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二冊

第三章 夜襲

第二十二冊

第三章 夜襲

我在廂房前停下,禮貌地敲了敲緊閉的門。
那個打過我耳光的洛陽潑皮,殺了那個出身比我好、相貌比我好、法術還比我好的公子櫻,殺了!怡春樓的老鴇對我不夠恭謹,該殺!天刑不主動獻上葳蕤翡翠,該殺!那兩個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晏采子和楚度,全都殺了……!
迎向光環,我的魅胎剎那間波動數十次,在對手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我彷彿也化作一縷靈動青焰,以詭異難辨的軌跡穿過一圈圈純青爐火,一拳擊中美髯公的咽喉,隨後探出兩指,挖出了他死不瞑閉的眼睛。
特別是對方的律動竟然猶如一片小型地脈,千百紛呈變化,令我難以全部操控。
「多半如此了。魘虎集北境戾氣而成,一頭已是稀罕,怎可能再出第二頭?正因為這些虎倀本就出自紅塵天,所以才被派來鎮守。」我頓覺諷刺之極,這些虎倀新生,我至少出了一半力,結果卻被楚度輕鬆摘了桃子。
它們在尖叫,在哀嚎,在鬼泣。
鳩丹媚道:「客棧被毀,你打算去哪兒?」
「就算要走,也得先留下葳蕤翡翠。」從一扇緊閉的樓窗背後,透出慢條斯理卻不容否定的男子語聲,彷彿還帶著火焰燃燒的滋滋聲。
換作過去,我定要痛罵楚度一番,然後現身把真相大肆宣揚,好發泄一通心中鬱悶。但經歷了蝕魂壑的幽禁生涯,我輕狂隨意的性子業已改變了許多。
我心頭劇震,腦子裡的迷霧像被一道雪亮的閃電劈開。「我明白了!秋軒的家族掌握了錦煙城的地脈律動,所以能在城裡的各個角落來去自如。而紅塵天有成千上萬個這樣的城鎮,如果當地的世家、小門派也能如此,那麼整個紅塵天的城池就連成了一座超級大法陣!」
「沒眼色的東西!仗著幾手三腳貓的法術,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霸天虎額頭青筋跳動,獰聲下令,「抓住他們兩個,傷殘不論,留一口氣就行!」
在那個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他選擇了刀,也就錯過了刀。
藉助飛揚瀰漫的塵煙,鳩丹媚趁勢潛入,展開毫不留情的屠殺。
片刻后,密集的腳步聲包圍了整間客棧。
但以他末那態的雄渾妖力,以及主持一方城池的氣度,神情雖驚不懼,凌厲的視線緊隨我在空中的軌跡而移動。
「我肯定。」丹石公沉默了片刻,道:「以林龍兄驚天動地的法力,無論你在錦煙城說什麼,都不會有人懷疑。今晚只是一場誤會,還望林龍兄多多包涵。」
這一刻,我和狼牙棒以相同的頻率律動,兩根振動的線在另一個世界里融會。
這些線以各不相同的頻率,一刻不停地振動,即使是平時看起來完全靜止的死物也不例外。它們彷彿密密麻麻跳動的琴弦,奏出聽覺之外、想象之外的奇妙音符。
一拳擊去,灼烈白光灰飛煙滅。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月魂回憶道,「那段時間,楚度好像也在紅塵天。那頭魘虎遭創沉睡,難免暴露出一絲戾氣的痕迹。楚度發現它並收服虎倀,幫助它們反噬魘虎成就新生,也完全說得過去。」
妖怪們紛紛散開,空出的一大片開闊地處,只剩樓檐下如山嶽雄踞,氣勢如火如荼的霸天虎,和我電光石火般疾射的身影。
「你重傷霸天虎,擊斃美髯公,秋軒一定樂得拍手叫好。這麼一來,你成了各方勢力首要打擊的顯目靶子,秋軒可以輕鬆地喘口氣了。不過他就不怕得罪我們這樣的世外高手嗎?」
「霸天虎,別躲在後面當縮頭烏龜,讓大爺來領教一下你的威風!」我大叫著主動撲向霸天虎的位置,牽制住絕大多數的妖怪。鳩丹媚則躍上沿街的高樓,在一座座屋頂之間來回竄躍,躲閃遊走。
霸天虎喉頭悶響,踉蹌著橫跌數丈,噴出一道青黑色的污血。我微覺詫異,這一擊勢在必得,本以為至少打掉他半條命,誰料卻如中金石敗革,只令他吐了點血,連我的拳頭也被反震得隱隱作痛。
「這個……這個,我們不見面會更好吧。還未恭喜林兄,經此一役,林龍兄必然名震北境,世間又出了一位傲嘯風雲的高手。」
我甚至暫時關閉了其它的感官。
「我會覺得你們是在怡春樓故意演戲,實則暗中勾結,另有密謀。特別是你出手殺了阿里巴巴,絕對符合秋軒的利益。阿里巴巴很可能是魔剎天盯住秋軒的一條暗線,一枚試圖打入紅塵盟的釘子。」
「啪啪啪!」甫一接觸地脈,大部分網線被當場震斷,紛紛炸開,還有一些被捲入奔騰的地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悶哼一聲,還沒來得及細察,就魅胎遭創,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向牆壁。
