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冊 冰海試刀
第九章 爐子里的守財奴
「只是什麼？」
龍眼雞一愣，忍住笑，惡作劇地把小火爐推給我：「禮輕情意重，快收下。」手陡然一停，面色微變，嚷道：「古怪，好古怪！」
「他是什麼玩意？」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精怪。他頭戴晶瑩剔透的笠帽，腳穿一雙鞋尖高高翹起的軟靴，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額頭凸出兩根碧色的橢圓小觸角，說話時，小觸角噴出淡淡的水霧。
他的身軀偉岸如山嶽，虎背熊腰，雙肩奇寬，四肢奇長。頭頂白玉王冠，身穿雪白寬袍，赤著雙足，像是一個從古老的神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天神，渾身上下閃耀著威嚴的光輝。
「然而公子大恩，始終無以為報。」話鋒一轉，大魚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鄭重遞給我：「區區薄禮，還望公子笑納。」
在大魚、小魚的殷勤服侍下，我也不客氣，筷子左右開弓，大吃特吃。一個月來亡命魔剎，餐風露宿，現在總算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幾天了。
這一次，他手裡抱著一個三足青銅鼎，鼎里盛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大海參。參體遍布血絲，滿室生香。空空玄苦著臉道：「這是異種乳海參，垂死的人、妖吃了它，可以多活一年；修鍊的人、妖吃了它，不但能提升法力，還能避開一次天劫。」
「檸真，你怎麼啦？」我又驚又急。話音剛落，甘檸真已是滿頭冷汗，整條手臂都在發抖。
「大魚只知公子是人魚族的恩人。沒有林公子，我們現在還是蜃三郎的奴婢。眼前一切，皆拜公子所賜。」大魚顫聲道，強行跪下，深深拜了三拜才起身。
我搖搖頭，以我爐火純青的混沌甲御術，想要銀子，伸手去別人的荷包就行了，帶著反而累贅。
「哈哈哈哈！」對方仰天長笑，臉上卻不帶半點笑意。笑聲震得我耳膜刺痛，崖頂的碎石泥塵也簌簌滾動。
大魚為我遞上一杯清茶漱口，柔聲道：「冰海比不上紅塵天，只有一些粗陋的水產海鮮招待，還望公子不嫌怠慢。」擺擺手，讓伺候的幾個美人魚退下，又道：「公子只管在這裏安心住下，人魚族全族上下對公子感恩戴德，決不至泄漏半點風聲。」
大魚、小魚同時露出驚訝之色，對龍眼雞道：「客人如何瞧出其中古怪？」
隨意聊了一會，大魚吩咐族人，為我們接風洗塵。在兩條嬌俏可愛的美人魚伺候下，我半推半就地洗了個澡，刮凈鬍鬚。戴上蠶紗紫玉籠冠，穿好深
空空玄突然翻了個筋斗，嚷道：「既然滿意了，我就回去啦！」往爐眼裡鑽去。
我拼盡全力，運轉璇璣秘道術，氣圈向外層層盪開。小水母紛紛被氣圈纏住，但有一隻卻悄然穿過氣圈，直撲我的腳踝，眼看要命中，一根雪白纖長的手指從邊上伸出，輕輕一彈，擊中小水母，把它彈得粉碎。
空空玄哧溜一聲，鑽進爐眼，再鑽出來時，手裡多出了一個圓形翡翠盤，盤子里盛滿了美麗的瑪瑙珠。珠子殷紅晶亮，大如鴿卵，滿盤亂滾。空空玄雙手捧盤，聲音清脆地道：「請笑納。」
大魚道：「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族寶，據說是從色慾天帶回來的。」吩咐空空玄：「空空玄，快給客人獻上禮物。」
