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三冊

第三章 瀾滄之戰

第二十三冊

第三章 瀾滄之戰

收起如意囊,我的目光掃過空空蕩蕩的貨架,落到木灰身上:「復生秘道術的修鍊法門,木兄可以交待了嗎?這本秘笈總不會比你的命更重要,木兄也不想多吃苦頭吧?」
「解決?歡迎它們還來不及呢。老螭,它們可幫了我大忙。」我咬牙忍痛,一路往下攀爬,馬蜂群就像一個密集的保護罩圍住了我,再也沒有其它凶獸敢接近。即便是上方那個未知的傢伙來偷襲,也會被馬蜂先一步察覺。
復生秘道術對我實在太重要了。我暗嘆一聲,魅胎調節律動,無奈地抓牢木灰,被那股力量一起拽回了空城。
「也可能是山崖對面的邪靈動的手腳。」月魂不安地道。
「因為您睿智的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和無痕這兩句對話,實則是表明心跡。我的意思是我和無顏交好,不會動他父親的歪腦筋。無痕暗示他欠債太多,殺了我也還不上。
我皺了皺眉,不為所動,反而倍加小心地來回察看,不放過宮殿的每一處細微角落。這座殿宇恢弘壯麗,靜寂無人,幾架上到處堆滿奇珍異寶。
羽翅帶著我越飛越高,猶如風馳電掣,掠過雲層,視野中豁然映入了彩光瀲灧的虹橋。我剛飛上虹橋,全身的羽毛頓時化作一道色彩迷離的驚虹,裹挾著我,直奔彩虹盡頭。
在其它重天,我或許拿他沒辦法,但這裏復生秘道術無法使用,令他失去了最大的優勢。
「快住手!」木灰終於按捺不住,喘著粗氣喝道,「當年我修成復生秘道術之後,便已毀去秘笈,如何再交給你?」
「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呢?」
「哎呀,拿錯碗了,怎麼把芥子碗拿出來了。」地靈兒裝模作樣地驚呼一聲,木碗自動合成一個圓鼓鼓的樹瘤,緩緩沉入樹根,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默然有頃,緩緩地道:「道輪長老和我們不太一樣,他的道境也和我們不同,很難用低於知微,或是超過知微這樣的尺度歸類。」
「那倒是。沒有魂器,你小子成功奪寶的希望大增。當年要不是你和月魂耍花樣,硬拼怎麼可能收服得了本大爺?」螭咕噥道,「不過城門在哪呢?我們怎麼找?」
正當我打算挖開自己掌心的血肉,剝離鑰匙烙印時,虛空中,倏然鑽出一張張猙獰可怖的血盆大口,蜂擁撲向了木灰。
不得不說,天刑的這席話極富誘惑力。我聽得出來,雖然他的言辭中有些不盡不實,但大體不會錯,絕非哄騙欺瞞的謊言。
「嗆!」月魂奏出一個激越高亢的音節,光暈顫動,綻出刀鋒般凜冽的厲芒。我的魅胎倏然一跳,與樂聲相合,情不自禁地擊出一式凌厲無匹的魅武。
想起飄香河底的鎮魂塔,我心中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此時,吉祥天的大軍後方傳來了一通振聾發聵的戰鼓聲,一朵朵璀璨奪目的金蓮飛出陣營,每一朵金蓮大如桌面,層層綻放的花瓣猶如閃閃發光的鋒利刀片,長老們盤坐在蓮心中,駕馭著金蓮沖向妖軍陣營。
驀地,我的小腹傳來一縷刺痛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撩起衣服察看,卻毫無傷痕。我暗叫詭異,趕緊向陰風刮來的源頭走去。如果所料不差,那裡就是出口。
我立刻端正態度,盤膝坐好:「老人家想聊什麼啊?不是我吹,在你面前的人號稱北境首屈一指的奇才,上識天文地理,下知吃喝玩樂。不過聊這些太俗了,顯然不符合您老人家的思想境界,我們換點藥草與法力之類的話題如何?」
「只用出這麼一點血?小子,你乾脆多出點好了,買下天星粉,還有我要的火龍逆鱗。那邊的熒鍍神油最好也來一瓶,魂器保養上光用的。」螭對貨架指指點點,大肆採購。一盞茶后,我按著蒼白如紙的手腕走出了樹洞店鋪。
其實除了蒼血寶膠之外,其它東西對我沒什麼用處。適合魂器提升的寶物倒有不少,但也只能幫助螭和月魂稍稍進補一番,無法一步登天,脫胎換骨。
「虐鰱還算好對付,習慣了反而覺得蠻享受的。喔,啊,好舒服!」我一邊應付虐鰱,一邊注視著囚籠鎖鏈的變化。如果我被關在裏面,該怎麼逃出去呢?
我掏出小火爐,喚出了空空玄。它興奮地連翻了幾十個筋斗,高喊道:「芝麻,你一定等急了吧,我馬上就來!」
「老螭,展示你丰采的時候到了!哪裡有增強法力的藥草,快帶我去大肆搜刮一番。我邁入知微,你也能大爽特爽,仗勢欺人了。」我攀上一棵華蓋撐天的碧樹,摘下幾串殷紅如血的朱果,放進嘴裏隨意咀嚼著。興許是天氣乾旱的緣故,天上望不見彩光瀲灧的虹橋,空城也就無處尋起。
我盯著石勇,問道:「轉魄鞭為何要追殺石兄?」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青銅鑰匙驟然閃過一道血光,像一條擱淺的活魚瘋狂跳竄。腳下的地面無聲無息裂開,彷彿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我福至心靈,迅速將鑰匙塞入裂口。剎那間,手心傳來一絲異樣,像是被裂口輕輕地叮咬了一下。
「應該叫《六欲密紋鈞身轉經》。不過還差一點火候。」我的肌肉、肌膚、內腑也逐漸顯現出繁奧的紋路,身體越來越重,整個人一點點沉入地面,直至沒膝。
石勇拱手一揖:「兄台聲名如雷貫耳,早有所聞。這位是你的朋友?」他仔細看了看空空玄,搖頭嘆道,「他一定是強搶店鋪,所以受傷的吧。他傷勢太重,沒得救了。」
我眼神一亮:「在大唐,有不少綠眼珠、金頭髮的胡姬會嫁給我們漢人。她們生下來的孩子有時和我們一模一樣,都是黑髮黑眼,等這些胡漢混血兒再嫁給漢人,生出來的孩子又有可能變回金髮碧眼。」
月魂和螭一致認定這些白玉磚只是普通的萬年羊脂玉,卵石也平淡無奇,靈寶天的夜光河底里多的是。
這個牢籠好像是一個神奇的預卜大師,完全知道困在籠中的獵物在想什麼,總能搶先一步,封合縫隙。
「你也覺得是陷阱嗎?」我沉吟道,無痕到底是一派掌教,大局觀清晰,並未執迷於殺人奪寶的蠅頭小利。
「這是地靈兒啊。」月魂驚訝地道。
那不是魅。
「多謝玄師指教了。」我心知無痕是在對格格巫一事投桃報李,同時加深彼此信任,便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正如無痕所言,儘管我被牢籠罩住,但很快預判出了缺口,順順利利地鑽了出去。
「乖乖地被它耍,你才能撈到好處。」螭幸災樂禍地道。
「不會吧?這玩意能增長法力?」我鬱悶地道,雖然不清楚麝蚓是什麼了不得的奇獸,但就算是神獸的糞也是糞啊,直介面服,我很難接受。
「那倒未必。」我淡淡地道,裝作隨意地上前一步,湊近對方,右拳猛然擊出。
彷彿一聲驚天動地的號角撕破神識,雄壯激烈的樂聲宛如火山噴發,岩漿迸濺,海嘯掀卷,礁石崩裂。樂聲在咆哮,刺向天空,射入大地,在無數刀槍的撞擊中濺出血浪。
怎樣才能搶在鎖鏈封擋前,從牢籠的缺口裡逃出去呢?
在石勇的一路相助下,我們有驚無險地穿過數十條羊腸小道。漸漸地,我發覺這些小道猶如一圈圈盪開的漣漪,構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環形,我們正不知不覺地向環形中心而去。
「怎麼可能不夠?我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竟然還沒有一錠魂魄元寶?」一記憤怒的男子叫聲從街邊華美的店鋪內傳出,打斷了我的神思。
我向黑暗深處走去,腳下的地面漸漸出現了起伏,隱隱勾畫出了一個龐大的腦袋輪廓。我乾脆趴下身,一路摸索著爬動。時不時地,我丟掉青銅鑰匙,感受著從四面八方撲來的邪惡氣息,往氣息最濃烈處而去。
「你們可以困住楚度多久?」我望著遠處如火如荼的絞肉戰場,耳孔內忽地「嚶嚀」一聲,絞殺彷彿嗅到了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濃烈血腥味,從沉睡中醒來,精神核心緩緩浮出神識的最深處。
要做到這一點,唯有仔細觀察鎖鏈滑動的軌跡、方位和時間,看看是否能找出其中的規律,最終推算出缺口。
我心中好笑。木灰一面出招果斷狠辣,一面言談謙恭溫良,倒也是個能沉住氣的陰險角色。瞧他全身的皮膚綻出細密的鱗紋,手指又尖又硬,利如鷹爪,指甲閃爍著銀色的刀刃光澤。這門肉身功法顯然以犀利鋒銳為主,防禦力遠比不上《密紋鈞身轉經》。
石勇為示誠意,還特地出手,充當肉盾幫我阻擋毒蛙。他的肉身力量實在驚人,毒蛙的舌頭刺中他,連一絲痕迹都未曾留下。
我仔細聽了幾句,這是從瀾滄江的各處戰場傳來的聲音。
「兄台為什麼貿然出手相襲?」石勇雙掌急速拍出,掌式並無章法,也無技巧,像是亂拍一氣,但速度快得嚇人,將我綿密的腿影封得水泄不漏。
「客人,碰過的貨物就一定要買。」刺毛蟲細嫩的聲音不依不饒,獃滯的笑容被珠光寶氣一映,愈顯詭異。
他轉過話題,似乎不願就此多談:「道輪長老已經親自率人追擊楚度,無論楚度想從哪處天壑逃出吉祥天,道輪長老都可提前感知。」
瞧見中年男子的模樣,我心頭一跳,趕緊揉揉眼,再三確信沒有看錯,忍不住心中狂喜,快活得幾乎要大笑三聲。
天下雖大,能和他有一戰之力的,除了高深莫測的晏采子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它們雖然沒有撲上來動手,但我也知道形勢不妙。一邊全速逃掠,我一邊捏住木灰刻著鑰匙烙印的右手,猛一發力。木灰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手腕被掰斷,我強行扯掉和腕部筋肉相連的右手掌,將之遠遠地扔了出去。
拐上另一條羊腸小道,我忽然發覺,怪物們不再追趕過來,紛紛化作一道道光煙沉入地面。然而,腳下的符紋磚面又開始蠕動了。
「浮光鏡,十錠魂魄元寶。黃粱膏,十五錠魂魄元寶。凝霧芝,三錠魂魄元寶……」女童店主把我搜羅起來的珍寶一一計價報出,「多謝客人惠顧,總計一萬三千六百七十二錠魂魄元寶。」
鎖鏈滑動留下的空缺,不到半息就會被其它鎖鏈封合,缺口在不斷變換位置。一味向著缺口跑,只能被牽著鼻子走,直到活活累死。
影子融入了我,魅武在這一刻圓滿。
「不對,地靈兒可沒說魂器不能進入。這種空城寶庫講究機緣,怎麼可能限制某個種族呢?」我思慮半晌,搖搖頭,摸出了懷裡的青銅鑰匙,「應該是我帶著這枚鑰匙,所以才沒被它咬。」
「如果說不要,那實在是太虛偽了,不符合我坦誠磊落的為人。」我正色道,「然而相比您老的教誨,藥草就是個渣啊!」
「他們採用了陣法屏蔽,所以難以窺測其中詳情。即便是我們暗插在清虛天的人,也很難順利傳出消息。」天刑頷首道,「大約在三天前,清虛天大軍從西面的荒漠開拔,一路急行,抵達瀾滄江源頭的玉照雪山,就地休憩整頓,顯然在等待出擊的時機。」
「無痕會不會真是無顏的親生父親?」我注視著籠內沉靜端坐的身影。無痕身上帶有天精王族的血脈,那麼他和人類結合,天精血脈一樣能傳承給無顏。