虛空之下,大地之上,魅胎的律動向四周不斷延伸變幻,對頻率的掌控越來越熟練。我臂指腿擺,一路所向披靡,妖怪一個接一個倒在了血泊中。
來吧來吧來吧,弦線哭得撕心裂肺。來吧來吧來吧,來享受這復讎的毒宴。
他拂了拂袍袖,就像隨意抖掉一隻厭煩的蒼蠅:「我再說最後一遍,把我們想要的東西留下,我保證你倆可以平安地離開錦煙城。」
與此同時,我心中浮起一陣深深的悲哀,知曉碧大哥此生再也無法邁入知微的無上道境。只因琅瑛是他心中永遠無法填補,也不能斬滅的遺憾。
不過這一戰我可不打算留手,高出一截的妙有道境和強橫的六欲元力足可壓得他喘不過氣。
我重重打了個哈欠:「各位如果不想找我們兄弟的麻煩,就恕咱不奉陪了。忙了一晚上,大爺還沒合過眼呢。」向鳩丹媚招招手,擺出拔腿要走的姿態。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洞遲鈍的梆子聲,隱隱是四更天了。
這些念頭在心中只是一閃而過,沒有絲毫遲疑,我如影隨形地追近霸天虎,雙腿翻飛踢出。
此時才會看到,那些浮笑隱藏的傷口。
「可惜他們挑錯了對手。如果不是我想釣夜流冰這條大魚,早把錦煙城裡的妖怪全乾掉了。等會動手交給我來應付,你盡量游斗,不要和他們正面硬撼,以免顯露自家妖術而被識破身份。」我好整以暇地劈出一掌,房間的木門猛然炸開,碎塊暴雨般激濺,門外慘叫連連,七、八個妖怪倒地滾成一團,更多的妖怪從過道湧來,把周圍堵得水泄不通。
再次調勻呼吸,我更清晰地把握住了魅胎的節奏,打算繼續探測地脈。修鍊之道,既要執著生死,也要看淡生死,這是知微高手應有的覺悟。
可惜我毫無追擊他的意思,令他再次失算撲空。
「霸天虎,何必睜著眼說瞎話?我們根本不曾碰過葳蕤翡翠,拿什麼給你?」我用力拍了拍腰間的如意囊,大聲道,「要是不信,你大可以搜身,我們兩兄弟也不想惹麻煩。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何必鬧個你死我活呢?」
虎嘯震天,飛沙走石,霸天虎雙拳猶如風捲殘雲,帶動起無數碎磚殘石,與我連連硬撼。雖然魅武威力強悍,但只能將他擊傷,無法令他徹底喪失戰鬥力。
霸天虎的本體居然是一頭魘虎!
我恍然明了,魅正是伴著這些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音符而舞。
混濁如暗流涌動的夜色下,霸天虎冷冷地瞪著我,用流著血的殘眼冷冷地瞪著。
「我以為霸天虎他們今晚來此,只為了對我們栽贓陷害和查證昆吾果的消息,現在看來不僅如此。」
「真是可惜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向霸天虎走去,氣機將他牢牢鎖定,「你們的希望擋住了我的希望。所以要麼你們被踐踏,要麼是我。」
與其說魘虎是戾氣所化,不如說那是數不盡的創傷。魅的遺憾或許可以用美好填補,用遺忘斬滅,然而創傷不能。
一方面,魅胎以狂暴的律動與弦線相合,充分感受驚濤駭浪般的戾氣世界;另一方面,精神深處的本心猶如一個陌生人,于焰中生雪,冷眼旁觀。
「這小子的心機的確值得擊節讚賞。其實只要你目光足夠長遠,就不必在乎是否會被人利用。因為想利用別人的人最貪婪,而貪婪最終是要吃虧的。」我微笑著舉步前行,「所以秋軒想要輕輕鬆鬆地喘口氣,沒這麼容易。」
所以楚度、晏采子才會去追尋那飄渺難測的至高道境,去追尋那超越了生命的極限,那一個在我之上的「我」。
它令我血脈賁張,心氣暴躁,恨不得歇斯底里地發泄一通。
這傢伙無疑是覺得我受了重傷,所以打定主意要落井下石,狠狠黑我一把。但又對我先前擊傷霸天虎的身手頗有忌憚,是以話中仍留餘地。
我是它們的延續,是另一次新的填補。走完它們不能走完的路,看一看遺憾究竟是路的盡頭,還是沿途的風景。
輕笑一聲,我左足在右足背上一點,陡然變化前沖的筆直路線,一個筋斗向上翻起,躍上了霸天虎頭頂上方的高樓。
「這是不容許任何天,任何人來踐踏的希望。為了這樣的希望,我們隨時可以為魔主生,為魔主死!」
我嘴角滲出一絲冷笑,移開目光,若有深意地向鄰樓另一處不起眼的小廂閣瞥了瞥,哼道:「閣下好歹也是清虛天的名門長老,別說話像放屁一樣不動腦子。想栽贓給我們兄弟倆,門都沒有!」
我點點頭:「秋軒定是故意向外泄露了和我們深夜會晤一事。」
「這麼複雜繁瑣的波動也能被利用?」我吃了一驚,天地萬物的律動節奏極難感知,地脈律動更是千變萬化,猶如一張在風中抖動的綿密蛛網。別說掌控,就連察覺也難如登天。哪怕我結成魅胎,也不敢輕易探索地脈律動,萬一不能調整好自身的節奏,立刻會被流動不休的龐大地氣碾成粉末。