我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小小一個火爐，怎麼能拿出這麼多寶貝？簡直是個無窮無盡的寶庫啊！
我見她跪拜時毫不猶豫，連華麗的裙擺也不撩，知道她出於真誠。不因富貴相忘，便放心多了。
我知道龍眼雞是憑藉龍眼感應到了小火爐的奇妙，不由心下好奇。仔細摸了摸小火爐，又拿起來掂掂分量，我有些不解。除非另有妙用，否則就算它是最昂貴的寶石打造，也沒什麼稀罕。
筵席早已備好，只等我開桌了。走進廂房，我目瞪口呆。不但龍眼雞穿戴一新，連絞殺也套上了一件粉色繡花馬甲，戴起碩大的珍珠耳環，弄得不倫不類，只有甘檸真依舊一身雪白道袍。
看她們兩個搞得這麼神秘，我早就按捺不住，想一睹究竟了。連甘檸真也好奇地盯著小火爐，美目一眨不眨。
我一時手癢，探手抓向空空玄，耳聽大魚小魚驚呼道：「公子不可！」
「林公子真是俊俏。」服侍我的美人魚羞澀地道，另一個美人魚替我抹平腰部的衣褶，忽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嬌笑著逃走了。我想起初到大千城，在歐陽圓府邸和幾個狐狸精調笑的情景，恍然如夢。
龍眼雞嘟囔道：「我不是玩意？這話倒也古怪。」絞殺湊到頸邊，舔舔我的耳根：「爸爸，我好想吃他哦。」
沒等她說完，我把甘檸真交到她懷裡，旋
「這還差不多。」大魚拿過乳海參，遞給我：「公子笑納了吧。」
我暗暗吃驚，這傢伙站在琅玕樹後面，我竟然一點也沒有發覺，實在邪門。雖說現在心情激蕩，一時失察。但我的紫府秘道術將近大成，這麼個大活人近在咫尺，心靈應該生出一絲警兆才對。
看見大魚，我幾乎認不出來了。她滿頭珠翠，羅服錦紗，端坐在一張羊脂白玉長案前，顯得雍容華貴，和過去的丫鬟打扮完全不同了。瞧見我，大魚先是一愣，繼而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屈膝就跪。
火苗竄動，燃料飛快焚燒，小火爐被燒得紅彤彤的，發出妖異般的紅光。等燃料燒盡，火焰慢慢熄滅時，「滋」的一聲，從爐口噴出一縷青煙。青煙繞著火爐急速流竄幾圈，忽地停下，化作一個一寸高的小精怪。小精怪的身子從煙霧，急速凝結成血肉軀體。
「都是我不好！」我目眥欲裂，心如刀絞，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要不是我多事，甘檸真怎麼會為了救我而中毒！誰能想到，空空玄如此妖異，連甘檸真的修為也會中毒。該死的空空玄，老子定要把你撕成碎片，拿去喂狗！
我心中詫異，翡翠盤要比爐眼大得多，也比小火爐大，不知空空玄是怎麼拿出來的。
彼此目光久久對視。哇靠，更邪門了！我居然架不住他鋒銳如刀的眼神，眼皮刺痛，想要避開。我一咬牙，運足鏡瞳秘道術，才勉強和他對眼。
「冰海什麼時候出了一個少年高手？居然能破開我的護崖刀氣，不簡單。」此人自言自語，聲音猶如厲刀破風，鋒芒十足。在他腳跟旁，溫順地趴著一隻異獸，形狀像蝸牛，圓圓隆起的殼背上布滿波浪狀的花紋。它長著三個腦袋，六隻黃橙橙的眼睛猙獰地盯著我，嘴裏噝噝作響，像是小魚口中的三頭海蝸。
空空玄吐吐舌頭，捧著盤子鑽回爐眼。過了好一會，他才鑽出爐子，捧出一具色彩斑斕的長方形兵器匣，打開后，裏面霞光直衝屋頂。匣子里依次陳放著異彩流爍的寶刀、寶劍、盔甲，寒凜的銳氣沖匣而出，一看就不是凡品。
