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五章 妖不可貌相

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五章 妖不可貌相

「吐魯番已經死在魔主手裡了。」我嘆了口氣,伸手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儘管上方枝葉濃密,依然能感到熱辣辣的陽光。和紅塵天不同,魔剎天的白天很熱。因為天空中,陸續升起了三個明晃晃的太陽!
望著燒成灰燼的樹根,海姬笑道:「魔剎天的怪獸還真是稀奇,來一次,也算長見識了。咦,這裏還有幾條樹根沒被燒掉。」
海姬沒好氣地道:「誰讓你丟下我們逃跑,活該!」
「這是豬桶獸,專門等獵物自動掉進它的肚子里,然後慢慢消化。少爺你要是再晚來半個時辰,老奴就要化作爛泥了。」鼠公公一骨碌爬起來,哭喪著臉訴苦。
我立刻後退,手斧化作一面巨盾,護住全身,右掌劈出脈經刀。大蜈蚣身軀一擺,避開了刀氣。甘檸真趁勢劍鞘一揮,斬斷了幾十條觸腳。
鼠公公一愣:「少爺,您和前世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換了過去,我一定會被您狠揍一頓。轉世的龍蝶大人,還真會體貼人啊。」
這個嚮導可千萬不能有閃失,我和海姬連忙追上去。
「太慢了,沒有捷徑嗎?」我皺眉問道,下月月圓,天壑會再次消除,魔主很可能會回來。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往返。
海姬忽然道:「你們看,這條蜈蚣只能呆在原地!」
「日他奶奶的,別說得這麼肉麻。快趕路吧,我們已經幹掉了血樹蜈蚣。」
海姬朝周圍看了看:「你那個耗子精僕人呢?怎麼不見了?」
葛衣老人吹了個呼哨,從樹蔭里忽地竄出一條烏黑髮亮的紅臉長鼻子小狗,快得像一陣風,鑽進老人寬大的袖子。葛衣老人不再理我,揚長而去,小白兔在後面一蹦一跳地跟著。
我沒空多想,第三斧緊接著砍向樹榦。「呼」,手斧擦著樹榦而過,這一斧,莫名其妙地劈空了。
甘檸真、海姬點頭稱是,走出最後一片密林,我們終於來到了沉沙江邊。
鼠公公在靠近我們這片叢林的位置,又畫出了一片田地,答道:「有。走出叢林后,再渡過沉沙江,北面有一條小路,通向一塊很大的花田。只是那裡容易迷路,而且花田裡有很多花精,喜歡捉弄人。不過穿過花田,就是射工雪山了。」
指尖上的月魂忽然映出清輝,沉聲道:「千萬別動手,那條紅臉長鼻子狗,像是傳說中的神獸天狗。」
快要走出最後一片叢林的時候,鼠公公開始全神戒備,拔下一根鬍子。放在嘴裏吹了半天,鬍子變化成一隻灰不溜秋的小老鼠,一溜煙竄下地,向前直跑。
我運轉純陽炎心法,噴出一口三昧真火,樹根燃燒起來,發出烤肉的香氣。我走到半截大蜈蚣的屍體前,蹲下身,撕開它的肚子,尋找內丹,卻找了半天也沒看到。
正是剛才的葛衣老頭!