「霸天虎,今天讓大爺砍下你的頭,做個虎頭夜壺!」我長笑著大叫,以譏嘲的言語對他施加壓力,試圖令他心神縈亂,最終逼其撤走。
這同樣是一條突破知微之路。我心中讚歎,龍蝶實乃北境絕無僅有的奇才,儘管在單純的法力上遠不及楚度之流,但在道的領悟上毫不遜色。
「殺!」我厲嘯一聲,將攔路的豹妖擊成兩截,左腿看也不看向後撩起,角度刁鑽詭秘,一個從背後偷偷摸摸潛近的貓妖驀地一震,前爪呆舉不動,頭顱從噴血的頸腔滾落。
螭和月魂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經成長到了它們無法指導的地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要靠我自己琢磨,自己突破,一如一位開山立派的真正宗師。
月魂忽然凝聲道:「這絕不是什麼法術,像是通過某種法陣離開的。」
霸天虎冷哼一聲,目射凶光:「林龍,葳蕤翡翠不是你有資格得到的東西,識相點拿出來!」他做了個手勢,「轟隆隆」幾聲巨震,塵土瀰漫飛揚,四面牆紛紛坍塌,屋頂被從天而落的巨石砸破,樑柱緩緩傾倒,整座客棧一下子被拆得精光。
霸天虎面色一沉:「你們犯的事多了,可不止葳蕤翡翠這一樁。上月我們有幾批藥材被搶,已經證實是你們動的手腳。別廢話了,乖乖跟我們走一趟,省得皮肉吃苦。」
「來啊,小子,過來啊!」他狂吼著舉拳,在岩石般壁壘分明的胸肌上「嘭嘭」敲打,一條條黑漆漆的虎斑從全身上下隆起,宛如活物般遊走。
我頓時陷入了兩難之境。
「你好大的膽子!」美髯公怒嘯著從廢墟中衝出,抖出一圈圈漣漪般的純青爐火。灼熱的光環圍著我滿天飛襲,時而收縮時而膨脹,極其奧妙難測,一旦被套住難免被燒成焦炭。
我由此隱隱把握到了一點戰勝龍蝶的竅要。我作為無知的我,本該渾渾噩噩,先天受制於有知的龍蝶。然而在龍蝶和我之外,必然會有第三個超越了我的「我」。我和龍蝶誰先找到那第三個「我」,誰就能將對方吞噬,完成最終的合體。
這是情慾大道的必經階段,也是我第一次從內心自發生出對無上道境的嚮往,而不是為了戰勝誰。
「法陣的主人就是這些家族門派組建的紅塵盟。」鳩丹媚恍然道,「這種法陣平時看來沒有多大用處,但在戰爭期間,就是決定勝負的砝碼。它意味著一支奇兵可以隨時隨地出現在紅塵天的任何一處戰場!」
心神不滯一物,漸漸臻至空靈,我將魅胎的律動調整到了輕盈若羽、虛實難辨的狀態,節奏的大網不斷擴散,每一根網線都延伸出最細微的分支。
「還不快滾?」我落地時微微一晃,左腳看似支撐不住,右腳滑地借力,旋身反撲,把幾個溜過來撿便宜的小妖打得筋骨斷折,鮮血狂噴。其餘的妖怪嚇得再不敢接近,一邊倉惶抬起霸天虎,頭也不回地逃竄;一邊叫囂著要我好看,有種別走之類的場面話。
若是我對魅胎的節奏律動,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呢?哪怕道境不夠,但至少在法力的運用上,不會比楚度差。
所有的虎倀冷冷地瞪著我。
「太難了,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我任由鳩丹媚拭去我嘴角的血漬,嘶聲道:「必須在探入地脈的一瞬間,令魅胎的每一根節奏網線都融入不同的地脈,分化萬千,各自調節,才能徹底掌控大地的律動。」
當年在紅塵天,我曾經遇到過一頭魘虎,險些被它變成虎倀。但眼前這一頭卻是真正化形為人的魘虎,厲害高出前者何止百倍?難怪他的律動如此複雜多變,魘虎由天地戾氣所化,律動自然難以輕易捕捉利用。
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吞掉它。
魅武頻頻律動,沿途所過之處,地磚、牆角、屋宇都被震得崩塌激濺,宛如一道道旋轉的巨浪轟鳴排空。
風只是在這裏打個轉。
「轟!」千萬條地脈在感知的世界中綻放,我彷彿置身於無數條奇形怪狀,騰挪遊走的蛇蟲海洋:有的地脈小如蚊蚋,地氣時而停滯不動,時而盤旋飛舞;有的地脈大如蟒蚺,地氣橫衝直撞,貫穿地底盡頭;還有的地脈宛如一灘深不可測的泥沼,看似死寂,但一旦魅胎的網線探入,立刻被吞沒得乾乾淨淨。最可懼的是幾百條、甚至上千條地脈糾纏在一起的龐然巨物,宛如八爪章魚翻騰,地氣狂暴得好比岩漿噴發,萬焰齊射。
這算不上道的至高境界,卻是我踏上宗師的第一步。
視野豁然開闊,我們徹底暴露在長街上,四面八方閃耀著刀劍的點點寒光,至少兩百多個妖怪和我們遙遙對峙。
我彌補他的遺憾,他以吞噬對我回報,這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另類尊重。無關乎利益,因為這是兩個我共同追求的目標。為了那一縷吸引飛蛾的光焰,我可以犧牲,他可以犧牲!
