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冊 冰海試刀
第三章 送上門的女兒
格三條恍然道：「大祭師的意思是藉助它們……」
我老臉一紅，連忙顧左右而言他：「咳咳，那個，你說你叫絞殺？這個名字難聽了點，不過夠威風。」邊說邊向外走，洞壁上下的經絡已經枯萎，顏色灰白，整個花洞變得死氣沉沉。
我一時精神振奮，歡喜得湊上嘴巴直親月魂。重新回來的精氣和過去略有不同，多了一絲莫名的邪異，但更精純強悍。
一進一退，一起一落，莫不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卑鄙的小人！啊呀，變成禿驢啦！」龍眼雞轉過頭，對我破口大罵。我毫不猶豫地揮出拳頭，再次把他打昏。
我訕訕一笑，目光被土著們吸引了過去。絞殺引起的騷亂已經平息，妖怪們圍著那具小肉乾屍體，看樣子是在為死去的族人舉行葬禮。他們一面雙手擊掌，一面搖頭晃腦，嘴裏哼哼哈哈，似唱似喊，似誦似吼，充滿了奇特的原始風情。
「它會聽從你的任何命令。何況它可以獵食任何活的生物，飛禽走獸都行。」
哇靠！這個鐵石心腸的傢伙！我氣得吐血，剛要喚出螭槍，進行破釜沉舟的一擊，腦海中忽地閃過格格巫先前說過的一句話：「先破后立，置死地而後生！」
「爸爸，我吃得好飽哦！」絞殺舔了舔嘴唇，開心地向我躍來。我悄悄打了個冷戰，任它跳上我的肩，只覺得像一把涼颼颼的鋼刀架在了脖子上。這個粉嫩的小東西太可怕了，居然吃人，還生吃！簡直是個嗜血小惡魔！
在心靈的無限開放中，肉體的界限彷彿已經不存在了。我重新回到花洞中的玄妙狀態，不執著，無界限，和流動的風，閃爍的火，起伏的歌，和這大自然的神奇畫卷遙相呼應，彼此契合。
「咯嚓」一聲輕響，種籽和經絡虯結處裂開了一條細縫，種籽搖搖欲墜，隨時會從頂壁脫落。與此同時，我體內的精氣越來越少，皮膚迅速龜裂乾癟，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
月魂「嘩啦啦」嘔吐起來，小怪物的觸鬚撓了撓我的鼻子：「爸爸騙人，你只孵了我不到一個時辰。」
「啪啪啪」，飽漲的種籽表皮猛地裂開，怒濤駭浪般的生氣從種籽內奔涌而出，源源不斷，倒流回我的掌心，粒子洞自然轉動，貪婪地吸取失而復得的生氣。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餘地矣！」我曼聲笑唱，展開魅舞，手足揮
我走近一個土著妖怪，不客氣地從他手上搶過一條肥厚的烤魚，開懷大嚼。妖怪怒吼一聲，作勢欲撲，卻被格三條喝止。後者與土著妖怪們交頭接耳了幾句，妖怪們立刻如避蛇蝎，躲得我老遠，戰戰兢兢地偷瞧絞殺。
「人家是爸爸的寶貝嘛。」小怪物撒嬌似地抖動舌頭，我渾身冒起雞皮疙寶貝？哇靠，老子要暈了。
四周傳來妖怪們強自壓抑的呼吸聲，每一張臉上都充滿了恐懼。
節奏的破立在一瞬間。
體內精氣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湧出，我的膚色開始發灰，漸漸失去光澤。而吸食了大量精氣的種籽變得異常飽滿，猶如熟透了的果子，滲出晶亮的汁水。
奇妙的變化，恰在這一瞬發生！
看到我出洞，格三條第一個驚叫，盯著在我肩頭竄來竄去的絞殺，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來了。
