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冊 堅壑囚徒
第二章 鐵樹為誰開
下方的妖怪猶如點點螻蟻。
隔了許久，她走到我身邊，靜靜地看著我：「就像你為什麼從這裏走一樣。」
他含淚狂笑：「這便是魔剎天的傳說，這便是楚某註定的命運！」
雖然時近嚴冬，雨林里的樹木依然生機勃勃，滿目滴翠，絲毫看不出當年盲豚鼠留下的荒蕪跡象。回到老家，絞殺發出歡快的叫聲。我索性放開了她，任由乖女兒在枝葉間上下撲騰，時而一個猛子躍入翡翠河，濺起響亮的浪花。
之子泛舟，
我邁上石階的步子，逐漸變得沉重起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動用六欲的元力。但我並不急於暴露實力，只是咬牙苦撐。
我心中又是一顫，再也不能任由楚度掌控話題說下去了。當下反唇相譏：「師父在龍鯨腹內的日子，可謂生不如死，楚度你可感到滿意么？斬草當除根，以你的勢力，找出她應該易如反掌吧？需不需要我幫忙呢？」
神識猛地震蕩，七情怪物煥發出狂潮般的激情，而六欲悄然遁去。不知不覺，我轉換成了有情無欲的狀態。兩人靈魂交融，分享喜怒哀樂，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在心湖中閃現。
不能停下，不能睡過去！
「我一定會回來的。」七情六慾在我身心激蕩，彷彿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與信心。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呼呼風聲。我愕然地看著他，心中泛起複雜的滋味。這樣的話，我是不會，不願，也沒有勇氣說出口的。
「這一次，讓我來替小真真梳洗吧。」我展顏一笑，伸手撩動水波，指尖緩緩擦過光滑似緞的烏髮，輕輕揉搓。細密的髮絲，彷彿將我的心也纏住。時而兩人雙手相觸，溫暖而又冰涼。
「機會不是別人給的，也不需要別人給。」我站起來，冷冷地道，「我想要的東西，自會憑雙手拿到。」
爐火忽地熄滅了，茶壺已涼，迅速被白雪覆蓋。
我心思倦。
妖怪們屏息收聲，全神貫注地聆聽雙方的較量。投向我的嘲諷、輕蔑目光漸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異，甚至還有一點點欽佩。
「你等了多久？」
我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在沙羅樹身根部，纏繞著一根極細的藤蘿。長長的藤蘿色澤幽碧，彷彿纖細的弱草一折便斷。藤蘿上，肉眼可辨的深綠色黏液正慢慢向上流淌，又一點點褪落。
「不用說什麼。」她蒼白的手掌輕輕掩上我的嘴唇，綿軟而微涼，「這樣就很好。就像你說的，只需記取最美麗動人的一刻，便已足夠。」
半個月後，我踏上了鯤鵬山脈。
散開長發，甘檸真傾側著身子，任一襲青瀑垂盪入波。「小時候，母親常陪我坐在湖邊，一邊低哼著歌，一邊替我洗梳。」幽深的河水裡，她濃密的髮絲猶如清美閃亮的水藻，在白玉的手指間拂動。
我笑了笑，不說話。楚度森然道：「以你世態的妖力，在楚某手下沒有半點機會。」
「瞧在阿蘿的份上，楚某給你一個機會。」楚度緩緩起身，出神地望著沙羅鐵樹，「只要你就此離山，覓地隱居，我便放過你。」
我唇舌發麻，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聽得心如刀絞，和被迫漂泊流離的海姬、鳩丹媚不同，甘檸真有更好的選擇。
