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冊 笑看生死
第五章 心腹大患
「好豪氣！好神勇！」拓拔峰獃獃地望著楚度，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原來他不是想逃走，而是要全殲對方。」
「砰」，楚度聲勢驚人的左拳，被一個白袍蒙面人的雙掌穩穩接下。楚度的拳頭立即化刀，誰料到，對方的雙掌也同時化刀。楚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手刀變回輕柔五指，曼妙彈出。
拓拔峰也吃了一驚，稍作思索，主動向後退去：「楚兄，這些人和清虛天絕無瓜葛。」擺明態度，不會落井下石，也不會相助。
一拳擊出，凶厲披靡，生出千軍萬馬般的龐大殺氣。「砰」，只聽到一聲悶響，六個白袍蒙面人胸膛同時中拳，炸開血花。赫然是六丁甲御術練到極致，連拳影也消失的結果。
「星谷四大絕藝之一的摘星手？」楚度目射奇光，不閃不退，五指挑動宛如鮮花盛開，以蝶戀花秘道術迎上。
「魂器黃泉扇。」拓拔峰道：「這件魂器很邪門，聽說被庄夢用黃泉天幽冥河的河水淬鍊過。」
庄夢訝然道：「楚兄好豪氣，竟然不願稍作休憩么？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戰吧。」五指如鉤探出，到半途忽地暴長，瞬息遞到楚度面前。
對方的手掌就像是一面鏡子，手刀也在這一刻變回靈巧十指，盈盈彈出，蝶戀花秘道術的出手姿勢被他模仿得絲毫不差。
拓拔峰嘿嘿一笑：「星宿大陣其實是一個連環陣。一陣主生，一陣主死。生陣在明，死陣在暗。庄夢先前並沒有發動死陣，任由楚度破除生陣，麻痹對方。再等到楚度認為大局已定，精神鬆懈的機會，突然發動死陣，拋出決戰的勝負手。」
長笑一聲，楚度雙目閃過凜冽的殺機：「就讓你們吉祥天的人，見識一下什麼叫阿賴耶態吧！」
「哇靠，兩千七百多拳！」我倒抽一口涼氣：「短短一息，楚老妖竟然擊出了兩千多拳。」
「這是最耗力的打法。瞬間斃敵，表面上很威風，但消耗的法力要比游斗多得多。」拓拔峰目不轉睛地望著半空：「可惜楚度只有這個選擇。時間拖得越久，和庄蝶決戰時受的內傷就越加劇。」
我越想越不對勁，一個快死的人，怎麼還有心情問我格格巫的事？甚至不惜用星羅棋布秘道術來交換？庄夢又不是那種朝聞道，夕可死的人。
其餘的白袍蒙面人趁勢夾擊，各種稀奇古怪的拳風、電光、勁氣、光焰劈頭蓋臉地砸向楚度。後者右掌輕拍，空中飛舞的一片片雪花變成一個個胖乎乎的傀儡雪人，將對方密集的攻勢擋住。然而一眨眼，傀儡雪人被打得破碎四濺。
夜空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一片也沾不到楚度身上。
青衫呼地
拓拔峰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楚度淡淡地道：「庄掌教的星宿大陣的確神奇，你我可以動手了吧？」
花開，花謝……花枝在半空劃過曼妙的線條，不停地盛開、謝敗，忽枯，忽榮。時而明艷照人，充滿了攝魂盪魄的魔力，時而頹敗成乾癟的枝條，平淡無奇。
奇變突生！星谷霍然一片黑暗，充滿了冥冥沉沉的死氣，天空的星辰彷彿也被吞噬了。楚度的拳頭遞到庄夢胸口，無法再進一寸，被死氣硬生生地定錮住了。
短短一瞬間，花枝彷彿經歷了無數回季節的更換，千萬次的開謝。
我目瞪口呆，想不到先前庄夢只發動了一半的星宿大陣，而留了一半作為後手。此人不但機智絕倫，而且隱忍深沉，真是太可怕了。
「呲啦」一聲，楚度的廣袖撕裂開來。身後，一個白袍蒙面人的手臂化成了蠕動的白蟻群，咬破衣袖，還要向楚度手上爬去。適才，楚度以變幻不定的方位瞬息移動，對方往往來不及施展絕學，就被擊殺。現在他被鏡像手纏住，這些白袍蒙面人終於得到了一展所長的機會。
