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八章 曹州成武僵持日 益都西營檢閱時
卻說鄧舍與諸將率領眾騎，出了城，折往西行。行不多遠，有座大營。遠遠望去，只見這大營佔地甚廣，怕不有幾十畝大小。營內營外有無數的旗幟飄揚，寨牆之上來往士卒巡邏。因為營壁阻隔，看不到裡邊，只時聞金鼓之聲，或有操練之音。待行至較近處，遙見轅門外，數面大旗下，有兩列軍士值班站崗，皆披堅甲、持銳刃，昂首對立，殺氣騰騰。
這次改編降軍沒他的事兒，不過接下來隨之便要開始進行的「編練新軍」卻和他有關係。已經內定下來，他將要在新軍中任職。
出的府門，門外街上早有兩個騎兵的百人隊相候。鄧舍戎裝在身，引帶諸將，率領眾騎，驅馬直行。隨行的還有諸將親兵，加起來也有百十騎。
郭從龍、高延世、柳三等人早在邊兒上聽得莫名其妙，此時聽了鄧舍這一篇話，更是摸不著頭腦，都向鄧承志看去。
「楊將軍、傅將軍打下了徐州、宿州，俘虜了數千的降卒降將，如今都在西營。王爺要閱的就是他們。」
這西營的主將現今是郭從龍，要說出迎應該是他，可他早早兒地就進了城，一路陪伴鄧舍前來。所以，便在臨進城前，他特地將「別都丁」給提了出來。本為鄧舍親衛、現在西營任職，由他在轅門迎接最合適不過。
鄧舍攔住，說道：「你鎧甲在身，『介胄之士不拜』，行軍禮就是。」
「好，好！」鄧舍哈哈大笑，細細打量別都丁，揚起馬鞭在半空中打了個鞭花，笑與郭從龍等人說，「這廝進了西營，不過小半個月沒見，竟好似又雄壯了一些！老郭，看來你們營中的伙食很不錯啊。」
鄧承志問道：「敢是前線出了什麼變故么？」看鄧舍神色，又覺不像。
郭從龍帶頭，諸將環列跪拜，高聲說道：「諾！」人雖不多，聲如響雷，震動得屋瓦簌簌。
鄧舍沒好氣地把信丟給他，說道：「你才回益都沒幾天，前線就有人想你了！」
人多的地方，跑題永遠是主流，沒幾句話，這幾個人便將話題從鄧舍閱兵轉到了爭執究竟誰為天下第一。
「徐、宿降軍之事，俺早就聽說了，不是早就被小高將軍、柳三郎押來西營了么？卻怎麼直到現在，王爺才去檢閱他們？」
「除了不能時時見到大將軍，非常想念之外，別的都還好。」
「雖說兩耳
趙過是個謹慎人，不管鄧舍對他有多信任，他對此卻都不得不認真考慮。
很多人擁擠觀看，交頭接耳。
「那不是王爺么？帶這許多騎兵，又沿途戒嚴，這是做甚麼去？」
時當下午，數百人馬踏長街。燦爛的陽光下，槍戈、鎧甲皆被映照得閃閃發亮、奪人眼目。又有紅旗開道，儀仗隨行。便好似一條長龍，又彷彿一道鐵流，威武雄壯、殺氣森然，頓時捲起了城中的浪潮。
鄧舍接到時，剛剛換上戎裝，在鄧承志、郭從龍、高延世、柳三諸將的簇擁下，準備出門。
「好，好！為將者，就該有這樣的豪氣！……，諸位，且隨我入營。」
口述過回信，鄧舍吩咐封好，叫人立即送去成武，看了看諸將，笑罵著說道：「阿過忒也謹慎，官兒做得越大，反倒越束手束腳。你們可不能像他！日後出去打仗，該怎麼有利就怎麼打！只要不違反軍令就行。」
「真的？哎呀，俺孤陋寡聞，若非姐夫不說，竟是不知還有此事！……，這可是一件大好的事兒呀！賴王爺洪福，俺家三弟如今與人一起走商，去過幾次淮泗，聽聞徐州軍乃少見的強兵，如果將之改編，我海東必又添一支百戰雄師，而王爺便好比如虎添翼！」
郭從龍乜視了他一眼，說道：「高將軍，好漂亮的一桿綉弓！只不知是好看又中用，或者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射？」
……
郭、高兩人只要在一起，便總是鬥嘴。而每次的鬥嘴開始，又總是高延世先出言諷刺；到最終，而又每次鬥嘴的結束，卻又總是郭從龍拿「弓矢」說話。——郭、高初戰日，高延世醉酒，險些被郭從龍射殺。
「但凡大將軍軍旗指處，潰陣拔旗、郭從龍敢不效死？只要大將軍一聲令下，龍潭虎穴、末將也視若等閑！」
不管他們爭執的結果如何，至少通過此次閱兵，鄧舍成功地讓他們又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徐、宿大勝」和「濟寧大勝」這兩次大勝仗上。在戰亂年代，怎麼才能穩定民心，怎樣才能安定民心？辦法有很多，但毋庸置疑，最出效果的當然就是
……
