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四冊 魔主現世

第三章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第四冊 魔主現世

第三章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吐魯番大笑一聲,扭頭拍了拍我的肩:「說得好!只是我這六千年,倒有點像是白活了。不停地修鍊,不停地避劫,不停地殺戮,現在想想也沒啥意思。」沉默了一會,喃喃自語:「如果死在這裏的話,不至於作個孤魂野鬼吧。」
我目瞪口呆:「你是魔剎天的妖怪?吐魯番,真是個難聽的怪名字,可見你老爸沒什麼學問。等等,你說你活了幾千年?媽的,吹牛也不臉紅,可見你的皮有多厚。」
「吐魯番,你好啊!」我大聲嚷,聲音衝破雲霄,在整個山谷回蕩。棗核人受到驚嚇,立刻骨碌骨碌滾了一地,變回棗核。
我心中一震,原來老子早被他發現了。猶豫了一下,我不打算出手,這傢伙妖里妖氣,不像什麼好貨色。大漢額頭冒出冷汗,焦急地叫道:「幫我,給你好處!」
我見大漢不像在吹牛,心裏信了幾分,嘴上還死不鬆口:「你先替我解結,我就把心還給你,否則免談。」擺出要離開的架勢。
我楞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大漢急速喘息了幾聲,臉容抽搐:「還不把心還給我?」
大漢哼了一聲,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心臟因為從高空摔下,已經裂開了一道細縫。我暗叫詭異,就算這樣,大漢還是沒死,黃澄澄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我。
吐魯番悶哼一聲,我又開始糾纏他:「妖之將死,其心也善。既然你要死了,不如臨死前教我一點獨門妖術吧?難道把它們帶進棺材?」
我心中一動,忽然有了個主意。當下駕風落地,把那顆心擲回大漢胸腔。「砰——砰」,心臟緩慢地跳動起來。大漢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手在肚皮上輕輕劃過,肚子重新縫合,連一絲傷口也看不出來。
海姬擔憂地道:「我看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一定是修鍊過於勞累。明天我陪你去大千城散散心,順便替你添置秋衣。你這件蓮衣穿得髒兮兮的,檸真見了定要氣死。還有你的爛草鞋,實在臭死啦。」
大漢背負雙手,仔細打量了我幾眼,點點頭:「你還不算笨。沒錯,剛才我在你身上種下了毀誓咒。要是你沒有依言把心還給我,就會因為違誓而全身焦爛。不過你守信了,所以毀誓咒自動破解,化作青煙消除了。」
「幫我!」大漢突然扭過頭,對我嘶聲叫道。
我這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氣得牙痒痒的:「你倒是夠奸詐,難怪這麼爽快替我解開咒結,原來早就暗留了一手。」
「你別走!」大漢又怒又急,他的心臟還在我手裡。我在半空嚷道:「現在不走更待何時?你當我白痴啊?」
吐魯番突然朝我連吐了三口唾沫,怪裡怪氣地道:「一形一體,四肢八頭。老父偏癱靠兒背。」跳上枝頭,再也不見蹤影。
「休想!」吐魯番狡黠地轉轉眼珠:「我只答應給你好處,可沒說是什麼好處。烏麻你要就要,不要還給我。」
奇怪,這傢伙怎麼這麼老實?我疑心地盯著他,轉念一想,試探著問道:「我明白了,你已經答應給我好處,如果不守約的話自己會被密咒反噬,對不對?」
大漢道:「哪裡來的草人?它們的陰魂早被你驚散了。」
「你先幫我把心放進來。」大漢吃力地指了指胸腔。
我一轉身,伸出手:「銀子呢?差旅費呢?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美女想得真周到。」我感動地摟住她,甜言蜜語地說了一陣,等到海姬離開,我回頭再看,吐魯番還傻傻地趴在草葉下。