「好了好了,我也不白賺你的便宜。」地靈兒伸手一指,狂風大作,叢林晃動。蒼翠、枯黃、火紅、深褐色的樹葉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落滿我全身。
我稍作遲疑,伸手摸向那塊雕刻著魚龍尾巴的白玉磚,五指扣住磚沿,輕輕一用力,整塊磚被拽了出來,露出裏面青黑色的粘土牆。
我當即化作一條雨線,加速飛遁。
聽到我的聲音,天刑長嘆一聲:「公子櫻還未出現,這恐怕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林公子,幸虧你拖住了公子櫻,不然這一戰結果難料。」
螭一拍腦門,恍然道:「你說得有理。昔日不少靈寶天的生靈都找過這座空城,最終杳無音訊,徹底失蹤。想必它們即使尋到此處,也被它吃了個精光。」
「你小子幹嘛,口氣這麼陰森森的?」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其他人就算死在這裏,也很難找到屍體吧。要不是江橫野修鍊過《密紋鈞身轉經》,骨頭堅逾金石,過了這麼多年早就風化成粉末了。」
吉祥天和魔剎天的大軍正殺得如火如荼,雙方陣營極易分辨。吉祥天一色的白甲白袍,一部分人在江中和魚妖蝦精們糾纏廝殺,另一部分人駕馭著五光十色的戰車,衝上斜坡,向佔據山頭的妖軍發動猛攻,許多長老乘坐在星光閃爍的飛舟上,居高臨下地俯衝向妖怪,同時打出一道道聲勢駭人的法術。
「它不咬人類!」月魂反倒舒了一口氣,「照這麼看,魂器就算得到鑰匙,也進不了空城。鑰匙的主人中一定沒有魂器,否則早被它吃掉了,根本無法將鑰匙插入城門。」
天地之道,生靈萬物,皆是磨礪本心的棋子。正所謂舍「我」之外,再無它物。念及此點,我對情慾之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層。
我猶豫地看了看它,沒有答話。一來,眼前的景象實在有些詭異。二來,這個樹洞店鋪才到我的膝蓋,想進也進不去。
「地靈兒,你夠狠。」我鬱悶地俯視著下方叢林中的深坑,挖了個坑自己跳,一邊拍對方的馬屁一邊被放血,末了還誇他厚道。
我沿著小路往前走,兩面的霧氣漸漸淡薄,光線也越來越明亮。一開始,四周只聽見我的腳步聲,後來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是嘈雜的喧鬧聲,聲響一浪高過一浪,分明就環繞在我周圍。
我微微一笑,拳腳攻勢不停:「木兄是否已然記起複生秘道術來了?」
「你當我傻驢嗎?別耍花樣了,這套手段對我沒用。」木灰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沖我狠狠吐出一口血痰,「一旦我說了出來,還有活路嗎?立刻會被你轉賣給店主,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一點。」
龍蝶凝視著我片刻,忽然放聲狂笑:「你真是越來越會用手段了。不錯,現在有點絕代梟雄的樣子了。不過這件事,光靠我的力量做不到,還需要你自己出馬。」
石勇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乾笑道:「兩位也說得太玄乎了。」
幾個呼吸過後,一股股邪惡的氣息倏然撲來,完全搞不清來自哪個方向。我閃電般彎下腰,一把抓住地上的青銅鑰匙,只覺得某種尖銳森寒的東西觸碰到我的肌膚,又迅速消退,彷彿完全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是人!肯定是人的屍骨!」螭怪叫道,「月魂,你聽說過《密紋鈞身轉經》嗎?」
我倒抽一口冷氣,雖然公子櫻透露過楚度的法力勇猛精進,但我沒想到會提升到這種地步。若他距離突破知微只有一線之隔,哪怕我邁入知微,再和龍蝶合體,也不是他的對手。
「噢,既然如此,那我不要了。」我將《密紋鈞身轉經》翻到了最後一頁。魂魄元寶應該是這座空城獨有的東西,連月魂和螭也從未聽說過。
就像我眼下雖然未入知微,但即將突破之際,道境的感悟已經半隻腳站上了一個嶄新的層次。楚度同樣如此,他業已觸摸到了那個新的境界,那個超越知微、超越北境的無上境界,那是生命打破自身極限,令整個天地都要驚恐顫抖的力量。
許久,天刑的語聲在我耳畔響起,猶如銳利的劍鋒鏗鏘摩擦:「你知道怎麼做好一個天道的寵兒嗎?知道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永遠不要去問。」
我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它不是怪物,它就是這座空城。」
相比之下,腳下這條路實在算不了什麼。我一動不動,任憑符紋生出一個個指頭大小的精怪,歡呼雀躍著,爬滿我的全身。
這隻異眼大如樓船,兩側密生鋸齒形的彩色睫毛,瞳孔明澈如冰,清楚地映照出瀾滄江源頭的地勢。
等了片刻,四周仍然毫無異樣。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也沒有遭受任何攻擊。
「你說多出了一點什麼?」螭愣了一下,似乎突然反應過來,失聲大叫:「你又不是神獸異靈,怎會有與生俱來的肉身神通?」
我詫異地道:「老螭,搶劫這一套你說得很熟溜嘛。」
「啪啪啪!」魍魎的步伐越踩越急,猶如密集的鼓點,敲打得我心神不寧。只要一步踏錯,後續步伐就會徹底縈亂。冷汗慢慢滲出我的額頭,雙腿肌肉顫慄,都快跳得抽筋了。
地靈兒把玩著青銅鑰匙,說道:「這座空城共有八面城門,每面城門各配一枚鑰匙。只有八枚鑰匙全部插入城門門鎖,空城才會開啟。」
我不動聲色地道:「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您老想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儘管開口就是。」
我驚訝地停下腳步,前後左右,儘是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小道,縱橫交錯,形成一張迷宮般的大網。道路兩側坐落著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店鋪:有的是霞光幻彩的晶玉樓閣,有的是精緻幽雅的螺殼小屋,有的像火光閃耀的洞穴,有的則是一個晶瑩透亮的巨型水泡……這些店鋪的貨架上,陳列著各種藥草奇珍,刀劍法寶。一個個稀奇古怪的生靈站在店門口,雙手比劃著,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麼。這些話有的我能夠聽懂,有的就像在聽天書,連螭和月魂都弄不明白。
「雖然你主修的道法像是丹鼎流秘道術,可你並非丹鼎流的弟子。」天刑死死盯著我,「他們的死活與你有何干係?」
龍蝶盯著我道:「這麼做,我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刺毛蟲也跟著爬了進來,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木訥笑容:「客人,您需要什麼?」
到最後,骨骼、肌肉、內腑的花紋全化作了六欲怪的模樣,像密集的魚群一刻不停地游竄躍動。在元力的催動下,無數六欲怪花紋簡直變成了活物,發出此起彼伏的吼叫聲,似乎能從肉身里呼之欲出。
我下意識地瞄了石勇一眼,對無痕道:「想不到在這裏遇見無掌門。羅生天的諸位都還好嗎?」
那不再是影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月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嘀咕道,「我只是不喜歡殺伐的魅武。」
我沒有理會螭,盤膝坐下,以魅胎感應空間的律動,直到確定自己可以破開天壑,返回紅塵天才站起身。一旦出現什麼應付不了的險情,我寧可捨棄這次機會。
我望著樂不可支的地靈兒,心知是被對方耍了。
無形無影的針刺感再次從後背透出,這已經是第三下了。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全身一僵,體內氣血開始不受控制地逆流。預感到了不妙,我不再流連此間,發足向前急速竄去。
螭驚喜地道:「是麝蚓的糞,快些收集起來!地靈兒果真厚道,你通過了它的刁難,自然會給你好處。」
木灰皺眉道:「你這店家說得毫無道理,血自然是紅色的。」
我伸手一拍貨架,五光十色的奇珍異寶紛紛跳起。如意囊早被我張開,猶如長鯨汲水,將滿屋的珍寶魚貫裝入,掃蕩一空。
我沉吟不語,腦海中生出了這樣的畫面:空空玄正在破除芝麻的機關,忽然空城開啟,鑰匙烙印生出感應,將他吸入空城。面對一家家店鋪的琳琅珍寶,空空玄必然樂開了花,開始大肆行竊。
我森然一笑:「還有多少好東西,都算到我帳上好了!」一手抓起木灰,向琳琅滿目的貨架撲去。
「浮雕玉磚是被故意弄亂的!」月魂恍然大悟,「需要把它們重新拼接出來。」
「反正他一時逃不出空城,我有的是功夫陪他慢慢玩。」我嘿嘿一笑,緊跟著木灰向前掠去,一腿勾向對方的腳踝,雙拳輪番擊出魅武,口中仍道:「木兄小心些,地滑。」
「這個露出來的缺口只是個幌子,刻意誤導籠子里的獵物。」我苦思良久,略有所得。
我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繞過參差亂石。成百上千的毒蟲球色彩斑斕,看得我心裏發毛。幸好它們並不理我,自顧自地在幽暗的光線中緩緩蠕動。
魅武圓滿之後,我的攻擊力大有長進,即使不加持六欲元力,也能一拳擊爆堅硬的岩石。
木灰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眼神看似不經意地從我身上瞄過:「若是以神識、魂魄相抵呢?」
地靈兒點點頭,糾正道:「是只剩下我這一枚,不是我們這一枚。」它臉上露出一絲老奸巨滑的笑容,把鑰匙在手上炫耀般地拋來拋去,「雖然我一把老骨頭,對探險奪寶沒什麼興趣,但憑什麼要把這枚珍貴的鑰匙送給你呢?」
「不對!」我低下頭,直直地瞪著樹根上的木碗,鮮血從我手腕不停地滴落,碗里的血剛剛淹沒碗底。
我不依不饒,伸臂抓住他的小腿,將他硬生生拖回來,整個人騰空躍起,雙膝頂上他的胸口。
「我看到你剛才還在掏耳屎。」
龍蝶森然一笑:「你要引幽冥潮水,倒灌瀾滄?」
我立即幫它捶背。
轉眼間,我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內。四面儘是瓊柱玉璧,金案寶榻,樑柱間晶花纏繞,香氣馥郁。珍珠珊瑚織成重重簾門,翡翠水晶砌鋪層層地階。數百丈高的穹頂光焰閃耀,霞氣繚繞,一粒粒斑斕細沙猶如螢火飛舞不定,不時從空中飄落下來。
「好好看一看天兆吧。」天刑望著暴雨密布的天地,語聲透出沉重的苦澀,「無論成、住、壞、空,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即便北境崩壞,也需要千百年的時間自然演變。但現在北境壞得太快了,按照現在的雨勢估計,不用多久,大地將被無窮無盡的洪水淹沒,接下來就是天空崩塌,空間破碎。」