葛衣老人直起身,目光從我們四人身上緩緩掠過,黃絨絨的眉毛一皺:「你說是你們打死的,有憑據嗎?再說了,你懂得血樹蜈蚣內丹的妙用嗎?兩顆內丹的差別知道嗎?看你取內丹的手法,顯然是個外行。內丹落到你手裡,等於鮮花插在牛糞上!你看著,一炷香之內,你這顆內丹就會變成廢物。」
等到我們返回原地,血樹蜈蚣的屍體前,赫然蹲著一個清瞿的葛衣老人,正用一塊竹片挖出大蜈蚣的左眼,剝開眼皮膜,取出了一粒烏色的小珠,再用絲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進背上的大竹筐。老人身邊,還有一隻雪白的小兔子,人立而起,對著我們直吐粉紅舌頭。
「小無賴,發什麼楞?快把下半截身子挖出來燒掉!」海姬道,我施展兵器甲御術,手臂變成一把鋤頭,挖開泥土,刨出裏面盤踞錯節的赤色根須。這也夠奇怪的,明明是蜈蚣,卻長著樹根。樹根又深又長,入地足足幾百尺,上面沾著一粒粒紅色的卵。
漫天彩虹閃耀,劍芒精準切在大蜈蚣的斧傷處。轟然一聲,大蜈蚣斷成兩半,上半截重重地倒在地上,揚起一陣血雨。血樹蜈蚣一斷,脈經網裡的血蜈蚣頃刻化作了血水。
鼠公公拿著一張大芭蕉葉子,殷勤地替我扇風,嘴裏道:「所以說嘛,魔主一生氣,後果很嚴重,少爺最好別去惹他。您前世不是一向欺軟怕硬的嘛,怎麼今世變得,變得有點楞?」
「老夫沒興趣和你結交。」葛衣老人頭也不回地道。
看到他的慘樣,我忍不住好笑,鼠公公忙舉起雙手叫救命。甘檸真一拍劍鞘,水霧般的劍氣筆直穿透水桶怪物,擊出一個洞,汁水四濺,鼠公公掉了出來。負傷的水桶怪獸悶哼一聲,挪動著身體,慢騰騰地逃開了。
葛衣老人哼了一聲,神色倨傲:「既然你虛心求教,老夫不妨指點你一下,也算不白拿這顆內丹。血樹蜈蚣是異種蜈蚣和千年老樹成精后的雜交後代,既是毒蟲,也是植物,所以有兩顆內丹。你這顆內丹藏在血樹蜈蚣左眼,屬植物的木性,能清熱解毒,疏散風熱。老夫這顆屬蟲性,具有止血奇效。內丹取出后,必須用蠶絲包裹。像你這樣胡亂朝懷裡一塞,時間一長保准失效!」
「呼」,甘檸真揮起劍鞘,一道水氣激射而出,刺向巨樹。濃密的樹枝倒卷而下,八爪魚般纏住了長劍。甘檸真清嘯一聲,水氣宛如實質,曼妙顫動,枝葉紛紛斷落,掉在地上,竟然變成了粗長的蜈蚣足。我逮住機會,左臂化作一把鐵斧,用盡全力,猛地劈中樹榦。
「轟」的一聲,樹蔭深處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吼,巨樹劇烈搖晃,滿樹枝葉紛紛向兩側伸展,像撐開了的傘,露出樹梢上的大洞,吼聲就是從洞里發出來的。在洞的上端左右兩側,各嵌著一顆墨黑的珠子,一眨一眨,射出妖異的光芒。
我微微一楞:「天狗?是能吃月亮的天狗?月小子,你沒開玩笑吧?」
在林子里,我們只睡了幾個時辰,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匆匆趕路,時間不等人,我們心裏很清楚,一旦魔主返回魔剎天,誰也休想再救鳩丹媚。
我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算了,誰都怕死,你一個人逃走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假思索,對準巨樹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一閃而過,樹榦裂開了一個口子,噴出鮮紅色的汁液。
我欣然道:「能這麼了解內丹稟性,竹筐里又裝滿了藥草,一定是個行醫的。葛衣老頭應該是孫思妙了,不過我們沒必要招惹他,省得多事。」
我強忍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老先生見識不凡,在下失敬了。敢問一聲老先生尊姓大名?為何你說一炷香內,內丹會變成廢物?莫非老先生是研究內丹的行家?」目光瞄過他背上的大竹筐,裏面放滿了各種草藥。
話音剛落,我就聽到甘檸真疾喝道:「林飛,小心!」疾風撲面,腳下的半截蜈蚣屍體陡然豎起,雙目黑光大盛,大嘴一口向我咬來。四周的鮮血開始蜿蜒流動,似乎又要化作無數條血蜈蚣。
我暗自稱奇,這條不起眼的小狗居然這麼吊,難怪葛衣老頭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鼠公公猛地大叫:「我知道這個老頭是誰啦!魔剎天有個妖怪叫孫思妙,是個神醫,稟性乖僻孤傲,聽說身邊跟著一條狗,一隻搗葯兔。不過孫思妙常年隱居,也不輕易給妖怪看病,很少有人見過他。」