聽到「好處」兩個字,我立刻精神一爽,早點說嘛,老子還是有點俠義心的。駕起吹氣風,我瞬間追上夜梟,隨手一劈,夜梟慘叫著墜落,「撲通」,一顆心臟落在地上,還輕輕地跳動。
吐魯番又道:「就算你學會密咒,也不是大成之道。四千年前,我就邁入了進化中的末那態。可四千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原地踏步,以至於慘敗在仇家手裡,不得不逃出魔剎天,流亡到這裏。」
接下來的一天,我白天睡覺養足精神,半夜起來滿山谷亂轉,又在山谷的一個隱秘角落裡找到了吐魯番。他躺在一棵野棗樹下,肚子破開,一個個棗核模樣的小人正替他清洗五臟六腑。
「哦。」我點點頭,叫道:「那我不和你說話了。」對準一棵大樹,猛喝一聲,一拳把樹榦劈斷。「轟隆隆」,大樹緩緩倒下,我看也不看吐魯番,大吼一聲,又向另一棵大樹撲去。
我瞄了一眼躲在嵩草下的吐魯番,笑道:「睡不著,出來練練拳腳。」
「但畢竟擁有了美麗的瞬間,不是嗎?」海姬隨手捉住一隻裳蚜,我忽然發現,裳蚜黃澄澄的眼睛和吐魯番倒有些相似。
吐魯番氣得七竅生煙:「你他媽的,這麼大叫會把我仇家引來的!」
吐魯番厲聲道:「你又要做什麼?」
吐魯番怒吼:「我五千九百九十九年前出生,歷經兩次玄劫,二十九次天劫,幾百次小劫,在魔剎天呼風喚雨,名頭足可嚇得小妖怪們不敢夜啼,何必要騙你這種小角色?」彎下腰,猛地咳嗽了一陣,嘴角有鮮血滲出。
「是你要跟我說話的哦!別又要怪我。」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嚷:「吃得太飽,撐得難受啊,練功消化一下。」
吐魯番嗤道:「你小子想跟我玩手段,還嫩點。不過看你剛才還算老實,我也不妨對你直說,密咒之術,是至邪至毒的法術,必須以自身的血肉養咒。你性子油滑刁鑽,心口不一,學咒只會害了自己。試想你一旦說話不算數,就會被咒毒反噬。我看你小子十句話九句半打哈哈,你說你能學咒嗎?」
吐魯番眯起雙眼:「你想耍什麼花樣?」
我嚇了一跳:「你不會是來老家等死的吧?」
「每天到了黃昏,裳蚜就會死去。但臨死前,它們不再是灰白的醜樣子,全身變得色彩艷麗,大概是吸食了彩色瘴氣的緣故吧。」不知何時,海姬來到我的身邊,曼聲道。
「沒問題,我一定不說。」我隨口道,反正老子騙你沒商量,回頭就告訴海姬去。瞥見吐魯番臉上詭異的笑容,我心頭一動:「你又給我下咒!」
「向——你——問——好!你吃過晚飯了嗎?」我扯著嗓子喊,樹葉被叫聲震得紛紛飄落。
「沒想到你居然守信。」大漢有些意外地道,縱身而起,他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看上去有幾分氣勢,眼珠轉動間,更是精光閃閃。只是整個人神色萎靡,像只大病貓。
我眼珠一轉:「老子家裡就有三千弱水劍,別說幾根絲線,就連銅牆鐵壁也砍得斷。」
「閉嘴!」吐魯番氣得渾身發抖,嘴唇蠕動,我急忙駕起吹氣風竄上天空。好險!就在我剛才立腳處,冒出了幾根亮晶晶的絲。
吐魯番臉皮抖動,乾笑了一聲,就要離開。我把烏麻塞回他手裡,搖搖頭:「我不稀罕這種東西。」
大漢哼道:「你這小子油頭滑腦,讓人信不過。罷了,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先解開你的咒結吧。」唇皮動了幾下,我雙手的結倏地鬆開,晶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子,明天你要是進城,替我弄一斤六須天麻、一斤冰蟻漿、一斤丹木種子、一斤竹蜜蜂釀的蜜、一斤麒麟角磨成的粉末。」沒走多遠,身後遙遙傳來吐魯番的聲音。
「你幹嘛動手?想殺人滅口?」我在半空亂吼,駕著吹氣風急速亂竄,讓他把握不到我的確切位置,無法使用咒結。
日他奶奶的,這個老妖真夠狡詐的。不過你再奸似鬼,也要你喝老子的洗腳水。我不動聲色地扔下烏麻,揚長而去。