無論我跑向哪一家店鋪,結果都一樣。我一旦離開,濃霧又恢復成店鋪的模樣。看情形,如果我不把貨款結清,這些店鋪就絕不允許我再進入。不得以,我只能返身而回,從怪物中殺開一條血路。
螭點點頭:「我有好幾任主人,都先後查找過《密紋鈞身轉經》的下落,最終追索到一點蛛絲馬跡。大約在三千萬年前,以《密紋鈞身轉經》名震北境的江橫野飛升靈寶天,就此失蹤,再無音訊。」
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的嘴,然後將這枚舌頭插入。
「除非那是肉身自帶的神通,就像這些精怪一樣。」我心底駭然冒出了一個念頭,「無痕和無顏一樣,身上都有天精的血脈,他們是人類和天精王族交合的後代!」
螭忽然激動地叫起來:「原來是那座最古怪的空城,聽說裏面還有讓我們魂器提升威力的石心蛹呢!小子,石心蛹的外殼給我和月魂,可以增強魂器的靈性。殼裡的蟲蛹歸你,直接吞服便能讓你法力大漲,邁入知微!」
「客人,您需要什麼?」隨著這個聲音,路兩側的霧層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揭開,色彩繽紛的燈火照亮了視野。
跟著天刑不斷深入雲海,我已完全弄清了吉祥天的戰略意圖。他們藏起最精銳的部隊,故意裝作攻不下妖軍,採取示敵以弱的計策引誘清虛天出手。如果清虛天趁隙殺入戰場,吉祥天就會全軍盡出,將所有反對勢力一舉殲滅。
只有魅武,才可能穿越如今的天壑。
「你我只是友情切磋,相互提高,何來偷襲一說?木兄你不會這麼小心眼吧?」我微一側首,避開眼鼻要害,任由木灰的手爪掐入我的脖頸,利用這個機會再次擊出魅武。幾息間,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木灰兩肋上,打得他身軀急旋,向旁橫飛出去。
「想知道是不是鑰匙的關係,其實也簡單。」我輕輕丟掉手裡的青銅鑰匙,目光望向黑暗深處。
「我也覺得木兄似曾相識,頗感親切哩。」我笑著走近木灰,他也一見如故般和我寒暄攀談。幾句話下來,雙方言笑晏晏,稱兄道弟,儼然已是多年知交的樣子。
「木兄將秘笈內容默念出來,我自會分辨真偽。」我一拳擊中他的胸膛,打得胸膛微陷,貼身內甲發出「滋」的崩碎聲。
「石兄如果不能給我一個解釋,別怪我下辣手了。」我收勢不追,目光凌厲兇狠地射向石勇,心裏卻暗暗叫苦。石勇全身上下硬如鐵鑄,即便站著不動,任我擊打,也不見得有事。除非我催動六欲實質化,否則完全奈何不了他。
對法術的變化創造,我已是大宗師的水準。《密紋鈞身轉經》默思數遍,便已脈絡清晰,腦海中延伸出多種變通竅要。
我想起這座空城的店鋪規矩,不由得暗罵一聲。若是一心抓捕木灰,必然會觸碰這些珍寶,到時就得算到我的帳上。若是讓開,木灰便能從缺口衝出,趁機逃脫。即便女童店主追究木灰打落貨物一事,他也落不到我的手上。復生秘道術對我太過重要,絕不容有任何閃失。
螭專註地看了一會,神情凝重地道:「是邪靈!別再盯著它們看了,不然你會被它們同化,變成其中的一張臉。」
「行啊!」地靈兒爽快地答應,「首先,我們來聊一聊水、空氣和光。為什麼要聊這些呢?因為藥草的生長離不開啊。比如水是生命之源,種類繁多。海水、溪水、雨水、淚水、口水……」
重重雲窟環繞的中心,懸浮著一個光彩瀲灧的環形星渦,猶如活物般緩緩轉動。天刑踏上最外圈的星環,口中說道:「若不如此,怎能將對手一網打盡呢?」他的背影迅速隱入星光,聲音被拖曳出一條奇怪的餘波。
前方漸漸浮現出吉祥天的營帳,綿延數十里,像一顆顆光華明燦的星辰墜落山巒。一眼望去,群星盤旋成一條作勢欲飛的浩瀚銀龍,龍首拱起一片雪白翻湧的龐大雲海。
女童不為所動地道:「客人的血其色鮮紅,只能列為凡品。」
正值此刻,一個三寸丁般的瘦小身影忽然從旁邊的一條小道拐進來,渾身浴血,踉踉蹌蹌地跑了幾步,「撲通」摔倒在地,昏厥不醒。
石勇楞了一下,點頭道:「就依林兄所言。」
對付這些虐鰱,唯一的辦法是逆來順受。一旦反抗躲閃,我全身精血立刻化為膿水。
彷彿一腳踩中狗屎,我欲哭無淚地把《密紋鈞身轉經》丟回貨架。童男已經是很遙遠的回憶了,這下狗肉沒吃到,反惹一身臊。
我心中一凜,點點頭。沒有邁入知微之前,我還是識相點比較好,採到靈藥就儘早離開。想到這裏,我即刻動身,向遠處的山峰掠去。
無痕緩緩搖頭:「隔個幾百萬年,才能有八個人進來,給它填牙縫都不夠。」
女童店主仍然侍立跟前,重複道:「多謝客人惠顧……」不等她說完,我已從她身邊掠過,向外急速奔逃。一萬多錠魂魄元寶,哪怕抽光我的血也付不起。
一眨眼的功夫,木灰便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舌頭在上面貪婪地舔動了一遍,隨著一張張血盆大口縮回虛空,消失不見。
我掏出一方玉盒,小心翼翼地裝好麝蚓糞。地靈兒沖我擠擠眼:「奇才,還滿意嗎?這點糞便夠不夠?不夠的話還有很多種哩。」
「魂魄元寶是什麼東西?這種不入流的元寶我怎麼會帶在身上?你金元寶、銀元寶要不要?一堆金元寶換這麼薄薄的一卷金絲,你賺大了。反正我看你順眼,零頭也不用你找了,就算是打賞吧!」我一邊和刺毛蟲討價還價,一邊手指靈巧跳動,迅速翻閱到了《密紋鈞身轉經》的最末幾頁。
半個多時辰后,我終於有驚無險地落到實地。這才施展魅武,將馬蜂全部擊斃。馬蜂的眼睛被打爛后,流出了芬芳的汁液,我試著把汁液塗在身上,紅腫便迅速消退了。
囚籠里的沙塵滾動許久,始終不得其出,最終恢復了人形。他相貌清奇,長耳垂肩,正是沙盤靜地的掌門無痕。
瘮人的陰風迎面刮來。
出乎我的意料,靈寶天竟然沒有下雨。空氣炎熱乾燥,猶如滾滾濃煙嗆入肺腑。大地乾裂成塊,草木無精打采地耷拉著,泛黃的葉片捲起發蔫,像經歷了一場大旱災。
刺毛蟲直勾勾地看了我一會,道:「交換是可以的。客人的血、肉、骨、內臟,包括神識、魂魄都是可以拿來交換的。」
「啪啪啪……」數百件珍寶受力跳起,向我紛紛襲來。木灰右腿接著掃落一排貨架,身形緊隨著漫天激射的珍寶,勢若瘋虎地撲了過來。
我神色立變,這意味著我想要逃離空城,就得丟下空空玄。以我和這小子的交情,又不能扔下他在空城裡等死。
「這幾天我心生感應,邁入知微的契機必須不假他人,親自求得。」我猶豫了一下,擺手拒絕了芥子袋。若是在吉祥天的幫助下邁入知微,意味著我的道始終被天道左右,與七情六慾掌控自我、從內而求的奧義相悖。
「你告訴我,火紅的不僅是朝霞,還有鮮血。但我相信,除了血與朝霞,還有其它火紅的東西。」月魂緩緩地道,我們向著拱門而去,越來越近,「我是樂器的生命,就應當奏出所有的音符。無論那是歡樂的,美好的,還是悲傷的,暴烈的。」
我不安地追問道:「難道還有更壞的消息?」
「大家相互利用而已。」我不在意地道。不管雙方暗中如何勾心鬥角,反正對我有利的,我就幫他們一把,對我沒利的就落井下石。
我頓感棘手。雖然這座空城可能是個超級大寶庫,但也是個大麻煩。既要應付空城裡的兇險,還要對付其餘七枚鑰匙的主人。
無瑕細看此人到底是誰,我急速躍起,倒翻而回,落在了原先那條羊腸小道上。
「如果真是一隻軟柿子,那就直接活捉,把他整個人都賣給店家。」我快步走向店鋪,心中殺機萌動。一路看到的奇珍異寶越多,越是無法忍受入寶山而空回的結果。七枚鑰匙的主人都在空城,七個人的血肉魂魄,足夠我拿來換取提升法力的珍寶了。
「你來看。」天刑指著上方的一隻異眼,語氣沉穆。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它,耳朵里像是鑽進了無數只小蚊子嗡嗡亂飛。老傢伙你也太水了吧,這麼說一個月都說不到藥草上去啊。我屢次三番想要打斷它的話,都被螭和月魂阻止了。
空空玄急不可耐地抓抓頭:「你自己感受一下就明白了。」
我的目光又回到四壁的彩繪浮雕上。相比珠光寶氣、映光灑輝的殿宇,這些浮雕顯得極不起眼。它們由一塊塊四方的白玉磚拼接而成,多彩的卵石鑲嵌出栩栩如生的清麗山水,以及千奇百怪的生靈圖樣。
「林飛,你真要打破鎮魂塔嗎?」月魂澀聲問道。
我心中一震,神識內傳來月魂壓抑不住的悲傷。龍蝶發出譏諷的笑聲,身影隨著黑暗洪流漸漸退去:「我保證,當你打破鎮魂塔的一刻,便是幽冥暗潮席捲之時。」
我接過鑰匙,心中一動:「另外七枚鑰匙的主人呢?他們不會傻得為他人做嫁衣吧?難道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守在城門口,乾等最後一枚鑰匙出現?」
空空玄嘿嘿一笑:「別怪我沒提醒你,見好就收吧,不然魅就是你的下場。」他神秘兮兮地向四處瞧了瞧,湊到我耳朵邊,壓低聲音道,「怎麼弄出一個小空空玄,你教教我啊。」
龍蝶沉思良久,冷然道:「幽冥潮水所過之處,生靈塗炭,萬物死絕,北境的『壞』會進一步加劇。」
「反正所有的罪業都算在楚度頭上。誰都知道是楚度逆天而為,才遭此天譴。」我不在意地道,「只有如此,才能讓三重天同告重創,元氣大傷。我既可藉機收服魔剎天,也可削弱清虛天,同時擺脫吉祥天卸磨殺驢的威脅。天地加劇變壞,晏采子也就不得不對付楚度。可謂一石四鳥,什麼天道氣運,知微高手,全都乖乖地當老子的棋子。」
「我明白了。」我攤開手,右手心赫然多出了青銅鑰匙的烙印圖案,「沒有它,你是無法真正進入空城的。不然鑰匙的主人只要多多收服魂器,便可仗之大殺四方。」
這裏確實有些邪門,我還是見好就收為妙。魅胎律動,感應天壑,我一步跨出。
我的目光緩緩掠過貨架,臉上的肌肉頓時僵硬。在最上層的貨架上,擺放著一本金絲編織的薄薄卷冊。卷冊封面上,赫然是《密紋鈞身轉經》六個字。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我微微一笑:「最好是三方決戰之時,讓他們一個也跑不了。如今連日暴雨,水位急漲,這一帶很快就會江河泛濫成災。這或許是個機會,你長年潛伏幽冥河,應該有辦法吧?」
我猝然停下腳步。門前蹲著一個矮小丑陋的怪物,眼似銅鈴,兩耳狹長,鼻子像一柄向下彎曲的尖鉤。它渾身長滿綠毛,左爪捧著一隻面目分明的彩色木偶,木偶的胸口、小腹和背心各插著一根黝黑的細針。怪物舉起右爪,將第四根細針狠狠扎進木偶的後腦。
「靈寶天也在變壞啊……」螭東張西望了一番,不安地怪叫道。
我試探著走到爬滿藤蔓苔蘚的樹洞前,腳尖剛剛觸及樹洞,整個人倏然變小,輕而易舉地走了進去。
我在心中冷笑一聲:「若是什麼都由我來做,到了真正合體的那一日,你斗得過我么?」
月魂說,這些精怪名曰「虐鰱」,皮膚粉嫩,背生魚鰭,神態嬌憨,笑容可愛,像縮小了百倍的小女孩。她們有的爬上我的頭頂,用力揪扯頭髮;有的鑽到腋下,一個勁地搔痒痒;有的竄到我的眼皮上,伸出雙臂,把我的眼皮拉到最大再鬆開;有的乾脆跳起來,對準我的襠部狠狠一腳……
不知過了多久,月魂的樂聲始終未停,彷彿無窮無盡的狂濤驚瀾奔騰不息。身外日夜更替,小山谷已是滿目瘡痍,被魅武徹底蕩平。
我把白玉磚移到魚龍浮雕處,魚尾恰好連在了魚龍撅起的臀部上,連四周波浪捲起的圖紋也絲絲入扣。我哈哈一笑,心中頓時透亮:「這些浮雕磚塊沒有拼接對!」
