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三十二章 李和尚敗走城下 王保保一雪前恥

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三十二章 李和尚敗走城下 王保保一雪前恥

曹州城頭的望樓上,察罕帖木兒遙遙觀望。
他想道:「俺若去援后陣,他丘陵后的伏軍再殺出,取我前陣。俺該當如何?豈不顧此失彼,必敗無疑?」
「韃子若有那麼多伏兵在外,還會等到現在么?……,遠處丘外的,定是察罕疑兵!」
那副將奇怪,問道:「卻是為何?」
儘管夏末秋初的天氣,依然還很炎熱。陽光直曬下來,遠近塵土飛揚,林木垂下枝葉,俱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遠望城池,只見城上人影晃晃,許多的人來往奔跑。有幾面旗幟甚至都沒有扎穩,搖搖欲墜。
「此戰雖勝,老夫勝之不武。打贏一個小小的李和尚,便好像殺雞用了牛刀。值得賀什麼捷?若是換了小鄧還差不多!……,不過先生既已備好酒席,也不可浪費。姑且用此來洗洗征塵罷!」
李和尚聞聲舉首。
他下令說道:「快點把投石車裝起來!先往那望樓處砸幾下!……,他媽的,一把年紀個老頭子了,還『狀似倜儻』?你以為你是周公瑾么?」不得不說,海東的「軍官培訓團」做得確實不錯,成績斐然;便連李和尚這樣一個大老粗,都知道周瑜的字,且知道他的風流倜儻了。
「這卻又是為何?」
李和尚目眥俱裂,抽刀在手,叫道:「王保保!」
城上城下,萬餘人相對。
「賊軍攻城了!賊軍攻城了!」
李和尚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斜著頭看了眼天,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這個將領計算了一下距離,說道:「相距太遠,望樓也太高。除非我軍推進到城下,否則是射不到的。」
本欲當這支騎兵繞陣而走時,就帶軍截擊,遙望遠處丘陵、林內,卻見旌旗林立、煙塵大作,似乎還有許多人在其內埋伏。不覺遲疑。
李和尚大敗回城,來入帥府,跪伏地上,羞愧之極,他說道:「末將不察,中了老賊的計!軍敗而回,請左丞責罰!」
……
投石營來報:「已經架好了機車,隨時可以開炮。……,只是相距過遠,怕難以投到。」
天氣很熱,陽光毒辣。
「你看那邊,賊軍架起了投石機,往咱們這個方向移動,好像是想朝這邊開炮。莫非李和尚發現了大帥在此?……,請大帥先暫下望樓。」
李和尚軍中。
「好!等全部準備完成以後,便以俺這邊的投石為號。……,投石機一開炮,就開始攻城!」
燕軍前鋒攻城的陣勢剛剛擺好,倉促間,來不及轉換,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身邊奔過,又繞過中軍,直插入后陣。白駒過隙也似的瞬間里,許多人看到了這支騎兵部隊前的主將大旗:黑底綉紅,一個斗大的「王」。
城頭箭矢先放。
「那遠處丘外?」
……
李和尚率軍急行,來到城下,在城外兩三里處停住了腳。
「大致已準備完成。」
李察罕說罷,留下幾員將校整理戰場,自歸帥府,入得堂上,見已備下一席酒宴,李惟馨端坐其後。他放下玉如意,笑著問道:「老夫說日落前,必令先生聞吾捷報。如何?」此時,離日落還有一個多時辰。
燕軍和察罕帖木兒交戰過許多次了,特別是自來山東以後,幾乎無月不與察罕軍戰。對察罕軍中的上層將領,燕軍上下全都非常熟悉。
其中一人,參加過益都保衛戰,曾在城頭上遠遠地見過李察罕指揮軍隊的樣子,並隨著郭從龍衝過察罕軍的陣地,只看了一眼,就確定地說道:「正是李察罕。當日益都戰時,他便這般模樣,手拿玉如意,狀似倜儻。」
無數的旗幟聞聲而動,揮舞成紅色的海洋。將領上了馬,士卒拿起了槍,三四千人齊齊轉目注視中軍,驚天動地一聲大呼:「將軍令:攻城!」
雖有軍官、將校們竭力組織,但沒過一會兒,就抵擋不過。
察罕帖木兒往那邊瞧了一眼,漫不在乎地說道:「老夫正在等出擊的良機,他若現在朝吾開炮,才真是天助我也。」
……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戰到最激烈的時候,他脫去鎧甲,赤膊上陣,肉袒鏖戰,傷而不退,鮮血把馬鞍都浸透了。苦戰半個多時辰,終將王保保擊退,救出了后陣;又遣勇將會合前陣。再欲去救中軍大營時,已悉被元軍攻陷,幾無存者。
「一則,賊軍來勢洶洶,士氣正旺。二來,李和尚雖有勇無謀,到底身經百戰,你看他的排兵布陣,放在前頭的顯然都是精銳。……,已為精銳,兼之士氣旺盛,就算咱們此時出擊,也難以一下把他們打垮,徒勞折損,殊為無益。倘若陷入混戰,更是得不償失。」
城頭上旗幟搖晃,一隊隊守卒沖入崗位,拉開強弩、打開火炮,各種各樣的守城器械紛紛開動。有許多的器械因為太大、太重,需要絞索才能拉動,「吱呀吱呀」鎖鏈聲音令人聞之牙酸,刺耳非常。
燕軍的后陣皆為疲卒,本來都正盤坐地上、休養力氣,以為接替前陣攻城做準備。忽然之間,竟有一支騎兵殺到,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李察罕縱橫天下、罕有敗績,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物,豈會肯學那些「無膽鼠輩」,遇到敵人來攻便閉門自守,不敢出擊?就算是「守城」,他首先想到的也是「進攻」!