我哼道：「你說呢？」
清嘯一聲，楚度沖向人數最稀疏的西面，白袍蒙面人立刻分出十多個趕來堵截。眼看雙方正面交鋒，楚度忽地倒退，看似向左飛出的弧線倏然變向，直直衝向正東方的六個白袍蒙面人，令趕到西面的一批人撲了個空。
「一時興起，和這位小兄弟多聊了幾句，還望楚兄恕我怠慢之罪。」庄夢笑容和煦，眼神充滿了對我的欣賞。
「星羅棋布。」庄夢清嘯一聲，手指在空中虛划，一道道星光縱橫成廣闊無垠的棋盤，困住楚度，彷彿將他變成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楚度臉上露出一絲異色，在半空倏然變向，向遠處疾飛。白袍蒙面人緊追不放，腳下的筋斗雲光華氤氳，激蕩得雪片簌簌四散。
「這麼快就殺了一個？」我又驚又佩。只見楚度身法奇幻，氣勢如虹，拳頭快似奔雷，眨眼又殺了一人。
「是天刑宮九大鎮宮絕技之一的鏡像手。只要和對手的拳掌接實，就能摹擬出敵人的攻擊法術。而且會生出一股奇特的粘纏力量，讓對方難以掙脫。」拓拔峰虎目灼灼生輝：「此人的身份比其他人高得多了，應該是天刑宮的長老。」
楚度輕輕舒了一口氣，從懷中抽出一塊雪白的絲巾，捂住嘴。拋掉絲巾時，上面滲染了一團鮮紅的血。
幾十個白袍蒙面人各自翻了個筋斗
拓拔峰仰天長嘆：「以花開化解星羅棋布的死氣，以花謝消融星羅棋布的生氣。以生對死，以死對生，實在是妙！庄夢也算死得不冤了。」
白袍蒙面人一言不發，紛紛撲上。楚度凌空踏出一步，看似上前迎戰，身軀陡然下沉，一腳似快似慢，踩上一個白袍蒙面人的頭頂，腳立刻化作一柄尖銳的匕首，插入對方天靈蓋。
但願庄夢真的死了。否則，一個讓楚度都差點陰溝裡翻船的角色活在世上，還視我為敵，老子一定寢食難安了。壓下心中忐忑的情緒，我跟上拓拔峰的腳步。
我衝到井邊一看，井中水波激蕩，庄夢已經屍骨無存。
庄夢在示弱！我陡然冒出這個念頭。只有白痴，才會和楚度硬拼法力。身為清虛天第三名門掌教，又怎麼會犯傻？
前方，驀地傳出楚度的厲嘯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我心中一驚，飛速掠去。
「沒人愛管閑事。」我也退出了幾丈外。這些白袍蒙面人全是高手，加上楚度又受了內傷，栽在他們手裡也不是不可能。
虛空裂開，一根乾枯的花枝探了出來。
「斗轉參橫！」隨著庄夢的低吟聲，幾百口水井噴出陰慘的死氣，直衝雲霄，與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輝映，形成生氣、死氣互為倚助，生轉死，死轉生。不但化解了楚度的氣勢，還將它反彈出去，令楚度臉上紅光一現，身軀微顫。
「據傳北境三大玄師都有這個本事，藉助部分魂魄離體的奇淫巧技，短暫來回黃泉天，只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拓拔峰憑什麼這麼有信心？就算他自己，對上楚度也是凶多吉少。而庄夢的法術雖然奧妙無窮，但還沒有邁入知微的境界，又如何從楚度手上逃命？
拓拔峰又好笑又好氣地瞪了我一眼：「闖過星宿大陣，楚度至少耗費了兩成法力。如果庄夢能再設法消耗他一成法力，就有取勝的機會。」
雙方形勢陡然互易，庄夢出其不意地發動陣法，反將楚度壓制。
庄夢不躲不閃，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神色：「斗——轉——參——橫。」充滿詭異節奏的語聲，像一句從幽冥地獄的最深處冒出來的詛咒。
庄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黃泉扇再次揮向楚度。
