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四十章 十萬火急催察罕，救或不救兩難間
不但不需要「佯敗」，而且「敗」的會更加逼真。只是高延世等的到來，趙過雖然知曉；察罕帖木兒夜襲單州，他卻並不知道，所以這番話最多也就只是說說而已。這世上並無後悔葯可賣，也更沒人可以未卜先知。
當天上午，打著「再接再厲」、「趁勝追擊」的旗號，李和尚鑼鼓喧天地出了成武城；下午抵達曹州城外。
……
隊伍最前邊的一人哈哈笑道：「小將軍神乎其技、柳三郎策馬無雙。好！」轉過頭，對眾人說道，「晚上把這兔子烤了，又多下兩壇酒！」
「少帥言之有理。……，但是，馳援勤王，對我軍有何好處？」
兩人爭辯激烈。室內諸人有贊同李惟馨的、有贊同王保保的。兩種意見膠著，誰也沒佔上風。辯論了一會兒，還是僵持不下，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齊齊轉目，看去察罕帖木兒，請他決斷。
兵法有雲：「打勝仗容易、打敗仗難。」勝仗了，痛打落水狗，誰都會；敗仗了，兵敗如山倒，要想安安全全、穩穩噹噹地撤走，難比登天。
「現在發脾氣也沒有用。……，主公，皇上召您馳援勤王。這『援』，是馳也不馳？這『王』，是勤也不勤？」
眾人轟笑應道：「小王爺說的是！」
——李和尚還是必須得「大敗而回」。
察罕帖木兒沉吟說道：「以己度人。我與賊軍對峙的時間的確有點長了，我軍固然渴求一戰，不過料來，紅賊亦會如此。……，趙賊戰不肯決戰，退不肯撤軍，他的用意究竟何在？你我至今不能明測！他儘管接連兩敗，但在拿不准他的用意之前，貿然出城挑戰、促其野戰，怕是有些冒失。」
……
察罕帖木兒默然不語。
正沉思間，門外有人來報：「大都使者至，請大帥接聖旨。」
李惟馨說道：「那以主公之見？」
「至若以我之短、擊敵之長。聖旨上講的清清楚楚，那遼陽賊自遼陽入腹里，路途千里；並在入關內前，先在遼西與世家寶大戰一場；待入腹里，又在永平路激戰數日，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也』。並且賊將陳虎，久在遼東，不識腹里虛實，不知中原地情，徒有殘暴之名，而無善戰之稱，一嗜殺屠夫而已，連個勇將
隱約的馬蹄聲隨風傳來；不多時，漸漸清晰；再不多時，顫動地面。很快，一隊騎士穿過林木、經過草叢，迎著風雨、卷著泥濘，奔至近前。馬蹄隆隆，如同雷鳴。那隻野兔受了驚嚇，水也再顧不上喝，掉頭就跑。
察罕帖木兒一直沒有說話，方才的怒氣也早就沒有，人已冷靜下來，拈鬚深思，過了一會兒，才展顏一笑，說道：「吾家千里駒已經長成了！」
「而反過來看我軍，雖與趙賊對峙多日，卻接連兩勝，新敗李賊，正當士氣旺時。又且勤王救駕，不比尋常，必定人人奮勇爭先。
……
「燕賊兩攻兩敗，一洗我單州失利之沮；全軍上下，士氣甚高。臣聞小鄧曾經做詩，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小鄧賊子，其人雖不可取；但他的這句詩倒是頗有可取之處。
如若不是趙過特地遣派了一路軍馬接應，「佯敗」險些「真敗」。
但說來好笑，鄧舍派他們來的主要目的雖然是為了增強「趙過部」實力，可在抵達的當天，在與察罕帖木兒決戰前，便已陰差陽錯地立下了一功。
——是去也迅捷、回也快速；更兼且、他穿的黑甲、騎的黑馬，在風雨中奔行如飛，真如一條翻波開浪的黑龍也似。
到底是察罕帖木兒，用兵老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敗。」如今「不知彼」，貿然出戰，確實有些冒失。若正好中了敵人的圈套呢？豈不悔之不及？
接過使者，讀罷聖旨。察罕帖木兒恭敬有禮地先請使者休息，笑語殷勤，說晚上再給他接風；轉過身，滿面冰霜，和李惟馨等人入了書房。
察罕帖木兒定了定神，說道：「速擺香案，召集諸將。……，先生，便請你與老夫一起，迎使者、接聖旨。」
李惟馨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說道：「趙賊屯兵數萬，擋住了咱們的去路。就算不去馳援，也說得過去。」