「爸爸！」突然，懷中傳出了一個嫩澀的聲音。
「你們那麼多族人，恐怕不容易逃走吧？是不是另有秘道出口？」
我平靜無波的心出現了一絲慌亂，月魂突然喝道：「你執著自身，如何能破？心存界限，如何能立？」
「月魂，幫我！」情急下，我不顧一切地喊救命。
我好奇地問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連魔主也想得到它，想必頗有威力，我白收個女兒也不虧本。想到這裏，我臉上多雲轉晴，一把摟住小怪物：「親親寶貝女兒啊，老子十月懷胎，嘔心瀝血把你生出來，你可要知恩圖報，將來為爸爸賣命殺敵啊！來，再舔舔爸爸。」
「據我族的秘典記載，它最初只是血戮林成千上萬種樹藤中的一棵不起眼的雜交植物。後來，第十七任大祭師無意中發現它會移動，能寄生在其它樹木身上，包纏住對方，吸取對方的養料水分，最後將寄主完全絞殺。到了第二十任大祭師繼位時，發現它具有了高度的智慧，不但能絞殺樹木，還會絞殺野獸，一般的妖怪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又過了幾百年，它愈發兇殘，大肆捕殺土著妖怪，連大祭師也除不掉它。眼看族人要毀在它手裡，第二十任大祭師毅然犧牲自身當誘餌，引它絞殺自己，再以心臟作為封印的法器，將它暫時鎖在心臟內。接著施展輪迴妖術，把自己的魂魄和絞殺強行融合。最後，奄奄一息的大祭師走入圖騰樹冠
「這麼多年來，每一任大祭師都試圖解開封印。畢竟絞殺是威力可怖的殺戮利器，封印起來太可惜，只是無人能進入花洞。楚度之所以對我們圍而不剿，無非也是想得到它。」
我一摸腦門，哇靠！光禿禿的！在花洞的一番折騰，讓我一頭靚麗的紅髮全掉光了。看到甘檸真強忍笑容的樣子，我只好以「為博紅顏一笑」安慰自己。
「你是——守林妖籽？」我試探著問道，扭動脖子，避開它又濕又軟的舌頭。
「不準罵我爸爸！」絞殺嬌聲道，四肢在我肩頭輕盈一點，撲向格三條。後者嚇得面無人色，倉惶後退，嘴裏狂叫：「快，快讓它住手！」
我苦笑道：「它要獵食你們，我有什麼辦法。」
晚風吹動，篝火明滅，妖怪們歌調起伏，交織出一張充滿流動的畫面。無色無形的風，無形有色的火，無色有聲的歌，以各自的節奏波浪般涌動，此起彼伏，互相契合，顯得無比和諧。
先破后立，否極泰來！
格格巫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忽然問道：「現在是什麼季節？」
我插嘴打斷了他們的話：「它們是誰？不要打什麼啞謎，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嘛。」
暗叫倒霉，當初我刻意暴露行蹤，想引追兵和土著互拼。現在又恪于血誓，要保護土著，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突然站起，但這個動作一點沒有破壞四周的和諧天地。因為我的動作也如同流動的波浪，帶著起伏的韻律。
一切基於節奏！無論是破、是立，無非都是改變舊的節奏，形成新的節奏。目光掠處，一片樹葉從枝頭悠悠飄落，在湖面上打了個旋，被湖水迅速沖走。
裂紋從我的皮膚上消失，膚色重新透出晶瑩的光澤，內腑的精氣不住增長，以驚人的速度壯起來。我運轉霜雪轉心法，把它們重新過濾，煉化成顆粒形狀。短短几息，種籽內的生氣已全部注入體內，雄渾的妖力在經脈間鼓盪，強勁得要爆炸開來，比從前不知強了多少。
