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冊 大鬧羅生
第三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砰！」我一拳狠狠砸在牆上，吼道：「我要去羅生天，我要搶回海姬！我林飛今天擁有的，都是用命換來的！沒有人能把它們再奪回去！」
飽滿的肌肉從她膚下一塊塊鼓起，全身滾動，背部漸漸聳突，軀體不斷膨脹變大，化作了一個龐然大物。
我心中一盪，不由得想起在血戮林時，我伏在她背上的美妙感覺。驀地又想起海姬，心裏一陣難過。
我忽然想起初見時，天神般凜烈的孤峭風姿。
看到我滿臉驚訝，絞殺得意地炫耀：「不但能變大，還能變小呢。」豐隆的肌肉群緩緩退去，身軀開始收縮，越縮越小，直到變成螞蟻大小。
又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生生世世，永結兄弟！」
我停下腳步，恨恨地道：「隱無邪告訴我，海姬早在一個月前，安全返回羅生天的脈經海殿，而她的親姐姐——脈經海殿的殿主要把她嫁給沙盤靜地的掌門之子無顏。據說會在今年羅生天的長春會上，正式宣布這個消息。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我徹底傻眼，徵詢的目光投向甘檸真。
「琅玕樹作證，今日碧潮戈和林飛結為兄弟。從此福禍同當，生死與共。」碧潮戈語聲鏗鏘。
碧潮戈沉默了一會，道：「你要小心。」
「是爸爸叫我自己找吃的呀。」絞殺抬起頭，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浪生獸很好吃呢。爸爸，你要嘗嘗嗎？」
過了一會兒，碧潮戈道：「飛弟，以你的天資，縱橫北境是遲早的事，不要太在乎一時的得失，明白么？」
也忘不了，那個蜷縮在地上痛苦嘶喊的瘋子。
玉牌觸手奇寒，瑩瑩生輝。冰藍色波紋花飾環繞的正面，雕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九頭冰龍，背面刻有「海龍王」三個古樸大字。我不再客套，小心收好冰龍令，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哥，公子櫻已到了知微的境地。如果你以後和他交手，千萬小心！」
「生生世世，永結兄弟。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哈哈，罪有應得！」我摸了摸絞殺的皮膚，雖然薄如蟬翼，但蘊含了驚人的彈力，和浪生獸的觸感幾乎一模一樣。
「我們可以走了嗎？
「恐怕她做不了主，脈經海殿的殿主叫海妃，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依我看，海姬就算反抗，也會被她強行軟禁。」
「林飛，你確定愛海姬，而不僅僅是喜歡嗎？」甘檸真的聲音聽起來渺如輕煙。
「你已經來回走了好幾個時辰，我的眼睛也花了。」甘檸真靠在床上，平靜地看著我。還有七天，她就要邁入飛升。
「謝謝你。」碧潮戈用力揮揮手，黑髮在海風中飛揚。
「明白！」我澀聲道。
「爸爸好討厭啦，這是我的初吻哦。」絞殺不滿地撅起嘴巴，八條觸手不停地擦嘴唇。
「去去去，自己找東西吃。你媽要被人搶了，老子正煩著呢。」我心不在焉地推開它，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權勢和力量有多麼重要。
也許我們都是命運的奴隸。
「浪生獸的特性似乎被它吸收了。」甘檸真露出深思之色：「至於變化體形，也許是兩者融合后，生出了一種新的妖力。」
接著我去了九疑寶窟，從秘道而入，找到南宮平。老頭正在一間石室里解剖怪獸，忙得不可開交。我問他索要了七情六慾鏡，以及一大包珍稀寶貝，外加一隻守財奴。在老頭千叮嚀萬囑咐下，答應他儘快回來，傳承衣缽。
碧潮戈微微一笑：「你要走？」
我洒然一笑：「我不會忘記碧大哥的。」
「跪下！」碧潮戈喝道，龐大無匹的氣勢透體而出，強行把我壓下。
「比起整個門派的前途，個人的婚事算得了什麼？如今的局勢動蕩不安，面對虎視眈眈的魔剎天，擴展自家的勢力比什麼都重要。」
「來，跪下。」他忽然轉身，面對琅玕樹，昂然跪倒。我一愣，也學著碧潮戈的樣子跪下。光潤如玉的琅玕樹，隱隱映出兩個人並排的身影。
我目瞪口呆，難道絞殺被浪生獸同化了？這倒大有可能，畢竟上古神獸不是那麼容易咽下肚的。
「如果你去羅生天，就沒有回頭路了。海姬會跟著你流浪、受累，你準備好了嗎？你要面對的是整個羅生天的憤怒，你準備好
我先去見了大魚，告訴她即將遠行。大魚和小魚戀戀不捨，併為我準備了許多閃閃發光的極品鮫珠，我沒有拒絕，全部收下了。
