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三十三章 察罕雖勝不輕敵 李鄴夜渡青龍河
「此、此話怎講？」
軍法官出列應道：「末將在！」
察罕帖木兒說道：「我軍與燕賊相持已久，眼見軍糧將盡。不瞞先生，其實老夫早有回師之意。只是因趙賊固守成武，戰也不戰、走也不走，讓老夫一時摸不住他的心思，故此才拖延至今。……，如今他終於按捺不住，突然出城來與我戰，以老夫看來，不外乎兩個原因。」
在接連兩次的失敗后（另一次是早前李察罕馳援曹州，擊退趙過），接下來，趙過會怎麼做？而在接連兩次的獲勝后，同時還是在軍糧將盡的情況下，李察罕卻竟還能沉得住氣，不肯妄動，要以靜制動；單以心機而言，不可不謂深沉，而以謀略來說，果然北地強敵。
「主公的意思是？」
遼東半島，大寧路，在接到益都急傳、遼陽轉發的軍令后，從武平、惠和、義州、錦州、富庶等地，分別開出了一路路的燕軍人馬，就像是一條條的河水，滾滾而前，匯合在了青龍河畔。
這段典故，海東文武人盡皆知。鞠勝此時引這句話，用意很明顯，不外乎是提醒趙過，何不學習一下鄧舍，給李和尚一個改過的機會呢？
「戰場上的勝利分很多種，有『力勝』、有『智勝』，有『勢勝』，有『完勝』。力勝，是敵人的實力不如我；智勝，是敵人的謀略不如我；勢勝，是敵人勢不如我；完勝，則是敵人力不如我、智不如我、勢亦不如我。
佟生養和胡忠偷偷對視一眼。胡忠往鞠勝的位置努了努嘴，佟生養心領神會，便就擠眉弄眼、朝鞠勝看去。
「只是俺卻不明白，大人做這齣戲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嚴肅軍紀么？」
「不管他是想撤，還是想把老夫逼走；他肯定比老夫著急。所以說，看似他是進攻的一方，實則主動權卻在老夫手中。……，誠如先生所說，此番我軍只是『智勝』，燕賊實力未損，絕不可冒然輕動。『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故此，老夫決定以靜制動。」
「先、先
「如他是想撤退？」
堂上諸將這時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看著場面不對勁，難道真要把李和尚斬了？
聽完了，趙過頓時勃然大怒，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幾，按刀起身，大聲地質問道：「你、你出城之前，本帥是怎麼交待你的？」
「聽諸將言道，之前在我軍大敗李和尚后，主公說了一番話，說燕賊『敗而不亂』，是『海東精銳，久經沙場，能征善戰』，他們此番失利，『非是力屈而敗，只是因為中了主公的計策而已』。……，說得太對了。
「如他是想與主公決戰？」
「軍、軍法官何在？」
趙過掩住臉面，揮手說道：「你、你放心去吧，你家中老小自有本帥看顧。」
這文人和武人就是不一樣，不管趙過的真實想法到底是怎樣，只從表面上看，鞠勝的求情遠比佟生養、胡忠的求情有分量許多。——他把鄧舍和郭從龍的故事都搬了出來！趙過能不聽么？
「不出城，不主動進攻；就坐在城裡，看那趙過小賊下一步是何動向！」
「想、想那李察罕用兵手段十分老辣，絕非尋常庸將可比！你、你這次去，本就不指望你攻下城池；只、只是叫你打個前哨，試試他城中虛實。再、再三叮囑，不可冒進。幾千精卒交給你，不、不過幾十里路，到了曹州城下，你、你就把本帥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么？」