他們抵達的那一天，正好是察罕帖木兒遣派輕騎夜襲單州的時候。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本來是在益都，有些甚至遠在徐州、宿州，卻是為何、又是在幾時匯聚到成武、曹州前線來的呢？卻原來，是在接到陳虎入關的軍
「哪兩種情況？」
——一場奔襲戰，變成了激烈的遭遇戰；而本該上場的單州守軍，只是做了一個壁上觀；最後獲得功勞的、卻竟變成了遠道而來的客軍。真也不知是該說元軍運氣不好，還是該說單州守軍或者高延世的運氣太好。
按說聖旨一下，就該立即北上勤王。李惟馨卻為何這樣說？而他說了之後，室內十幾個人，有謀臣、有武將，也沒一個吃驚詫異的。
李惟馨話音落地，王保保開口說道：「大都被圍，皇帝危急。此時若不援，父帥，恐會被天下英雄不齒啊！」
不僅「鎩羽而歸」，他並且故意丟下了許多輜重，連火炮都主動拉下了兩門。受驚散開的戰馬，也不去追趕，任之亂跑。戰死士卒的屍體留在地上，一些受重傷的也不去管。狼奔逐突，全軍潰敗；丟盔棄甲，旗靡轍亂。不管怎樣，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這是一次比上次還要慘重的大敗。
察罕帖木兒喃喃自語：「你我諸輩，何去何從？」
「……，主公，敵我對峙時日已久，將士們急需一場大勝鼓舞鬥志。以臣愚見，不如趁此機會，銜敵急追，挑戰成武城下，迫使趙賊出城與我相戰。勝，可從此一掃此患；縱不勝，以臣料來，也絕不致敗。」
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啪」的一聲，察罕帖木兒將桌上的一個茶杯摔在地上，惱怒非常，說道：「『打了一輩子雁，卻被麻雀啄瞎眼。』竟上了鄧賊的當，中了趙賊的計！老夫說他為什麼戰又不肯戰，退又不肯退？卻原來機關算計在此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地里與老夫對壘，暗地裡卻意在大都！……，嘿嘿，哈哈，這鄧賊卻也真是夠膽大包天！」
李惟馨說道：「少帥所憂、固有道理。但現在遼陽賊才入腹里，聲勢正大、鋒芒方銳；而反過來，我軍與趙賊對峙已久，將士勞累，若再長驅北上，更不堪重負。如果此時馳援，那便是以我之短、擊敵之長。如果貿貿然北上，恐怕不但救不了大都，我軍也將陷入死地。此智者所不取。
細碎的雨點從天空落下，涼風帶著秋意。燕子濕了翅膀，在樹梢上飛掠而過，很快
跑沒兩步，一支利箭破空到來，正中它的腦袋，將之釘在了地上。
察罕帖木兒起身負手，在室內踱步。
猛攻強打了一番之後，不消多言，結局自然也與上次一次，再次「鎩羽而歸」。
其中一黑甲騎士打個唿哨，從隊伍中斜斜奔出，徑直野兔倒下的地方，馬速不減，施個「鐙里藏身」，順手把它抄起；繼而又翻身上鞍，端正坐好，一手拿兔，一手控制馬韁，急往內轉，兜了一個圈，復入隊中。
「綜上結論，不管我軍在哪方面，都佔有優勢。此以強擊弱，何來『智者不取』之說？」
長時間的對峙，將李惟馨的耐性一點點磨去，他如此慷慨激昂地對察罕說道。他一個多智謀士，尚且如此；察罕軍中的那些武將、銳卒對目前狀況的不耐煩以及渴求一戰的慾望更是可想而知了。
「就算如少帥所說，我軍佔盡優勢。但北上之後，趙賊必然會銜尾追擊，待得其時，是我軍前有遼陽賊、後有趙賊；鄧賊也很有可能會統軍西進，擊我腰腹。……，三面受敵，如何是好？」
成武，曹州。
「狹路相逢勇者勝！自古無救國的清談，只有殺敵開疆的猛士。書生空談，徒誤國也。……，父帥，您曾教孩兒：『干大事豈可惜身』！當此時也，正干大事之時。
雨已下了兩天，雖然不是很大，但早已潤濕了地面，並在低洼處積蓄。一隻野兔小心翼翼地自草叢中探出了頭，左顧右盼，觀察環境。遠近都是靜悄悄的，細雨蒙蒙中，好像沒有什麼危險。它兀自猶豫了好長時間，終於鼓起膽子，飛奔到一處積水的低洼處，急不可耐地把頭探了進去。
不過，局部的好運氣；不代表全局的好運氣。
他裝得太像了，察罕帖木兒遣軍出城，追擊不止。乃至到最後，士卒們真的驚恐起來，上下級指揮亂成一團。隊不成隊、伍不成伍。上至將校、下至軍卒，全都撒開腳丫子狂奔逃命。
——察罕帖木兒徹底信以為真。
——不止他們來了，隨行的還有數千步騎。現駐紮在單州。