沒有回答,樓內彷彿空寂無人,一席席垂落的水晶帷簾隨風微微搖擺,發出輕細的叮噹聲。
「當然是霸天虎那幫妖怪。這幾年,妖怪們越發橫行霸道,完全把紅塵天當作了自家的後山。」鳩丹媚望著巷角、樓頂、檐下一個個幽靈般浮現的妖影,冷笑道,「正如秋軒所言,不管是為了把我們當替罪羊還是為了昆吾果,霸天虎都會找上門。此乃一舉三得,還能掩飾葳蕤翡翠落入魔剎天之手的真相。」
他的眼睛被魅武重創,近乎半瞎,再也施展不出破風碎雲的毀滅力量。我毫不手軟,欺身而近,手肘橫擊他的右肩。
難怪我現在還不是楚度的對手。好比一盤棋,我僅僅執著於一子一地,他卻著眼全盤,以小觀大。
妖怪們紛紛從街角各處兇猛撲近,刀光劍影交織成一張不斷收緊的網。霸天虎自己卻沒有急吼吼地動手,反而緩緩退入妖群,隱身在一角屋檐的濃重陰影下,死盯著我和鳩丹媚的一舉一動。
空氣紛紛炸開,我以當者披靡之勢沖向美髯公。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置身的高樓便轟隆坍塌,裏面傳出一聲聲短促的慘叫,眨眼工夫,他藏在樓中的手下便死傷大半。
「啪!」一記怒笑聲震開樓窗,青色光焰蓬地亮起,染透半空,整排樓閣彷彿都化作了搖曳起伏的光焰。美髯公立在窗頭,手捋美須,俯視我的眼神透出鄙夷:「一個下九流的大盜草莽剛得罪了魔剎天,又要和清虛天作對,真不知該說你是膽氣足呢,還是無知無畏?」
如果憑藉生死螺旋胎醴,當能消融這破風碎雲的目光。但我既然決定隱瞞身份,自是不能施展。
只有不斷與知微高手交手,才能激發魅胎和七情六慾隱藏的潛力,讓我在一次次的生死戰中感悟道境,攀上巔峰。
傷口越填越深,越斬越傷。
他驚怒的臉在陰影中顯得愈加猙獰,本以為我是只任由揉捏的軟柿子,沒想到卻如此棘手。
我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該死,居然被他擺了一道!」
冥冥中,魅胎驀然變得冰浸玉潤,潔凈通透,所有的傷痕都被洗去,彷彿我的意念與肉體完成了一次共識交點。與此同時,我也感觸到了魅與我之間無比玄妙的因果之線。
我凝神靜息,貫穿全身的魅胎彷彿一張漁網隨著呼吸起伏,每一根網線以固有的節奏波動,再輕輕探入地面。
這個暴戾的弦線世界,內心的狂躁悸動不可抑制,我心知不妙,這一瞬間轉過了無數念頭。
如果沒有魅胎,如果不是肉身遠比常人強橫,我早已變成支離破碎的肉塊。
我忽然覺得,現在才是錦煙城的真正面目,褪去了燈光舞影的華麗浮笑,裸露出裏面深深的瘡痍。
剎那間,我捕捉到了其中一條地脈的波動節奏,網線好像游魚一般疾竄過去,搭住了這條地脈,瞬間變化律動,與它的節奏合二為一。
不能填補的遺憾,不如乾脆斬滅。
我深知如果不能當著魔剎天妖怪的面,于萬眾矚目之下擊敗楚度,即使我舌燦蓮花也是白搭。
密密麻麻糾結的弦線終於撲了上來。
我必須迎合戾氣的節奏,不然我的意識會被它徹底破碎,隨後變成傀儡般的虎倀。然而我又要拒絕戾氣,否則會被它變成精神失常的變態,向整個世界復讎。
瞧見鳩丹媚擔憂的眼神,我摟住她細滑如蛇的腰肢,笑嘻嘻地解釋了一番,寬慰她道:「我的寶貝林虎弟弟,不用擔心,哥吐點血正好活絡經脈。噢,別亂扭,你弄得我更想吐血了。」
白煌煌的光芒眼看要將我罩住,此時躲閃已經來不及了。這頭魘虎實在狡詐,先前一直深藏不露,直到此刻才突然發動撒手鐧,令我深陷死地,措手難防。
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我對龍蝶了解得如此之深。他和我同樣出身貧賤,不甘掙扎。他欠缺的只是一些秘笈功法,一點得寶的機遇,一個如月魂之類的奇異生靈的青睞。
浩瀚的大地和更加浩瀚的虛空莫不如此。
淡淡一哂,何賽花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多年前她只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嬌小姐,現今竟然變成了炙手可熱的紅塵盟中人。