「多謝楚度你口下留情了。」仰望雲霄深處那個孤傲筆直的身影，我平靜地道。輸在我的處心積慮之下，楚度並不冤枉。
與其跟著我吃苦，不如相忘于江湖。
三個月後，山魁一一向我叩拜辭別。
「小色狼，我就不送你了。」鳩丹媚笑了笑，舉起酒罈猛灌了一大口，然後遞給我。
我毅然舉步，嘯聲不停，以惡龍撲羊的猛烈勢
對我來說，較量從這一刻就開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度的餘音出現了一絲急躁，攻勢愈加猛烈。嘯音彷彿風中殘燭，幾欲熄滅。然而每次要被餘音擊滅的時候，總能硬生生地挺過來。
彷彿是期待，又像是恐懼，楚度木立不動，眼睜睜地望著我的手掌撫上沙羅樹榦。
之子泛舟，
「高處自然不勝寒。」我默默地道，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悲傷。鳩丹媚、海姬和甘檸真的容顏在眼前閃過。
楚度的確強悍無比，即使倉促應戰，餘音仍如驚濤怒波拍岸，連綿不絕。到後來，居然一浪高過一浪，聲勢完全壓制住了嘯音。
冷冷地回望我，楚度宛如一尊亘古佇立的石像。過了很久，他一字一頓，重若千鈞：「沙羅鐵樹，只為自己盛開。」
楚度的語聲低沉幽遠，彷彿在另一個天地中響起：「若你一出生，便得知此生被他人主宰，心中會是何等滋味？你不屬於你，你只是一個附庸，你的存在只是為了另一個而存在。無論你怎樣努力，無論你怎樣掙扎，你的驚艷只是為了另一個人而盛開。」
楚度凝視藤蘿的眼神濃烈得化不開。
「你果然來了，總算未令楚某失望。」站在魔剎天的最高處，楚度淡淡地道。目光彷彿穿越了數百丈的距離，直射我的雙目。
「住口！」楚度厲喝道：「阿蘿是你的師父！」
我瞪目結舌，這不可能！除了天定的魔主，誰能操控沙羅鐵樹？除非魔剎天億萬年的傳說只是個謊言，除非神奇的怨淵示錯了未來！
山風蕭瑟，天空澄澈如洗。絞殺在頭頂飛旋，發出聲聲催促。
「驗證什麼？」
這絕不可能！我仰天狂叫，雙手全都貼緊了沙羅鐵樹。鐵樹抗拒般的抖索，卻又忍不住迎合。滿樹白花時而盛放，時而收攏，似在苦苦掙扎。
「上來吧。」楚度的身影倏然消失在視野中。
河水潺潺，濃密遮天的藤木更添幽靜。土著妖怪早已遷徙，我的心境也與那時不同。但唯有這片雨林，一如從前。
「放行。」高處倏然傳來楚度淡漠的語聲，聲音並不響亮，卻環繞山粱，飄忽不定。「行」字的餘音裊裊不絕，在每一處細僻的角落都清晰可聞。
天終於黑了。
楚度冷笑一聲：「論起心狠手辣，你並不比楚某差。」
楚度是沙羅鐵樹的樹妖！而師父正是那根纏繞他的藤蘿！
「害怕了嗎？還是你一直都清楚，天定的魔主並不是你楚度！」我聲如爆雷，氣息震蕩，數丈的距離被倏地縮短，來到了沙羅樹旁。
「啊，折磨人的小色狼！」鳩丹媚聲嘶力竭地叫喊，指甲深深掐進我的背，美目閃耀著歡喜和悲傷的淚光。這一刻，我清楚感受到了她對我濃烈的愛意。
沉默許久，楚度澀聲道：「是我辜負了她，所以我時常感到後悔。」
維江悠悠，
「她更是你的妻子！」我毫不畏懼地與楚度四目相對。
我默立半晌，道：「可哪有如果呢？檸真，世間本多風雨，碧落賦才是你最好的安居之所。」喚來絞殺，頭也不回地離開。
二十多年的辛酸悲苦盡化作一聲帶淚的長笑。
「我想，你也許會從這條路去鯤鵬山。」俏生生地立在河畔，甘檸真的語聲彷彿順著流水飄過來。
「鏘——鏘——鏘——鏘！」眼前掠起千萬重森寒的刀光劍影，無數妖兵妖將把守山道
這將是我爭雄北境的第一支班底。
我心思忡。
剎那旬，花開似雪，競相怒放。
我微微一笑，嘯聲當即轉為守勢，鋒芒畢露的氣勢化作堅韌抵擋，這便是我和楚度最大的不同。自小孤弱的我會進，但更懂得退。易身相處，我就決不會強爭這一口閑氣。