王保保本就對李惟馨沒有好感，聞聽此言，登時大怒，拂袖而起，大聲說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鄧承志帶來的這數千人，都是剛編練成的新軍；還有部分「徐、宿」降卒。相比之下，戰鬥力還都是比較強的。
察罕帖木兒頓時愕然，不覺轉頭，與李惟馨對視一眼。李惟馨也是表情茫然。這聖旨來的太過突然。莫名其妙的，怎麼這時候下道聖旨過來？
「是啊，父帥，若坐視大都不管，一旦天子被囚，大同孛羅帖木兒，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關中張良弼諸將，此時尚不服父帥，更況那時？嶺北、關外諸部，已有陽翟王叛亂在前，若再無天子？……，父帥，你如果不救大都，孩兒敢斷言，必定會出現兩種情況，非此必彼。」
鄧舍派他們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再鍛煉一下鄧承志；一個是給趙過補充一下兵力。畢竟，趙過率部在濟寧路已經連續作戰很長時間了，眼前的形勢雖可暫時應付，但在即將到來的決戰中，卻肯定是有所不足，需要補充些生力軍。
大都使者來到，送的聖旨什麼內容，不必多說，一清二楚。自然就是元帝求援、要求各地諸侯勤王的命令。
柳三是先鋒副將，在整頓好隊形、安排好次序后，也帶了百余騎，從側面沖入元軍隊中。與高延世遙相呼應，于敵陣中三進三出。瞬時間，把元軍攪了個七零八亂。隨即，海東先鋒全線壓上。
不到半個時辰，元軍就徹底亂套，開始潰退。
……
一邊是一夜奔襲百余里；一邊是數日潛行上千里。小雨方下，晨風拂面。片刻的驚愕過後，海東軍先鋒高延世最先反應過來，不等敵我布陣，便就帶了數十親兵，橫槊催馬、狂喝猛叱，撞入元軍。
……
「其一，便是如孩兒上述所說。關中、嶺北、大同諸將，定四分五裂，或割據自王；或擁宗室為帝。彼此不服，互相攻伐。父帥也定會被捲入其中。……，則海東
他擺出了一副志得意滿、士氣高昂的樣子，和上次一樣，連營寨都沒扎，也不給士卒休整的時間，當時就展開了攻勢。
原因何在？正如之前洪繼勛、鄧舍的分析，察罕帖木兒雖名為元臣，實際上早割據一方、成為諸侯。對他來說，元帝的聖旨其實早成了雞肋，可有可無。如果對他有利、想聽了，就聽聽。如果覺得對他不利，不想聽了，就不聽。他有足夠強大的實力，聽與不聽間，誰能奈何得了？
消息傳入成武后，趙過好一會兒沒說話，吩咐記下高延世的功勞后，退入後堂，對鞠勝說道：「陰、陰差陽錯。延世若無此勝，則、則李和尚便不必佯敗。」
「其二，若鄧賊不能攻陷大都，無功而返；則父帥不救，定失天下民心、人望。」
兩軍相遇，正在城下。
「其二呢？」
——這隊騎士，卻不是尋常的騎兵。「小王爺」即鄧承志；「小將軍」高延世；「柳三郎」則便是柳三。全是海東軍中的將校。
「趙賊新敗，我軍連勝；又不是我軍連敗，趙賊連勝。怎麼能說他擋住了我軍的去路？以現在形勢而言，李和尚方才大敗而歸，他幾乎全軍覆滅在我曹州城下。如果我軍出城、北上，趙賊定不敢攔。」
卻還有飲兩口，它忽然抬起了頭，警覺得向遠處看去。
王保保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實際上，他是真的這麼的想么？並不見得。他略微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況且，『覆巢之下無完卵』。若大都陷落、天子成囚，你我諸輩，何去何從？」
「遼陽賊強弩之末，趙賊屢敗之軍，鄧賊縱使西進、又能帶幾個人來？我高唐諸州、諸路，皆有駐軍，強兵勇將、足可以將之抵擋在外。」
騎兵眾里，好幾人同聲喝彩。
所以，要看一個軍官的指揮藝術，不但要看他能不能打勝仗，還要看他會不會打敗仗。李和尚顯然是前者，不是後者，一個「佯敗」都差點變成「真敗」。不過這樣也好，至少真正做到了「以假亂真」。
「你！」
高延世又追殺一陣，到底因為長途行軍的緣故，擔憂士卒如果過度疲憊，也許反而會使元軍反敗為勝；故此沒有斬盡殺絕，追出了二十多里后，撤回單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