「不是夢，人生決不是夢。得到失去，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靜靜地道，海風吹得我的長袍緊貼肌膚，有淡淡的涼意。
「你問過我三遍了，我也回答了三遍——完全有可能。」甘檸真無可奈何地道：「第一，以隱無邪的身份，決不會信口開河，何況他對你還有籠絡之意。第二，羅生天的十大名門中，沙盤靜地排在第二，脈經海殿名列第三，如果兩家聯姻，勢力大增，便可蓋過第一名門的大光明境。第三，你和海姬的流言蜚語已有不少，為了杜絕隱患，讓海姬趁早嫁人是最好的辦法。」
浪生獸發出一陣陣悲鳴，健美閃亮的四肢慢慢萎縮，眼看是活不了了。我鬱悶得要吐血，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婆要泡湯，坐騎也沒了。
「那不是也可以和浪生獸一樣，預知禍福了？」我大喜過望，一把抱起恢複原狀的絞殺，重重親了一口。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等於平添了一個比浪生獸更好的寶貝！寶貝乖女兒，以後想吃什麼儘管吃，老爸替你抓！
「莫非你嫌我是個妖怪？」
「哇靠！誰讓你吃它的！」我衝到絞殺旁，心疼地大吼。十足的敗家女啊，這麼珍貴的神獸也拿來填肚子！
但是——
它的皮膚變成了半透明的湛藍色，閃閃發亮，寬大的尾巴布滿了美麗的波浪紋，觸鬚式的四肢變成了八根長長的觸手，行雲流水般舞動。最奇特的是雙目璀璨如星，射出變幻莫測的光芒。
「那是我的事。」她目光清澈，靜靜地回望著我：「不過七天之內，你恐怕都得背著我了。」
「當然不是，我不想連累大哥。」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大哥對我的情誼，林飛銘記於心。」臨近分別，我心中生出了一陣惆悵。大哥兩個字，叫得比平時真切多了。
仰天大笑，碧潮戈長身而起，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已發
我聽得直咂舌，我的大哥，我的女兒，還有我的前世，全都是殺人魔頭啊。
讓絞殺背著甘檸真，和龍眼雞守在崖下，我徑自走上崖頂。
只有我知道，海龍王是個內心多麼孤獨，又多麼害怕孤獨的人。這些年他有的，只是刀。
「爸爸，我餓了。」絞殺忽然撲到我的懷裡，撒嬌地舔舔我的臉，口水直流。
「我海龍王的兄弟，不要說這麼沒出息的話！」碧潮戈目光如電，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若沒有你，此刻我怎能坦然站在琅瑛的埋骨處？廢話少說，快點結拜，不要浪費本王的時間！」
我眼眶發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碧潮戈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牌，塞到我手裡：「這是我的冰龍令，拿著它，你可以在魔剎天暢行無阻。」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碧潮戈輕輕嘆息，沒有問我離開的原因。
我更明白，他終會隨魔主出征，轉戰北境，也許有一天死在公子櫻的刀下。
原來失去比一無所有更痛苦。
我呆了半天，氣極敗壞地叫起來：「日他奶奶的，這個叫無顏的小王八羔子吃了豹子膽，敢和老子搶女人！老子先閹了他，再幹掉他老子無痕！」
琅玕樹作證！
背後猛然傳來浪生獸的厲吼悲嘯，夾雜著甘檸真的驚呼。回頭一看，我瞠目結舌。絞殺正趴在浪生獸背上，急速扭動，寬大的尾巴纏繞住了浪生獸。觸鬚刺入它的小腹，不住攪動，觸鬚的末端鼓脹得通紅如血。而被咒結捆住的浪生獸根本無力掙扎，任由絞殺擺布。
「走吧，不要婆婆媽媽，效小兒女之態！」半晌，碧潮戈喝道：「我碧潮戈孤獨一生，有了愛我的女人，有了結義的兄弟，此生再無憾事！」
我軟弱地點點頭。
碧潮戈不在龍殿，而是去了琅玕海崖。來到海崖時，我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了。天地不仁，弱肉強食，大唐和北境都是一樣。只有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守護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切收拾妥當后，我懷揣小火爐、七情六慾鏡，肩扛滿滿兩大包奇珍異寶，背負甘
碧潮戈豪氣干雲：「高手決戰，法術的境界高下不算什麼。論起刀頭舔血的生死實戰，你大哥遠勝過他！嘿嘿，死在本王刀下的妖怪，至少有幾十萬個。」
