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三冊 飄香盛會

第七章 腳碰腳

第三冊 飄香盛會

第七章 腳碰腳

花生皮當場火冒三丈:「師兄,難道你現在還懷疑是我偷的?」一拍桌子,吹鬍子瞪眼就要走。
日他奶奶的,誰那麼缺德!我滿腔怒氣,一把將面前的紅榜撕下。邊上立刻有個紅衣大漢走過來,對我一拱手:「這位兄台你好,我是金剛秘道派的,請交十兩銀子。」
追求美麗?我聽得直想發笑。想了想,我指著屋檐下那條又長又窄的巷子,平靜地道:「我也和魅一樣,都在流浪,但這隻因為我沒有家。污水四流的黑暗小巷,對我再親切不過。巷子里雖然臟,但可以避一避寒風。月魂,看看巷子兩面的高牆,你知道牆磚縫裡有什麼?」
花生果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幾圈,欣然道:「沒問題。不過大哥你要教我本領!看你的樣子似乎會好多法術呢。教教我嘛,好不好?小弟一定會對大哥畢恭畢敬的。」
花生皮笑得皺紋舒展:「應該會吧,這麼久沒回去,我還真有點懷念羅生天呢。林老弟,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吧。乾脆加入兵器甲御派,別再到處混日子了。要是刻苦修鍊,說不定還能避過一、兩次天劫呢。」
白光光訕訕一笑:「我只是隨口一說。師弟啊,師兄現在得靠你了。這頓飯你請了吧。」
白光光穿著華貴的黃絲袍,腰圍玉帶,看上去派頭十足。我們一一上去向他行禮,白光光嘆道:「多年不見,師弟你風采如舊,門下桃李碩碩,真讓我羡慕啊。」
奇怪,她到底是誰呢?
我哈哈一笑,躺倒在屋頂,頭枕著雙臂:「月魂,你一定見過魅舞吧?說點魅的事情給我聽聽。」
我正在考慮,花生殼嘲弄地道:「就你這副熊樣還想參賽?白白糟蹋了銀子。」
我目瞪口呆,花生殼已經「哇啦」嘔吐起來,花生皮搖搖頭:「師兄,我們兵器甲御派再混不下去,也不能投靠別派,何況你一大把年紀還要出賣色相,太丟臉了。」
白光光表情尷尬地拉住他:「我只是隨口一說,你怎麼當真呢?來坐下,點些好菜聽聽歌舞,消消氣。」
月魂道:「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火蝗翅和赤練草都能中和碧珠的陰氣,所以你參加飄香盛會正合適。」
我欣然明白,難怪柳翠羽一見我們自報是兵器甲御派,就上來挑釁,原來雙方早已結怨。
我點點頭,走出客棧,駕起吹氣風,在大千城內的每一處高牆都貼上尋人告示。照女妖怪所說,這三年魔主還沒有統一魔剎天,應該沒什麼時間對付三個美女,她們想必安然無恙。貼完最後一張告示,已經三更天了。我飛回客棧,悄悄落在覆滿瓦片的屋頂上,一個人靜靜地望著夜空。天色接近拂曉,有一顆寂寥的星星還在閃爍著白光。
我趁機打探:「聽說傳說中的魔主出現了,現在的魔剎天和過去應該有點不同吧?」
我瞪了她一眼,掏出銀子給紅衣大漢,從他手裡接過一塊黑漆漆的參賽鐵券,鐵券呈三角形,觸手有一絲冰寒,上面雕刻著一朵桂花。
「師弟!」臨窗的雅座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沖花生皮招手。
「你在想什麼?」月魂突然問道。
花生皮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夥子,有志氣!雖說獲勝的希望不大,但見識一下總是好的。放心,將來我會好好栽培你的。」
逛到正午時,花生皮全家已經添置了一身新行頭,神采奕奕地來到一座叫「風雅居」的高樓,這裡是和兵器甲御派約好碰面的地方。
大虎撓撓頭,眼中露出深思之色。這時候,女妖輕啟朱唇,開始唱起歌來。
我嘿嘿一笑,花生果興奮地瞧著我:「林飛大哥,你剛才打敗柳翠羽好像使用了兵器甲御術。難道你來自羅生天,是我們兵器甲御派的人?」
花生皮木然良久,苦笑一聲:「這下重回羅生天成泡影了。唉,我想你怎麼會突然找我盡釋前嫌,原來是被眉門趕出了羅生天。」
花生果高興地大叫,走出門時,我猛地心頭一震。我想起來了!那個唱歌的女妖像是小紅!那種火熱的眼神我是不會記錯的!