李和尚和察罕帖木兒一個在馬上、一個在望樓上,遙相觀望。
卻才剛入后陣,與王保保交鋒未及三合,陡然間,又聽到幾聲炮響、一陣鼓聲,猛然回頭處,卻見是曹州開了南門,一支軍馬潑辣辣地殺將出來。看其進攻方向,分明正是中軍大營。
海東的火器歸崔玉負責,在鄧舍連續不斷地大手筆投入並及幫助(他根據後世的見聞,提出了一些具有建設性的意見)下,上至火炮、下至火銃,都有了很大的改良。不但精確度有了提高,而且因為改進了火藥的配方,射程也有了提高。
……
……
李和尚面如土色,說道:「我軍敗了。」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剛來城下時,俺竟沒有在意老賊填平了城外溝塹!」
「老夫在城頭觀戰,見李和尚敗而不亂,特別他的前後兩軍匯合后,行止有度。其部乃海東精銳,久經沙場,能征善戰,此戰非是力屈而敗,只是墮吾計中罷了。既已喪其膽,已然足矣!何必追之?」
好在前後兩軍總算連在了一處,緩緩後退。
「可惜,可惜!此番出軍,因只是『試試韃子的防禦』,沒有帶火炮來!若將咱們的大將軍炮帶來,這廝難逃一劫!」
李察罕微笑不語。
這支軍馬是從城南來的,相距戰場約有四五里地,皆是騎兵。速度很快,幾乎一晃眼的功夫,就殺到了近前。
……
「投到投不到都沒關係。」李和尚顧望全軍,問道,「做好攻城準備了?」
「將軍,不能不援了!后陣若破,則前軍不保。前後不保,則我中軍也必成俘!」
……
「大帥的意思是?」
戰鼓音調激昂,響遏行雲。
兩三個「石彈」突然飛起,頓時吸引住了敵我雙方將士的視線,俱矚目。
投石車投擲出的「石彈」,果然沒有能投中望樓,砸在了城牆上,火花四濺、石屑飛揚。較近位置的守卒有的站立不穩,險些跌下城去。人仰馬翻、一片慌亂之際,兩面黑旗悄然在望樓下升起,隨之戰鼓敲響。
李和尚軍中。
「你看他還沒有做好攻城的準備,先開投石機,必會吸引住其全軍的注意力。當他們都注意到老夫這裏的時候,自然便是我軍出擊的良時。」
……
——「守」是被動,只有「攻」才是主動。若只被動的守,要守到什麼時候?「兩軍相爭」,爭的就是一個主動!只有敢出擊,才能取得勝利。
「大帥,有些不妙。」
元軍幾路人馬先後出擊,燕軍首尾不能相救,進退失據。
……
李和尚再三觀察李察罕,眼看著一塊兒肥肉在眼前,卻硬是沒法兒吃不下去,著實可惱。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凡欲守城,必須有攻有守才是上策啊!老夫自起兵勤王以來,戎馬征戰十年,卻是從來也不肯只縮在窩裡、被動挨打的!……,之所以吾命王士信填平城外溝塹,正是為了方便我軍出擊!」
李和尚眯縫著眼觀察了好一會兒,叫過來兩三個隨從將校,問道:「你們看,那廝是李察罕么?」
……
就這麼片刻的遲疑,王保保已殺至燕軍后陣。
他騎在馬上,手搭涼棚,向城上遙望,很快,注意到了南城牆和東城牆合口處的一座望樓。見裡邊站了好些人,皆鎧甲華麗,中間簇擁一位,因隔得遠,看不清面貌,但見其手拿玉如意,不時指點。
「那敢問大帥:何時才是我軍出擊的良機?」
……
燕軍后陣宣告崩潰。
李察罕搖了搖頭。
「為何要等投石車開炮后、才開始攻城?」
因為太過響亮,城上城下的萬余將卒也全都聽到了,有的茫然轉首,有的驚疑不定,有腦子轉的慢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的,有知道內情又驚又喜的。一萬多人,同一時間,心思各異。
