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冊 堅壑囚徒
第十一章 人形逆天丸
我微微一笑：「我這個『人形逆生丸』早就打破平衡了，哪有什麼好顧慮的？天命對我有利，我就信，對我阻礙，我就不信。何況我是上天指定的魔主，少不得它要給我一點優惠吧？」
這或許是我不想經歷的，卻是我不得不經歷的。又或許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經歷的，其中的得、失永遠難以清楚衡量。唯知一年前彼岸的我，與一年後此岸的我，再也不能調換。
一葉而知秋。
冥冥渺渺中，我的心神莫名地一驚。不知何時，肉菌石消失了，它的精華全部被吸入鼎爐，爐內的氣，模模糊糊地呈化出一個嬰兒的模樣。只是嬰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僵硬的屍體。
孤獨悲慘的囚徒生涯，磨掉了當年我獨上鯤鵬山的狂氣、銳氣，也為我沉澱了豐富的經驗、智慧。就像河水帶走了卵石的崢嶸稜角，卻令它光潔滑潤。
沉眠的龍蝶內丹陡然跳動。
這意味著不用琵琶骨，我照樣能修鍊，能施法！
一個人在蝕魂壑內，我發了半天的呆，直到夜深，雙頭怪紛紛湧出，我才如夢初醒。
如果丹鼎流以《太清金液華》秘笈煉製出太清金液丹被稱做「順」，那麼以煉出的太清金液丹，倒推出《太清金液華》秘笈，就是「逆」。
丹鼎流第一品——《太和自然胎醴》！
「月魂，我要結魅胎！現在就要！」我毅然說道，「哀」從神識內浮出，化做一片縹緲游移的灰霧，裹住我全身，神不知鬼不覺的飄向半空。
太清金液丹的液流在我內腑游竄，猶如化做了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文字，看不見，但在心靈的眼睛中一覽無遺。
夜色覆蓋了蝕魂壑，蒼涼的秋風帶來遠方的雁鳴，孤寒的鳴聲里隱隱透出一絲冬意。
我重獲自由了！
「混沌初開，鴻蒙乃生，化氣既竭，亡失至神。道窮則返，歸乎坤元。恆順地理，承天布宣。」如果說丹鼎流的前八品，是急火燒烤。那麼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則是慢火燉湯。爐火緩緩起伏，簇擁鼎爐，爐內的肉菌石精華化做一團迷迷濛蒙的氣，慢吞吞地涌動。
「變易更盛，消息相因。終坤復始，周連循環。」爐火騰躍，嬰兒手舞足蹈。片刻后，鼎爐轟然劇震，螺旋生死氣迫不及待的沖入鼎爐，嬰兒張開嘴，長鯨汲水一般吞入螺旋生死氣。嬰兒的身體
沒有本質的區別，改變的只是流動的方向。
丹鼎爐開始全力吸取沙羅鐵枝，但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沙羅鐵枝精氣固鎖，凝然不動，鼎爐連零星半點也吸不過來。
晏采子早已不見蹤影。
合上雙眼，我重新將心神投入丹田。
「傻瓜，騎驢找驢！你肩膀的沙羅鐵枝難道不是上佳鼎料？」螭一語驚醒夢中人。
「煉成了！逆生丸……我真的煉成了！我自由了！」我向著天空縱情大喊，手舞足蹈，如痴如狂。全身精、氣、神瀰漫，每一個毛孔彷彿都在歡呼，激動興奮的狂潮一波接一波涌至，將身心徹底淹沒。
正如葉子不僅僅是葉子，它是來日綻放的鮮花，也是昔日落地的種子。而無論是葉芽、鮮花、果實還是種籽，無不映示季節的更替變化。
螺旋生死氣的爐火溫養著鼎爐，嬰兒的面目開始變得栩栩如生。
「精金為液母，清液為金子。金母隱液胎，太清藏液胎。金入于猛火，色不奪精光。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
好象又過了許久，息壤被一點點煉化，當《太和自然胎醴》即將完成的時候，材料再次告急。我瞠目結舌，這也太邪門了吧。肉菌石、息壤，無一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竟然還不夠煉《太和自然胎醴》！當年丹鼎流能煉製出逆生丸，估計掏空了整個門派的收藏。
爐內的嬰兒微微動了一下，晃晃悠悠爬了起來。隨著息壤不斷煉化，嬰兒的輪廓漸漸清晰。我方才鬆了一口氣，只覺得眼皮沉甸甸地透著森寒，睜開眼，雪塊「簌簌」從眼皮抖落。放眼望去，蝕魂壑內一片皚皚雪白，竟然已是隆冬。我全身被積雪覆蓋，浮在黑水中央。沒有了肉菌石，我已經能夠自由行動，逃出蝕魂壑。唯有穿繞雙肩的沙羅鐵枝，猶如恥辱的烙印，兀自標識我曾經是一個囚徒。
由於吸取、融合了息壤，我的肉身再次增強，加上雙頭怪的錘鍊，六欲的元力蛻繭化蝶，攀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峰！我隱隱覺得，只要再添一把火，六欲甚至也能實質化，離體禦敵！