白光光老臉一紅,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哭喪著臉:「師弟啊,不瞞你說,兵器甲御派現在只剩下我一個光桿掌門,在羅生天呆不下去了呀。」
月魂接著道:「在別人看來,魅舞是一種必殺的武技,但對魅而言,魅舞僅僅是它們熱愛生命、展示激情的舞蹈。」
我一揪他的衝天小辮:「你倒會趁機要挾。嗯,有空我可以教你一點東西,但你不準亂說話。」
花生果叫道:「真稀奇,觸角還會奏樂!」
我眨眨眼:「我哪裡厲害了?是柳翠羽太差,換了你照樣也能贏他。」
我心中一動,女妖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暗運鏡瞳秘道術,我驚異地發現在她嬌嫩的面容下,隱隱跳躍著紅色的火焰。我恍然明白,對方這張臉是經過喬裝變化的。
我正憋火:「幹什麼?金剛秘道派就能光天化日打劫?」
花生殼怪叫道:「他要是能獲勝,狗屎里也能開出鮮花!」
大虎拿出一根黑鐵管,放在眼前,向女妖瞧去。我好奇地打量著鐵管:「大虎兄,你這是什麼法寶?」
花生果一鼓嘴:「你別騙我,我最後看得很清楚。你輕鬆一記,就把姓柳的踢飛了。」模仿著魅舞的姿勢,踢出一腿,接著道:「臨走時,小紅姑娘還說你身懷絕技,一定出自名門呢。」
白光光神色羞慚:「自從秘笈被盜,本門甲御術最精深的部分就沒有人再會了。這些年,兵器甲御派日漸沒落,在羅生天勉強混日子。誰料到半年前突飛橫禍,我無意中得罪了近來風頭最勁的眉門,被他們逼得四處流蕩,連我門下的弟子也陸續逃散光了。沒辦法,我只好來紅塵天找你。希望你我合力,能夠重振兵器甲御派。」
不等他回答,我淡淡地道:「有綠色的苔蘚,你知道苔蘚是什麼味道?我告訴你,又苦又澀,因為我吃過,餓狠了的時候吃過。所以,我不可能像魅那樣,充滿熱愛地在美麗的大海上起舞——我沒有那個閑情。」
月魂神秘地一歪嘴,不答話了,這小子一到關鍵時候就裝啞巴。過了一會,它開始岔開話題:「對了,玄龜赤睛獸的碧珠陰氣太重,不能單獨吞食,必須有火龍丹、赤練草等陽性的丹草作藥引,才可以服用。別擔心,我會替你弄到的。」
花生皮忙道:「師兄說哪裡話,你執掌兵器甲御派,威懾羅生天,比我強多啦。」
一大早起床,花生果就纏著我學法術,我考慮了一下,傳了他吹氣風的口訣,畢竟這個最實用,逃跑方便。早飯後,花生皮有點激動地宣布:「師兄已經到大千城了,約好中午見面。我們快點準備一下,買幾件乾淨的衣服換上,別被人說寒酸。」
花生果舉起雙手歡呼,到了威風客棧,花生皮還在房間里等我們,見到我們才安心去睡,花生果鑽進被窩,沖我擠眉弄眼了一陣,也呼呼睡去。我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找了厚厚一疊紙,每一張紙上都寫了告示:「美女們快來,轉世的老子在找你們!」打算趁著夜色,在大千城四處張貼。甘檸真她們要是見到了,一定會知道是我在找她們。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在看狗屎里能不能開出花來。」
花生皮和白光光又聊了一陣,花生皮笑道:「師兄,記得過去你很喜歡講排場,出門總是前呼後擁,現在怎麼一個隨從也不帶?」
花生果抹抹額頭的大汗,小聲道:「爺爺、老姐,小心風閃了你們的舌頭。」
花生皮笑眯眯地道:「不用那麼急,等見過了掌門師兄我們再說。」
我拾起黑鐵管,朝里一看。神了!透過鐵管里的透明鏡片,連女妖怪胸前的兩點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忍不住連連叫絕。
「後天就是飄香大會,兄台別忘了趕早,預祝你馬到成功。」紅衣大漢笑呵呵地收好銀子。大千城的三大門派確實生財有道,不過想賺我的錢門都沒有。走過紅衣大漢身邊,我施展混沌甲御術,輕鬆拿回了自己的銀子,順帶一錠利息。
花生殼一把搶過黑鐵管,扔在地上:「不要臉的大虎,這麼丑的女妖也要偷窺!」