曹州城頭,望樓上。
一彪軍馬從城外丘陵后、林木中鼓噪殺出。
「投石機的射程老夫還不知道么?以這個距離,它是投不到這裏來的!」李察罕召手,示意一個副將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那副將點了點頭,應道:「接令!」自轉身下瞭望樓,不知做甚麼去了。
燕軍主陣,驀地里鼓聲大作、號角長鳴。
「蠢材!那望樓可是察罕!韃子的主帥。我投石機一開,必會吸引住守軍的全部視線。對我軍而言,這豈不是最好的進攻時機么?」
……
「怎麼?」
「已布下五百精銳,伏在城內。只等賊軍攻城,便會登上城頭加入戰鬥,定能打賊軍一個出其不意。」回答的是個副將,答完了,忍不住問道,「大帥,但凡守城,通常都是深溝高壘。大帥卻為何反其道而行之,提前令王士信將城外的溝塹填平?這不是給賊軍造成了有利,卻對我軍不利么?」
一聲軍令,全軍三四千人開始準備。
他不甘不願地退回城中,問察罕帖木兒:「我軍大勝,正該再接再厲、將敵全滅之時。父帥為何召孩兒回城?」
李和尚招呼強弩營的主將,問道:「能射中那廝么?」
王保保整頓軍馬,還欲追之,聽到城頭上命令收軍。
城外有溝塹,固然不利敵人攻城,但同時卻也不利城外出擊。
……
李和尚深知,如果就此敗退回城,軍法難饒,說不得一顆六陽魁首就此交代。逼到極處,他壯士斷腕,不顧中軍,猛攻王保保。
「在城外布置溝塹,把士卒全部收入城內,依靠城牆、負隅頑抗,這樣的守城只是最下策。豈不聞『守城必守野』?在守城戰中,城池固然是關鍵,但它只是一個依靠罷了!如果想把城池守住,萬萬不能全靠城牆。」
「老夫料的不錯,賊禿從東邊來,果然是想先攻咱們的東邊城門。」他問左右,「東城門做好準備了么?」
李和尚恍然大悟,叫道:「老賊狡詐,俺中他的計了!」不再遲疑,留下幾員將校守住營地,即領帶中軍的主力奔赴后陣。
燕軍主陣中,李和尚大叫一聲:「哎呀!大意了。」——他卻是不但聽到了鼓聲,也看到了那兩面升起的黑旗。
……
不管是守軍、抑或燕軍,都是汗流浹背。守御的一方蓄養力氣,進攻的一方預備衝鋒。本來嘈雜沸騰的戰場上,忽然安靜下來。
「已為主公備下酒席,聊以賀捷。」
這一陣鼓聲,響起得十分突兀。
那副將恍然醒悟,說道:「原來大帥填平溝塹是為了便於我軍出擊。」他指著遠處,接著說道,「……,而今賊軍剛臨城下,立足未穩,請問大帥,現在是否需要出擊一陣?」
各部奉了軍令,前後調動。誠如察罕帖木兒所說:「到底身經百戰」,在各營將校的指揮下,一切都有條不紊。也是全賴了鄧舍對中下層軍官的得力培養,身為主將的李和尚,此時此刻,反倒是最清閑的一位。
他從馬上取下水囊,連著灌了幾大口,略解口渴,把手按在刀柄上,命令左右:「看城中情形,確實無備。此真菩薩顯靈、天助我也!傳俺軍令,即把各攻城器械備好,……,半個時辰后,開始攻城!」
上千的元軍鐵騎皆隨之大呼:「逆死順生!」呼聲振地。
……
王保保一心要雪前恥,奮不顧身、身先士卒,披掛重甲、挺直長槍,酣戰大呼,所向披靡,在燕軍后陣中三進三出,將之攪了個亂成麻。他轉馬兜回,又一次沖入燕陣,高聲呼叫:「吾乃王保保是也!逆死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