繼「哀」、「懼」、「欲」之後，「喜」終告大成！
抑制的喜悅狂噴而出
成敗在此一舉，死活就看今朝。我毫不猶豫，沖向最後的一關。
月魂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邁入了知微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被囚禁在這裏，已經快一年了。
爐內，肉菌石的精流漸漸聚成一顆乳黃色的液滴。
螺旋生死氣倏然鑽入玉胚，玉胚表面時不時地鼓起一個個柔亮水泡，色澤愈加明潤。
我欣喜若狂。由於螺旋生死氣的特殊性質，煉出來的太和自然胎醴已經變異，應該稱做我獨有的「生死螺旋胎醴」。它晶瑩光潤，分成玄黑與清碧雙色，密不可分的扭轉成一個循環復始，首尾相銜的螺旋紋。
「轟！」「喜」感同身受，化做一輪實質的金紅色太陽，升騰離體。千萬道光焰噴吐，無數圈彩暈閃爍，映得夜空流光溢彩，七色繽紛。
「你確定嗎？」月魂神色肅穆，語氣異常鄭重，「你要考慮仔細了。魅是打破平衡，逆天而行的生命。一旦你結成魅胎，在各重天來去自如，必然遭至天忌。」
太清金液華煉成了！我驚喜萬分，恨不得仰天長嘯，發泄心中長期累積的鬱結。瞥了瞥身下的肉菌石，雖然它號稱永不磨損，雖然始終不碎不裂，但肉菌石的整個輪廓縮小了一圈，明顯被我盜取了部分精華。
太清金液丹化做一道灼熱的液流入喉。
「玄幽遠渺，隔閡相連。應度育種，陰陽之元。寥廓恍惚，莫如其端。先迷失軌，後為主君。無平不陂，太和自然。」
我的心一片冰冷。
「轟！」爐火驀地暴起，螺旋生死氣颶風般沖入鼎爐，捲起液滴，貪婪吮吸。直到徹底吸取了液滴，螺旋生死氣猛地噴出鼎爐，繞著丹田內遊走，呈現出清亮的半液體狀。昔日丹田上方三寸的暗點，已被螺旋生死氣覆蓋。
月魂和螭齊齊爆發出喜悅的呼喊。
「糟了！沒有丹草入鼎，你拿什麼開煉？」螭如夢初醒般大叫，丹鼎流的秘道術，必須要有藥草內丹做鼎料。
這些「季節」的名字，就叫《太清金液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肉菌石元氣大傷，幾乎縮減了一小半。晏采子站在對面，專註地望著我，也不催促發問，似在以心神感應我的體內變化。
太清金液丹就像一片葉子，《太清金液華》是醞釀它的季節。
「殺害魅的兇手？」我
鼎爐貪婪地掠奪肉菌石的精華，源源不斷地送入爐內。螺旋生死氣化做醇濃的爐火，環繞鼎爐。
「喀嚓！」肩胛處的肌肉一松，沙羅鐵枝斷開了！鐵枝融化成一道雄渾鋒利的烏色精氣，向嬰兒的手噴射而去，瞬間投入鼎爐，當場煉化。
爐火翻騰，液滴跳躍。
「凝丹外金，內懷液華，金從月生，朔日受符。金返液華，太清相包，藏其匡廓，沉浮洞虛。金性不敗，清液不腐。」
鼎爐緊緊鎖住肉菌石，吸取它的精華當做材料。可憐這塊擁有生命力的遠古奇物，被迫再次減肥。
光陰也是一種方向。
壞了！我的心驟然一緊。肉菌石已經被消耗一空，但《太和自然胎醴》還沒有煉成，鼎爐仍然試圖向外吸取鼎料。
「肉菌石還能用啊！」螭興奮的嚷道，「不愧是大地精華凝聚出來的。」
怎麼辦？我束手無策，爐內的嬰兒又有僵化的跡象，總不能半途廢棄，功虧一簣。可是我遠赴鯤鵬山時，兩手空空，所有的家底都留給了鳩丹媚，身邊再也沒有什麼藥材異寶，可供消耗了。
「等你提醒黃花菜都涼了。」我沒好氣的回應道，丹爐緩緩轉動，鼎口對準了我身下的肉菌石，氣息緊鎖目標。既然肉菌石是北境開天闢地時的地母精華，我怎會輕易放過？
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再重新生出希望。不到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心境起起落落，恍若歷經千錘百鍊，幾世輪迴。
異變陡生！爐內嬰兒猛然掙扎了一下，顫顫巍巍地探出手，朝著肩胛處沙羅鐵枝的方向，奮力一抓。
生死螺旋胎醴像甘美的瓊漿玉液，流轉內腑。流過處，斷裂的手筋、腳筋順勢相連，渾身掉下一塊塊黑黃色的堅硬疤痂，露出裏面溫潤如玉的新生肌膚。這種光潔無瑕的玉質感膚色，近乎完美，我只在楚度、晏采子和公子櫻身上見到過。
蝕魂壑內，水聲潺潺，四處的積雪正在融化，儼然已是初春季節。《太和自然胎醴》用了四個多月的漫長時間，才煉製成功。而我在蝕魂壑，也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有餘。其間悲喜變幻，抑揚頓挫，恍若隔世。