花生果捧腹大笑,花生殼氣得胸脯起伏,大虎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衣角,低聲道:「你說不過林兄的,別自討苦吃了。」
歌聲一入耳,就聽得我骨頭髮酥,血脈賁張。日他奶奶的,從來沒聽到過這麼勾魂攝魄的歌聲,像是在我的心坎里搔癢一樣。四周的客人個個如痴如醉,女妖唱道:「樓上誰家少年,衣襟風流,勾得我,心不休。」眼波向四周流轉,像一團點燃的慾火。
「老子思春,關你屁事。」我懶洋洋地道:「都是你,害得老子把金元寶都給了那個小紅,又變成窮光蛋了。」
我驚訝地道:「這麼晚還幹活?」
白光光得意洋洋:「難道不行嗎?第一,老夫成熟瀟洒,老當益壯,最能吸引少女眼球。只要何賽花見到我,包她一見傾心。第二,入贅顛三倒四甲御派后,還有機會進入混沌甲御派。有羅生天的十大名門撐腰,就不必怕眉門了。」
花生果古靈精怪地對我一笑:「眉門好像有個叫柳翠羽的,聽說很厲害。」
日光白晃晃地照在街道上,人妖川流不息。我心中湧起一團疑雲:小紅為什麼要變化面容?以她今天展現的歌藝,完全沒必要靠跳脫衣舞為生。她到底出於什麼目的?還有我昨日見到的小紅的臉,估計也是喬裝變化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對飄香盛會可沒什麼興趣,剛要解釋是誤會,月魂忽然道:「你看看榜單末尾。」
一看夥計遞上來的帳單:「四十七兩銀子」!我靠,老頭吃一頓飯那麼鋪張!扭頭再看,白光光早就腳下生風,溜下樓去。看著花生皮抖索付錢的手,我哭笑不得,堂堂兵器甲御派的掌門居然是這樣一個活寶。
我仔細往下看,紅榜最後寫著:「三名獲勝者的彩頭分別是:一、火蝗翅。二、赤練草。三、白骨蟲卵。」
白光光悻悻地道:「你說話不要這麼直接好不好?當著小輩的面,也不給師兄留點面子。」
我心中一陣感激,花生皮還真是古道熱腸啊。花生果對我眨眨眼睛,花生殼手指幾乎點在了我的鼻子上:「喂,我爺爺要收你為徒,你個沒心沒肺的豬頭,還不磕頭謝恩?」
我驚訝地看著他:「參加飄香盛會?難道你想娶那個何賽花,成為顛三倒四甲御派的女婿?」
兩人互相吹捧了一陣,開始說起當年往事,白光光吞吞吐吐地道:「師弟,現在沒有外人,你老實說,你真的沒有拿走本門秘笈嗎?」
拿著告示,我悄然走出房間。天井的院子里,一個肥胖的女妖怪正在洗衣服,面前的大木盆里堆滿了臟衣服和床單,泛著泡沫的污水溢出盆沿,一直流到我的腳邊。
我略一沉吟,眨眨眼:「花生果老大的吩咐,作小弟的敢不答應嗎?」
花生果開心地蹦起來:「爺爺,以後我們是不是要搬到羅生天住了?」
我點點頭,追問道:「月魂,你和魅到底是什麼關係?聽你的口氣好像和它們很熟。莫非因為我會魅舞,所以你才纏上了我?」
女妖怪長嘆一聲:「在魔剎天,妖怪之間向來弱肉強食,妖力差的妖怪如果還呆在那裡,早就被其它妖怪殺掉了。」
樓廳的中央,圍著幾扇精緻的花鳥屏風,從屏風后緩緩走出一個女妖,苗條秀美,額頭上生著一排柔軟的觸角,又細又長,閃爍著紫色的光。她向四周的客人盈盈一福,額頭的觸角互相撞擊,奏出叮叮咚咚的樂聲。
我正色道:「你錯了,甲御術原本就是改造自然的技藝。依我看,你造出來的木輪船、望遠鏡就是一種全新的甲御術。大虎,你只要繼續鑽研,將來一定能成為這門甲御術的開山宗師。」
月魂沉默了,深深地凝視著我。天色越來越亮,微白的曙光照在巷子里,光影斑駁。
大虎難為情地道:「這不是法寶,是我自己瞎弄出來的玩意,我給它取名叫望遠鏡,因為能夠看得很遠。」
大虎結結巴巴地辯解:「我只想研究一下她的觸角,不是偷窺。」
「即使是再幽深的巷子,也能看到曙光呢。」我忽然低聲道,仰起頭,甘檸真、海姬、鳩丹媚的身影彷彿映在了青白色的天空中,這一刻,我忽然發覺自己很想她們。
女妖怪愁眉苦臉:「不多干點怎麼行呢?在大千城,妖怪上交的稅比人要多一倍。唉,你們人是不會了解生活下去有多麼困難。」