她真是聰明之極,隱隱明白了我想要把清虛天此地勢力一鍋端的意圖。夜流冰蹤跡難尋,奪了葳蕤翡翠更會縮頭不出,和他會面的公子櫻就變成唯一的線索。我幹掉美髯公,極可能吸引公子櫻現身追查,到時便可順藤摸瓜,弄清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我能在這兩天進一步領悟地脈律動的奧秘,即便是和公子櫻硬抗,也不會有多少性命之憂。
我並不打算真要他的命。一個可以輕鬆幹掉末那態妖怪的高手突兀出現,只會驚走隱匿在暗處的夜流冰。只要讓霸天虎意識到我有重傷他的實力,為了顧全錦煙城的大局,他就不會孤注一擲,和我魚死網破。
「百折千斷,唯心不亂!」我長吟一聲,心靈臻至於有意無意之間。
「原來這種眼神也會變的,那就沒什麼保留價值了。」我淡淡地瞥了一眼驚懼變形的眼球,隨手丟棄在橫屍淌血的廢墟上。
擋在前方的妖怪猶如被疾風劈開的草浪,翻滾著向兩旁撲倒,即便是瀕死前的慘叫也短促輕微,彷彿枯枝在隆冬的乾裂聲。
魅胎流轉,灼亮眩目的白光化成另一個世界的弦線。
「霸天虎他們絕不會錯過這個探察紅塵盟的好機會,又正巧有葳蕤翡翠和昆吾果這樣的絕佳借口,於是氣勢洶洶地上門挑釁。因為我倆紅塵盟的身份並未擺在檯面上,他們也就樂得裝傻,即使抓獲了我們,推託一句不知情,紅塵盟也難以發作。」
在狼牙棒擊中我的一霎那,我的手臂揮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姿勢。
那雙眼的輕蔑和清傲已被血水徹底洗去。
一個青臉狼妖雙臂高舉狼牙棒,率先向我衝來,粗重的棒身撩起一陣令人窒息的風壓。
我越說越心驚,難道早在幾萬年前,就已經有了紅塵盟這個神秘勢力,耗費龐大的人力、物力建立地脈法陣?早在幾萬年前,紅塵盟就已未雨綢繆,預測到了這場戰爭?
「砰砰砰!」我的肘尖以眼花繚亂的速度晃動,瞬息擊中霸天虎幾十次,他粗厚的肩膀被打得千瘡百孔,青黑色的血迸濺出來,在半空化作一縷縷暴躁舞動的氣煙。
美髯公猶如一隻高傲點頭的羽鶴:「喜歡我的建議就好,你也算識時務。錦煙城畢竟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
「你肯定?」
「啪嗒!」我腳力一沉,硬生生踏碎樓頂,殘磚斷瓦像狂風暴雨呼嘯著射向霸天虎,將對方的活動範圍牢牢罩住。我卻從樓頂的窟窿處直直落下,沒入樓內,消失在他的視野。
先將一根最纖細的網線導入地面,立刻感應到地氣噴薄,數十條粗細不同的地脈劇烈震蕩,要把我的律動網線頃刻攪碎。
它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墳頭,在清晰有力的腳步聲中微微顫慄。
「丹石公過獎了。人怕出名豬怕壯,我也是被逼無奈而已。丹石公,你還想問林某拿葳蕤翡翠嗎?」
勢若千鈞的狼牙棒砸在胸膛上,輕得像一片鴻毛,連我衣服上的塵灰都沒有震落。青臉狼妖呆立原地,驚駭得張大了嘴,他一定感覺到手中的狼牙棒突然變成了活生生的東西,再也不受他的控制。
嘶啞而激憤的吼聲回蕩在夜空,似連天際那幾顆黯淡的星子也被震得微微晃動,要墜落下來。
鳩丹媚嫵媚地橫了我一眼:「她也算是紅塵盟的人,總該知道些內幕。何大小姐以前好像對你這位魔主大人動過心呢,你捨得傷她嗎?」
「陣法?」我微微一愕。
魅胎徹底取代了視野,以一種新奇的方式去探察天地。
驚惶失措的妖怪們在嘯聲中穩住了陣腳,霸天虎的話令他們挺直腰桿,膽氣重壯。他們的背後是強勢統一,征伐北境的魔剎天,是擁有天下第一高手楚度的魔剎天。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精神一振。看來紅塵天來對了,探察地脈完全可以變成我最佳的修鍊方式。以魅胎律動這一條全新的道路,邁向知微之境。