月魂和我嘮叨了無數次的魅舞，終於被我瞭然於心。它
「不破不立！」我如有所悟地大叫一聲，陡然冒出一個大胆的想法。不退反進，我強行躍起，全力撲向種籽。
現在退出，已經來不及了。種籽散發的力量說不出的邪戾強悍，緊緊鎖住我，似要把我活活吸干。
我聽得入神，暗忖嵌入洞壁的那顆種籽，莫非就是第二十任大祭師的心臟？而經絡則是大祭師的血管？如今重生的絞殺，應該是融匯了它本身、第二十任大祭師以及我的霜雪轉精氣的正宗雜交產物。
格格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秋分前後，那些東西正該遷移，算來也就在這幾天了。」
甘檸真也輕呼一聲：「你的頭髮！」
格三條唯唯諾諾地低下頭，總算安分了。我對格格巫道：「如果沒什麼其它的事，大祭師最好儘快把我們送出血戮林。」
當頭棒喝，我豁然開朗，徹底放開身心，使自己和種籽互相交融，不分彼此。既然雙方渾然一體，不存界限，那麼精氣從我體內流入種籽，和從種籽流入我體內又有何區別？
小怪物前肢捧住臉，嘻嘻一笑：「爸爸好奇怪哦，你不是說了嘛，你是老子，那我當然是你的女兒啦。對啦，我叫絞殺，是爸爸剛才把我孵出來的嘛。」
妖怪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僵立在地，渾身痙攣。絞殺的尾巴不緊不慢地打開了，像一張大網，緩緩罩住妖怪，整個身軀和對方纏繞在一起，越纏越緊，彷彿融為一體。
格格巫默然半晌，道：「龜卜神算果然不假，守林妖籽應遠客而出世。妖籽認主，今後它就是你的了。」目光一掃蠢蠢欲動的格三條，冷冷地道：「你還不明白嗎？樹大招風，它對我們來說，是個燙手山芋，不如送給有緣人。」
「天機不可泄漏，到時你自會知道。」格格巫打了個哈欠，戴上帽子，腦袋鑽入蛇冠，四肢也縮了進去。巨蟒飛快縮小，變回一條碧色的舌頭，打了個卷，縮回格三條的大嘴。
手臂死死抱住了種籽，雙掌同時高速旋轉粒子洞，我猶如一個八爪魚，肢體纏繞住種籽，肌肉放鬆，心神在剎那間變得沉靜如淵，再也不管外瀉的精氣。全身毛孔自然呼吸、舒展，和種籽聳動的茸毛形成一種此起彼伏的和諧節奏，整個人和種籽渾然一體，彷彿彼此成為了對方的一部分。
我忽有所感，身心在一瞬間放鬆，融入周圍的
「爸爸，我肚子也餓了呀。」絞殺伸出舌頭，奶聲奶氣地道。我吐出一塊魚骨，隨口應道：「想吃什麼隨便吃。」
格格巫乾笑幾聲：「我早打算全族遷徙，離開血戮林。絞殺認你為主，我也不用擔心被楚度得到，而死守圖騰神樹了。」
「我一定會把你們平安送出血戮林。」格格巫迴避了我的旁敲側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怪物興奮地撲到我肩上，伸出開叉的粉紅長舌，親熱地舔著我的耳朵，嘴裏叫個不停。
格三條扳著爪子數了半天，才答道：「明天就是秋分了。」
絞殺歡呼一聲，輕巧躍出，撲向遠處的土著妖怪。妖怪們發一聲喊，驚恐地四處逃竄。絞殺的速度並不快，但動作異常古怪，觸鬚點地如同滑雪一般，或是平移，或是前後連續移動，所取的角度十分刁鑽，完全出乎正常的行動軌跡之外。沒幾下，它就撲近了一個正要逃上樹的妖怪，觸鬚倏地卷出，纏上了對方的腳踝。
手舞足蹈，迎合萬物律動的節奏。我不再僅僅是我，我是風，我是火，我就是土著們口中吟唱傳頌的古歌！
我將信將疑，老傢伙該不會是看中了老子的寶貝女兒，用什麼狗屁龜卜當借口，把我們留下來吧。