觸及皮膚,每一片樹葉都化做了一片鮮艷的羽毛,輕柔地黏在身上。我的背部生出了一對寬大的羽翅,輕輕拍動之下,帶著我向上浮起,慢慢飛向天空。
與此同時,我手臂屈肘,肘尖像一柄鐵鎚猛然敲中木灰的背心。
「林飛,你相信吉祥天嗎?」月魂忽然澀聲問道。
螭愁眉苦臉地道:「小子,江橫野的肉身力量可比你的六欲元力更厲害啊,也不知他是怎麼死的。」
我不由暗暗佩服。無痕不愧是擅長推算的玄師,他這一次看似失敗,實則已經摸到竅門,臨近成功了。缺口出現的方位和他預料的絲毫不差,唯有時間稍稍晚了幾息。
地靈兒得意地張開嘴,吐出了一枚銹跡斑斑的青銅鑰匙。鑰匙的式樣像一條彎曲的舌頭,鏤刻著繁複古樸的花紋,圓柄上鑲嵌著八粒透明的小晶鑽。其中七粒晶鑽光芒閃爍,唯有一粒暗淡無光。
石勇揮掌上擊,我並不與他硬拼,在對方手掌拍向我右腳的剎那間,小腿一擺一彎,勾住石勇手腕,整個人順勢一滑,欺入他懷裡,膝蓋猛然抬起,敲中他的下巴。
「夠狠。」我哭笑不得地收好青銅鑰匙,這下可真是大出血了。
空空玄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一時半會也醒轉不了。我要想帶著它離開空城,也需要無痕幫手。正兒八經的合作當然要顯示誠意,取得對方初步信賴。像我和石勇這般,純粹是爾虞我詐,各玩各的,就看誰先把對方玩死。
此時,他所在的位置又升起一座鎖鏈牢籠,將他困住。無痕鎮定自若,指著不斷滑動的鎖鏈道:「若是將每一次出現的牢籠缺口按順序連接起來,便是一條條折射的線。仔細察辨可知,每一條射線都會比先前一條向外偏轉一度,如此便能判斷出下一個缺口的位置。而每條射線長度不一,缺口出現的速度也就因此不同。測算出射線長度與時間之比,脫困易如反掌。」他身形展動,從牢籠的缺口輕鬆衝出。
無痕淡然道:「沒有人能見到這麼多奇珍異寶而不動心。若無所求,當初又怎會將鑰匙插入城門?提升法力的丹藥,提純血脈的靈液,進化魂器的材料,失傳已久的秘笈……總會有你我迫切需要的東西。所以進入空城的人,無一例外都會破壞規矩。」他抬了抬綠光閃耀的手掌,「據我推算,如果不把欠賬還清,我們是出不了空城的。」
「木兄多慮了。」我微微一笑,轉身面對女童,提起木灰晃了晃:「就算木兄肯賣身,也抵不了一萬多錠魂魄元寶吧?」
與此同時,我、木灰掌心的鑰匙烙印齊齊發出耀眼的綠光,像黑夜中醒目的燈火,明明白白地暴露出「匪徒」的身份。
這麼打下去,吉祥天再多一個知微高手也不管用。我通過雙生眠魚,給天刑傳去消息,心中暗感鬱悶,自己拚死纏住公子櫻,小命幾乎不保,居然只換得這麼一個結果。
雖然不能排除是空城的邪靈下手,但最大的嫌疑仍是另外五把鑰匙的主人,算上轉魄鞭,進入空城的八個人已經出現了五個。
「這地方好古怪,什麼都看不清。」螭也變成了一個睜眼瞎,它不服氣地摸索著走了幾步,突然全身痙攣般地顫抖,發出痛苦的吼叫:「快,快把我收回去!」話音未停,它猛然一個趔趄,撲通摔倒,疼得滿地打滾。
「怎麼出不來了?」螭在神識內一陣亂蹦急跳,就是無法躍出神識,似是被一層無形的壁障擋住了。
「砰!」無痕再次衝出,撞上鎖鏈。這一次空缺出現的時間準確無誤,只是位置相距他的預判不過半尺。
「果然是個機靈識趣的小傢伙。」地靈兒舔舔嘴唇,「你出點血吧。不多,一碗血就行了。」墨綠色的樹根慢慢鼓起,猶如泥團一般蠕動,形成拳頭大小的碗狀。
石勇詭異地笑了笑:「故交?故交比你的命還重要?一旦欠賬,就會被永遠困死空城。」
天刑語氣放緩,循循善誘道:「你身受天道榮寵,應當好好珍惜這個連我都要艷羡的機會。將來北境破滅,天地重生,知微高手也會被吸干法力道境,甚至連精神烙印都可能被剝奪,一切從頭再來。可只有你能安然無恙地度過。」
若能得到復生秘道術,加上人形逆生丸的功效,我幾乎就是不死之身啊!一旦修成這門秘道術,我甚至能以肉身進入黃泉天,窺得龍蝶的些許隱秘,從而把握主動,最終將其吞噬。
「這不是很好嗎?清虛天若是按兵不動,反倒是個棘手的隱患。如今他們主動跳了出來,你們也不必束手縛腳了。只要他們殺入戰場,吉祥天便可從容收網了。」我靜靜地端詳著戰場周遭的地理環境,目光掠過一隻只異眼,忽然停留在中游某處。那裡是狹長的飄香河匯入瀾滄江的交點,相距此地,不過二、三里。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靜下心來,默默沉思。
「家有老螭,如有一寶嘛。」我吐掉朱果核,站在樹頂,舉目遠眺。北面林木蔥鬱,花繁葉茂,想來必有山澗溪流之類的水源。
「殺啊,殺光吉祥天這幫老不死的!」
然後一個人猶如幽靈般貼緊了他,偏偏空空玄對此人毫無防範之心。這個人伸爪挖向他的心臟,空空玄立遭重創,但他反應極快,一個筋斗向外翻竄,對方只來得及抓到他的腳踝,所以才留下第二處傷口。
「好狠的一爪,不像是人類的手。」螭盯著血洞邊沿的模糊爪痕,道,「如果血洞再深一點點,就要挖破心臟,必死無疑了。」
魅武跟著音樂的節拍,猛烈狂擊,縱橫披靡,猶如怒龍不斷騰出深淵,躍向蒼穹。這是破碎的樂章,毀滅的韻調,殺氣的音符。
透過琉璃拱門,我們見到的,其實只是這個世界的影子。
「至少三個月。」天刑沉吟道,「他的傷沒那麼容易恢復。」
八枚鑰匙過去的主人定然也遇到過類似的情形,他們是被迫賣肉,還是翻臉動手?
他長嘆了口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在新生的北境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高手,八重天的掌控者,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你的奴僕,天地的一切資源任你予取予求。」
螭哼道:「你們人、妖把北境搞得一塌糊塗,現在吃苦頭了吧?趕緊找個水汽充足的地方,便能見到虹橋空城了。你小子雖然法力進步快,可關鍵時刻,還是離不開我。」他趾高氣揚地挺挺胸。
「這裏應該是空城內部了?」我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另外七枚鑰匙的主人如果沒死,應該也在此地。
月魂眨巴著眼,光斑輕輕閃躍。以前都是它為我授道解惑,現在輪到我了。
「多謝木兄盛情。我倒是可以為木兄提供一點線索。當日在蓮華盛會,有人曾經施展此術,令我至今難忘。」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縱身躍起,一拳破開他雙爪封擋,雙足猶如車輪般旋轉飛踢,每一記都踢得他東倒西歪,五官溢血,骨頭不時發出清晰的斷裂聲。
我眼珠一轉,忽然猛力出拳,連續擊向地面,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凹陷的深坑,隨後跳入坑中。
出了星渦雲海,我徑直向北急掠,尋了一處僻靜的小山谷暫居。準備苦修數日,爭取以魅胎破開天壑,進入靈寶天,尋得增強法力的機緣。
相比之下,妖軍的防守層次分明,指揮的戰旗隨機變幻搖動,毫無潰亂跡象。每一隊妖軍相互補防援救,彼此呼應,調度之間極顯章法。不但成功打亂了吉祥天的進攻步驟,還通過一隊隊妖軍靈活的穿插奔走,誘導吉祥天不斷分兵,隨後採取分割、包圍的戰術,將吉祥天氣勢如虹的攻勢變得亂糟糟一團。
「我相信。」我迎向拱門。不,是拱門向我迎來,門下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門外赫然是萬丈斷崖,高懸半空。對面相隔百丈處,是一片昏黑的虛空,籠罩在無邊無際的愁雲慘霧裡。隨著陰風凄厲的嗚咽聲,一張張煙霧繚繞的臉忽隱忽現,扭曲抽搐,依稀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這麼快就把《密紋鈞身轉經》煉成了?」螭不可思議地瞪著我。
其它鎖鏈游來補漏時,這些鎖鏈原來的位置便會露出空隙。但等沙塵趕過去,缺口又會被滑至的鎖鏈封住。
我這才舒了口氣,定睛望著遠處的奇異牢籠。
「天變地變情不變。」空空玄搖頭晃腦地對我道,「兄弟,我這就去找芝麻,你就不用摻合了。你在的話,我和芝麻都會不好意思的,你也會不好意思的。反正飛升的時限一到,我會自己回火爐。」
我長嘆一聲,收起拳腳:「想不到木兄如此重情重義,我如果再行推拒,未免不識抬舉,冷落了朋友的古道熱腸。也罷,我也不要什麼珍貴的寶物和藥草,只需木兄將復生秘道術借我一觀。事後我也會歸還秘笈,決不攫為己有。」
我微微一愣:「我已經放你出來了。」
我心頭微震:「到時進入空城尋寶的並不僅僅是我,還有其他人?」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天刑才化作一道雪亮的劍光破空而來。他的白衫已被鮮血染紅,鬢髮凌亂,胸膛急促起伏。
四周一片沉寂,靜得連我的呼吸聲都可耳聞。往來處瞧,根本望不見什麼彩虹橋,連天空也變成了黑沉沉的厚重幕布。
我沉吟道:「照玄師所言,空城絕非是想加害我們這麼簡單,而是另有所圖了?」
女童點點頭:「若是客人願意被抽取部分神識、魂魄,便可買下這團蒼血寶膠。」
「豎子欺人太甚,那就拼個魚死網破吧!」木灰露出怨毒的神情,猛然揮臂,向身後的貨架擊去。
我微微一愕:「你要我的血?」
所謂的城門,應該就是它的腦袋。
「轉魄鞭?它也來空城了?」螭嚇了一跳,「轉魄鞭可是魂器中的老古董了,它和一般的魂器不同,最善精神妙法,鎮魂壓魄,摧裂心神,聽說它從未被人類收服過哩。」
四周光色幻閃,身軀彷彿也分解成繽紛的虹光。我靈機一動,以魅胎感應虹光的律動,居然頗有收穫。
於是,我只能任由對方鋪天蓋地的口水打滿頭臉。
我雖退不慌,藉助反震之力,轉身飛旋,雙腿閃電般輪番踢出。之所以出手,只為試探一下石勇,此人現身的時機太過詭異,就像緊跟著空空玄而來。
「砰!」隔著衣衫,肘部似乎擊在了一層薄而堅韌的障壁上。木灰被打得腳步踉蹌,上身向前俯衝,口中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記痛呼。
就在同一刻,我腦後傳來一陣刺痛,眼前發黑,腳下不由自主地一個趔趄。怪物像是根本沒有看見我,盯著木偶,又抓起一根細針,向眉心刺去。
六欲是我如今最大的底牌,自然不能輕易動用。
「麝蚓糞具備明心見性的奇效。只需點燃生煙,行功時便無走火入魔之憂。」月魂解釋道,「你要以絞殺的魔性磨礪道心,麝蚓糞是最適合的寶貝了。」
我心中一動:「吉祥天現在還有能與楚度一戰的人?」幾十萬個法力深厚的長老固然厲害,但楚度不會傻得和他們硬拼,只要採取游擊潛伏戰,人海戰術也奈何不了他。除非有知微高手纏住楚度,才能發揮群戰的威力。
「這是提煉過的蛟筋。」螭嚷道,「你說得一點沒錯,這座空城以前一定開啟過。」
不知不覺中,妖軍們已將整個瀾滄戰場變成一個深不可測的黏重沼澤,拖得吉祥天一點點下陷。難怪楚度不在,吉祥天照樣拿不下魔剎天的妖軍。長老們這哪是在打仗啊,根本就是在打架!
但正因為寶貝太多太好,反而令我生出了疑心。
一念及此,我停步呆立街心,絞盡腦汁地推算起來。
空空玄!