螺旋生死氣迅速暴漲，黏稠的膏體如同沼澤一般轉動，形成強大的螺旋吸力。沙羅鐵枝受到牽引，顫動不停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按照丹鼎流九品的順序，將《紅花神種》《朱光雲碧腴》《紫華流精》重新煉製過，隨後打鐵趁熱，向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進軍。
「你是說……」
我……已……經自由了。
冷汗滲出我的額頭，煉丹的材料竟然不夠了！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簡直變態，連肉菌石這樣的奇寶也滿足不了煉製的需要。如果沒有新鮮材料入爐，我會被鼎爐反噬，熬成一鍋人肉湯。意念急轉，我全身冒出一蓬青黃色的光芒，沖入鼎爐。息壤被我硬生生的褪下，當做了鼎料。
液流彷彿分解成一條條細微的脈絡，清晰呈現在我的心中。每一天脈絡的生成，每一條脈絡的構造，每一條脈絡的變化，每一條脈絡的流向……映示出背後隱藏的根源……紛呈衍變的一個個「季節」。
「還有比晏采子更好的護法人么？」我微微一笑，駕馭著「哀」飛出了蝕魂壑。
「轟！」丹田內緩緩升起鼎爐。螺旋生死氣當即湧上，繞著鼎爐盤旋，形成煉丹的熊熊烈火。
一念及此，螺旋生死氣忽然開始逆向旋轉。
「滋潤瓊液，化轉流通。潛胎見玉，發散瓊光。玉胎漸進，日以益長。」隨著爐火升騰起伏，鼎爐內的肉菌石精華，慢慢轉化成一團瑩瑩生輝的玉胚。
嬰兒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漲到鼎爐的極限時，猛的炸開。炕內噴出一股非液非固、非光非氣、非虛非實的奇特物質——太和自然胎醴！
爐內的嬰兒似是預感不妙，不安地動來動去。我心急如焚，鼎爐「砰砰」跳個不停。《太和自然胎醴》煉製到了最後關頭，再不添加材料，所有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鼎爐越跳越急，「嘶嘶嘶嘶」爐內倏然傳來一陣類似漏氣的聲響。嬰兒搖搖晃晃，清晰的身體又變得隱隱約約，彷彿隨時會消散。
正如生和死。
月魂「嗯」了一聲，道：「一個安靜的環境，還要有人在旁護法，以免發生意外。去鳩丹媚的住處吧，那裡好一些。」
活下來了，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魅胎我一定要結，不然白活了。」我略一思索，道，「你放心，為魅復讎，我會量力而行。對了，結成魅胎需要什麼？」
美中
幾個時辰的工夫，《玉胎瓊液膏》就被我勢如破竹般煉成。此時的螺旋生死氣猶如黏稠的膏狀，色澤黑碧相間，散發出玉石般的潤光。最可喜的是，我的身體不再流膿，屍斑淡化，腐爛的血肉有了愈合重生的跡象。
「一路上未必太平，『哀』實質化的時間也有限，堅持不了太久。」我想了想，欣然道，「我倒有一個絕佳的地點，正好順便還債。」
或許是我的錯覺，肉菌石彷彿蠕動了一下，像是預感到了危機，竭力掙扎。然而，沙羅鐵枝把肉菌石與我死死綁在了一起，難以掙開。片刻后，肉菌石似是發出一聲哀鳴，一股無比渾厚溫淳、柔韌龐大的流汁被鼎爐強行吸出，流入我的身體內。吸取了肉菌石的精流，爐火立刻暴漲，鼎爐悠悠轉動，按照《太清金液華》的口訣開始煉製。
我心花怒放，沙羅鐵枝！萬萬沒有想到，楚度用來捆鎖我的鐵枝，會變成救命的鼎料！機關算盡太聰明，冥冥中的上蒼彷彿在戲弄楚度。如果他當初放我走，一旦丹田內死氣蘇醒，我必死無疑，根本不可能有修鍊丹鼎流秘道術的機會。而如今在蝕魂壑內，太清金液丹、肉菌石、沙羅鐵枝簡直像超級大贈送，一樣樣自動上門，連車馬費也省了。
看破外相，直面真如。
「盈盈春澤，溶溶玉膏，含元納虛，播胎于玉。」玉胚「啪」一聲炸成精末，激濺的碎末重新融會成螺旋生死氣，在丹田內明凈流彩。
我舌抵上顎，含津吞液。閉目觀心，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在煉丹的過程中，忘卻了時間流逝。
驚喜不止於此。生死螺旋胎醴在內腑流轉了數百周之後，肩胛處竟然生出了藕斷絲連的感覺。變異的人形逆生丸比原裝的逆生丸功效更強，即使沒有琵琶骨，一點點生死螺旋胎醴依然艱難地穿過了肩胛，破天荒形成了一個大周天循環！
月魂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道：「當年殺害魅的兇手，說不定會找上門來，要你這個魔主大人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