「天人？」我不由想起甘檸真的話。看來吉祥天這一次圍剿楚度下了血本，連天刑宮的長老也出動了。
「你錯了，是三千拳。不多不少，剛好三千拳。每一拳都到了雄渾古樸，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只是——」拓拔峰的眼神慢慢亮起來：「眼下他又少了一成法力。」
筋斗雲！他們難道是吉
為首的白袍蒙面人掃了我和拓拔峰一眼，澀聲道：「這是我們和楚度的恩怨，不相干的人不要插手。」
我會意地閉上嘴。喝破這些人的身份沒什麼好處，搞不好還會惹來殺人滅口。只是吉祥天為什麼非殺楚度不可呢？他們此時出動，確實選擇了一個絕佳的機會。這莫非又和庄夢有關？
「部分魂魄離體。」我不由得心情激蕩，這無疑是操控意識的奇術，要是能深悉其中的奧妙，對我應付龍蝶大有好處。
拓拔峰搖搖頭：「庄夢又怎會給他喘息的時間？」
我吃了一驚：「活人也能搞到幽冥河的水？」
楚度的左手、左腳應聲炸開。
我欲言又止，我當然相信楚度的本事，但不知怎的，總有些惴惴不安。拓拔峰出神地注視著楚度的背影，從他臉上，也瞧不出一絲端倪。
「這是什麼？」我盯著羽扇，扇面隱隱環繞著電閃雷鳴，帶起氣流急促涌動，聽起來像鬼哭狼嚎。
我不服氣地道：「楚度早已達到精氣神合一的地步，只要一息不滅，消耗再多的法力也會很快恢復。」
這個白袍蒙面人小腹里噴出的血，竟然是純白色的，比雪還要慘白上幾分。白血濺在楚度左腳上，像詭異的活物一般，急速向肌肉內滲透。純青爐火頓時從楚度腳面上冒出，但被瘦小的白袍蒙面人空手抓住，再次把它轉換成普通的火團。
楚度的身形忽然凝立不動。剎那間，無數個拳影呼嘯擊出，時快時慢，忽曲忽直，如同大海咆哮肆虐，連本體也消失在驚濤駭浪般的拳影中。
「今後？」我心頭一震，庄夢還有今後嗎？聽拓拔峰的口氣，似乎庄夢今晚死不了？
我瞧得入神，對星羅棋布秘道術中的「弈」字有了更深的體會。對手一旦陷入棋盤，就變成棋盤上的棋子，在被動中苦苦掙扎。而掌控棋盤的庄夢可以步步先機，自如調動、變幻棋局。換作三個月前的我，恐怕也會被星羅棋布秘道術活活困死。但如今憑藉神通秘道術中的依通，或是補天秘道術，大可逃出棋盤。
「嘩啦」，一扇過後，瀑布支離破碎。庄夢緊接著又是一扇，把瀑布扇得倒卷而回，強行破除了水法。
淡碧色的純青爐火「蓬」地閃出，白蟻群灰飛煙滅。純青爐火順勢暴漲，卷向幾個白袍蒙面人。其中一個瘦小的白袍人不慌不忙，空手插入純青爐火。火焰由青轉藍，由藍轉紫，由紫轉紅，最後轉變成一團普普通通的火焰，被輕鬆撲滅。
我看得熱血沸騰，也忘了和楚度是敵非友，興奮地嚷道：
「啪啪」，清亮的交擊聲響徹山谷。庄夢和楚度硬拼數下，連連後退，髮髻也散開。
三百六十五道星索同時斷裂，三百六十五口水井同時炸開。花枝不徐不疾，輕輕擊在黃泉扇上，握扇的庄夢口中鮮血狂噴，身子也向後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掉進一口炸裂的水井裡。
「這一次我已將花法施展到了極限，力量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楚度頭也不回，飄然出谷：「無論庄夢拿了什麼寶物，都和他一起被毀滅了。」
「轟」！又是摧枯拉朽的一拳，重若千鈞，打得一個白袍蒙面人筋骨寸斷。楚度在半空中，以微乎其微的軌跡飛速移動，瞬息變向，屢屢衝出白袍蒙面人的合圍，再反客為主，倒戈一擊。每次出拳，必死一人。半炷香下來，白袍蒙面人只剩下十多個了。
「砰」，楚度拳不停頓，運用時間差的快慢轉換，狠狠一記砸中庄夢左肋，將他擊飛出去，鮮血狂噴。
縮地成寸，楚度倏然逼近庄夢身前，又一拳擊向對方胸膛。
另一個白袍蒙面人旋風般沖了上去，無視楚度向後撩出的一腳。「噗哧」，鮮血噴濺，楚度的腳深深踹入對方小腹，卻面色微變。