小紅的真實面目到底是什麼?我抬起頭,望著華麗的高樓,撩人的歌聲彷彿還回蕩在耳邊。
「我了解。」我悵然道,又問她:「既然這樣,你們為什麼不回魔剎天呢?」
月魂一哂:「所以說你根本就不懂魅舞。對了,你是從魅舞玉鑒上學到魅舞的吧?」
等到他們都下了樓,花生果緊抓我的手,苦苦哀求:「林飛大哥,我知道你本領很大,你幫我們打垮眉門吧。重回羅生天一直是爺爺的願望,現在回不去,他心裏一定很難過。」
我嗯了一聲:「到現在為止,你對老子還算不錯,繼續努力吧。」
月魂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道:「魅是一群喜歡流浪、追求美麗的生物。日出的大海上、星光下的沙漠里、月亮升起的雪山頂,都會留下它們翩翩的舞姿。無論走到哪裡,魅都會幫助弱小,因為它們尊重這個世間的每一種生命。在魅的眼裡,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拐進小巷,不遠處就是威風客棧。花生果終於忍不住了,叫道:「小弟,哦不,林飛大哥,我真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到,你竟然這麼厲害,把那個姓柳的打敗了!」
我搖搖頭:「我無門無派,只是湊巧學會一點兵器甲御術。」摸摸他的腦袋,我沉吟道:「花生果,今晚發生的一切暫時不要告訴你爺爺,好嗎?」我心裏清楚,一旦讓花生皮知道我會兵器甲御術,會有點麻煩。
月魂哼道:「你肯做賠本生意?走出飯莊的時候,你不是順手牽羊了幾個客人的荷包嗎?」
我笑嘻嘻地瞧著花生殼,也不說話,她憋不住了,嚷道:「你一雙賊眼盯著我看什麼!」
我翻翻白眼:「魅舞明明就是武技嘛。」
「我看差不多。」女妖怪沒精打采地道:「都說三年前沙羅鐵樹開花,魔主現世,但有幾個很厲害的妖魔不肯順服,紛紛反抗魔主,把魔剎天鬧得雞飛狗跳。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頓了頓,她又道:「魔主出現又能改變什麼?我們這些低弱妖怪照樣過苦日子。」
我們都大吃一驚,花生皮色變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
我站起來,俯視著粗陋的巷子,笑了笑:「我的舞蹈是屬於這裏的。它也許註定不會美麗,但這就是我的魅舞。」
我嘲弄道:「原來魅喜歡行俠仗義。」
眾人面面相覷,花生殼小聲嘀咕:「看著人模人樣,原來是個空心大蘿蔔,混得比我們還慘。」
大漢一愣,隨即指了指我手中的紅榜,我目光一掃,上面寫著「飄香盛會即將召開,參賽者請自揭紅榜,並交付十兩紋銀報名費。」
返回客棧的時候,夜色很深了。一路上,花生果牽著碧眼水雲獸,獃獃地看著我。柳翠羽的一擊只是讓碧眼水雲獸受了點皮肉苦,沒有大礙。倒是花生果,罕見地一言不發。
我也就順勢打了個馬虎眼,糊弄了過去。一行人走出客棧,來到繁華的城中心。轉了一圈后我發現,自己辛苦貼在牆上的告示都被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燙金紅榜,在陽光下顯得十分醒目。
大虎紅著臉:「我的甲御術學得差,只好製造一些沒用的小玩意。」
月魂小眼盯著我:「林飛,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實話告訴你,光靠魅舞玉鑒遠遠不夠。如果沒有一顆熱愛生命、追求美麗的心,你永遠不可能跳出真正的魅舞。」
「師兄!」花生皮激動地喊道,兩個老頭抱在一起,老淚縱橫。好半天,花生皮才回身給我們介紹:「這位就是兵器甲御派的掌門人——白光光。」
白光光愁眉苦臉道:「廢話,柳翠羽要是不厲害,我哪用來紅塵天避難?師弟,你說我參加這次飄香盛會好不好?這也許是個東山再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