五米,一米,半尺……我屹立街頭,紋絲不動,平靜地感受著狼牙棒呼嘯接近的節奏。
成千上萬根弦線瘋狂跳動。
「特別是在吉祥天和魔剎天大會戰的前夕!」我怪叫一聲,「厲害,紅塵盟好大的手筆!我太低估怡春樓小鳳仙摘牌一事了,其中牽涉的交易一定遠超你我想象,吉祥天、魔剎天和清虛天也可能查探出了法陣的消息。我敢斷定,何賽花是紅塵盟的人,所以赤練火才會屈尊當她的丫鬟!」
鳩丹媚故意拖長了語調,陰陽怪氣地說道:「就怕有人賊喊捉賊。」
每一根弦線都是扭曲的,像痛苦抽搐的筋,像不堪重負的骨,像癲癇抖動的人皮,像絕望流乾的血液。
「怎麼了?」鳩丹媚走近問道,一些受傷昏迷的美髯公手下都被她找出來除掉,現場再無活口。
「我」在我之中,如同吞餌的游魚,飽嘗著生命輪迴的無窮無盡的悲苦歡樂,苦求那一點點真諦。「我」又在我之外,是不動聲色的智者站在絕對客觀的彼岸,看潮起潮落,冷靜思索。雖然無法超越,但也不會深陷。
霸天虎雙目閃過凶戾之色,躬身盤踞,作勢欲撲。正當我高高躍起,以蒼鷹凌空之姿俯衝之際,他忽然軟軟仆倒,雙目緊閉,昏迷過去。四周的虎倀也隨之回聚其身,化成斑斑條條的虎紋。
「我可不甘心被這種只會耍手腕的小角色利用,北境講究的是強者為尊,力量至上。」鳩丹媚不滿地哼道,「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盤,我們要麼被迫投靠紅塵盟成為他的打手,要麼成為他的擋箭牌,硬著頭皮抗衡各方勢力。」
足尖在貓屍上借力一點,我撲掠的速度倏然加快,閃過十幾波瘋狂截擊,與霸天虎的距離不斷拉近。
不過是短短几息,魅胎延伸出的節奏網線在紛亂密集的地波中悉數斷裂,地氣反噬令我喉頭噴血,渾身的骨骼血肉像是一下子散了架。
這個世界不再是顏色的,不再是形狀的,而是一根根象徵著律動的線。
有意的是律動,無意的是本心。
原來他剛才毫不退讓與我硬拼,早就暗傷累累,此刻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我徑直入內,一腳踢飛一張盛滿佳肴美果的檀木圓桌,怪笑著叫道:「夜襲開始,現在清場。」
「他不怕。因為今晚我已經很清楚地告訴過他,我們兩兄弟在乎的是報酬。」
「這是魔主賜給我們的新生,這是所有絕望之後的希望!」
「妖法,好邪惡的妖法!」幾個小兔妖抖索著毛茸茸的長耳朵,畏懼地向後蜷縮。這些妖怪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膽略意志,都和正規妖軍相差甚遠。
如追趕紅日的巨人粗獷的吶喊,如墜入深淵的夜梟絕望的尖啼,如墳頭的冷雨凄凄渺渺清清寥寥,如高樓的燈火熱熱鬧鬧鼎鼎沸沸……
「北境精研陣法的高手不算少,但也不多,我們可以從這點著手……」鳩丹媚話未說完,我對她使了個眼色,無聲吹熄了蠟燭。
這是魅舞的奧秘。
魘虎!
雖知不妙,但他應變極快,猛然蹬地轉身,變拳為爪,掀起一陣陣眼花繚亂的爪影,護住胸前要害,同時一條虎尾鑽出裙甲,迎風高長,猶如巨蟒撲鷹般猛抽向樓頂的我。
即將與我面對面的一刻,霸天虎環眼圓睜,拳勢終於攀升到了最高處,猶如蓄勢高漲的洪流,即將一瀉千里,衝垮堤壩。
「怡春樓,剛好去那裡好好休息一下。」我沿著陰暗悄寂的街道,向燈火輝煌的遠處走去,「現在我代替美髯公,成為怡春樓的主人,也就名正言順地成為何賽花的主人。從她嘴裏,應該能撬出一點紅塵盟的消息吧。」
楚度、晏采子和我交手的一幕幕,就像變化紛呈的地脈展現眼前,知微高手對敵人法術變化的明察秋毫,對整個戰局變化的洞若觀火,莫不出於見微知著的無上道境。
子夜肅冷的風夾著妖氣夾著殺氣夾著血腥氣,從窗外嗚咽灌入。
街道漸漸空曠無人,只余斷肢殘骸遍地散落,鮮血流到牆根的陰影里就凝成了黑色,唯有濃郁的血腥氣在空中飄散。
「每一片土地都分佈著縱橫交錯的地脈,地氣沿著地脈,以細微難察的特殊節奏不斷波動。如果能熟知這種波動的規律,建立對應的法陣,就能藉助地氣而行,瞬間抵達地脈的每一處角落。」