「大哥！我，我走了。」我心情激蕩，始終挪不動腳步。這些天，碧潮戈天天逼我修鍊，出手毫不留情。但離去時，會悄悄留下幾株補元氣的丹草。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典型的意淫。沙盤靜地的掌門無痕，精通天人術算，被稱作羅生天最高深莫測的人。即使是我師叔，也摸不透他的法力。其子無顏俊朗聰慧，在羅生天的青年才俊中穩坐頭一把交椅，也是無數女子心中的佳偶，和海姬算得上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我苦笑一聲：「你沒有必要跟著我去的，羅生天恐怕也不會歡迎你。」
「告訴老爸，覺得哪裡不舒服？」畢竟是我的便宜女兒，我總有點擔心。
我狂叫一聲，在熱淚流下前，頭也不回地衝下了海崖。
碧潮戈看著我，許久，目光中流露出罕見的溫暖。
我喉頭一陣哽咽，和他對視良久，毅然咬牙道：「琅玕樹作證，今日林飛和碧潮戈結為兄弟。從此福禍同當，生死與共。」
對著牆角，明亮的壁珠映出了我茫然的眼睛，我可沒想那麼多。
「嘿嘿，你吃了老爸辛苦抓來的坐騎，只好罰你代替。」我捂嘴奸笑。
今日一別，也許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
「嗯，有一句話，大哥想對你說很久了。」碧潮戈背過身去，雄偉如山的背影在珊瑚光的映照下有些朦朧。
我微微一呆。
就連捕獲的浪生獸，也被我扔在角落，無暇顧及。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我煩躁地走來走去，臉紅脖子粗，猶如一頭即將被閹割的發情公牛。
「你說得對，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碧潮戈輕撫琅玕樹，神色黯然：「一路珍重。我，不送你了。」
「大哥，你要和我結拜？萬萬不可！」我吃了一驚，要站起來。我是魔剎天追殺的對象，以碧潮戈的立場，如果和我正式
「哇靠！小真真你的胳膊怎麼往外拐啊！」我氣得不理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個人對著牆，暗自盤算起來。海姬的這門親事，老子鐵定是要想辦法破壞的。只是胳膊拗不過大腿，以我一人的法力，當然打不過沙盤靜地，所以要智勇兼施。隱無邪說過，影流一定會全力幫我。明知他另有目的，眼下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爸爸，我變成醜八怪了。」絞殺撲到我懷裡，嗚咽道：「吃了浪生獸，我就變成這個怪樣子了。」
甘檸真發出一絲雲煙般的嘆息。我冷冷地看著她：「我是龍蝶妖王，叱吒紅塵天的一代妖王，不是從前的軟弱少年。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來得及，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或者和我一起走。」推開門，揚長而去。
「不要再來魔剎天了。我聽說，魔主似乎也對你生出了興趣。」
「愛和喜歡有什麼不同？」我喃喃地道。第一次的青澀的吻，第一次有了說愛我的女子。在那比黃金更燦爛眩目的容顏下，我不再感到自己一無所有。
「大哥！」
很長的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琅玕果「叮叮瀝瀝」地碰鳴，像落了一地的雨點。
「可她是海姬的親姐姐，難道不管自己妹妹的心意？日他奶奶的，就算是大唐，包辦婚姻也落伍了啊！」
「明白。」
背著大包小包，我回到人魚族族地，卻駭然發現，絞殺變得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悵然浮生如夢，覺來無處追尋。有時我在想，如果琅瑛不死，我的刀術決不會臻至空的境界。」碧潮戈長嘆一聲，對我道：「得到的，失去的，永遠不能如人心愿。」
碧潮戈雪袍玉冠，負手立在琅玕樹前，目光深邃得猶如千年寒潭。
絞殺圍著浪生獸打轉，不住地舔動舌頭。
絞殺不知所措地道：「反正覺得怪怪的。不過，人家現在會變啦。」竄出我的懷抱，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是。」
回到人魚族族地，整整八個時辰，我還有點失魂落魄，不敢相信隱無邪說的是真的。
海風呼嘯如刀，衣衫獵獵作響。
「海姬是不會答應的！老子對她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