楚度的餘音突兀一震，猶如鋼弦激烈崩起，再度拔高，掀起新一輪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剎那間，四周的每一棵林木，每一塊岩石，甚至空中飛舞的每一片雪花也被餘音浸透，竟似齊齊共鳴，猶如千軍萬馬，將嘯聲圍困成一座深海中的孤島，再也無法躲避。
粘乎乎的墨綠色液體順著師父的雙腿向上蠕動！
「轟！」嘯聲挾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滅餘音，四下里一片木然。只剩滾滾如雷的嘯聲，震得風雲變色。
我點點頭，數月不分晝夜的苦修，六欲與肉體完全交融，元力接連邁過舉重若輕、舉輕若重、輕重如意的三重關口，達到了不知輕重的全新境界。就算悲喜和尚肉身重塑，在元力上也遠遠不及我了。
他全身氣勢猛然暴漲，妖力像呼嘯的風雪瘋狂攀升。奇詭的一幕出現了，沙羅鐵樹一陣搖晃，盛放的白花劇烈抖動，一朵接著一朵收攏花瓣。
「砰」，扔掉酒罈，我默立半晌，柔聲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太陽慢慢爬到頭頂，又一點點落下。我們坐在河邊，望著明朗的光線被流水帶走，四周漸漸黯淡。
我早已習慣了無休無止的奔跑，從大唐，到北境。
無論將來生死禍福，無論此行是凶是吉，無論付出了多少代價，我終於站在了最高處。
「等你回來以後說，也來得及。」
「林飛前來拜山，還不趕快通報楚度？」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負手仰望山巔。四周瑟瑟有聲，天空白茫茫一片，正飄著鵝毛大雪。群山銀妝素裹，粉妝玉砌，自有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巍峨氣勢。
我心思惘。
這些變化，我隱隱覺得是第十根蝎尾帶來的。這根金光燦耀的蝎尾似乎蘊藏了神妙的力量，氣勢宏然，變化萬象，連我都覺得深深忌憚。
激烈的動作無休無止，鳩丹媚香汗淋漓，雙腿緊緊夾住我的腰，肌膚泛出嬌艷的潮紅。我的心靈猶如一點清冷的冰雪，操控六欲，挑起鳩丹媚一波又一波的情慾。
「換作是你，你服不服？告訴我，你服不服？服不服！」楚度像一頭咆哮的雄獅：「楚某不服！」
金碧輝煌的魔主宮已在眼前，檐粱殿瓦五光十色，宏偉壯麗。
「說千道萬，終究還是要動手一戰。」我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展顏一笑，「在此之前，請容我驗證一下。」
「維水漣漣，
「吉祥天毫無必要殺害海妃，除非是為了更大的圖謀。而你，與吉祥天的關係似乎匪淺。海妃一死，你得到的好處最大。」楚度森然道：「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我要走了。」我艱難地站起身，這句話，彷彿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距離沙羅鐵樹十丈開外，楚度盤膝而坐。身前一幾一爐，爐上茶沸，几上放著兩隻圓盞。雪花飄近周遭，立刻被無形的力量彈開，消逝得無影無蹤。
「你也要走了？」望著空空蕩蕩的山谷，鳩丹媚平靜地問道。她靠在古松上，抱著一隻酒罈，葉蔭的蒼幽彷彿順著碧綠的髮辮流下來。
「你我有什麼不同嗎？」楚度意味深長地道，「海妃的死，並非是我魔剎天下的手。」
亦泛韶容。
原來我比楚度更狠，更能捨棄。
我心頭
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一時心中惴惴不安。想不到楚度心細如髮，連這等隱秘的勾當也被他查出。不知我和龍眼雀的暗通款曲，他是否清楚？