我一楞，低頭一看，懷裡的種籽皮早就裂開，裏面鑽出一個滑溜溜、粉嫩嫩的小怪物。它眨著碧綠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我忍不住一個哆嗦，頭頂上「咯」的一聲，種籽和經絡的連接處終於斷裂，我和小怪物同時摔下地。
我悻悻地道：「日他奶奶的，話也不說明白就玩消失。還龜卜呢，這個鬼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我呆若木雞，爸爸？沒搞錯吧？小怪物純粹一個四不象，長得和那些土著一個德性。腦門上豎著一個透明的小犄角，鼻子像顆豌豆，渾身肌膚粉紅，一根毛都沒有，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四肢如同纖細的觸鬚，輕巧搖動，翠綠色的寬尾巴像一張漁網，倏地捲起，又倏地打開。我偷偷瞄了一眼，胯下沒有小雞雞。
「靠你自己。」月魂不緊不慢地道：「越是生死存亡，越是有助你突破妖力的局限，爆發自身潛力。」
與其消耗大量精氣，入寶山而空回，還不如冒險一博！
我喝住了絞殺，不由心中奇怪，格三條怎麼會怕成這個樣子？難道老子的寶貝女兒真的很恐怖？
「大白痴！」躺在地上的
我忽然想起一事，不安地道：「恐怕魔主的手下一路跟蹤我們，已經發現了這裏。」
我心念一動，從小怪物身上，我隱隱感受到了那股邪異的力量。它應該就是格三條口中的守林妖籽，吸取了我全身精氣而熟裂的種籽，蹦出來的小怪物倒也勉強算是我生出來的。
格格巫沉吟了一會，摘下紅色尖帽，輕輕擦拭帽沿正端鑲嵌的一塊深褐色龜殼。許久，他雙目忽地睜開一線，亮如赤焰，直直盯視龜殼。須臾，龜殼散發出焚燒的氣味，殼上隱現出几絲不起眼的小裂紋。格格巫仔細看了看曲折的紋路，默然半晌，微微搖頭：「龜卜神算預測，三日內沖龍煞北，忌遠行，水陸空俱不可往，你們還不到離開的時候。」
「好小子，有一套！」月魂大聲喝彩：「破而後立，道窮則變！你現在真正是由技入道了。相信不要多久，你就能再次進化，邁入意態！」
「你認錯人了吧？」我正色道：「本人林飛，男，虛歲二十，至今守身如玉。哪來什麼便宜女兒？拜託你不要亂舔我，老子怕癢！」
妖怪血如泉涌，卻像中了邪似的，既不掙扎，也不呼叫，臉上露出夢遊般的茫然表情。絞殺的觸鬚如同鋒利的匕首，輕鬆刺進妖怪全身，觸鬚末端變得粗大，通紅髮亮，彷彿飽吸了鮮血。漸漸的，妖怪的血也不流了。先是四肢莫名其妙地萎縮，再是下半身，上半身，最後是腦袋。等絞殺鬆開妖怪時，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團乾癟的小肉乾。
格三條領我們走出樹冠，回到土著們的居處時，已經是黃昏了。湖畔邊，正燃著一堆堆明亮的篝火，映得湖水通紅。土著妖怪們圍坐在篝火旁，燒烤鳥魚之類的小獸，油脂「滋滋」滴入火苗，香氣四溢。
「轟」！我眼前一片漆黑，內腑猛然變得空空蕩蕩，精氣一粒不剩，跑得乾乾淨淨。
我嚇得魂飛魄散，用吃奶的力氣全速催動粒子洞，拚命吞噬。但吸收的生氣遠遠少於我失去的精氣，再這麼下去，一盞茶的時間我就會變成肉乾。
格三條鄙夷地瞧了我一眼：「膽小的孬種，比我們英勇的土著差遠了。」特意在甘檸真面前昂首挺胸，使勁曲起手臂，展示勃起的肌肉塊。
「不要再讓它殺死我的族人了。」格格巫的聲音在我心靈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