要說這李和尚確實硬漢，知道自己錯了，雖然死到臨頭，卻是不肯求饒，只扭頭叫道：「末將罪有應得，死就死了，沒有怨言！只求左丞大人念在舊日情分上，日後多幫俺照顧下家中老小！」
李惟馨點
「先生是何意見？」
「從、從奔襲巨野至今，全軍在濟寧已鏖戰月余，幾、幾乎無日不戰，都很累了；且、且大勝之後，人心思歸，這、這是常理。若不加以整頓，用、用不了多久，必定軍無鬥志。故、故此，也正好趁此機會把士卒們的戰意重新跳起來，讓、讓他們都渴望報仇雪恨，一雪此番戰敗的恥辱。這、這是第二個原因。」
趙過一笑，端起茶碗，兩人輕輕一碰，分別飲下。鞠勝放下茶碗，正色說道：「如今軍心已凝、鬥志已起，下一步，大人打算如何？」
「先、先生為何發笑？」
李惟馨滔滔不絕，察罕帖木兒拈鬚頷首，待他的話告一段落，笑道：「先生的意思，老夫知道了！你是想勸老夫穩住，不要因此小勝就得意忘形。」
趙過很少發怒的，這會兒言辭俱厲，真如雷霆壓頭。府內諸將皆戰戰慄栗，李和尚汗流浹背，不敢抬頭，只顧叩首請罪，連連說道：「末將知罪，末將知罪。但請左丞責罰！」
帥府內諸將齊齊變色，面面相覷。
「大人本就沒有打算斬了李和尚，對不對？若是大人果有此意，怎會如此輕鬆就將他放過？至少也應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可大人不但沒殺他，軍棍也沒打一下！這不是在做戲又是什麼？」
「不遵軍令，輕則一百軍棍，重責梟首。因過致敗，當斬。」
……
「噢？那不知第二個原因是什麼？」
不等諸將答話，拂袖起身，轉入後堂。諸將散去不提，只說鞠勝，跟著他也來到了後堂。
他兩個是諸將中的首腦，這一帶頭求情，其餘諸將也紛紛跟著出列跪倒，隨聲附和。一時間，堂內儘是為李和尚求饒的聲音。
兩個人都沒喝多少酒，很清醒。只是李惟馨喝酒上臉，兩頰略有酡紅，等侍女們把案幾收拾好，他斂容說道：「主公，燕賊不自量力，大敗而去。
他是鄧舍的義弟，面子不能不給。
鞠勝因為身份特殊，有著「天使」的身份，所以緊挨趙過而坐，就坐在他的下手，此時聞言，也把目光轉向了趙過。
「哪兩個原因？」
「或欲撤退，又恐老夫尾隨追擊，故此試探於我；或得了鄧賊軍令，想把老夫逼走，故此出城挑戰。……，非彼即此，不出這兩個原因。」
「左丞殷勤囑咐，命末將小心謹慎。」
鞠勝非常佩服，說道：「大人思慮周全、一箭雙鵰，雖然小敗，卻因此重新凝聚了軍心、挑起了將士的鬥志，真高明妙計也！」
……
「……，若是『完勝』，那麼就可趁勝追擊；若是『勢勝』，也可追擊。但如果是『力勝』，同時敵將中又有多謀之士的時候，就要三思而行了；而若是『智勝』，但敵人實力又並未減損太多之時，也一樣需得三思而行。為將者，首在沉穩，應該不因小利而動。倘若急功近利，必敗無疑。」
李和尚大敗歸營，回入帥府，跪伏在地上，羞愧之極，他說道：「末將不察，中了老賊的奸計！軍敗而回，請左丞責罰！」
察罕帖木兒嘿然笑道：「老夫當然要送他一程。」
佟生養也出列，跪拜說道：「老李雖犯軍紀，但我軍與曹州之戰才剛開始，臨強敵而斬上將，是不吉呀！若因此就把老李斬了，豈不長敵人的威風，滅自家的志氣？……，末將也斗膽懇求大人饒他一命。」
河畔早立一面大旗，上寫著「大宋安東都指揮司」，卻是有「遼西鐵壁」之稱的海東名將李鄴親自出馬，為遼東燕軍主力的先鋒，已經定下：今夜渡河，直指關內。