我頓時熄滅了搏殺對方的念頭,身子驟然下蹲,縮成一團,數頭怪物的利爪從頭頂上方撩過。我貼地急滾,從一頭怪物的胯下鑽出,反手抓住它的小腿,用盡全力向前掄出。
「砰!」蓄滿六欲紋力的一擊將怪物打倒在地,但它毫髮無損,一骨碌爬起身,繼續猛撲而來。
地靈兒想了想,道:「在靈寶天彩虹橋的盡頭,隱藏著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空城,據傳裏面奇珍異寶無數,成了精的藥草靈物比比皆是,想必可以提升你的法力。只是這座空城和其它空城不同,城門一直緊鎖封閉。別說是人類,即便是靈寶天的生靈也從未涉足。」
「你知道《密紋鈞身轉經》失傳了多少年嗎?」螭澀聲道,「三千萬年……至少失傳了三千萬年!」
我沒有猶豫的時間,被迫忍痛丟開木灰,抽身飛退。
「無顏?」雖然瞧不清對方的臉,但肉身自帶沙化天賦的人只有他了。我旋即又覺得不對勁,沙塵的顏色黃中帶灰,枯寂晦暗,和無顏沙化時亮澤的金黃色不盡相同。
地靈兒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你再坐低一點,至少要坐得比我低。這麼和你說話,我的脖子又酸又累。」
空中樓閣終究縹緲難尋。楚度可以憑藉知微的信念堅持下去,但普通的小妖可以嗎?人心妖心,莫不如此。正如大唐眾多的乞兒,你就算口中說得天花亂墜,也比不上一枚銅錢來得實惠。
陰風刮過頭頂上方破敗凋敝的穹頂,震得野草蔓生的頂梁微微抖動,一蓬蓬腥臭污垢的粉末簌簌飄下,落在泥漿蠕動的地面,「滋滋」冒出青煙。
「夠了,足夠了。」我明智地拒絕道,以這個老傢伙的風格,我如果貪得無厭,它一定送上鳥糞、驢糞、牛馬糞,「我們繼續探討增強法力的藥草之類的話題吧。」
與妖怪廝殺多時的長老們開始分批撤退,換上生力軍繼續新一波的攻擊。
「糟了,他出不去!」螭變色道,「你沒法子帶他離開!」
馬蜂群猶如一片席捲的黃雲,緊緊跟著我一路追刺。一時間,身上又痛又癢,鼓起了幾百個紅腫的小包。
當最後一塊白玉磚被我按上牆壁,四周驟然一暗,華美璀璨的宮宇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看到缺口再跑,已經來不及了。而看起來被鐵鏈封得嚴嚴實實的地方,如果人衝過去時,那裡恰好能出現缺口,便可及時逃出牢籠。換言之,想要逃出去,就必須在缺口出現的前一刻,預判出缺口的位置。
「這個說來話長啊,牽涉到奧妙之極的陰陽變化之道,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我重重咳嗽一聲,「你先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見好就收。」
再往前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附近的江濤聲、雨聲漸漸不聞,氣浪的轟炸爆裂聲、人妖的吶喊聲覆蓋了一切。大地在顫抖,樹木山石紛紛倒塌,江水被鮮血染得發紅,波浪時而攪成一根根粗壯的水柱,時而排開一堵堵高大的水牆,時而陷卷出一個個漩渦。無數道光焰在空中縱橫飛射,耀眼的光雨此起彼伏,陰霾的天空被照得五彩繽紛,煙熏火燎。
我放下屍骨,任其緩緩沉落泥漿:「如果這是三千萬年前江橫野的屍骨,那麼他必然有一枚空城的鑰匙。也就是說,在我們進入之前,空城至少已經開啟過一次。當時有八個生靈進入空城,江橫野已經死了,其餘七個人呢?他們活著出去了,還是死在了這裏?」
「你們這是在強買強賣,開黑店啊?這卷金絲既沒有被我弄髒,也沒有碰壞,你完全可以賣給別的客人嘛。你們城主是誰,我要投訴!」我啪地合上《密紋鈞身轉經》,目光觸及封底的一行小字,不由得呆住了。封底上寫著:「修鍊此經,務守童男元陽、童女元陰之身。」
每一隻耳朵都微微扇動,似在專註傾聽,各種各樣的聲音從耳內分別傳出:法術掀起氣浪的爆炸聲,摻雜在波濤中的兵刃撞擊聲,以及亂七八糟的喊殺聲。
力拚肯定不行,鎖鏈的材質必定異常堅硬,難以打斷。
這或許才是飛升的意義所在吧。
似乎又過了很久,在神識的遠方,奇異地出現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拱門,門內恍惚有影子晃動。
「客人,您需要什麼?」聲音再次重複道,是從我的腳下傳來的。我低下頭,望見一條金黃色的刺毛蟲正弓起身,對我露出一個呆板的笑容。
我立刻熱烈鼓掌:「聽君一席話,勝讀萬年書!從今往後,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靈寶天在排斥你,天地法則不允許這樣的飛升方式。」空空玄道,「你在這裏待的越久,以後就越倒霉。不過作為兄弟,你倒霉就倒霉吧,只要我和芝麻快活就行。」
他繼而苦笑一聲:「吉祥天最大的幾處葯田被楚度燒了個精光,若是他在吉祥天內大肆破壞,困住他反倒麻煩。」
但這也太悲摧了吧?無痕的母親誤入迷空島,被天精強姦,生下無痕。然後無痕的妻子再入迷空島,又被天精強姦,生下無顏?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老丈,難度低一點的有沒有啊?」
乍一看,吉祥天佔據了絕對的上風,一刻不停地窮追猛打,攻勢洶湧如潮。妖軍只能被迫採取守勢,龜縮在各個山頭,苦苦抵抗。
「此乃洗耳恭聽,以表敬意。再說那不是耳屎,而是智慧沉澱的結晶。老丈,請繼續暢談吧,最好拿點藥草出來,我們邊吃邊聊。」
近百名吉祥天的長老各自忙碌,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我。他們一刻不停地收集眼、耳中的最新戰況,然後通過虛空中的嘴巴傳達出去。
我也不急於求成,牢牢卡住店門口的方位,步步緊逼。魅武揮灑自如,拳腳織起一片凌厲披靡的網影,將木灰活動的範圍越縮越小。
「小子,幹嗎不還擊啊?區區幾千隻馬蜂,魅武幾下就解決掉了。」螭困惑不解地問道。
螭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倒,旋即興奮地嚷嚷:「趁其他七個傢伙還沒到,你抓緊動手搜刮啊!平時看著挺機靈的,怎麼這時候倒發傻了?」
「沒法低了,就算我睡在地上,也比您老人家高啊。」我一面賠笑,一面巧言令色地道,「您仰著脖子,多有氣勢,誰看到你都得低頭哈腰,這就是人矮的優勢,小生我羡慕還來不及呢。」
不是他,那又是誰呢?暗算空空玄的人,是否也是割斷蛟筋暗算我的那個人?
「老螭,這是什麼怪物?」我將木偶身上的四根針盡數拔出,全身頓感舒暢。木偶的面目漸漸模糊,到後來,化作一段翠綠的木樁。
「比起我兩手空空,木兄一定收穫頗豐吧?」
「哎呀,腰有點酸了。」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無痕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楚度把吉祥天弄得雞飛狗跳,混亂不堪。現在吉祥天強行封鎖了各處天壑,所有的長老都在找他。」
「幹掉他?」石勇豎目凶光灼灼,渾身不自禁地散發出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螭呼道:「鑰匙的第四個主人現身了!」
「連我的光也散發不出去。」月魂訝然道。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彷彿潛伏著一頭可怖的怪獸,吞掉了所有的光。
我留意著天刑神情的微妙變化,心中暗忖,這張吉祥天暗藏不露的牌終究還是被楚度逼了出來。名叫道輪的老傢伙居然就藏在蒼穹靈藤內,叫我十分意外。幸好當年探察蒼穹靈藤時沒碰上,不然我凶多吉少。
我滔滔不絕地解釋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條舌頭就是它的。試問一個人的牙齒再鋒利,又怎會咬自己的舌頭呢?這才是我未受攻擊的真正原因。」
「這根蛟筋拴在這裡有些年頭了,蛟筋的主人比我們進入空城要早得多。當年,他也走出了這扇門,然後用隨身攜帶的蛟筋當作繩索,順著山崖往下爬。」雙手拉住長索,我開始迅速向下滑動。
無痕雖然擁有天精王族的血脈,但這絲血脈並沒有顯化出來,直到無顏身上才得以完美再現。
月魂遲疑著道:「好像聽魅提及過,據說是修鍊肉身的無上法門,不過已經失傳很久了。」
即便魅能重生,也無法像過去一樣,隨意穿越北境各重天了。天壑已在日益變化,波動愈來愈狂躁暴亂,猶如鏗鏘激昂的鼓號代替了柔婉清音的絲竹。
我嚇了一跳,警覺地雙拳橫胸,靜立不動。什麼怪物能咬傷魂器?螭可是連堅硬的昆吾石都能射穿的角色。
「讓我們瞧瞧,這座宮殿到底搞什麼鬼。」在月魂和螭的指點下,浮雕玉磚被我一一挖出,正確拼接。即便有些生靈它們不認識,但從周圍涌動的水紋雲景中,也可尋出相互銜接的端倪。
「真的是天星粉!」螭指著貨架上,一個裝滿銀黑色細沙的琉璃瓶喊道,「你將天星粉混合玉漿,塗滿全身,可以進一步增強肉身的力量。啊,還有左邊的那片火龍逆鱗,正好讓我進補。」
我心頭一沉,低頭看去,空空玄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灰暗的色澤,四肢垂軟,肌膚開始滲出涼意。
「賢弟,可否幫襯一二?」木灰的手輕輕拍向我的肩頭。
「噝噝」,無痕腦袋觸及牢籠的剎那間,鎖鏈滑動,讓出空隙。無痕順勢竄出囚籠,掠了過來。
「撲通撲通」,飛出去的怪物接連撞翻了十幾頭怪物。我趁隙撲出,背心硬受了一連串重擊,才從怪物的包圍中衝出來,奪路狂奔。
不過既然動手劫掠,我自當做個十足。將來收服魔剎天,這些珍寶正好可以籠絡妖心。魔剎天的妖怪們從未得過楚度什麼切實的好處,僅靠著對魔主傳說的滿腔幻想,才一心追隨。一旦戰事失利,窮途末路,妖怪們對楚度的崇拜會變成迷茫,迷茫又會變成失望。
轟然巨震,天旋地轉,一道道光束從四周衝天而起,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我恍惚看見,手心冒出了青銅鑰匙的烙印圖案,圖案異芒大盛,籠罩全身,將我「嗖」地吸了進去。
「只比原先的肉身力量增強了一倍,和世態的妖力差不多。比江橫野還差不少。」我好笑地看著螭略帶失望的表情,話鋒一轉,道,「雖然單純的力量不及《密紋鈞身轉經》,不過多出了一點肉身的神通。」
「該死的!」我感覺木灰的脖子正在從我的掌心滑出,如果我強行進入紅塵天,木灰勢必會被留在空城。如果我不肯鬆開木灰,自己也休想離開空城。
最倒霉的是,虐鰱們還紛紛嬌笑著問:「舒服嗎?舒服嗎?」
「長老們窮究天道,個人修為雖強,但並不擅長大規模的群戰兵法。」天刑苦笑一聲,「魔剎天負責調兵遣將的可能是龍眼雞。我本想親自出手,將其刺殺。但龍眼血脈神奇玄奧,預感凶吉禍福,總能先一步避開我的氣機鎖定。」
「以空空玄的靈巧敏捷,就算是我對他下手偷襲,也最多劃傷他的皮膚便會被他及時躲開,不可能挖出這麼深的血洞。」我從如意囊里掏出大量藥草,捻碎了灑在空空玄的傷口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要施出這挖心的一擊,對方必須緊貼住空空玄的胸口。但空空玄這麼機警的精怪,怎麼可能讓外人靠得這麼近呢?
