受敵,燕軍必然顧此失彼,「大事去矣」。
「是。」
「萬人上下。」
正所謂:閑的時候什麼事兒沒有,一忙起來就一件事兒趕一件事兒。
「可趙忠對你我看管甚嚴,師弟,你可有良策與那老封私下相見?」
「啟稟大王,曹州急報。」
「正該如此。」
劉十九不是笨蛋,只因見信后,他害怕鄧舍怪罪,因而沒能沉下心認真分析信中所言,此時得了提醒,頓時醒悟,他「哎呀」一聲,說道:「劉福通的意思,莫不是在暗示徐、宿離朱元璋近而離大王遠?」
「正是如此。」
「噢?阿過是何觀點?」
遙想當日,城上元軍觀戰,城外敵我交鋒。半個時辰內,燕軍丟盔卸甲、接連後退;察罕一馬當先、連拔兩營,氣勢如虹。如果再敗退下去,城內的元軍定然出戰,內外呼應之下,燕軍全線潰退也不是不可能!
巴豆性辛熱、有毒,服用後會引起上吐下瀉。雖然少不了吃些苦頭,但「上吐下瀉」的癥狀卻也正好與「水土不服」的病因相吻合。
「打了兩仗。一次是河邊守軍被擊散后,趙左丞立即遣了兩千精銳奔赴河邊,不過卻仍沒能將察罕留住。第二次是在城外,先展開進攻的卻是察罕。……,當時,他剛到城下,距我軍十五里遠,不等紮營,就親自上馬、引帶三千精騎,來沖我陣。我軍猝不及防,不足半個時辰,被他連拔兩營。」
自被鄧舍收服,劉十九對海東早已忠心耿耿。要不然也不會剛剛收到劉福通的這封私信,就專程跑來呈給鄧舍觀瞧。他說道:「臣以為大王分析得很對。……,劉福通分明就是想以徐、宿兩州為餌,向大王借兵。如果大王不肯,他就威脅把徐、宿交給吳國公,或者自管。」
鄧舍心道:「阿過分析得很對,李察罕統率萬人西來,定難以長久駐軍曹州。他的下一步,不是撤走,就是繼續進攻,犯我疆土。……,按常理分析,他既肯離開山西,率師親來,聲勢浩大,目標肯定不止解圍曹州。他到底是何打算?需得寫一封迴文,教阿過細細探聽,好生提防。」
道衍和尚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有何難?俺上街給師兄尋些巴豆,吃點下去,自然腹瀉。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說你是裝的啊。」
道衍和尚沉吟片刻,說道:「正有一計獻與師兄。如此如此,你看如何?」景慧大和尚聞言,喜從中來,連聲說道:「妙計、妙計!」
「全軍撤入了成武?」
察罕雖強,但是遠來之師,未及休整,連營盤都沒有立,定難持久。他的這一個衝鋒,打的不過是個「一鼓作氣」罷了,必然「再而衰、三而竭」。所以,關鍵之重點不在察罕,而是在城內。
「李察罕解圍曹州」還沒有問清楚,劉十九又帶來了一件重大消息。他入得室內,恭謹跪拜,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高高舉過頭頂,奉給鄧舍。
「你起來吧!掐算時日,往去安豐的使者大約也快回來了。且看一看他們帶回的聖旨怎麼說,隨後再議不遲。」鄧舍晃了晃手中書信,說道,「劉太保寫給你的這封信,我便暫且留下,回頭給洪先生也看看。等定下對策之後,再還給你。」
「察罕以一部偽作主力,屯駐對岸,吸引了我河邊守軍的注意力。同時選揀精銳,繞行三十里,從別的地方趁夜渡河,復又穿插回來,將我守軍打散。繼而全師橫渡,開至曹州城外。」
他猜得一點不錯,來的正是曹州軍報。
很快,消息傳到了趙忠耳中,忙來探看,見勢不妙,親自去請大夫。
「趙左丞認為:察罕一來,首先,城中韃子的士氣就上去了;其次,察罕帶的兵馬都是精銳,萬人上下,有王保保等人先前的戰敗之恥,他們此番氣勢洶洶地前來,肯定是懷了報仇雪恨之心。但凡人慾報仇,銳氣必盛。而反過來看我軍,歷經濟寧數戰,早已疲憊不堪,『是師已老』。一邊敵人銳氣逼人,一邊我軍暮氣沉沉。再加上察罕一來,就先有『渡河之告捷』、『首戰之聲勢』,更隱隱佔足了上風。因而,再打下去,再僵持下去,對我軍恐怕只有越來越多的不利。所以,趙左丞力主撤軍。」
「拿來!」
「我對他本也沒有太多指望,可如今你我在這益都、吃住皆有趙忠相陪,形同軟禁,出入不得自由!難與陸聚等人會面。如之奈何?」