「踏遍魔剎天的每一個角落，收服所有的山魁！」這是我下達的號令。
我木坐良久，頹然道：「不錯，你我沒有什麼不同。」一言既出，已知不妙。我本是挾初戰的勝威而來，氣勢正盛，卻被楚度三言兩語，撩亂了心境。
「砰——啪——轟！」草木在楚度餘音的攻勢下紛紛炸開，山石迸裂，大雪激飛，打得我滿頭滿臉。我心裏不驚反喜，楚度明顯控制不住餘音了，他堅持不住了！
也不知站在峰巔，俯視天下，究竟是何滋味。隱隱中，我感覺到沙羅峰頂似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
她濕淋淋的長發也被晚風吹乾了，最後一滴水珠，閃著光，慢悠悠從發尖滑入我的掌心。
震驚地看著楚度，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你，你，你難道是沙羅鐵樹？」
深綠色的黏液！
此時，正是旭日初生，朝霞滿天的晨曦。水面上波彩粼粼，光色絢麗，沿著空曠無人的翡翠河畔前行，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享受著生死之戰前，這一份難得的平靜。
沿著險峻的山勢，一條蜿蜒向上的階梯猶如長虹，攀向峰頂，似欲與天宵比高。每一級階梯都以整塊的岩石鋪成，也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
「山路陡狹，只容一人而上。」我緩緩坐下，從容不迫地舉盞一飲而盡，「永遠不會有第二個登上沙羅峰頂的人。」言辭鋒銳，試圖激怒楚度。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偏又令楚度不得不應戰，戰略可謂被我發揮到了極致。如今楚度顏面無光，必然心情煩悶，接下來的交鋒我又贏得了心理優勢。
之子泛舟，
萬名山魁各展神通，向四面八方掠去。夜夜吸取我的生氣，歷經數次進化，山魁們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有的雄壯如撐天巨獸，有的靈動如縹緲煙霧，有的詭異如幽靈鬼魅……他們的實力遠遠勝過普通山魁，一旦散布魔剎天，必然能令所有的山魁投效，成為我的門徒僕從。
眾目睽睽之下，以楚度自傲的性子，怎肯一上來就栽個跟頭？既然他丟不起這個人，就只能和我硬拼下去。
而陡直的沙羅峰正在上方不遠處。
「檸真，我……」
阿蘿！
高聳入雲的沙羅鐵樹映入眼帘。
維海茫茫，
「如果那一晚，沒有大雨和洪水，尾生能等到心愛的女子嗎？」甘檸真忽然幽幽問道。
怔怔地望著他，我腦海一片空白。山谷群峰之間，蒼天大地之中，響徹著楚度不平的怒吼，久久回蕩不去。
七天後，我進入了血戮林。從這裏向東而去，便是鯤鵬山脈。
前方，一襲雪白的道袍在晨風中飛揚。
如此情慾交替，鳩丹媚早已如醉如痴如狂，而我對七情六慾的駕取也不斷趨向圓滿。在兩人的情愛攀至巔峰的一刻，七情又轉換成六欲，我在鳩丹媚癱軟如泥的體內，迸射出慾望的種子。
我深深地凝視著她，澀聲道：「即使我們忘記了，但這滔滔不絕的翡翠河會記住，這片雨林會記住。」
一切如我所料，「行」字的餘音猛然鏗鏘，猶如寶劍出鞘，金裂石崩，直擊嘯音。
「我也不知道呢。」她低聲回答。
妖怪們齊齊色變。嘯聲如同咆哮出海的怒龍，掀起不斷高漲的驚濤駭浪，將餘音衝撞得支離破碎，凌亂不堪。
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悠悠從夜空飄落。