趙過、李察罕，一個駐紮成武、一個屯兵曹州，遙遙相望，間隔不足百里，互動智謀，謀划對策。
鞠勝咳嗽一聲，也站了起來，笑道：「久聞左丞治軍、法紀嚴明。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有這樣嚴明的軍紀，我
趙過手撫茶碗，笑而不語。
察罕帖木兒依舊嘿然笑道：「求之不得。」
……
這邊趙過、鞠勝品茶商議；那邊曹州城內，察罕、李惟馨酒宴剛罷。
鞠勝眼角一跳，像是有話想說，不過瞅了兩眼趙過的神色，到底沒有開口。
「正、正要與先生商議。」
堂外奔進兩個親兵，拉住李和尚就往外走。
「可趙賊雖然結巴，面似憨厚，用兵卻頗有小鄧之風，時有驚人之舉、不按常理。故而，以老夫推測，兩三日內，如果他再來犯我，就可確定無疑、他是想撤退，虛張聲勢；可如果他按兵不動，那麼顯然就是想與老夫決戰無疑了！」
察罕帖木兒哈哈大笑，說道：「知我者，先生也！」
「常理來說，如果他是想撤退，今日失利之後，定心有憂懼，不會再輕舉妄動；而如果他是想逼老夫走，則今日失利后，為穩軍心，必定會很快再來犯我。
趙過皺起眉頭，面色鐵青地詳問交戰經過。李和尚一一如實回答。
「與其死於軍法，不如死於戰場」，郭從龍曾經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主公熟讀兵法，用兵如神。這些話，不必臣講，主公也肯定早已瞭然。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顧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這是庸人所為。主公神武睿智，自然不會如此。」
帥府內諸將咸集，聽了李和尚這話，神色各異。有的大吃一驚，有的霍然起身，有的愕然失色，有的微微冷笑。不過相同的一點是，他們都沒有貿然開口，目光不約而同地從李和尚身上轉向了趙過。
眼見那兩個親兵已快把李
「大人演得一出好戲！差點把俺也騙了過去。」
「推、推出去，砍了！」
「不、不遵軍令，輕舉妄動，導、導致大敗。按軍法，該當何罪？如何處罰？」
「主公覺得他會是什麼動向？他又到底是想撤退、還是想逼走主公？」
他未從軍前，在平壤街頭毆打軍卒，剛好鄧舍路過，將之擒下，險些斬了。當時郭從龍昂然說道：「大丈夫豈可死國法，當死得其所！」因這句豪言，得了鄧舍欣賞，就此入了軍中，為海東東征西討，立下戰功無數。
兩人坐定，自有親兵上茶。待親兵退下去后，鞠勝抿了兩口茶水，瞅著趙過，忽然笑了起來。
趙過哼了一聲，歸入座中，轉過頭，不予理會。
只是有一點可惜，李察罕他卻只看到了趙過「頗有小鄧之風，時有驚人之舉、不按常理」；卻沒有想到遠在益都的洪繼勛更有時會「劍走偏鋒、一鳴驚人」，已定下了「引蛇出洞」、打算將之全殲的計策！
「那不知主公計議如何？」本來是李察罕問他的，幾句話對答完畢，間接地說出個人見解后，又變成他問李察罕了。
終於，趙過示意親兵把李和尚帶回，說道：「罷、罷了，既然都替你求情，便、便看在鞠大人與諸將的面子上，饒你一命！且、且回軍中，好好想想你的過錯！來、來日再戰，若再有違軍紀，定、定斬不饒！」對諸將說道，「你、你們也都散去罷，好生整治本部，以、以待來日再戰。」
果然，一聽聞此言之後，趙過的面色稍微和緩，沉吟不語。鞠勝忙給諸將使眼色，佟生養、胡忠等再次接連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