察罕帖木兒雖然擔憂淮泗，可因為不知燕軍駐紮成武的意圖，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只有接連催促探馬、斥候，以早日探明燕軍動向。
「西營閱兵？閱什麼兵？」
接下來，就是正式進入改編。
自有隨從奉上紙筆。
「聽說是準備將他們改編成新軍。」
鄧舍穿戴的鎧甲齊全，寫字有些不便，寫了兩個字，索性將筆扔給一個侍從，說道：「我說，你寫。」
鄧舍等驅馬直行，奔至近前，有一將已等候多時，過來相迎。
他絲毫不帶思索的，直接就說：「你在前頭好生打仗就是，什麼『本為走卒、素無功勞』？又什麼『威望不足，難以統率全軍』？這些話是誰教你的！你一個結巴，話都說不囫圇，還好意思去學讀書人的花花腸子？……，老實告訴你：察罕不走，老子寢食難安！要真想報我的『君恩』，你便在成武好好待著！察罕不走，你也不許動！敢擅自行動、後退半步，老子給你好看！若能熬到察罕滾蛋，等你回來老子給你擺宴慶功！……，另外，糧秣補給你不需發愁，我已下有嚴令，必能按期送至。」
別都丁雄赳赳、氣昂昂，行個軍禮：「末將別都丁見過大將軍。」
諸將都不是笨人，頓時明白了趙過的心思。
兩下相見，別都丁跳下馬，就要跪拜。
早先，還有鄧承志在泰安做名義上的前線總指揮，有楊萬虎等為副手，而如今，楊萬虎渡河南下，鎮守徐州，鄧承志也早被調回益都。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如今整個前線、整個成武城中的數萬燕軍人馬，此時此刻，唯趙過馬首是瞻。——而這數萬軍馬，則是益都全部的主力部隊。
——出城為何？卻是早就定好的，今日要檢閱徐、宿二州的降軍。
將敵我的優劣相比，趙過得出結論：理智上，他應該繼續駐軍成武，如果此時撤軍，很有可能察罕帖木兒會趁機反撲，辛辛苦苦打下的濟寧一路說不定就會「旋得旋失」。可又因為種種的考慮，又不能不顧慮益都的想法、不能不顧慮鄧舍的想法。最終，他做出了決定。
他這邊接連催促，想早日探明燕軍動向。成武城中，趙過也是一再下令，命麾下儘快探明元軍動向，想搞清楚察罕帖木兒究竟是要準
鄧承志已經看完了趙過的信，適時地解釋說道：「卻是趙左丞就前線局勢，請示父王該怎麼辦；並自稱威望不足，請父王遣人去成武接管軍權。」
沒幾天，信箋已到益都。
信寫好，即遣人送去益都。用的八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
而由此，再聯繫鄧舍剛才的一系列表現以及口述的回信內容，雖是「罵」的趙過，眾人卻無不感同身受，皆不由自主心潮澎湃，只覺熱血沖頭，不約而同地想道：「將在外、君不疑。不是明君，誰能如此？能遇見這樣的好主公，真是俺們的好運氣！沒別的說，只有效死疆場，以報君恩！」
不等鄧承志細細觀瞧，他又對郭從龍諸將說道：「這個阿過！在前頭不想著好好打仗，凈想些沒用的東西！」停下腳步，略微思量，復又說道，「罷了罷了，本不待理會他，又怕他在前線胡思亂想。來人，拿紙筆來！」
人生有起有伏，戰爭也是一樣，不可能總刀槍相見，而當陷入僵持，比拼的就是耐性。在摸不清敵情時，絕對是不可貿然行動的。
再寫書信一封，請示鄧舍：眼下應該怎麼辦？並謙虛地自稱：「臣本走卒，素無功勞，蒙主公恩寵，驟為將軍。為報君恩，固不惜死，浴血疆場，實為本分。只是威望不足，難以統率全軍」，請鄧舍仍將鄧承志派回，或者派個別的「上將」來也可以，接管指揮權。
參与此次閱兵的，不但有鄧承志、郭從龍、高延世、柳三，還有陸聚、陸離、張冠、蕭遠、劉鳳等。本還想把陳猱頭召來的，後來因考慮到他鎮戍棣州沿線、責任重大，不可輕動，這才算是罷了。
「話不能這麼說，……」
「呸！李察罕？巨野、單州兩戰，王保保一敗塗地。李察罕親率精銳、號稱五萬，馳援千里，可也只是解圍曹州而已。現如今，趙左丞領我數萬鐵騎，駐紮成武，怎不見李察罕有膽子敢來與我爭鬥？……，天下第一，沒的笑掉英雄好漢的大牙！」
郭從龍答道：「大將軍體恤軍士，樞密院撥發軍餉糧秣從來按時，士卒們衣食無憂。為報大將軍養育之恩，弟兄們每日間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操練。日日如此，練得久了，自然雄壯。……，別都丁尤其刻苦，不論打熬力氣、抑或戰陣演練，
其實相比元軍，燕軍還是有不少優勢的，至少糧秣補給無虞。可對比元軍，燕軍也有劣勢。元軍的主將便是察罕本人，燕軍的主將卻不是鄧舍。
