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三十八章 欲效阿瞞當日計 趙過三打曹州城
他前腳剛到，李和尚後腳便從營中匆匆趕來。
李惟馨頓了頓，接著說道：「不但並無用處，而且他的部隊比咱們多，數萬人屯駐一城，每日消耗的糧秣數倍於我；時間再一長，更難免會出現『師老』之弊。如此算來，他這明明是弊多利少！……，趙賊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賠本的買賣，卻又為何要做？」
李惟馨也不覺失笑，說道：「是，是臣想的有點多了。……，可是，若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趙賊拖住我軍又是為何呢？」
「所以，趙賊才會詭計百出，千方百計地把我軍拖住！」
「老夫也在犯疑。」
入秋以來，還沒降過一場雨。秋老虎、秋老虎，最熱的時候，陽光甚至比夏日還要毒辣。城內的樹木都耷拉著葉子。為方便守城，城外的樹都早被砍了，只留下一個個的樹樁，暴露在陽光下，被曬得乾枯萎縮。
趙過披掛的只是輕甲，繞是如此，也熱得汗流浹背。
閑言休敘，書歸正傳，這李惟馨，現在就有點司馬懿的意思了，太過聰明、疑心重重，許多不必考慮的東西也紛紛闖入腦海。猛然間，他想起一事，面色微變，說道：「主公，兵不厭詐，虛虛實實。莫非？那鄧賊真要提二十萬軍馬西上，要與咱們決戰曹州么？」
「怎麼打？」
如果換了鄧舍，鐵定不會遵從。
大部分的時候，聰明人勝過直腸子；但在某些時候，人太聰明卻反而不如直腸子。為何？聰明，就會疑心多。便如諸葛亮空城計，嚇退司馬懿。這個故事雖是假的，但就心理戰的角度而言，卻是很有道理的。
「要說起來也真怪，察罕老賊耐性挺足的。這麼多天，硬是能悶在城裡半步不出。」
大都求援的令旨送到后，察罕帖木兒會不會立即馳援？對海東來說，這是個未知數。畢竟，李察罕割據一方，形同諸侯，儘管明面上他仍是元廷的臣子，但實際
兩軍對陣，出奇者勝。有六分把握已然足矣，何況七八分？這也就等同將此事定下了。察罕帖木兒說道：「事不宜遲，兵貴神速。既然如此，這就選揀將校，今夜便出城夜襲！」
「也不能說半點動靜沒有。這幾天，他偵騎四齣，接連派出許多支小部隊，與我軍護糧隊不斷地小規模交鋒。搶到了糧食，又不運走，只就地燒毀。……，這種種行徑？」
如果當時，不是司馬懿主帥，換了街上一屠夫、或者任何一個粗人，很有可能想都不想，直接就殺進去了。不過，如果不是司馬懿，諸葛亮自然也不會出此計策。
他伸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展目遠望，朝遠處的曹州城看了會兒。距離太遠，什麼也看不到，只能瞧見地平線上一抹黑黝黝。適有風吹來，捲動他身邊紅旗颯颯招展。本來酷熱的風，其間卻好似夾雜了一絲涼意。
問話的是李惟馨，他也一樣滿腹疑惑：「先是詐言鄧賊親提二十萬大軍前來，欲與主公一決勝負。用這種低級的手段來嚇唬咱們。主公判斷他是想用此計來嚇住咱們，使我軍不敢妄動；他從而可以藉機撤軍。臣也以為然。但這好幾天過去了，他卻怎麼還穩坐城中，半點沒有動靜？」
「前日有份軍報，說探知賊軍有部分糧秣屯在楚丘、單州。……，趙賊的主力皆在成武。主公若使一支輕騎，夜晚出發，避開成武，一夜之間，可抵楚丘、單州，趁其不備，強攻火襲之，必能得手。」
這不怪他們想不到真相，實在一直以來，鄧舍的關注重點都在山東、中原、淮泗；怎麼也想不到，竟忽然會大舉南下、劍指大都。更想不到，洪繼勛的計中計，明為大都，實為察罕本人
