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四十一章 緣因私利勤王駕,誰為公義舍此身

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四十一章 緣因私利勤王駕,誰為公義舍此身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直接北上、馳援救駕,知道的只有察罕帖木兒等人;對麾下將士的說法,卻是和散出去的宣言一樣,說是要「圍魏救趙」。
……
「察、察罕雖走,曹州城堅。攻、攻打曹州,攻下肯定是能攻下,但、但我軍也必會損失不小。如今咱們有大事在身,豈、豈能把精力浪費在這個小地方?」
在聽過李惟馨和王保保的不同意見之後,察罕帖木兒做出了決定:「馳援大都。」
「道義」這個東西,很多時候沒有用,但很多時候卻也很有用。什麼是「民心所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人人皆喜善而憎惡;就算是再惡的人,也不會喜歡和小人打交道。——「道義」,就是「民心所向」。所以說,「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噢?」
所以,馳援大都是要馳援、勤王保駕是要勤王,但不能輕舉妄動,說走就走。在奠定了基調之後,室內諸人又展開了激烈的討論、爭執,集思廣益、取長補短,最後拿出了一個辦法。一個該如何「勤王」的辦法。
「嘩啦啦」,諸將皆急忙起身,拜倒一片。
「當時,末將帶兩三人,正伏在單州城外林中,探視城中燕賊動靜。忽有一小隊騎兵從林外招搖馳過,前有小旗,寫一『鄧』字。觀其帶頭賊將,年歲不大,聽其部眾稱呼,皆呼之為『小王爺』。……,綜合種種,除了鄧承志外,燕賊中似並無二人。」
先鋒先過河,接著是主力。就在察罕帖木兒剛剛上船之後,又一道催促救駕的聖旨又十萬火急地送至。上邊說道:「陳賊攻城陷地、兵鋒甚銳,先鋒已經快到通州。」
「韃子趁夜色,已宵遁北上。計算里程,此時應已至東平。」
也有人想到了追擊察罕,亦請戰說道:「察罕夜遁,此必北上馳援大都。大都告危,他肯定走的倉促。末將請三千輕騎,尾隨擊之,定可大破!」
說做就做,即命人放出風聲,詐稱要東進、攻取益都。
一個因戰事緊急;一個因還不算徹底甩掉趙過,故此不等休整,察罕便傳令:「全軍渡河。」
因為就像王保保說的,身為臣子、如果坐視「天子」陷入危難而不理,就是不忠。不忠,「天下」自可群起而攻之。不管元帝會不會「有事」,首先在「道義」上就失了一分。
……
……
「那,……,打曹州?」
……
急報送來時,趙過正與諸將言事,看完后,他面色不變,若無其事地將之折好、放入袖中。有人問道:「大人,是什麼急件?」
……
事不宜遲,不能再拖。
「先生怎麼看?」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計將安出?」
察罕帖木兒命隨行小船:「傳令先鋒,立刻埋鍋造飯;傳令后陣,加速渡河!」下完命令,復對李惟馨說道,「從朝中兩派給老夫的私信中,就可以看出,戰與走,爭執得非常激烈。我軍必須要加快行軍的速度,以免他們在咱們抵達前、先棄城撤走!」
「噢?仔細說說。」
第二步,「趙過軍」儘管「疲憊」、「士氣低沉」,但畢竟成武距離曹州只有百十里;「我部」如果北上,保不准他會不會從後邊追趕。所以,不能明走,必須暗走。也即:「瞞天過海」。
並寫軍令一道,也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河南,命調動各部,佯動南上。
他自有道理。在之前討論馳援大都的方案時,也曾有人提出過這個辦法。他否定地說道:「鄧賊多智,其黨洪賊狡詐。他們不會想不到我軍可能『圍魏救趙』;如果想到,他們肯定就會有相應的布置。沙場征戰,用兵貴『奇』。所以這個計策恰恰是最不可取的。」
便在第三日晚間,王保保親帶先鋒,出了城池;察罕帖木兒率領主力,尾隨其後。近萬人人銜枚、馬去鈴,悄無聲息、藉助夜色,迤邐遠去。
東平路在濟寧路的北邊,現在還處在「察罕部」的控制下。
……
這是第二步,「瞞天過海」、北上馳援。有了第一步和第二步,還不夠。用兵之道,「多算勝、少算不勝」。固然,仗一打開,就重要的是隨機應變;但在開戰之前,卻需要面面俱到、各個方面都需得想到、布置到。
這三步商定完畢,察罕帖木兒、李惟馨、王保保諸人又思之再三,覺得已足確保萬無一失了,這才將元帝的「催援」聖旨公開,告之三軍,令各營即刻準備,兩天後便「出城東進,奔襲益都」。
……
當即,寫了書信,命人送去浙西,催促張士誠履行盟約。——之前,他和張士誠曾結盟:彼此呼應。張士誠也給了迴音,說願意這樣做。現在,正到實行約定的時候了。
那麼,怎麼將之解決,又怎麼將之「拖住」?