弦線的世界還原成幽暗的紅塵長街,霸天虎僵立原地,慘叫聲驚心動魄,兩條蜿蜒的血漬從支離破碎的眼眶滲出。
雖然本心的鋒芒變得更厲,但已學會了藏入鞘中。
「你沒事吧?」鳩丹媚趕緊扶住了我。
「他倒是走得神不知鬼不覺,應該是變相示威,以示他們的人可以來去自如地出現在我們身邊。」我用腳在秋軒走過的地方踩了踩,「當時他縮進袖口的左手分明動了動,似乎需要手勢與步法配合,才能施展這門奇妙的法術。」
黎明前的青暉隱隱透出天際,星星沒入雲層。轉過幾處街角,歌樂靡靡、燈紅珠翠的怡春樓就在前方,鑲金嵌玉的簾門半卷,猶如欲拒還迎的脂粉美人,客人和女子的喧笑聲像汗水蒸騰不休。
「因為這是魅武,不是魅舞!」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沖向前方慌亂的妖群,沖向那個無數根琴弦振蕩的世界。
我一步步走向那座依然矗立的小廂閣。
「小的們,全退到一邊去,儘管讓他過來!」霸天虎一把撕開紫金鎖子胸甲,露出毛茸茸的赤裸胸膛。
我全身的骨骼肌肉宛如水銀瀉地,盈盈流動,足夠做出任何一個匪夷所思的武姿。每一擊精準狠辣,玄妙怪誕,只要捕捉到那根線的律動,霎時就能化作赤裸裸的殺戮,一擊致命,卻無需動用多少法力。
「紅塵天建立眾多城鎮,地脈因此被大肆破壞,所以它的波動遠比其它重天單調,也沒有那麼危險。」月魂解釋道,「你可以試著感知一下。」
「虎倀!」我一腳將他踢飛,回想起打在他身上如擊敗革的堅硬感覺,不能置信地道,「你根本不是魘虎,你是一頭虎倀,是一頭吞噬了魘虎的虎倀!」
所有的欺壓化作深深淺淺的傷口,藏在你自以為愈合的疤痕下。
我沉思了一會,斷定天刑並沒有將我的真實身份透露給對方,天刑理應拿我當作一顆秘密棋子在使用。
我遙遙和她交換了個眼色,清了清喉嚨,向著對街一排黑壓壓的樓宇高聲叫道:「各位看了半天戲,還算過癮嗎?」
目光及此,我半空中的身形故意一個頓挫,內腑強行逼出一股鮮血,仰天噴出,裝作法力劇烈損耗,兩敗俱傷的結果。
我戲謔地朝他勾勾手指:「想要大爺的昆吾果就直說,何必滿口胡言,自欺欺人?動手吧,咱的皮肉正好有點發癢,要人幫我捶捶!」我剛對魅胎的律動有所感悟,正好這些妖怪主動送上門來,為我充當免費陪練。
每一道巨浪都彈奏著暴烈的樂章,發出咆哮的震蕩。我踩著忽卷忽舒、重重疊疊的浪頭,整個人似分化成這一道道巨浪,每一道浪頭都是我各不相同的律動,每一次律動都比先前生出更微妙的變化,以一化千又化千為一。
「紅塵盟能存在這麼久而不露端倪,組織結構一定極為嚴密,上下各有操控之法,外人難以滲透。霸天虎他們既不敢對紅塵盟的人翻臉硬來,又想探察地脈法陣的秘密,正是發愁兩難之際。」
我又驚又疑,魅胎千百次振動,迎合分至襲來的虎倀律動變化。一頭頭虎倀灰飛煙滅,又再次浮出虛空,尖嘯著向我撲來。
「不打算請我進來嗎?」
「林……林龍兄。」房裡傳出丹石公僵硬不安的語聲。
被拳頭欺壓,被金銀欺壓,被輕蔑而冷漠的眼神欺壓,被棄你遠去,你卻甘心等候的情人欺壓。一根草要被腳步欺壓,一隻兔子要被獵人欺壓,河水被旱季欺壓,承諾被歲月欺壓,楚度要被魔剎天的千古傳說欺壓……
漆黑的廂房內傳出一陣苦笑聲:「當然不了,葳蕤翡翠肯定不在林龍兄手裡。」
「沒錯,我們雙方其實都被秋軒算計了。」我冷哼道,「秋軒在怡春樓和我鬧得水火不容,卻又深更半夜偷偷找我。如果你是霸天虎和美髯公,你會怎麼想?」
魅胎清晰感應到,霸天虎的雙拳鎖定我的身形,在暗中微妙變化的律動。那根線似是由許多斷斷續續的分線連成,極難把握掌控
這是屬於我的魅胎,它不再是風花雪月,曼舞輕歌。它是鏗鏘吹角連營,五十弦翻塞外聲,是一根根撕開血肉的淋漓!
來吧,弦線笑得慘絕人寰。來吧,撕開隱藏的傷口,讓它噴濺得酣暢淋漓!
說到此處,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明悟:分化萬千,各自調和,律動至細至微,至全至變,莫非就是知微道境?