趙忠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是個信使。」又想,「前線軍報?濟寧打了勝仗,徐、宿亦落主公手中。前線還有什麼軍報值得這般加急?敢是察罕老匹夫又有了什麼異動么?」說到察罕,他忽然想起一事,「是了,聽說察罕親率精卒、馳援曹州。莫非,來的是曹州軍報么?」
一旦安豐朝廷「名實兼備」,海東就不好自處了。
房內,景慧與道衍密議。
「趙左丞並說:『今濟寧盡落我手,曹州孤城,後有黃河。察罕此來,勢難長久駐軍。等到他退走了,我軍再打曹州不遲。……,而如果他不退,待我軍休整完畢,也大可再捲土重來,重與他會獵疆場。到得那時,銳氣逼人的就是我軍,暮氣沉沉的則就是察罕了。既然退軍有此之利,又何必死戰城下呢』?……,如此這般,說服了諸將。」
「李察罕親率精銳、馳援曹州,而今怕正與燕賊對壘城下,無暇他顧。就算得了陸聚等人的口信,現在也用不上啊!……,師兄切莫焦躁,再等等看。只要小鄧對你我不起疑心,與陸聚等人總有機會相見的。」
故此,趙過在給前線的將士下達了嚴厲的軍令后,便對察罕、對前方的交戰不管不問,親自坐鎮城門外,以威嚇城內,令城內的元軍不敢妄動,最終經過一番苦戰,穩住了形勢。
景慧和尚不是以「身體不適」為借口推辭掉了出城游山?索性就將這「身體不適」搞得嚴重點,來個「水土不服」,「裝場大病」。人在病中,往往脆弱;又加上是在「客中」,病里思鄉,想見一見「老朋友」,沒什麼不能理解的吧?便用這個做借口,與封帖木私下相見。
鄧舍點了點頭,神色不動,心中想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試看今日之阿過,誰又能想到便在數年前,他還只不過是個小卒呢?」非常滿意,不過這讚賞的話不能當著信使面講,接著問道,「阿過軍報上語焉不詳,你們又是怎麼從察罕眼皮子底下撤走的?」
「只怕李公那裡等不急!」
「噢?」
可若是借兵,又實在不甘。鄧舍注意到劉十九惶恐不安的樣子,心知他是害怕受到怪罪,笑了一笑,說道,「你不必惶恐!早先你提議往安豐請賞,當時我是同意的。畢竟沒有想到劉太保會有這樣一個高招出來。……,說起來,倒是我輕視了他。與你無干!我又豈是遷怒之人?」
「是的。察罕率軍進逼城外,我軍腹背受敵,不得不撤。」
「他帶了多少軍馬?」
鄧舍沒有說,只是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樹欲靜而風不止!」
鄧舍說道:「那這頹勢又是如何被止住的?」
「你我手無寸鐵,在這益都便好似羊落虎口。若是小鄧對咱們起了疑心,還用客氣?早丟了咱們進大牢!……,他召見了咱們不說,又有賞賜下來。並看那趙忠,每日里相見亦執禮甚恭,對師兄您更口口聲聲言必稱『高師』。從這些跡象看,鄧賊似乎並未起疑。」
「撤軍前,可曾與察罕交鋒?」
「我與封帖木相識較晚,沒有師兄對他了解得深。但以平時接觸看來,這個人雖有些才學,但膽色不足,不像是能幹大事的。指望他說動陸聚?怕是很難。」
「不打緊,不打緊。劑量遠不足致死。吃得多些,裝得像些。」
「趙左丞命親兵赴前線插旗,與諸將約定:『旗在人在,旗失人亡』。並明令:『敢再有退卻者,立斬之』。隨後親率千人,薄曹州城門列陣,威脅城內,使其不敢出兵。此戰,從中午一直打到傍晚,我軍失去的兩個營盤再三易手,沙場上屍積如山、血流盈野,酣戰的呼聲數十裡外都可以聽到。而直到察罕退軍,城內的韃子雖試探再三,卻始終不敢露頭。」
計議已定,事不宜遲。
「那以主公之見?」
不到一刻鐘就起了效果。又是嘔吐、又是腹瀉。本還是帶一點裝的意味,半個時辰后,裝也不用裝了,景慧大和尚渾身虛脫無力,面白如紙,連去茅廁的力氣都沒了,央侍奉的人取了馬桶過來,便在室內,時吐時瀉。
「既有這樣的意見,為何又撤軍了?」
……
「從安豐來的,劉福通所寫。」
「是,是。大王儘管留下。」
「啊喲,啊喲。又來了。……,師弟,快快扶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