海姬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光一變二,二變四,化作重重刀影斬中血蜈蚣。血水噴濺,血蜈蚣碎成了點點血滴,但血滴濺在地上,又變做成百上千的血蜈蚣,圍成了一個猩紅色的圈,向我們撲來
紅色的樹汁蜿蜒流淌,像細小的蜈蚣。不對!樹汁不是在流,而是在爬!它們變成了活生生的血蜈蚣,幾十隻腳以驚人的速度蠕動,轉眼到了我們腳邊,弓起身,裂開嘴,一對毒牙猶如彎鉤,狠狠咬來。
月魂緩緩地道:「神獸天狗,的確是它。北境獨一無二,號稱獸中之神的天狗。多年前,我還和它有過一面之緣,想不到它現在已經有了主人。」
我大吃一驚,情急下,三隻龍蝶爪齊齊探出,碧爪纏住蜈蚣的頭頸,藍爪將它急速冰凍,赤爪向後探出,對準地上殘餘的根須,噴出一個火球。
哇靠,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老傢伙,搶劫還振振有辭!我對海姬、甘檸真使了個眼色,剛要動手,轉念一想,也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能在魔剎天混的妖怪大都不是善茬。何況此行是為救鳩丹媚,不宜節外生枝,還是先摸摸他的底。
大蜈蚣連連怒吼,巨嘴張開,噴出一口口硃紅色的砂子。我施展鏡瞳秘道術,把硃砂全都反射回去,噼里啪啦地打中大蜈蚣,痛得它渾身發抖。大蜈蚣似乎被激怒了,瘋狂反撲,肚子上的彎鉤齊齊揮出,打得四周樹木亂飛,泥沙激濺。
路上,我們加緊步伐,肚子餓的時候,鼠公公會找來一些野果,或者抓點小鳥獸充饑。據他說,這幾年,魔主幾乎收服了魔剎天所有的大妖怪,剩下的小妖怪紛紛歸順。包括夜流冰在內,魔剎天原有十大妖王,各自盤踞一方。後來被魔主殺了三個,收服了四個,還有阿凡提、梟哭、吐魯番三個妖王不肯歸順,至今下落不明。
大約半裡外,甘檸真停下腳步,在一片荊棘叢後面,隱隱聽到鼠公公的喘氣聲。過去一看,那裡有一個圓乎乎的水桶,鼠公公的聲音是從桶里傳出來的。再細細一瞧,桶壁上有兩隻灰色的眼睛,懶洋洋地半睜半閉,原來是個模樣像水桶的怪獸!它一動不動地趴著,見到我們既不攻擊,也不逃跑。
鼠公公訕訕地摸摸八字鬍:「老奴只是想爬到樹上,看看少爺如何收服血樹蜈蚣的颯爽英姿。沒料到一不小心,掉進了豬桶獸的肚子里。咳,這個嘛,說不上逃跑,我是怕老奴在場,各位會分心照顧我,不想連累各位。」
日他奶奶的,老頭好大的架子!我沖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鼠公公看看我,陰惻惻地比劃了個手勢:「少爺,我們人多勢眾,幹嘛不幹掉他搶回內丹?」
樹枝瘋狂地向我們捲來,甘檸真劍鞘飛舞,茫茫劍氣不斷斬碎枝葉。我瞅准樹榦的傷口,狠狠又是一斧。
「少爺,這裏附近有幾種怪物很可怕,先讓小老鼠前面探路,我們在後面跟著。」鼠公公小心翼翼地踩著厚厚的落葉,走一步,看三步,尖耳朵還不時聳動。這片林子特別幽靜,古木參天,十分粗壯,幾個人都合抱不過來。
出發前,鼠公公在地上畫了個草圖。要到葬花淵,就要先到射工雪山。從這裏到雪山,途經沉沙江、玉泉山、石鬼山、火焰峰等近百座大山,不停不歇,至少需要半個月。
我聽得心裏一甜,揪了揪鼠公公的尖耳朵:「我們鬥智不鬥力。放心吧,要救鳩丹媚,不一定要和夜流冰硬碰硬。」
土黃色的江面上,波浪不興,平滑得像一面鏡子,映著赭紅色的三個圓圓落日。一個人站在江邊,來回踱步,腳邊有隻白茸茸的兔子,沖我直吐舌頭。
我恍然大悟,老傢伙的確有一套,那顆內丹送給他我也不虧本,總比兩顆在我手裡報廢的強。海姬欣然道:「我的手帕是蠶絲的,正好用得上。」拿出絲帕,遞給我包好內丹。
鼠公公盯著地上濺灑的樹汁,面色一變,忙不迭地後退:「是血樹蜈蚣!少爺,快閃!」
小老鼠路過一棵棗紅色的巨樹時,突然,繁密的枝葉「唰」地倒卷而下,纏住小老鼠,向上捲起。樹蔭深處,露出一個黑咕隆咚的大洞,一口吞噬了小老鼠,又隱入樹冠。
「那就走這條小路。」我毫不猶豫地道,海姬和甘檸真都點頭同意。至於什麼花精,要是連她們也對付不了,更別提那個夜流冰了。按照鼠公公指示的這條捷徑,只要七天,就會抵達射工雪山。
鼠公公諂媚地道:「恭喜少爺,血樹蜈蚣的內丹可是珍貴的藥材,能賣大價錢!吃了還能增長妖力!」看到我困惑的神色,它恍然醒悟:「少爺沒找到內丹吧?血樹蜈蚣的內丹就藏在它的眼珠里!一共兩顆內丹呢,快快!少爺,我們趕緊去挖。」
我清晰地看見,在斧頭砍過去的時候,樹榦扭動了一下,避開了手斧。就在這時,樹枝突然彎曲,變成了一條條蠕動的觸足,樹葉化作了片片鱗甲,兩排彎鉤從樹榦里鑽出。整棵大樹向上盤繞、扭動,又猛地俯衝撲下,變成了一條可怕的大蜈蚣!墨黑的珠子是它的眼睛!大洞是它的嘴巴!