這番較量從一開始，我便佔盡優勢。聲音相抗，最終
「那是我覺得最安寧，最幸福的時刻。」她柔聲道。
獃獃地看著她，就像一個不會醒來的夢。我張口欲言，唇間卻滿是淚水的咸澀。霞光染上她的臉頰，宛如雪地里的嬌艷紅梅。
我一言不發，接過酒罈，仰頭直倒入喉。她為我奉獻了所有，又深知我心，挽留的話一句不提。除了感激和愧疚，我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好在進化后，鳩丹媚不但邁入末那態，還奇迹般達到了末那態的巔峰，一身妖力不下於四大妖王，足夠保護自己了。
「我等你。」鳩丹媚雙目噴出灼熱的情焰，「在你離開以前，好好地愛我一次。」
「為什麼來呢？」我掉過頭去，抹了一把臉。
然而，能記取的永遠只是過去。彎下腰，捧起一掌流水，我慢慢地走，水從指縫間一點點滲出。走出血戮林時，我已經淚流滿面。
前方白茫茫一片，好大的雪。
楚度面色一變，四周的空間頓時堅如壁壘，令人舉步維艱。
毫無疑問，楚度已先吃了一個暗虧。我是有備而發，醞釀充足，嘯聲自然滔滔不絕。而楚度的「行」字已到了尾音，要與嘯聲抗爭，只能強行拖長。如果換氣再發，中間難免出現空隙，便輸了我一籌。
情慾在剎那間沸騰，我上前一步，鳩丹媚的衣帛「嘶」地在我手中裂開，乳峰顫浪，豐滿凹凸的曲線畢露，宛如一件大自然妖艷的傑作。我的手瘋狂撫過她每一寸飽滿滑膩的肌膚，她喘息著，大聲叫著，扭動身軀，竭力迎合。
身後，忽然傳來甘檸真憂傷的歌吟：
距離峰頂越來越近，我的心態反倒愈加從容鎮定。一步一步，走向白雪皚皚的孤高山巔，一步一步，走向俯視大地的天空。
難怪他能令沙羅鐵樹的盛花閉合！除了魔主，只有沙羅鐵樹自己才能做到！
好大，好冷的雪，如同洛陽每一個凍死許多乞丐的酷冬。冰寒的雪地里，我瘋狂地奔跑，用盡全力地奔跑，狂呼大叫地奔跑。不能停下，不能睡過去！
「驗證怨淵是否真的那般神奇。」
為什麼？我又驚又駭，疑雲重重。為什麼我能令沙羅鐵樹盛開，而楚度卻能使它閉合？
四周鴉雀無聲，五大妖王佇立在沙羅峰腳的魔主宮前，遙視我的表情各不相同。夜流冰又驚又怒，碧潮戈滿臉欣慰，龍眼雀平靜中暗藏一絲欣喜，阿凡提冷漠木然，悲喜和尚露出深思之色。
我終於走到了。
亦泛流年。」
亦泛洄流。
昔日和甘檸真逃命的一幕幕，宛如鱗光，浮映水面。恍惚中，我又伏在她溫暖的香背上，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也在這樣彩霞輝映的曙光中，我說過，要記取現在。
「轟」，餘音抓住機會，與嘯聲正面交擊。我內腑劇震，喉頭髮甜得想吐血。這是毫無花巧的妖力比拼，世態的我頓時吃了一個大虧。
魔剎天怎麼可能會有兩個魔主？
藤蘿！
「天命？」楚度喃喃地道，驀地爆發出一聲激憤的怒吼，「什麼是天命？楚某從來不信！沙羅鐵樹，只為自己盛開！」
「什麼是天命？什麼是天定的魔主？」楚度指天怒嘯：「讓楚某來告訴你，楚某便是天！楚某的命自有楚某來定！」
肉慾早已煙消雲散，呼喚著鳩丹媚的名字，我操控七情，將滿腔的愛憐吻遍她的全身。
亦泛殷懷。
「大胆毛賊，魔主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嗎？」妖怪們齜牙咧嘴，咆哮呼吼，槍尖矛頭繞著我吞吐不定，想要給
之子泛舟，
「這些年來，你是第二個登上沙羅峰頂的人。」楚度神色恬靜，提壺斟茶，「無論如何，你當得起楚某這一杯茶。」
「一百三十九天。每一天，我都在想，我為什麼會來這裏。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甘檸真聲音顫抖，漆黑的眼眸卻像是發著光，「但這不重要，不是嗎？」