石勇臉上閃過一絲厲色:「你我二人合力,狙殺其他人,換取魂魄元寶。」
我稍一愣神,頓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投向魍魎。
影子擊出鋒芒崢嶸的魅武,拱門像清脆折斷的琉璃,在視線中緩緩塌碎。
「據說飄香河底有一條秘密水道,與幽冥河的支流相連?」我不露聲色地與龍蝶溝通。
木灰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朋友有通財之誼。並非賢弟強行索取,而是愚兄心甘情願奉上。」
女童早已遠離戰圈,神色無動於衷地默立旁觀,她既不呵斥我們,也無片言勸阻,彷彿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司空見慣。
「我是林飛。」迎著他狐疑打量我的眼神,我沉聲道,「怎麼還打不下來?是不是公子櫻來了?」
「哎呀,誰亂丟果皮泥屑啊?」下方忽然傳出一個細細的聲音,從盤曲虯結的樹根下探出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石兄容我想想。啊,好舒服,舒服極了!」我一邊裝作猶豫的樣子敷衍石勇,一邊盯著不停滑動的鎖鏈。
「林飛,為什麼你沒事?」螭驚異地嚷道,「難道它不咬人類光吃魂器?還是你的皮太厚它咬不動?」
月魂的標準答案是——我必須滿臉堆笑,暢快歡呼:「喔,好舒服啊,舒服極了!」
「靈寶天也有不少邪靈,誰也不清楚它們藏在哪兒,會什麼奇異的邪術神通。碰上了算你倒霉。」螭直勾勾地盯著木樁,眉花眼笑,「我雖然不認識這怪物,但知道這是麟芝木,能提升魂器的悟性。小子,快點收好了。」
我一邊跳,一邊向羊腸小道的岔口移動,同時眼角斜瞄石勇,留意他的神情舉動。
鎖鏈之間,存在縫隙,牢籠並非密不透風。然而每當籠子里的沙塵湧向縫隙、企圖鑽出去時,立即便有其它鎖鏈滑向此處,彌補空隙,嚴嚴實實地封住沙塵的出路。
「可惜了他的復生秘道術,從此稱為北境絕響了。」螭搖頭嘆息,「人算不如天算,你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嘿嘿,復生秘道術再加上逆生丸,幾近不死不滅,老天也不容你啊。」
螭欣然點頭:「姓石的肉身雖然強得離譜,但轉魄鞭直擊精神,的確是他的剋星,難怪他只能逃跑。」
「無論我如何懷念,鎮魂塔始終都是會消失的吧。無論毀滅了誰,魅都不會活過來了。」它慢慢化作一輪巨大的彎月,柔和的光輝漸漸清冷,猶如一彎寒光閃耀的冰刃。
我心頭一沉:「你確定嗎?」
「連靈寶天的生靈都進不了這座空城,我更不可能了。」我對地靈兒攤攤手,「您這張餅畫得也太大了,我只好乾瞪眼流口水啊。」
「救我!我說了復生秘道術……」木灰發出慘絕人寰的痛呼,叫聲越來越輕。他彷彿突然變成了一隻刺蝟,全身被密集的獠牙洞穿,一條條長滿倒刺的肥厚舌頭像蟒蛇般纏繞住他,來回滑動,捲起大塊血肉。
我心頭一震,天刑顯然誤會了我的話,但仔細琢磨他的這番言辭,似乎丹鼎流的滅門和道輪大有關係。
「木兄這下可以放心了吧?」反正我也沒打算用木灰來付賬,把他帶回紅塵天慢慢拷問就是。我的眼神在女童身上游移,「老螭,像這種翡翠精怪捉住了,能煉化成翠髓嗎?」
刺毛蟲慢慢爬到角落,摸出一桿銅秤,笑容僵硬地問道:「客人打算拿什麼來交換?」
「所以說呢,月魂不是什麼伴奏的魂器,而是領舞的生命啊。」我一邊開導它,一邊以魅胎感應冥冥中的天壑律動,弦線延伸而去,探向遙不可測的虛空。
我嘻嘻一笑:「我可沒亂扔果皮,我扔的是果核。」
我眼神一亮,立刻望向店鋪。
我好奇地觀察著星渦,斑斕的光環在轉動中變幻色澤,散發出無窮無盡的熱力。吉祥天的確資源雄厚,異寶奇珍枚不勝數。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會選擇最穩妥的持久戰。誰料吉祥天反其道而行,孤注一擲地全部出動,反倒能出奇制勝。
「你怎麼腦子一根筋?怪不得現在都沒進化成蝴蝶。做生意要靈活一點,比如我可以賒賬啊,打欠條啊,幸運中獎啊,或是以物易物?」我的眼神瞄向刺毛蟲的脖子,拳頭悄悄捏緊了,只需一息,我便可打斷它的脖子,「老螭,你仔細瞧瞧店裡的好貨多不多,值不值得我們霸王硬上弓?」
「道輪長老也是知微高手?」我眼皮微微一跳,心知已觸及到了吉祥天的一張大底牌。
石勇忽然靠近我,低聲道:「這個人被困在籠子里,不太容易下手。」
他的目光移到空空玄身上,幽幽地道:「趁他還有一口氣,趕快拿他作抵魂魄元寶吧。一旦死了,價格就大打折扣了。」
「你的血!只有逆生丸才能救他!」螭嚷道。
「現在哪有什麼時限?」我沒好氣地道,「我已經能夠自由穿越天壑,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你儘管去找芝麻胡混吧,重色輕友的傢伙,早點弄出一個小空空玄,我也能當叔叔了。」
萬不得已,我大可打劫這家店鋪,將珍寶席捲一空,然後逃離靈寶天。如果其它店鋪的生靈各掃門前雪,我還能再多搶幾家,趁空城裡的厲害角色沒出現之前,來一次浩浩蕩蕩的劫富濟貧。
我從無痕這番話里聽出了一絲不甘心,又道:「聽說楚度闖入了吉祥天?」
還沒來得及讓我喘口氣,腳下符紋變幻,光焰迸濺。我心中突生警兆,足尖點地,倏然橫移。「嗖」!一條藍光從先前的位置射出,卷了個空,又倏然縮回。
無痕微微搖頭:「這座牢籠從外面是打不破的,只能想法子從裏面出來。」他在籠內走了十來圈,盤腿坐下,雙目半閉半睜,手指掐動,陷入深思。這種人就算心裏再急,也不會擺在臉上,不過這副不在意的瀟洒風度,的確和無顏有些相像。
鑰匙的主人皆是一方高手,好不容易進入空城寶庫,誰甘心空手而回?最終免不了要強行劫掠。
隨後,我開始一邊逛店,物色下手搶劫的對象,一邊琢磨《密紋鈞身轉經》。雖然我不能照章修鍊,但取其精義,另行參悟,未必不能化出另一種修鍊肉身的法門。
「年輕人就是爽快!」地靈兒一甩手,把青銅鑰匙丟給我。
月魂道:「空空玄是個賊,所以對別人總會下意識地加以防範。你們注意到了沒有,即便他和小飛十分親近,也始終保持著一尺距離,從來不讓小飛觸碰到他。」
他一字一頓地道:「你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天之子!」
「魂魄元寶是我們空城的貨幣,其它元寶是不收的。」刺毛蟲的手掌始終攤開在我跟前,一動不動,「多謝客人惠顧,十錠魂魄元寶。」
「你或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天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北境還未破滅,你身為天定魔主,仍享氣運天寵,可謂是楚度的唯一剋星。」他遞給我一隻色彩斑斕的芥子袋,又道,「你快要邁入知微了吧?吉祥天會供給你北境最好的藥草丹寶,助你以最快的速度提升。」
的確是空空玄!
「我六你四。」
「林飛,許久不見了。」無痕向我遙遙頷首,神色自若,語聲平穩,全無身困牢籠的窘迫。他的右手手心同樣閃耀著綠光,顯然也未能禁受住珍寶的誘惑。
「你只剩五十七息的時間啦。」地靈兒得意洋洋地道。
「喀」的一聲,我的腳踩上了硬物。一截灰白色的骨頭從泥漿里冒出來,又慢慢沉落。死死盯著消失的白骨,我的心驟然一緊。
螭急急忙忙地嚷道,「快,聽地靈兒的話,老老實實坐下。你小子走運了,這傢伙可是靈寶天最老的地頭蛇,消息靈通得很。」
我沉吟道:「您老已經知道了另外七枚鑰匙的下落?」
螭一頭霧水:「那和你有什麼關係?」
這些森寒鋒芒的氣息既然是它的獠牙,自然也是嘴巴的位置。
「哈哈,我也正想這麼對石兄說哩。只是事後你我如何分潤?」
「多謝客人惠顧,總計一萬三千六百七十二錠魂魄元寶。」女童對我露出刻板的笑容。
「沉默是金,老丈就算一聲不吭,也是無聲勝有聲。這是『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的玄妙境界啊。」
再轉入一條小道,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個奇異的牢籠。一人困在籠中,身軀化作沙塵簌簌滾動,試圖從牢籠的縫隙里鑽出去。
我眼神一亮,大笑道:「那我更應該和木兄好好聊聊了。」
最奇妙的是,這枚鑰匙竟然在不停地顫動,就像是妖物的舌頭詭異吞吐。
稍作猶豫,我快速撕下衣衫,收束成條,將空空玄牢牢地綁在胸前。如今只能被迫待在空城,等空空玄醒后,再行離開。
無痕神色微變,旋即洒然一笑:「輪迴妖術無非是涉及魂魄轉世的奧秘,這方面的典籍,沙盤靜地也有一些。」
「林飛,問一問道輪沉睡了多久?」月魂忽然顫聲道,像是壓抑著恐懼,又有點迫不及待。
「我是來大出血的。」我警覺地打量著對方,他雙目豎立,額角崢嶸,瘦小的身軀上罩著一襲寬大柔軟的白袍,正是吉祥天長老們特有的服飾,「閣下來自吉祥天嗎?不知如何稱呼?」
「北境破滅,鎮魂塔一樣無法留存。」我凝視著神識中的月魂,平靜地道,「魅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螭驚呼道:「難道是芝麻?只有她和空空玄的關係比小飛更親密。我明白了,空空玄色迷心竅,抱住芝麻,強行探討陰陽之道。芝麻惱羞成怒,辣手反擊,一爪命中採花賊的要害。」
無痕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半個時辰過後,當他的正前方出現一處空隙時,他並未前沖,反而身體化沙,斜掠而起,猶如一根疾射的沙箭射向牢籠左側。
刺毛蟲木然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多謝客人惠顧,十錠魂魄元寶。」
「你手上的鑰匙烙印並沒有發光,還慌慌張張跑什麼?我看你心裏有鬼吧?」我冷笑道,在半空一個側翻,右腿猶如利斧向下直直劈去。
螭嘖嘖贊道:「麝蚓向來深藏地底,神出鬼沒,難得一見。要不是地靈兒,你一輩子也弄不到麝蚓糞。」
螭也楞住了:「靈寶天絕對不可能施展術法,這是北境的法則,沒有任何生靈可以違背!」
天刑見我一直沉思不語,奇道:「你在想什麼?」
「依我看,空城就像是一頭飢餓的凶獸,把我們騙進來吃掉。」石勇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來,眼神在我和無痕之間兜兜轉轉,「空城需要我們的血、肉和魂魄,否則店鋪里也不會收這些東西。」
月魂點點頭:「芝麻不太可能加害空空玄。」
「林兄誤會了。」石勇苦笑著對我擺擺手,「我是被魂器轉魄鞭一路追殺至此。它也是鑰匙的主人之一。」
「這就是先前看到的五色魂沙?」螭駭然張大了嘴巴,向四周望去。
聽到我的話,小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麼感興趣的玩物,臉上的不滿頓時消散:「哎呀,小嘴巴還挺利索的嘛。來,坐下,陪我老人家聊聊天。」
包括天刑讓我狙擊公子櫻,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這種防不勝防的邪靈,空城裡估計有不少吧。」我一腳踢開癱軟如泥的怪物屍體,伸手推開了門。
「嘣!」拳頭打在石勇的手掌上,如擊磐石,隱隱作痛,他的肉身竟然比昆吾石還要堅硬!我被他一掌震得身軀晃動,向後撤步。饒是我修成六欲紋力,肉身力量仍比他差了一籌,這還是我突然出手,對方倉促應戰的情勢下。
又接連試了十多次,無痕的額頭已經鼓起了幾個小紅包。他肅立半晌,倏然彈起,身軀筆直地撞向正面的鎖鏈。
木灰口中鮮血狂噴,忍不住嘶聲痛吼:「林飛,我可是紅塵盟的護法,你別為自己招惹麻煩!」
這截腿骨竟然還連接著大半副破破爛爛的骨架,足足有上千斤重,骨色灰白,隱現玄奧複雜的紋路。
「發了,發啦!不愧是傳說中的空城啊!」螭的眼睛都發紅了,指著飄浮在空中的五彩細沙,激動得語無倫次,「這是能幫助我們魂器成長的五色魂沙啊!只要一粒,就能讓我脫胎換骨!還有這些香氣撲鼻的珊瑚翡翠,它們可不是你平常見到的那種普通貨色,而是百萬年沉積的翡翠液髓和珊瑚液髓啊!你還找個鳥的藥草,直接撬牆挖地,吃掉它們,保管你法力大漲!」