他心中盤算，想道：「察罕老謀深算，他越是按軍不動，俺反而越是心中無底。在這關鍵時刻，可千萬不能出什麼紕漏。……，要不要？再派個人去攻他一陣？只許敗不許勝。打完之後，料來大都求援的命令也剛好能送到察罕老賊營中。我軍趁機佯敗後撤，放他北上。豈不是好？」
「熱了多少天，也早該下場雨了！」
成武城中。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
再加上元世祖忽必烈時期，為加強統治、防備漢人造反，曾經盡毀天下城牆、關卡；雖說自紅巾亂起后，元廷又復下令旨，命各地重修、補築城牆，但一來，紅巾軍活動的重點是在中原、荊楚；二來，鄧舍奪得遼東后，又派李鄴不斷騷擾遼西，故此，實際上，從遼東南下入關的道路是暢通無阻的；特別在世家寶全軍覆滅后，更是一帆風順，幾無阻擋。
「主公怎麼看？」
察罕帖木兒也來到圖前，仔細察看，說道：「他城中布防甚嚴，若強攻硬打，恐怕會傷亡不小。」
陳虎長驅直下，兩日內，已過關入了腹里。
如若沒有「大敗」，就等同給了察罕帖木兒借口，前有趙過虎視眈眈，怎麼北上？怎麼馳援？但有了「大敗」，便沒有坐觀以待其變的借口了。
「既猜不透他的意圖，乾脆就打他一下。臣聞：『亂中出錯』。仗一開打，形勢一亂，也許，他會露出馬腳。」
「把咱們拖在這裏？……，又是為何？拖住了我軍對他有何好處？如主公所言，他只是遣派些小隊騎兵四齣騷擾，又不肯布下銅牆鐵壁、徹底斷我糧道。長此僵持下去，除了使咱們多耗費些糧秣，並無用處啊？」
「怎麼越琢磨，他越不想撤軍，反倒是想與咱們打持久戰？」
……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安坐不動，當然不好。打仗講究一個主動，一直等下去，太被動了
而且，裝成大敗還有一個好處。
「察、察罕不是無謀之人，李惟馨更是智絕之士。咱、咱們這邊乾打雷不下雨，時日短了還好，時、時日一久，他們必有所察覺。說、說不定，現在就已經起疑了。……，諸、諸位，不可輕忽大意啊。」
「老夫也這麼想。那以先生之見，我軍該如何是好？」
「楚丘、單州，皆在成武之後，一居其南側，一居其東側。遣輕騎往去攻襲，即便能得手，撤回來怕是不易啊。」
趙過披甲按刀，巡查城牆。
還有一句話，趙過沒有說出。前天，他接到了益都的密令，說陳虎已經渡過海河，將要入關。計算時日，現在應該已經過了渝關，進入腹里地帶了。至多再過兩三天，這消息便肯定會傳到察罕帖木兒耳中。
當時叫做渝關，又稱「臨渝關」。
察罕帖木兒搖了搖頭，說道：「若是為等我軍糧絕，他不會只派幾支騎兵小隊四齣騷擾。他城中屯軍數萬，兵力充足，完全可以扼守要點，布下銅牆鐵壁，阻止高唐、東平、東昌、大名等地給咱們送糧來。」
這其中的干係，鄧舍早就在軍文中給趙過剖析得清清楚楚；趙過也早瞭然會心。所以，這個時候，他想：「應該佯裝一次大敗。」
「拖住察罕」，不是只拖住就行的；放他北上時，也需要做得天衣無縫，不能使其生疑。如何才能不使其生疑？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裝得大敗，這樣一來，也能讓察罕帖木兒後顧無憂，從而放心大胆地北上馳援。
「趙過這小賊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不過，到底戰亂年間，消息傳得不快，大都雖已被驚動，遠在曹州的察罕，此時卻還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他儘管不知陳虎已然入關，這幾天里，對成武城中的趙過卻不覺漸生疑竇。