「這是師父！這是師父的本體！」我如遭雷擊，踉蹌後退，完全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幕。
「聽說甘檸真幾個月前離開了清虛天？」楚度看似輕描淡寫地道。
我心思傷。
大吼一聲，我將懷裡滾燙的尤物按在樹榦上，挺身而入，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情慾分離的狀態。
一張張妖怪的臉像是在眼前晃動，有些看不清了，腳下的路也變得模糊。我的精氣急劇消耗，快撐不住了。腳步重如灌鉛，卻又晃悠悠地像在打飄。
與此習時，我枯竭的精氣猛震，內腑噴出一縷蓬勃生氣，遊走全身，嘯聲轟然大作，高亢入雲，展開了絕地反擊。
目視遠方，楚度忽然道：「跟我說說阿蘿的事。」
我冷笑：「難道你還挂念師父？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淡淡一哂，氣息流轉，仰天長嘯。嘯聲瞬間壓過了妖怪的叫嚷，宛如一條奔騰的怒龍，直衝沙羅峰頂，在天際雄渾回蕩。
「你盛情相邀，我怎能不來？」我不動聲色地道，「林飛雖然勢單力孤，但這點膽色還是有的。」
維濱泱泱，
楚度的神情似已僵硬，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他身上，鬚髮皆白。這一刻，我覺得他彷彿被掏空了魂魄，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軀殼。
「你看，這就是天命，我才是魔剎天真正的魔主。」我毫不留情地打擊他，「哪怕拋棄了師傅，你也成不了魔主。」
我忽然仰天長笑，熱淚滾滾。
漫天明燦的星光墜落河面。
河面忽明忽暗，水波浮浮沉沉，歌聲漸漸渺茫，雪白的道袍被蒼茫夜色淹沒。
相比魔主宮，光禿禿的沙羅峰似乎顯得寒酸，但自有一種古樸玄異，凌駕萬物的超然氣韻。越靠近沙羅峰，我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彷彿重回到怨淵幻境的那一刻。
楚度神色一寒，龐大的氣勢瞬間遍及峰頂。漫天雪花似被狂風席捲，忽地消散。積雪無聲融化成水，山頂變得光亮如鏡。
不慌不忙，我徐徐拾階而上。不住收縮退防的嘯聲採取游斗戰略，避實就虛，盡量繞開楚度怒潮般的衝擊。體內精氣加速循環，雙腳踩過的地方，厚實的積雪頃刻融化。
通向峰頂的山徑極其狹窄，僅餘一人通過。我盡量放慢腳步，調勻氣息。剛才的較量令我損耗了不少妖力，必須抓緊時間恢復。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無憂無喜：「走上此峰，你是否感到過後悔？」
這一段時光，終將如落葉隨波逐流，慢慢遠逝。正如之子泛舟，亦泛流年。
鯤鵬山脈，是魔剎天妖怪心目中的神山。主脈走向如同一尾高高躍起，甩頭向天衝刺的巨魚，魚尾雄樸厚壯，生滿蒼莽叢林，綿延數萬里形成堅實的山基。崢嶸的魚身傾斜向上，高達十萬丈，長約百萬丈，山勢陡峭險峻，怪石嵯峨嶙峋，崖角峰頭猶如鋒銳槍林刀山，直插雲宵。湖瀑溪澗錯落分佈，奇獸異禽不計其數。魚側兩面展開隆起的山翼，向南北延伸，好像一對振動欲飛的龐然大翅。魚頭線條流暢而玄妙，隱隱透出古拙深冥，幽不可測的氣息，翹起的魚唇赫然便是鯤鵬山的最高處——沙羅峰。
舊氣未消，新息已生。我體內的生氣自然而然地運轉至極點，與天地形成周而復始的循環，令嘯音弱而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