我忽然全身上下一輕,功法霎時完成循環,運至圓滿,地上再也沒有任何腳印。
我剛要一口拒絕,話到口中卻變成了「好,等到機會就下手」。心中卻暗暗道,要有機會,第一個先幹掉你。比起知根知底的無痕,突然冒出來的石勇要危險得多。最好騙得石勇先對無痕出手,雙方勢成水火,然後我變臉反水,和無痕夾擊石勇。
木灰既死,我也沒有了再在此城逗留的必要。腳下的羊腸小道彷彿在蠕動,磚面上的符紋越來越清晰浮凸,像是要化成活物鑽出來。
女童的聲音不疾不緩地響起:「玄陰靈芝,價值五錠魂魄元寶。藍紋剛玉,價值三錠魂魄元寶。觀影玉璧,價值十錠魂魄元寶……」
沿途儘是些石坡土丘,林木稀疏,苔石裸露,走了半個多時辰,我也沒發現什麼好東西。
我心頭一震:「楚度是造成北境加速變壞的根源?」
「林飛,這座空城是個陷阱。你我理應拋開其它念頭,暫時攜手合作。自相殘殺,只會漁翁得利。」無痕開門見山地道,目光從我和石勇身上掃過,在數丈之外謹慎留步,沒有踏上我們這條羊腸小道。
我和無痕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前一後,看似隨意而行,卻恰好將石勇夾在當中。
「關鍵時刻還是看我的吧,你們到底嫩了點,沒什麼實戰經驗。林飛,讓我出去,照亮你灰暗的人生吧。」螭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渾身噴薄出耀眼的赤焰烈芒。它躍出神識,剛剛現身在外,散發的光焰立刻被黑暗吞沒,變得暗淡無光。
小不忍亂大謀,現在翻臉,我的空城之行多半到此為止了。我只能苦笑一聲,挽起臂袖,咬破手腕:「賣血!」
雖然謀算受挫,頗感憋氣,但我迅速拋開了失落的情緒。「一門術法而已,豈能阻撓我的大道,既然復生秘道術由人而創,怎知它日,這門法術不能由我手中再創?」我冷靜地道,心境明澈如洗,儼然又有了一絲精進。
年少時,我們與這個世界,其實是隔著晶瑩剔透的琉璃拱門。
我趕緊將它收回神識,螭大聲喘息了好一會,才驚魂未定地道:「有東西要吃我,我被它咬掉了好幾塊肉!」他的手上血跡斑斑,大腿、小腹和後背裸露出受創的血肉,可以清晰看出牙齒的印痕,像是野獸粗長鋒利的彎彎獠牙留下的。
我立即採摘瓜果。
刺毛蟲圓鼓鼓的碧眼定定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裏發毛:「客人,碰過的貨物就一定要買。不買是不行的,這是我們空城的規矩。」
「蓬!」一道濃煙冒出符紋地面,化成一個靛臉赤眉,青發獠牙的龐然大物。它類似人形,獨臂多腿,目光灼灼地瞪著我,也不攻擊,十多條腿猶如舞蹈般擺動,圍繞著我跳躍蹦動。
陰風旋轉著從身側掠過,撞上遍布四周的崢嶸危石。石岩奇形怪狀,猶如陰森可怖的獸牙,交錯刺穿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蟲聚成球體,一團接一團地掛在怪石的稜角上。
我立刻跟著魍魎的節奏,跳起了奇怪的舞蹈。和輕盈的魅舞不同,魍魎之舞野蠻原始,兇悍粗獷,帶著一絲勾魂攝魄的邪氣,步伐時而笨拙有力,時而刁鑽古怪。想要和十多條腿的魍魎步伐一致,我必須一刻不停地疾跳,兩腿幻出重重腿影,速度快如風馳電掣。
螭搖搖頭:「不可能!如果是邪靈,早就直接撲過來了。那個人一定躲在暗處,等林小子抓著蛟筋往下爬時,跑出來割斷了蛟筋。」
「怎麼樣,力量增強了多少?」螭急吼吼地問道,「要是肉身的力量能趕上你現在的法力,我們就狠狠地做上一大票!」
眼看整個人就要脫離靈寶天,我抓著木灰脖子的手驟然一沉,一股磅礴奇特的力量吸住了木灰,將他往回拽。我心頭駭然,用盡全身氣力,死死扣住木灰。然而那股力量太龐大了,毫無阻礙地攫住木灰,幾乎連帶著把我一起向回拉。
天壑的律動時不時地帶給我新鮮的感悟,散發的殺戮、狂躁、暴烈無不和魅武相合。每多一點體會,我的魅武便深進一分,對弦線的運用越發靈活自如。
何況,就算是老老實實地閑逛,也未必高枕無憂,既然空城需要客人的血肉魂魄,幹掉鑰匙的主人照樣可以得到。
「嘣!」石勇被我打得仰頭望天,但下巴完好無損,而我的膝蓋卻疼痛欲裂,接下來的右腿連擊也只能化踢為纏,切入對方的兩腿間,巧妙一勾一絆,石勇踉蹌後退。
「這是魍魎!」月魂焦急地喊道,「林飛,快跟著它一起跳,步子必須踩得和它完全一樣!」
天刑領著我直入雲海,裏面風雨不侵,光線柔和,瀰漫的雲團形成了無數個密密麻麻的雲窟,每個雲窟內都有長老打坐調息。
失去了復生秘道術,反而是另一種「得」。此時此刻,我才算真正擁有了宗師胸襟。日後種種挫折沮喪,猶如沖刷過卵石的激流,只會將卵石洗鍊得更加明凈光潤。
「老螭,只能搶這一家了!」我把心一橫,迎上木灰。霎時間,百來件珍寶先後打在我身上,被六欲紋力悉數震落。我不管不顧,只是緊緊纏住木灰,封死他的路線。
我指著鑰匙上那粒暗淡無光的晶鑽,恍然道:「所以其餘七粒晶鑽盡數點亮,只剩下我們這一枚?」
「喂,你還沒告訴我陰陽變化之道呢!」空空玄在後面焦急地喊道。
「要快的也有。極北的冰漱湖裡有一條橫公魚,最喜歡和人比試游水。你如果游得比它快,它會送你一片增強法力的魚鱗。如果你輸了,就會變成它身上的一片魚鱗。哎呀,在寒魄玄冰層里游泳,你行不行啊?」
他的右手閃耀著綠光,顯然和我一樣,拿了東西不付賬。
天刑微微一愕,沉吟片刻,收起芥子袋道:「這樣也好,所幸你還有時間。楚度雖然擊殺了梵摩首座,但梵長老臨死前自爆觀涯台,也令其受傷不輕。如今吉祥天各處天壑全被封鎖,留守長老悉數出動圍捕,楚度暫時逃不出吉祥天。」
「老子撐不住了,換虎豹隊上!」
我深深一揖:「還望老丈指點迷津。」
無論是說服妖王,還是打破鎮魂塔,都需要知微的力量。
我拿出小火爐,把空空玄塞向核桃大小的爐口,卻怎麼也塞不進去。過去,空空玄總是化成一縷青煙,進出火爐,眼下他人事不醒,再也無法收入火爐。
地靈兒道:「這我就不曉得了。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別管什麼原因了,先逃回去再說吧。」螭叫道。腳下的羊腸小道已在明顯扭曲,鼓起的符紋像煮沸的開水,嘟嘟作響,朦朦朧朧地閃現出利爪、獠牙和毛髮的影子。
螭怪叫道:「你小子心夠黑的,想連人帶貨一鍋端啊?別橫生枝節了,付不起帳,就快點跑路。」
石勇看看我,又瞧瞧無痕,滿臉狐疑不解。我微微一笑,開始裝模作樣地替雙方互相介紹。
「此人是我的故交。」我不露痕迹地稍稍退後,盯著石勇的眼睛,如果無痕真是無顏的生父,那我還真不能幹掉他。
我這才打消了硬來的念頭,心裏尋思:地靈兒要我坐得比它低,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讓它坐得更高一些。可它下半身長在樹根里,根本無從下手。
我微微一愕,默察半晌,忽然發覺身軀正以一種微弱難辨的趨勢,慢慢變得沉重,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鑽進了體內。這種變化若是別人不提醒,很難一下子發現。
崖角向外凸出的山石上,拴著一條沾滿灰垢的長索,繩索的另一頭遙遙向下垂落,一眼望不見盡頭。我拉了拉長索,結實又有彈性。擦掉上面的泥灰,長索顯得光潔玉潤,隱現一縷縷暗紅色的血絲。
想起魅的滅絕,我心中又是一動。
「哎呀,這純粹得靠運氣。可能找遍空城水市,也不見得有多少收穫。」
「啪」的一聲,蛟筋陡然從上空垂下,直落崖底。如果我剛才死抓著蛟筋不放,必然跟著一起摔下去。
「賢弟到底想要什麼?我有的是法寶丹藥,我們好好商量就是,何必大動干戈?」木灰眼中閃過一絲驚懼,貼著牆根一陣騰挪翻躍,幾乎被逼到了死角。
「果然是鑰匙的緣故。看來地靈兒沒有欺騙我們,這裏就是彩虹橋盡頭的空城!」我反覆地觀察著青銅鑰匙,心中一動,「你們看,鑰匙的外形酷似舌頭,或者說,根本就是一條舌頭。」
「因為他快要突破知微了。」天刑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驚懼,「他的道逆天而行。大道將成,天地感應,萬物生悲。北境會以難以想象的高速加劇變壞,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世界會變成我的影子。」光海在視野中退去,我站在了靈寶天的天空下。
我眼神一亮,如果投入這片雲海的兵力,哪怕妖軍再會打仗,也要被絕對的力量碾壓崩潰。略一沉思,我恍然大悟:「你要連清虛天一鍋端?」
落腳處野草叢生,遠處霧氣浮動,依稀透出迷離的光點。我向光亮處走去,腳下漸漸出現了一條石磚鋪砌的羊腸小道,磚面上鏤刻著古樸滄桑的符紋,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小道兩側霧氣瀰漫,閃過朦朦朧朧的影子。除了這條扭曲如蛇的狹窄小道,周圍什麼都看不清楚。
「哎呀,拍馬屁的功夫你還真算得上是北境奇才。」地靈兒眯起眼,盯著我看了一會,咧嘴一笑,「想要增強法力的藥草?」
「我欠了空城十八萬七千魂魄元寶。」無痕的回應也一樣不著邊際。
螭呆了一下,隨口道:「也許鑰匙的七個主人早就死了,也許他們運氣不好來不了……」它越說聲音越輕,最後紅著臉道,「是有點不對頭。不過我們可以拿一件寶貝試試看嘛。」
山勢奇危險峻,石壁藤草叢生,常常會從崖壁間竄出黑乎乎的凶獸,作勢欲撲。我只需一踢山壁,將蛟筋遠遠盪開,便可從容避過。
進出了數千家店鋪之後,我發覺所有的生靈儘管外形各異,但臉上全都掛著僵硬刻板的笑容,說起話來也幾乎沒有喜怒哀樂的波動。
月魂和拱門的距離不斷拉近,門下的影子,既不是一條腿,也沒有許多條手臂。
空空玄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他的胸口處裂開了一個深深的血洞,能瞧見裏面跳動的心臟。左腳的靴子血跡斑斑,連同腳跟肌腱一起被扯破,裸露出白森森的踝骨。
我頭也不回,遙遙對他豎起一根中指:「就這麼簡單。」
這條刺毛蟲長著一張人類的臉,皮膚光滑如嬰兒,眼睛碧綠,聲音又細又柔。它揮舞著細短的手臂,指了指身後形似樹洞的店鋪,用不疾不緩的聲調繼續問道:「客人,您需要什麼?」
我聽得渾身汗毛倒豎,這是標準的黑店,欠債肉償啊。而神識、魂魄又怎麼拿出來交換?魂魄元寶莫非和這有關?
我趕緊移開目光,走到懸崖邊,探頭往下望去。崖底滾滾雲氣沉浮,隱隱透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咯嚓!」木灰五指捏爪,狠狠插上我的肩頸,鐵鉤般的手爪陷入肌肉半寸,又被向外彈出。融合了密紋鈞身轉經的六欲元力或可稱為六欲紋力,自行運轉發力,反而震得木灰五指顫慄,骨節斷裂。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怎能強索你的法寶丹藥?」我淡淡一哂,又向他逼近一步。
我沒好氣地道:「老螭,動動腦子。空空玄這麼個三寸丁,哪怕雙臂拉得再長,也抱不攏芝麻的腰啊,只有芝麻強上他,他哪來強上芝麻的本事?何況採花賊的要害不是心臟吧。」
我振動魅胎,打算離去。不管空城出現什麼凶物,對我也只能幹瞪眼了。
「小子,鑰匙的主人出現了,一定是和你同時進入空城的人。」聽到店鋪里的聲音,螭興奮地手舞足蹈,「終於找到一隻軟柿子了,你想怎麼捏?」
木灰厲吼一聲,臉色慘白,口鼻滲血,向後直直飛跌。他也算機警,就勢滿地打滾,雙臂護住頭臉,一心採取游斗之勢,絕不再與我硬碰硬。
「雖然我看不慣門弟高貴的公子哥,不過無顏例外。」我前言不搭后語地來了一句。
螭一頭霧水:「這東西還比不上一顆百年朱果有價值,你要它幹什麼?」
無痕自然不可能是純種天精,他必須擁有人類的血脈,才能在羅生天生存自如,才能飛升靈寶天。
「那就一言為定,我們快去找其他幾人吧。」我在心底冷笑一聲,這傢伙果然有鬼,否則怎麼也該討價還價一番,哪肯白吃這個虧?