對魅舞而言,那根線是奏出嚮往完滿無憾的琴弦,是生命的華彩樂;對魅武而言,那根線是扭斷敵人脖子的鋼絲,是死亡的滅魂曲。
「我只是很喜歡你看我的眼神。我向你保證,我會把你的眼睛永遠留下,留在你的那座樓……怡春樓上。」我輕嘆一聲,搖搖頭,「既然你們這麼喜歡搶別人的東西,那麼我也搶你們的東西。從現在起,怡春樓是我的了。」話音剛落,我已利箭般射向對方。
鳩丹媚目光閃爍,沉吟道:「莫非還為了紅塵盟?」
高閣頂上,鳩丹媚時沒時現,像飄忽游弋的夜鳥,令人難以把握她的準確位置。
否則縱然殺死我,妖怪在此地的勢力也會大損,白白便宜了吉祥天。
我笑了笑:「那丹石公還在這裏做什麼,還想繼續看不花錢的戲?」
月魂在神識中久久沉默,死寂如灰。它或許無法接受,朝霞的紅色也一樣是鮮血的紅色。
我搖搖頭,盤坐調息了片刻,繼續嘗試。我隱隱感覺到,秋軒他們建立的法陣和吉祥天、魔剎天的爭鬥有著莫大的關係。
「深夜打擾,告罪了。」廂房後門竄出一連串黑影,急速遠遁。丹石公的聲音以傳音入密的法術悄悄傳來:「雖然我方對林龍兄不會再有惡意,但你仍要小心,你們倆兄弟和秋軒扯上關係,恐怕還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那是一種力量,也不僅僅是一種力量。
再沒有人,沒有事能傷害我的希望。
「沒錯,我是虎倀,是吞掉了魘虎的虎倀!」
「秋軒也一樣頭痛。因為各方人馬死死盯緊了他,一時難以擺脫。所以他深夜來訪,就是要讓別人誤會我們倆也是紅塵盟的一員,把我們拖進這趟明槍暗箭的兇險渾水,轉嫁霸天虎等方的注意力。」
至於殺了美髯公會不會殃及吉祥天,又與我何干?我只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但以我所料,她只是紅塵盟擺在風口浪尖上的棋子,隨時會被捨棄。紅塵盟真正的核心骨幹,不是我現在就能查清楚的。
從此以後,哪怕是甘檸真死在我的眼前,也最多讓我悲痛,而不能讓我欲絕。
「還……還不曾。」
神識中,月魂迷惑地問道:「你剛才擊出的幾下是魅舞嗎?似乎有了幾分律動的真正神韻,但我為何從來沒有見過?」
「砰」的一聲,挾著漫天飛揚的石灰,我撞碎樓牆而出,鬼魅般沖至霸天虎身側,一拳擊中他的腰眼。
我微笑道:「丹石公安好,可曾歇息了嗎?」
四周一片沉寂,如同沉默的墳場。風從數萬里的高空而來,穿過斷牆殘垣,穿過深深淺淺的幽暗,往看不見的盡頭而去。
「霸天虎,隔得老遠,大爺就聞到你身上的臊氣!」我望著一拳砸飛碎木,當先衝進來的大漢,嘲弄地吸吸鼻子,「深更半夜來訪,不知所為何事啊?」
這是屬於魅的世界。
這是北境所有生靈心中最陰暗的深淵。
「除了我們,客棧里的人都被清空了,看來他們對昆吾果的下落勢在必得。今夜來的人恐怕不止一批,你猜一猜,先來的是誰?」我不慌不忙地推開雕花格子窗,窗軸的吱吱聲在寂靜中分外觸耳。外面一片漆黑,不知不覺,附近幾條街的燈火都熄滅了,那些醉生夢死的喊泣聲彷彿也被夜色吸走。
一絲獰笑滲出霸天虎沾血的嘴角,他不閃不擋,緊緊盯著我的虎目亮起炫耀的光芒,像兩道雪白的光柱刺穿夜色。
而在另一個我身上,這一切得到了補償,這或許是龍蝶能夠在黃泉天苦苦執著,苦苦等待的動力。
「黃口小兒,撈了點便宜就賣乖。不管是誰得罪了魔剎天,都要趁早準備好墳地!」霸天虎猛然發出一聲鑠金穿石般的虎嘯,樓宇震顫,腥風四起,夜空似被嘯聲裂出一張巨碩無朋的血盆虎口。
「所以無論我們接不接受秋軒的籠絡,在各方勢力眼中,林龍、林虎都是身負紅塵盟秘密使命的暗子,否則如何解釋北境又憑空冒出來一個高手?我們打得越激烈越所向無敵,就越坐實我們的身份。」
霸天虎搖搖晃晃跌退,全身的虎紋急促扭動,化成一個個青黑色的虎倀,脫體飛出,紛紛咬住我的手臂,阻擋我水銀瀉地般的追擊。而他本人的肉身也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幻化成一頭巨大凶獰的虎倀。
鳩丹媚忽然眼神一亮:「秋軒的家族世代經營錦煙城。雖然憑他一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感知出錦煙城的地脈,但如果是一個家族,一代人幾代人持之以恆地去感知呢?只要不在乎犧牲,用人命、法寶、丹藥去填,不也是一種『化身千萬』嗎?」
來吧來吧,弦線喊得毛骨悚然,來加入這毀滅的狂歡!
無論何種生命,無論時間長短,或多或少受過欺壓。
一為生,一為死,魅武、魅舞不過是魅胎的正反兩面。隨著我在實戰中對魅武的領略越來越深,便清楚我成就的魅胎並不如月魂想的那樣不完美,實則無缺無瑕,但我和魅不同,終點就不同。
這是戾氣的律動。
咆哮的聲浪更是以無形的波紋向我擴散,一圈接著一圈,如同深海暗渦旋轉,伺機將我吞噬。
我心中湧起一絲荒誕的感覺,此時我臉上的表情必然十分怪異。霸天虎居然是一頭吞掉了魘虎的虎倀,但那頭魘虎又是哪一頭?莫非是曾被我擊傷過的那一頭?
我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我喜歡。」
這個突兀的變向完全出乎對方意料,霸天虎的拳勢驟然撲空,攀至極點的勁氣再也無法保留,轟然擊在了我剛才的位置,打得青磚地面迸裂,碎石如花雨飛濺。
「砰!」狼牙棒反彈而回,把青臉狼妖的頭敲得腦漿迸裂。與此同時,從左右兩側夾擊而來的妖怪向我齊齊揮出刀劍。魅胎再次變化律動,我隨手一擊,他們手中的刀劍斬紅了自己的咽喉,乍一看像是在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