大漢道:「除了我,天下沒有人可以解開你雙手的咒結。你害死了我,你也變成了廢人,雙手一輩子也動不了。」
「其實剛才你只要拿了我的心逃遠,等我死了后,咒結自然破除。可惜啊,你被我幾句話嚇得乖乖回來。」大漢嘿嘿一笑:「我吐魯番縱橫魔剎天幾千年,怎麼會在你這條小陰溝裡翻船?」
吐魯番神色平靜:「今年是我的第三次玄劫,恐怕再也躲不過去了。我被人下了咒,咒毒已經侵入全身精血。這幾天我苦苦療傷,傷勢卻一天比一天重,就算再怎麼清洗內臟,也無法排出咒毒。」
「因為我出生在這裏。」吐魯番嘆了口氣,望著籠罩在半空的彩瘴出神,即使是深夜,瘴氣的色彩還是那麼瑰麗,如同嵌在黑幕布里的一頂花冠。
我皺起眉頭:「這麼噁心的事老子可不幹,還是讓你的那些草人動手吧。」
我嚇了一跳,修鍊了將近六千年的大妖怪?難怪那麼厲害!我察言觀色道:「你好像受了重傷嘛。」
我這才發現,草人們已經散亂一地,變成了根根雜草。想了想,我拾起心臟,捏在手裡,大剌剌地道:「你別耍什麼花樣啊!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裏?要是有半句假話,老子立刻捏暴你的心。」
吐魯番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默然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你的。下來吧,我不傷你,咱們好好談談。」
話音剛落,「滋」的一聲,我頭頂冒出一縷焦臭的青煙,裊裊飄散。我心中一震,瞪著大漢:「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
大漢冷笑:「這是咒結,並不是實物,就算天兵仙器也休想斬斷它。你把我的心還給我,我就替你解開結。」
「日他奶奶的,想找死?」我怒吼一聲,施展兵器甲御術,右手化作鋒利的鋼刀,想要斬斷晶絲。誰料到晶絲十分堅韌,死死纏住手刀,根本割不斷。我心中一凜,一拍地上雜草,化作十多個傀儡草人,惡狠狠地撲向大漢。左拳運足胎化長生妖術,配合草人夾擊大漢。
我下巴一揚,大言不慚:「老子是混紅塵天的,人稱北境後起之秀的林飛,你當然沒福氣認識。廢話少說,你鬼鬼祟祟地在這裏開膛破肚洗腸子,莫非在療傷?」
「臭小子罵誰?」枝頭上,一顆飽滿的野棗落地,變成吐魯番的模樣,目光凶厲閃動。
我一字一頓道:「我要的好處是——咒結!」早在答應把心臟還給他時,我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吐魯番的晶絲打結十分奇妙,要是我也會這種法術,和雲大郎決戰時只要把他的黑包袱打上咒結,讓他解不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心花怒放,似乎看見了雲大郎被我打得跪地求饒的可憐樣。
「要不是我受了傷,哪會容你猖狂?」吐魯番不屑地道:「你的妖術也過得去,居然還會失傳多年的吹氣風,可惜百樣通而無一樣精。小子,怎麼我從來沒有在魔剎天見過你?」
望著滿樹的野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吐魯番臨走時的話到底什麼意思?四肢八頭?我看老妖是昏了頭,托我買東西不給錢還吐口水。琢磨了一陣,天色已亮,旭日東升,山谷中到處飛舞著灰白色的裳蚜,在絢麗的瘴氣映射下,裳蚜彷彿穿上了綵衣,歡快地舞動。
大漢目射凶光,嘴唇蠕動,我眼前倏地一花,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根亮晶晶的絲,猛地纏住我的右手,打了個結。這下子我的手動都動不了,更別提捏碎心髒了。
「出來吧,老子可沒把你出賣。」我用腳尖踢了一下,「撲通」,吐魯番順勢滾落,變成了一個棗核。我靠,這傢伙居然早溜了,氣得我破口大罵。
我正色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家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你到底是誰?在這裏打算做什麼?」