還是李惟馨,建議說道:「臣以為,我軍北上前,應先放些煙霧出來,以之迷惑趙賊。等他發覺不對時,我軍去之已遠;他追則不及,則我後路之安全可又多加一層。」
並在這兩天中,大都的「催援聖旨」又接連來了兩道。關中諸將、大同孛羅帖木兒也先後檄文天下,積極響應「勤王救駕」。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察罕帖木兒偵騎四齣,成武城中「趙過軍」的一舉一動,幾乎全部都反饋到了他的耳目里。看起來,「圍魏救趙」的揚言似乎起到了效果,趙過固守城中、半步不出。
李惟馨問道:「賊臨京畿,朝中驚亂。是戰、是走,主公意下如何?」
察罕帖木兒點頭稱是,言道:「此計大妙。便按此行事。」
李惟馨瞭然一笑。
首先,海東在濟寧、淮泗一帶,不但有趙過部、並且有徐州軍;一旦「我部」北上馳援,他們很有可能會抄襲後路。所以在北上之前,要先把他們解決掉。即使不能徹底解決,也要想方設法將之「拖住」。
時光倒流,便在察罕出城北上的次日一早,也即他開始渡河、進入東平路的時候,成武城中,一道急報送到了趙過的案頭。
那就是:王保保固然所言甚是,但李惟馨說的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甚至,若是單從權術、軍事這方面來衡量,李惟馨恰恰纔是正確的一個。
「主公可宣言:要用『圍魏救趙』之計、以解大都之危。作勢東進、欲取益都。則趙賊聞之,必然惶恐。他連敗之軍,肯定不敢出城搶攻,為阻止主公東進,唯有固守城池而已。……,如此,我軍自可潛行出城,輕鬆北上。」
察罕軍披星戴月,馬不停蹄,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急往大都馳援。
兩天的時間,一邊探清楚了趙過的動向,一邊各營準備妥當。
待至天亮,察罕全軍已經鄄城、過范縣,將入東平路。
——沒有人是傻子,平時可以內鬥,如今大都告危,察罕帖木兒擔憂如果不救、為落天下人口實;而張良弼、李思齊、孛羅帖木兒諸將則擔憂,如果不救,大都失陷、元帝被殺,那麼,察罕帖木兒會一支獨大。
不過,卻有一個問題。
「何如曹公」?很顯然,他說的是曹操。話外之意、不言而喻。是勸察罕帖木兒支持遷都,遷到晉冀,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曹州城頭,雖然依舊旗幟如林、巡邏的士卒來往不絕,月色下,看似刁斗森嚴,但實則守城的卻只剩下了千餘人。
總體上分為三步。
李惟馨認為:「時間緊促,若是想將之徹底解決怕是難為。只有想辦法將之拖住。……,如何拖住?是不是可以調動河南軍佯動?是不是也可以命令張士誠南上?如果這樣做了,有兩個好處。不但可以將趙賊、徐州賊拖住,並且可以威脅安豐、金陵,使之不敢響應鄧賊、貿然輕動。」
因此,第三步就是:傳令晉、冀各軍,立即抽調各部,儘早東進,為「我軍」殿後,以免陷入深入無援的險地。
鄧舍的計策,堂上諸將很多都不知道,因此聽了此話,都不覺奇怪。
同時,河南駐軍接到了軍令,也已準備佯動。浙西張士誠雖還沒有送來迴文,但以常理推測:他不會拒絕。——若坐視鄧舍打下大都、或者坐視察罕落敗,對他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真要到的那時,鄧舍與朱元璋皆為「宋臣」,南北呼應、東西合力,哪裡還會有他容身的地方?
「察、察罕昨夜已出城。」
——卻是為何察罕不肯採用此計,只肯用之作煙霧彈呢?