龍眼雞直直盯著小火爐，一個勁地揉眼睛：「我也搞不清。」
絞殺立刻發出低吼，還以顏色。
在最裡面的一座宮閣門前，海象車停下了。小魚拉著我的手，旋風一般飄入內殿，嘴裏直嚷：「姐姐，快來看呀，看我把誰帶來啦！」
大魚、小魚面面相覷，前者憂慮不安地道：「這下糟了，空空玄是碰不得的。過去有個族人也像公子一般好奇，試圖抓住他，誰料被水母的異毒觸手刺中，當場毒發身亡。甘仙子的手指碰到小水母，等於間接中毒。」
我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們族地如此華美，不愧是開珠寶店的。」
小魚接著道：「距此地三十里附近的琅玕海崖崖頂，就有一棵琅玕古樹。」手指蘸水，在桌上畫出大致地圖，猶豫了一下，道：「只是……」
那是一座險峭陡直的孤崖，宛如一柄利刃，平地插起，在四面的荒野上顯得十分醒目。崖頂，大風猛烈，一棵瘦削的奇樹孤峭聳立，挺直不動，樹身猶如羊脂白玉，散發出瑩瑩潤光。
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這麼牛的高手？比夜流冰還要厲害一籌，難道是……想到這裏，我心頭狂震。不會吧？老子不會這麼倒霉吧？
「妖怪一向被人瞧不起，現在魔主入主紅塵天，我們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小魚隨口道。
「我不是玩意，我是空空玄！」小精怪齜牙咧嘴，珍珠般白亮的小尖牙翹出嘴唇。
我完全來不及反應，倉促下，雙手化作盾牌，護住全身，腰肢一挺，向後倒翻。觸手被盾牌紛紛彈開，有一根觸手卻從下方無聲無息地飄至，直刺小腹。人在半空，我勉強施展魅舞，向旁橫移躲開。誰知觸手接著一彎，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暴射出千百個小水母。
我微笑答謝，暗忖大魚果然通達人情世故，也不問我們來此的目的。
人魚族的族地離泡泡集不遠，出了集口，向北十里就是了。那裡分佈著千百道又長又深的海溝，交錯相通。溝兩旁開滿了湛藍色的菊花，藍得清亮、明凈，像一排排涌動的海浪。小魚告訴我，很久以前，人魚族曾經有一位公主，愛上了清虛天的一個男子，相戀又被無情拋棄。公主在絕望中自殺，屍體化作了藍菊花。
我看也不看，當即婉言拒絕。小魚嗤聲一笑：「什麼薄禮啊，這可是我們人魚族的族寶。當年蜃三郎索要，我們也只是騙他說此物早已遺失。姐姐，他還不知道是什麼寶貝。你打開讓他瞧瞧，包他愛不釋手，搶著問我們要呢。」
「各位好，空空玄有禮了。」小精怪在半空翻
小魚戲謔地道：「姐姐，別和他打啞謎啦。快些點著火，讓他開開眼！」起身鎖上廂門，從袖中掏出一小包彩色粉末，慢慢倒進火爐的爐眼，嘴裏道：「公子記住了，燃料必須是不多不少的一錢珊瑚粉、一錢海藻粉、一錢鶴頂紅、一錢孔雀膽，外加四錢鮫珠粉調勻。」
小魚盈盈一笑：「我們是無本買賣。只要哭幾次，眼淚化作珍珠就能賣錢。不過物以稀為貴，也不能多賣。對啦，你喜歡什麼儘管拿。」
大魚憤然道：「縱然有寶刀寶劍，但法力不夠的人拿了，只會招來禍害。你對貴客不敬，今天一定要給你點苦頭吃吃。」拿起象牙筷，輕擊小火爐，發出「叮叮」的清鳴。
我二話不說，一把抓起乳海參，強行塞進甘檸真嘴裏，乳海參入口即化。然而，甘檸真已經軟軟地倒在我懷裡，渾身顫慄，肌膚燙得嚇人。
「呲」的一聲，空氣彷彿被撕裂，一道銳利雄渾的刀氣橫在崖邊，盤旋不去，猶如一個無形的巨人攔住了我。