連喊了幾聲,都沒聽到鼠公公回話。甘檸真眉心綻出透明的蓮心眼,察看了一下,蹙眉道:「他有麻煩了。」向北面掠去。
我笑道:「魔剎天的野獸還真是千奇百怪,遠看還真以為是只水桶呢。」
隨著我們不斷深入叢林,常常會見到兇狠的猛獸。有的藏在樹洞里,突然鑽出來襲擊我們;有的敏捷得像一道幻影,在樹梢上一掠而過,連樣貌也來不及看清。這些怪獸千奇百怪,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不過遇上我,算它們倒霉,剝皮啃肉,內丹吃了個飽。
我盯著半空緩緩消失的絢麗劍光,羡慕極了。甘檸真有三千弱水劍,海姬有金螺,連那個公子櫻也有把破刀,要是我也能弄一件稱手的武器,該有多威風。
巨樹顫抖,裂開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水噴涌,變成了更多的血蜈蚣,密密麻麻地向我們湧來。
我也察覺了,大蜈蚣的下身完全和樹一樣,紮根在土壤里,根本沒辦法移動,全靠上身活動,所以它的攻擊範圍只有十多丈遠。甘檸真倏地後退,一直退到距離蜈蚣二十丈的位置,三千弱水劍清越出鞘。
我踮起腳,探頭向內一瞧,鼠公公就跌在桶里,面色灰白,手腳並用想爬出來。但桶壁很滑,桶底積著油膩的汁液。他爬到一半,就「哧溜」滑到了桶底。
「這些血蜈蚣是殺不死的,只有砍斷這棵蜈蚣血樹!再挖出樹根來燒掉!一定要燒乾凈!」鼠公公抱頭鼠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跑得早沒影了。哇靠!遇到危險只管自己逃命,這就是我忠實的僕人?
剩下的樹根立刻被烈焰燒毀,「撲通」,大蜈蚣終於倒下了,鮮血也隨即停止了流動。我嚇出一身冷汗,狠狠踢了一腳蜈蚣屍體,道:「難怪鼠公公說要燒乾凈樹根,原來這傢伙還會詐屍。」
「喂,老先生你還沒說名字哪。」
「這個膽小的傢伙,早嚇得躲起來了。要不是需要他當嚮導,老子一定讓他滾蛋。」我扯著嗓子喊道:「鼠公公,快出來吧,血樹蜈蚣被我們殺死了!」
海姬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前世的龍蝶陰險狡詐,現在的林飛聰明勇敢,比過去強一百倍!」
「小無賴,你和甘檸真只管砍樹,這些爬蟲交給我!」海姬摸出金螺,輕輕一吹,飄出了金光閃爍的脈經網,一下子罩住所有的血蜈蚣。裏面的血蜈蚣猶如被網住的魚,逃也逃不出去,只好拚命掙扎。
「好你個老傢伙,倒會撿現成的便宜!」我大吼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去。還好,大蜈蚣的右眼還在。我迅速挖出右眼,揣進懷裡。沖葛衣老人晃了晃拳頭:「血樹蜈蚣是我們打死的,識相點,把另一顆內丹交出來,別讓老子動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