吐魯番目光閃爍不定:「你還挺機靈,昨天我的蹤跡剛被你發現,今晚就摸上了我。既然曉得我在這裏治傷,你就識相地走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過你要立個誓,遇見我的事不準對外人泄漏。」
我嘻嘻一笑:「你答應給我的好處呢?」
我驚叫起來:「原來你已經進化到了第八重的末那態,我靠,差一步就是阿賴耶態了!你仇家是誰?難道比你還牛?」
吐魯番哈哈大笑,凝神瞧了我一會,問道:「你想學什麼?開膛破肚?草木生魂?變形換殼?這些妖術至少要學幾十年,我哪有空教你?」又抬頭去看瘴氣。我等了半天,見他不再理我,知道沒戲,只好悻悻走開。
「你想要什麼?我答應就是了。」大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神情鎮定得很:「臭小子別耍花招,我能替你解開咒結,也能重新結上!」
吐魯番板起臉,不說話了。我好奇地又問:「北境遼闊無邊,你為什麼偏要逃到這裏?」
我頓時泄氣,是啊,老子習慣了信口開河,如果今後要做個說一不二的君子,還不如轉世投胎算了。
吐魯番傲然道:「你說得沒錯,在整個北境,通曉密咒之術的不會超過五個人。再見了,小子。」昂藏的身軀迅速縮小,變得螞蟻一般,往草叢裡一鑽就不見了。
我得意洋洋地飛回地面,吐魯番縫合肚皮,剛剛站起來,突然面色一變,倏地縮小,鑽進草叢。
「這裏很美吧?」吐魯番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瘴氣,嘴唇微微顫慄,像是充滿了渴望:「為什麼六千年前,我沒有這樣認為呢?那時候,我只想儘早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我有點詫異:「你自吹是密咒高手,居然被仇家用密咒打傷?」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見過的妖怪當中,數你最狡猾。」這傢伙一定是怕我剛才對海姬漏了口風,所以用妖術矇混我的視線,真身則躲在一旁窺視。
一眨眼,吐魯番又冒了出來,身軀迎風而長,神色悻悻地道:「碰見你算我倒霉。拿去吧,這是魔剎天的烏麻,能解毒蟲咬噬,值一萬兩銀子只多不少。」隨手遞給我一株烏黑髮亮的多須植物。
吐魯番雙眼一翻:「只要你遵守諾言,不泄漏我的行蹤,違誓咒自然不會發作。」
大漢嘴裏默念,幾十根晶絲憑空鑽出,一下子纏住了草人,打了個結,將它們牢牢綁住,同時一根晶絲倏地纏上我的左拳,又打了個結。這下糟了,我的左手也動不了了。
吐魯番面色微變:「又是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靠,等等!」我大叫:「你答應給我的好處呢?說話不算話,全家死光光!」
我心裏發虛,從哪裡鑽出個這麼厲害的傢伙?以我的法力竟然奈何不了他。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趕緊吹出吹氣風,駕風就跑。
「弄了半天,原來你是這裏的地頭蛇。」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我笑道:「也許正因為它們吸食了瘴氣而中毒,所以才會只有一天的生命。」
我笑道:「你要是六千年前想的和現在一樣,豈不是白活了這六千年?」
海姬遠遠地飛掠而來,嬌嗔道:「小無賴,三更半夜你亂叫什麼?聲音大得連我都聽見啦!」
日他奶奶的,早知道不答應他了。我肚裏罵娘,又覺得好奇:「我聽師父說過,除了甲御術、秘道術之外,有一種被稱為密咒的神秘法術,十分歹毒。如果不明解法,中咒的人、妖法力再強也難以化解。」
「兄弟,我拿回了你的心臟,你也該……」我走到大漢身前,攤開手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