「嗯，你不認得我，那就應該不是冰海的妖怪。剛才你所用的，似乎是羅生天脈經海殿的脈經刀，不過脈經海殿都是女子。」他沉思了一會，道：「莫非你是近來風頭正勁的林飛？」
關鍵時刻，甘檸真盡到了保鏢的職責，我很滿意。
甘檸真搖搖頭，臉轉向車窗外。海象車駛入了最深的一條海溝，沿途，雄人魚們手執長矛，來回巡視。海溝一路傾斜向下，足足有幾十丈深，海溝盡頭是一個大岩洞。兩個人魚手執燈籠，守在門口，碧色的燈火照得門匾上「人魚族地」四個字通亮。
這是一個俊偉男子，一頭烏黑髮亮的長發披散在肩，大理石雕塑一般輪廓分明、挺拔起伏的臉上，一雙狹長的鳳目猶如厲電，灼灼生輝。額頭似蒼白的玉石凸起，鼻樑高高豐隆，一雙刀形眉斜飛兩鬢，彷彿要衝天而去，斬破雲霄。
「咦？」
觸手紛紛縮回，水母又變回笠帽。空空玄倏地鑽進爐眼，消失不見。我心有餘悸地坐穩了，甘檸真卻悶哼一聲，櫻唇血色盡褪，手指發顫，指尖上多出一個紅點。
「有一隻兇悍的三頭海蝸守在樹旁，常人難以接近。不如
精美的亭台樓閣錯落分佈，碧瓦朱欄，晶柱瑤徑，顯得十分雅緻。人魚們三五一群，或是靜坐下棋彈琴，或是談笑打鬧嬉戲。遠處有一方極大的碧池，水色清幽，鮮花浮動，魚人們在池內戲水，嬌笑像水花一樣灑濺。到處懸挂著渾圓的珍珠，燦爛奪目。最大的珍珠大如海碗，色澤雪白，映得人鬚髮白亮。
大魚點上爐火，道：「燃料已為公子備好。不過萬一公子遺失，也好記得重配。」
不等我回話，龍眼雞這小子手快，搶先打開了錦盒蓋。盒子里，赫然又是一個古色古香的黃玉匣。再打開玉匣，裏面絲羅襯底，放著一隻蟬翼碧紗罩。掀開紗罩，才看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火爐。小火爐又舊又破，色澤微黑，銹跡斑斑，賣破爛的都不會要。
我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催動吹氣風，向琅玕樹撲去。
我急紅了眼，來不及多想，全力劈出脈經刀，金黃色的刀氣一閃而過。「當」的一記，猶如金石鏗鏘交擊，崖邊的刀氣微微一泄，露出一處空隙。我閃電般衝過，飛落到崖頂。
大魚面色一變，道：「空空玄，你就拿這點破玩意糊弄人嗎？是不是想吃點苦頭？」
「逃難的人，當不得大禮。」我扶住大魚，暗暗觀察她的反應。雖然我救過人魚族，但恩將仇報的事舉不勝舉，還是小心點好。
「啊呀，別敲了，耳朵要聾啦！吵死啦！」空空玄捂住耳朵，急得亂蹦亂跳。等大魚停止敲擊，他一溜煙逃進爐眼，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鑽出來。
海象車直接駛進岩洞，裏面豁然開朗，又是另一番天地。
我發現甘檸真臉色蒼白，關切地問道：「你不舒服嗎？」
「魂器！像是一件魂器！」月魂突然道。
我心中猛然一沉，意念轉了幾轉，終於決定實話實說，拱手道：「小子林飛，參見海龍王。剛才一時無禮，還望前輩不要怪罪。」一代妖王是何等厲害角色？既然被他認出，就算我矢口否認，他也不會相信。
空空玄的笠帽溢出耀眼的光彩，倏地膨脹，化作一隻瑰麗無比的水母，無數根觸手從傘體下飄出，急速刺向我。
「公子稍安勿躁，甘仙子還有得救。」大魚擋住我試圖砸向小火爐的拳頭，沉聲道：「據空空玄自己說，中了水母異毒，只要不當場暴斃，可以用琅玕樹的果子解毒。如今甘仙子服下乳海參，一年之內性命無憂，公子可以慢慢想法子取得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