察罕帖木兒負手，在帳內轉了幾轉，喃喃自語，說道：「戰又不戰，
「主公可親引精銳，出城列陣。趙賊若敢出城截攔我部輕騎歸來，可趁機襲其後陣。」
「要、要你率軍，明日出城，再、再去攻打曹州一陣。」
因為從軍事角度考慮，最好的辦法不是立即馳援，而是坐觀其變。待海東軍疲之時，等兩虎皆傷之際，再突然後起發力。兩個好處，一則，可以較為容易地擊敗海東軍；二則，可以方便控制大都。
「是！請大帥下令，末將必不顧生死，定能完成。」
他這一入腹里，消息就藏不住了。最先得知的，自然便是大都。多年前，劉福通三路北伐，毛貴一路曾直逼京畿，最近處離大都不過百里，當時天下震動、大都驚嚇，乃至有人建議立刻「遷都」，也就是棄城逃跑。
計議已定，他吩咐說道：「叫、叫李和尚速來帥府見俺。」城頭巡查已畢，自也率領諸將下了城牆，回去帥府。
「不。……，這、這一次，只許你敗，不許你勝。」
至若洪繼勛推斷的，察罕帖木兒會「圍魏救趙」，捨棄大都不去馳援，直搗黃龍，來取益都。實際上，只是中策罷了。
「咱們不好襲擊，韃子的運糧隊也不好行走啊。」
「要下雨了么？」
李惟馨站起身，緩步走到懸挂在側壁的地圖前，細細觀看圖上形勢。一邊觀看，一邊蹙眉深思，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主公，趙賊此舉，必有用意。既知他別有意圖，我軍若繼續安坐不動，怕是不好。」
不過幾年功夫，同樣的事情又出現一次。上到元帝，下到百官，人人驚弓之鳥。一時間，「遷都」之議，再度喧囂朝野。
「……，噢？願聞其詳。」
「……，如此這般？」李察罕拈鬚細思片刻，說道，「倒是有七八分把握。」
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然！」
鄧舍給他的軍令：「拖住察罕」。再過兩三天，就可以順利完成了。越是在這節骨眼兒上，越是不能出錯。
「俺、俺有一道軍令給你，你若能辦成，就、就算你將功補過，不再提你上次大敗之罪。若、若不能辦成，兩罪並罰！也、也不需俺再下令，你自提頭來見俺就是。」
帳內陷入安靜。
「這是這一下雨，外邊散出去的輕騎，怕就不好襲擊韃子的護糧隊了。」
「不如打草驚蛇！」
「此話怎講？」
趙過卻沒有笑。
由遼入關，元時尚無山海關。山海關是明初徐達修復建成的。
故此，為了防備察罕帖木兒真坐視大都不救，成武的燕軍也需要一場「大敗」。
「持久戰？……，可除了前陣子他遣李和尚來攻了一次，這陣子他都毫無動靜啊？……，莫非，他是想等咱們糧絕？」
「主公言之有理。……，那麼，他這麼做，卻是為何？」
有個隨同的千戶「咦」了一聲，忙抬頭看天，見依舊萬里無雲，但極遠處，卻好像有雲層翻滾，掩卷而來。
察罕帖木兒笑道：「先生多慮了。之前咱們不是議過？目前鄧賊在益都可用的兵力能有一兩萬就不錯了，哪兒有二十萬之多？」
一聽是要再打曹州，李和尚頓時鬥志昂揚，漲紅了臉，握住拳頭，大聲地說道：「請大帥放心！這一次，末將若再失利，不用大帥責罰，寧願戰死疆場。」
「大帥？」
好幾個將校同聲大笑。
隋朝開皇年間所築，唐時，為遼東軍事重鎮。但接著遼、金兩個北方王朝以及元，統治者都是游牧民族，根基之地皆在關外，對關外不必太過防備，所以它們設防的重點就從關外轉移到了關內。渝關，也因此漸廢。
「還不是因為咱家大帥妙計高明，依俺看呀，十有八九，察罕老賊是被糊住了！沒準兒真以為咱想撤軍，所以悶在城裡，專等著咱『撤退』之時，從后奔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