「好！」楚度氣度從容，不見絲毫驚慌，雙目閃過異樣的神采，龐大的氣勢透體而出，狂潮般沖向三百六十五口水井。
轉瞬間，死氣又化作生氣，從三百六十五口水井裡迸射出一束束輝煌的星光，如同三百六十五根光索，經緯縱橫，鎖住楚度渾身上下。
楚度飄然躍起，雙拳連環擊出，將幾十道燦爛的星光擊滅，欲破盤衝出。庄夢輕靈遊走，掌心吐出一團團璀璨的星芒，紛紛落在楚度周遭。星芒和星芒之間彼此交錯，形成一盤盤千變萬幻的棋局。楚度剛剛破盤，又陷入新的棋盤，一時間，竟被層出不窮的棋盤死死纏住。
拓拔峰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庄夢的相術從未失算過。他要對付的人，也從來沒有一個能逃出掌心的。我雖然不贊成他的意思，但也勸阻不了他，你今後——小心了。」
大笑三聲，拓拔峰喝道：「這樣的傷，這樣的劣勢，竟然還有君臨一切的氣勢！楚度，楚度，我拓拔峰從不服人，今日也要對你說一聲——老子服了！」
楚度在棋盤中騰挪飛躍，一口氣連換四十多種法術。法術和法術之間轉換流暢，不帶一點滯塞。饒是如此，他還是無法脫困，身影被越來越盛的星光淹沒。
楚度如影隨形，廣袖流雲般卷向庄夢。
眼看前方被殺出了缺口，楚度不進反退，一腿反向撩出，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背後追襲的一個白袍蒙面人猝不及
筋斗雲被老太婆師父稱作飛行之冠，速度遠勝羽道術和吹氣風。幾息間，白袍蒙面人就追上楚度，里三層、外三層，將楚度遠遠地合圍堵截。看他們在空中分佈的位置，頗有章法層次，疏密有間，人多而不亂。
「等等，井裡怎麼找不到黃泉扇？」我狐疑地嘀咕，沒看到庄夢的屍體，我始終有點放心不下。
庄夢手中的羽扇猛力一抖，變得大如風帆。再一抖，羽扇急劇擴大，連夜空也遮住半邊。
我驚駭地張大了嘴，我見過他們！在夜流冰的夢境中，就是這些白袍蒙面打扮的人把龍蝶逼入了黃泉天！
拓拔峰拉住我，退出兩人戰圈，悄聲道：「他沒為難你吧？」
我的一顆心向下沉去，庄夢這句話分明是想挑起楚度對我的猜忌。
「幾千年來，這還是楚某第一次受傷。」楚度默然片刻，向谷外走去。
轟然巨震，地面抖動了一下，縱橫的星光棋盤被拳影擊得粉碎。庄夢面色蒼白，腳步踉蹌。
「看情形，庄夢是在消耗楚老妖的法力。」我刻意大聲道，暗盼楚度能除掉對方。我隱隱有一種預感，如果庄夢不死，定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患。
星谷外，幽靈般立著三十來個白袍蒙面的人，彷彿和冷耀的雪光融為一體，把楚度團團圍住。楚度腳邊上，還躺著兩具白袍人的屍體。
楚度仰天狂笑：「你們也配和楚某有恩怨？」青袍飄飄，衝天飛起。他不是笨蛋，不會傻得和對方硬拼，多半是想用飛行的絕技採取游斗，個個擊破。
「嗯，居然是難得一見的鏡像手。」楚度饒有興趣地盯著天刑宮長老的一雙手，左手連換十幾種法術，而對方也依樣畫葫蘆地變換法術，牢牢控制住楚度的左手，讓他只能靠右手應付後方層出不窮的攻擊。
趁楚度被此人纏住的當口，幾個白袍蒙面人從後方飛至，襲向楚度。後者頭也不回，右手廣袖向後拂出，猶如一片連綿的流雲罩向對方。同時欲抽回左手，然而怪事出現了，左手就像和對面的白袍蒙面人的雙掌粘在了一起，竟然抽不回去。
我心中一動，想不到星羅棋布秘道術也可用於陣法，先前庄夢卻沒有告訴我，無疑是留了一手。
呼的一聲，風雲變色。庄夢手執黃泉扇，對準楚度遙遙扇去。後者被三百六十五道光索緊緊纏住，暫時無法動彈。只好施展水法，虛空中裂開一匹晶瑩的瀑布，護住楚度全身。
「下一戰就是老子了。」拓拔峰豪笑一聲，大步出谷。我猶豫了一下，再朝井裡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