王保保分析得有道理,察罕帖木兒以為然,撫須一笑,說道:「鄧賊以為咱們要東進,嘿嘿,咱們偏偏給他來個北上!」
王保保也在場,插口說道:「孩兒以為,鄧承志來單州,正驗證了父帥此前的猜測。」
——不過,在這之前,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需得先催促大同以及關中諸將先出兵。要不然,晉冀空虛,或恐有變。
「父帥猜測:鄧賊、洪賊皆狡詐,肯定會想到父帥可能『圍魏救趙』、解救大都。今以鄧承志觀之,看來確實如此啊!鄧承志誰也?鄧賊義子!地位頗高,要不是為防父帥東進、攻打益都;鄧賊又何必在這個關頭,將他派來?」
——洪繼勛推斷察罕帖木兒為解救大都、會使用「圍魏救趙」之計。要說,他的推斷是有道理的;但是,察罕帖木兒卻偏偏不肯採用。到了李惟馨這裏,「圍魏救趙」更成了放出來迷惑「趙過軍」的煙霧彈。
「鄧承志來了單州?」
也正因了他的這番話,故此李惟馨才提出:既然最不可取,乾脆就用來「放煙霧彈」。敵人以為我中計,其實敵人中了我計。
所以,不管出於公心也好、出於私利也罷,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各方、各地的「蒙元諸侯們」倒是出乎意料的團結了起來。
……
除此之外,偵騎探聽來的另一個消息引起了察罕帖木兒的注意。
「單州城外,似見鄧承志軍旗。」
「察、察罕老練軍伍,豈會給你們追擊的機會?若、若俺所料不差,他必在路上安排得有伏兵。此、此時追之,殊為不智。」
這第一步,只是將趙過、徐州燕軍拖住。
察罕早有軍令,當地的駐軍一方面加強了戒備、防止濟寧路的海東駐軍突然發起攻勢;一方面早早派遣了先頭部隊,來到邊界處迎接察罕帖木兒。
察罕帖木兒稱讚王保保:「吾家千里駒已經長成」。不是在誇王保保的軍事素質,而是在誇他已經具有了政治素質。只懂軍事、不懂政治,最多一員悍將,運氣好的封侯拜爵;運氣不好的「兔死狗烹」。兩者皆懂,就不一樣了,可謂真正的「人傑」,人中俊傑;便如馬中千里駒。
「令、令趙過,待陳虎圍住大都后,若、若察罕東進,則詐敗退之;若、若察罕北上,則徐、徐徐追之。不需急進,三、三日內,到達鄆城、兗州一線即可。只、只要能把住察罕退路,使其不能退走,便、便是大功一件。」
河水滔滔,晨風微涼。蘆葦搖曳,白魚躍舟。李惟馨和察罕帖木兒兩人皆坐在船頭,一個長衣飄飄、一個戎裝按劍。李惟馨居首望天,天高雲長;轉首看河,不見兩頭。他意味深長地說道:「今之時也,何如曹公?」
「大事在身?」
「萬事可說」?若能擊敗燕軍,救下大都,那便自可率領獲勝的雄師入城。軍隊只要一入城,這「天子」還能跑得了么?一樣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過長身而起,示意左右取來了鄧舍的一道旨意,展開,環顧諸將,緩緩念道:「皇、皇帝聖旨,主公令旨。」
同時送來的,還有搠思監等人的私信,這些朝中大臣們意見分成了兩派,一如毛貴兵臨大都時,一派主戰、一派主遷都。主戰的,請求察罕帖木兒加快進軍速度;主遷都的,請求察罕帖木兒到達城外后,給以配合。
堂上頓時炸了鍋,諸將或詫異、或吃驚、或大喜、或挺身請戰:「察罕既走,曹州便成空城!大人,請給末將三千人馬,至多兩日,必能克之!」
……
要入東平,需得過河。東平守將派來的先頭部隊里,也一早預備好了過河所需的船隻等物,而且搭建起了一座浮橋。
「晉冀不足守,關中有張良弼諸將。即便遷都,最大的可能也只會和上次一樣,他們會要求遷去漠北。一旦遷入漠北,中國之地,還會是咱們所有么?唯今之計,只有心無雜念、戮力破賊。破賊后,萬事好說!」
……
察罕帖木兒深表贊同,說道:「趙賊自出益都、入濟寧,已近兩月,侵略不休,將士疲累;更且新近接連兩敗,想必士氣早已低沉。守還可以、攻怕不能。……,再加上先生此計,有我河南軍以及士誠部佯動、南上,以為威脅;則我軍後方萬無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