並且，屈指算來，自奇襲巨野，燕軍已在濟寧征戰了月余，而今大部皆定，只曹州未平，將士睏乏、多有歸意，如果繼續僵持下去，會不會軍心不穩？——元軍就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他們雖是遠道而來，但卻是初來乍到，師尚未老，並且剛解了曹州之圍，兼且李察罕自為主將，士氣正旺，便是再多僵持一些時日也無大礙。
吳鶴年早有安排，沿路戒嚴，布置了許多衙役，並借調來一些步卒負責警戒。
「嘿！少見的強兵？強兵又如何？還不是王爺的手下敗將？當日打下徐州，楊將軍、傅將軍只用了三天時間。他們若是少見的強兵，咱們海東呢？豈非天下第一了？」
邊兒上又一人插嘴，說道：「我海東軍馬固然強盛，但要說起天下第一，俺以為，還是得稱沈丘李察罕。」
——「以報君恩」，倒卻是與趙過信中的話不謀而合了。
但見此人虎背熊腰，眉橫目綠，面似黑炭，臂如長猿，細看其長相，非中原人氏，大約西域之種，卻非別人，正是別都丁。——本為鄧舍親衛，因武藝出眾、赤膽忠心，也曾經歷過許多戰陣、立下不少的功勞，故此，論功行賞，剛剛不久前才從「親衛軍」中出來，被撥入了西營軍中。
從燕軍攻入濟寧起，多日來，濟寧全路便大戰、小戰不絕。而這連日來的惡戰，終在曹州解圍后暫時地平靜下來。一邊是曹州的萬余元軍精銳，一邊是成武的數萬燕軍悍卒，幾萬人遙遙對峙，陷入了僵持。
「起來吧，起來吧！」鄧舍仰頭觀望天色，說道，「時辰不早，陸聚他們怕都等已經到了。你們這便隨我出城。」
市井間的雜談不必多言。
「是。……，不消大將軍囑咐，末將是大將軍身邊的人，如今在西營、代表的就是大將軍的臉面，給大將軍爭氣還來不及呢，又怎敢給大將軍丟臉？」
但是在改編之前，洪繼勛提出一個意見：先與降卒見上一見。畢竟，這支降軍與普通的降軍不同，是一支非常精銳的部隊。淮北勁
高延世聞聽此言，也一如往次的反應，頓時大怒，要不是鄧舍在邊兒上，難保當場就要開弓搭箭。
「你這小子也學會油嘴滑舌了！……，軍中不比在我身邊。在我身邊時，我對你們多是寬縱。如今在了西營，老郭管軍出了名的嚴厲，你千萬別觸犯軍紀！若不其然，到的那時，軍法無情，便是我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在西營待得還慣么？」
鄧舍早就有意將這支降軍改編，只是前期尚需做很多的工作，例如重新編造花名冊、對全部降軍將士的一個登記檢查（諸如身體健康、有無疾病，籍貫、年齡等等）、以及對降軍中下層軍官的去留安排等等，經過樞密分院的加班加點，便在日前，全部準備工作總算宣告結束。
個人獨任方面，統帶全省主力，虛首府而實邊疆，遠在千里之外，短時間內還好，時日若長，合適么？就不說益都會不會因為空虛而出現問題，只「坐擁主力，遠懸千里」，恐就非為將之道，非是人臣之福。
他瞧了瞧信封，奇怪說道：「昨天才有例行的戰報送來，前線無戰事，仍處在僵持中。怎麼今天就又有阿過的書信來到？……，八百里加急，應是兩三天前寫的了，不知是為何事？」拆開觀看，不覺啼笑皆非。
高延世「哼」了一聲，瞧不慣郭從龍出風頭，介面說道：「雄壯不雄壯，卻不是自誇的。大將軍只說了別都丁，可沒說你西營別的人！……，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能不能戰，還是得上了前線再說話！」摸了摸腰邊的弓矢，冷笑兩聲，復又言道，「真刀真槍、刀槍見血，殺出來的戰績才叫威名！可從沒見過吹牛能吹得強軍的！嘿嘿，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果然，鄧舍瞧見相迎的是他，非常高興。
鄧舍眼見他手從弓旁划走、直取馬上長槊，忙開口勸說，卻也不直勸，又是哈哈一笑，說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小高此話說得很對。老郭，前邊濟寧戰事雖暫時停歇，但察罕屯駐曹州、遲遲不見退走，估計早晚與他還要有場惡戰！待來日用到你時，你可敢與他一戰么？」
含沙射影，高延世這是在影射「濟寧之戰」里郭從龍不曾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