女童答道:「這位客人的血肉、魂魄加起來,合計兩千錠魂魄元寶上下。」
「前提是我必須做好該做的事,對嗎?」我擺出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暗中卻嗤之以鼻。成為天之子,「我」的道境將淪為天道的依附品,情慾之道再無大圓滿的機會,還要時時去做苦工,打壓楚度之流的反抗分子。
只是修鍊到這個地步的人,沒有一個是傻蛋,都會生出類似的念頭。所以此事需要仔細計較,不能操之過急。過早自相殘殺的話,反倒讓這座空城裡的生靈得了便宜。依我看,潛伏在空城暗處的兇險遠遠超過另外七個人。
「不管是誰,他這一次沒得手,一定還會來下一次。」我四肢抵住山壁,加速向下爬去。途經一處深洞時,忽然飛出一大群異種馬蜂,環眼黃毛,大如拳頭,豎起尖銳的尾鉤撲了過來。
「咔嚓咔嚓……」我施展魅武,拳打腳踢,將怪物全身骨節擊碎。它手中的木偶滾落在地,我拾起來一看,木偶的面目儼然和我相似。
地靈兒沖我晃了晃青銅鑰匙:「百萬年來,那七枚鑰匙都相繼插進了門鎖。」
光彩斑斕的拱門發出輕微的碎裂聲,我望向兩條腿、兩隻胳膊的影子,它的面目如此熟悉。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枚鑰匙的主人,正是昔日在吉祥天蓮華會上施展復生秘道術的高手,我對復生秘道術早已垂涎多日,只是苦於無處找尋此人,沒想到今天送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
「哈哈哈哈!」地靈兒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拍手,「你可真不愧是北境的奇才,坐在大糞上還那麼開心!有品味,有境界!我喜歡!」
「清虛天終於正式出戰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把公子櫻惹急了。」
怪物抖了一下,垂軟的斷爪又開始顫動。
「空空玄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月魂擔憂地道,「林飛,他快不行了。」
無痕目視遠方,舉步前行:「只要深入空城核心,最終自然會知道答案。」
無數張血盆大口瞬間覆蓋了木灰,鋒利粗壯的獠牙紛紛探出來,滴淌著黏稠腥臭的口水。
螭駭然道:「這麼說來,八枚鑰匙就是它的八條舌頭?難道這怪物有八隻腦袋?」
「老丈,我都放了半天血了,怎麼碗里才這麼一丁點?」我幽怨地看向地靈子,「您做手腳也得含蓄一點啊。就算把我全身的血抽干,也裝不滿這隻碗吧?」
地靈兒催動著木碗伸向我:「你的血充滿旺盛的生機,比靈寶天最好的療傷藥草都要神奇。要不是聞到了你身上的血香,我老人家沒事跑出來和你羅嗦個什麼啊?」
我心神微動:「你再看看仔細。」
「這位兄台說得有道理,貴店究竟是如何區分我等血肉貴賤的呢?」我推開門帘,大步而入,對中年男子拱拱手,竭力擺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和煦笑容,「兄台如何稱呼?」
「木兄,可否由小弟相助一臂之力?」我的手臂搭向木灰的背,雙方異口同聲地說道。
怪蛙們對石勇視而不見,紛紛繞過他,對我撲襲。石勇默立有頃,忽然開口道:「林兄,你違反了空城的規矩,無論跑到哪裡,都會遭到空城攻擊。這麼逃下去不是辦法。」
裏面乾燥明凈,四壁長滿了色彩鮮艷的夜光菇,墨綠色的藤枝編纏成一排排整齊的貨架。架上奇珍異寶,琳琅滿目。
如果沒有沉仙壑一戰,徹底明悟「我」的本心,我興許就動心了。
霎時間,神思飛躍,幽暗洶湧的洪流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奔騰而來,龍蝶火焰般的眼睛在黑色的波浪中神秘閃耀。
他解釋道:「飄香河底的鎮魂塔封印孤魂野鬼,同時鎖住了幽冥支流的眼口。要引入幽冥潮水,必須先打破鎮魂塔。這世上除了你,再無人能夠打破魅親自建造的鎮魂塔了。」
那是我。
「有能力獲得鑰匙機緣,進入空城的生靈,個個都該有壓箱底的絕學。其他人不會比江橫野差多少,更強也說不定。」我凝視著手心的鑰匙烙印,靜靜地沉思了一會,「設想一下,八枚鑰匙全部插入城門之後,被重新吐出,再次散落各地,等待新的生靈進入空城。這有點像是釣魚啊。」
這裏像是一個無限寬廣的奇異空間,恢弘浩瀚,難覓邊際,頭頂上方星點如雨,腳下涌動著朦朦朧朧的光形波浪。四周的虛空鑽出千萬隻奇形怪狀、碩大無朋的耳朵、眼睛、嘴巴,不停地活動著。有的毛茸茸,形如怪獸;有的光潔滑潤,似玉雕琢;有的像搖曳的星光火焰,閃爍生輝。
「沒錯。修鍊過《密紋鈞身轉經》的人,骨骼會生出奇異的紋路,變得特別沉重堅硬。《密紋鈞身轉經》能使人的肉身擁有強悍無匹的力量,這種力量,大致與你目前的法力相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即便法力遭禁,你也能在靈寶天為所欲為,肆意搜刮。」
我訝異地看著它:「不是吧?你也會耍心機了?」
哪怕我對軍事一竅不通,也看得出吉祥天戰況不佳。長老們殺得性起,只知道看見妖怪就上,完全被對方牽著鼻子在走,和妖怪們井然有序,戰術目的分明的打法不可同日而語。
這道拱門不再是這個世界給我們的,而是我們自己,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不過再怎麼樣,也比困在籠子里的那位強。至少虐鰱的力氣很小,權當是幫我全身按摩了。
我苦著臉道:「時不我待,只爭朝夕。」
地靈兒仰頭對我道:「彩虹橋的盡頭你很難找到。我就費點功夫,把你直接送過去吧。」
青年男子臉上露出善意的笑容:「兄台好眼力,我叫石勇。兄台如何稱呼?」
「用最快的速度擊潰妖軍,然後返回吉祥天,圍獵楚度。」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刑,「以你們的力量,不會到現在還拿不下群龍無首的妖軍吧?」
我搖搖頭,楚度為了查清自在天的隱秘,未必會急著逃出吉祥天。
我隨意指著異眼中人、妖激烈爭奪的山頭,道:「不知是誰在指揮妖軍作戰?雙方兵力相若,長老們的法力足可一以當百,竟然還攻不破這幾處戰略要地?雖然你們未盡全力,但兵法調度上遠較對方遜色。硬打蠻幹,損失比對方慘重得多。」
若是七個人類,我絲毫不懼,肉身的六欲元力和魅武足可應付,甚至還大佔優勢。最怕的就是那種活了百萬年的靈物精怪,不但神通高深,而且老奸巨滑,比如地靈兒之類的。
我走到店門口,伸手撥開珠玉門帘的一角,悄悄向內張望。
月魂帶著我,向拱門漂去。
無論我力量如何強橫,叱吒北境。但在靈寶天,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沒有法術,沒有神通,無法再以居高臨下的強勢俯視眾生。
「欠了十多萬?」螭怪叫道,「這才是真正的狠人啊!」
水汽開始飄散出模模糊糊的血腥味,偶爾大股鮮血從上游衝下,旋即被翻騰的浪頭卷沒。
我心有餘悸地看了看掌心上的鑰匙烙印,幸好沒把它挖掉,不然木灰就是我的下場。
我擠破食指,塞到空空玄嘴裏。鮮血一刻不停地灌進去,片刻之後,他的身軀稍稍有了一絲暖意,但仍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我叫林飛。」
空空玄出現在空城並不意外,他這個北境「老賊」自然有本事弄到鑰匙,但重傷昏迷就太不可思議了。我顧不上返回紅塵天,飛奔到空空玄邊上,把他翻過身扶起,察看傷勢。
無痕道:「對玄師而言,天無絕人之路,總有一線生機。這座空城同樣如此。想要找到出路,就必須弄清空城讓我們進入的目的。」
一個長相枯槁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店堂內,左臂的袖子高高捲起,裸露出的臂腕血肉模糊,五指牢牢抓著一塊通紅似火的石頭。他右手指著一個渾身碧綠明凈,猶如翡翠雕琢的女童,正在厲聲喝問:「什麼叫我的血不過是凡品?豈能憑你一家之言,妄下定斷?」
「以後要是窮困潦倒,歡迎來靈寶天賣血。」地靈兒對我揚了揚盛滿鮮血的瓶子,鑽進了樹根。
螭看了半天,恍然叫道:「魚龍的尾巴雕在了壁角的那塊磚上。對了,十八蓮子的老大隻有半張臉,另外半張臉在浮雕的另一邊。」
木灰倉促躍起,避開我的掃腿,后腰被我的拳頭結結實實地轟中,身體徹底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摔去。饒是如此,木灰也兀自不忘反擊,一爪從腋下反撩而出,帶起呼嘯的疾風,扣向我的面門,口中猶喊,「賢弟為何突然出手偷襲?莫非愚兄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賢弟明言。」
石勇坦然答道:「林兄何必明知故問?這座空城奇珍異寶雖多,但我等囊中羞澀,無力購買。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殺了其他人,將他們沖抵魂魄元寶。轉魄鞭打劫了店鋪,逃亡時又恰好撞見我,自然不會白白放過。」
天刑遲疑了一會,道:「吉祥天其實有三位首座長老。梵摩首座管轄菩提院,我負責刑罰,還有一位道輪長老掌控平衡之職。只是他終年在蒼穹靈藤內沉睡,外人並不知曉。」提及道輪這個名字,天刑神色肅然,口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恭敬。
我厲吼一聲,魅武發動,身形猶如閃電疾射,躍至怪物跟前,拳頭揮出,將它的腦袋打得粉碎,腥臭的血漿噴濺而出。
地靈兒搖搖頭:「無需如此麻煩。只要將鑰匙插入門鎖,鑰匙的主人便可離開。當城門開啟時,八枚鑰匙會自動生出感應,將各自的主人送入空城,即便遠隔其它重天也沒有問題。」
「吉祥天里,已經沒有多少長老了吧?」我望著周圍越來越多的雲窟,無法置信地道,「你們居然傾巢出動了!」
地靈兒翻翻白眼:「我突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我略感意外,本以為這一肘蓄滿六欲紋力,足可打得木灰重傷吐血,結果卻只讓他吃了點小苦頭。
「多半是拿了這座宮殿內所謂的寶貝。」我抬腿在泥漿里攪動了一陣,可惜《密紋鈞身轉經》也隨著江橫野一起消亡,不然還真是縱橫靈寶天的大殺器。
「他也在打你的主意,哈哈!」螭眼神一轉,忽然激動地嚷道,「他手裡拿的那塊紅石頭叫蒼血寶膠,足可提升你的法力!這家店鋪的寶貝相當不錯,好多適合我們魂器的。讓我仔細看看店主,太好了,一個翠玉髓生出來的小精怪,戰力弱小得可憐,正好方便下手!」
裂縫橫生的樑柱被陰風卷過,發出傾塌欲折的嘎吱聲。無數似藤非藤、似蛇非蛇的怪物繞著樑柱盤爬,一雙雙狹窄陰冷的豎眼半睜半閉。如果我把它們當作煉菁晶花,伸手去抓,結果可想而知。
「砰!」沙箭狠狠撞在了堅固密實的鎖鏈上,被震得恢復人形,踉蹌後退。然而數息過後,在他撞擊過的地方鐵鏈滑動,漏出缺口。
「哎呀,口有點渴了。」
我下意識地要揮拳擊出,驀然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收回左臂,護住頭臉,僅憑右手抓住山岩,雙足交替向下急竄。仗著皮粗肉厚,六欲元力護體,我任由馬蜂叮滿了全身,不做任何反抗。
「蛟筋被弄斷了!」螭吼道,「上面還有其他人!」
我一躍而下,好奇地打量著對方。這個小東西下半身長在粗壯的樹根里,光著上身,墨綠色的皮膚猶如層層褶皺,兩隻手掌形似蛙蹼,厚軟的眼皮堆積在眼角,白鼓鼓的小眼球向上翻起,氣勢洶洶地盯著我。
原來不知不覺,我已退入了另一條岔道。
一隻只怪蛙從符紋里跳出來,全身五色斑斕,舌頭又長又細,舌尖分叉,閃爍著藍汪汪的毒光。
幸好除了這兩處,其它地方並無傷口。胸口的血洞也已經凝結成塊,散發出藥粉的清香和血腥混雜的氣味。想來空空玄一邊逃,一邊在用藥止血療傷。
琉璃是什麼顏色,我們看見的也是什麼顏色。
我頓感鬱悶,搞了半天,老傢伙是故意找個因頭,想方設法地騙我的血啊。或許煉成了人形逆生丸,我的血也帶了一些逆生丸的奇效。稍加考慮,我便割開手腕,開始放血。
「或早或晚,會有一道新的拱門。」月魂喃喃地道。
魍魎十多條腿猛然同時踏地,又倏地彈起,每條腿速度各異,節奏不一,時而轉動,時而直落。就在我心叫不好,試圖放出六欲時,魍魎化作一道濃煙,鑽入地面。
螭滿臉不能置信之色:「世上怎麼可能有比《密紋鈞身轉經》更強的肉身功法?」
「空城不可能只有這一處宮殿。但這座宮殿沒有門,根本出不去。我們可能被困住了。」我沉吟道,「這裏處處透著古怪,我們暫時一件寶貝也不能拿。」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姓無的一家全是綠帽子成精,轉世投胎,才會如此倒霉。
它越說越興奮,瞪著樑柱上晶瑩剔透的花藤,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這是煉菁晶花,效果比石心蛹還要好上十倍!林小子,快點放我出來,你還等什麼,快讓我出來撈個夠本啊!」
「好像是,是人類的大腿骨?」月魂不能置信地道,「這怎麼可能呢?這座空城不是從未有人涉足嗎?」
前方,一個臉色如石灰的青年男子匆匆奔來,一路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百來頭怪物在後面死追不放。
「這像是天地根啊。」月魂顫聲道,「據說服食了天地根,任何生命都能進化到一個嶄新的層次。」
「林飛,謝謝你。」月魂喃喃地道,「謝謝你讓我走出了自己的洞,雖然你這麼殘忍地打碎了它。但是,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奏出屬於自己的樂聲。不是你的,也不是魅的。」
天刑微微蹙眉:「我們的敵人並非只有魔剎天。你跟我來。」他身化劍光,向吉祥天的大軍駐紮地掠去,我駕著吹氣風跟上。途經一座山頭時,絞殺無聲無息地從耳孔內躍出,混入了血肉橫飛、殘骸遍地的戰場。
飛起一腳,我踢向一頭擋路的怪物。
「兄弟,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空空玄小臉一紅,吱吱唔唔地道,「比起你,我很純潔的。」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我忽然發覺蛟筋在掌心微微抖動。我心中一凜,手立刻鬆開蛟筋,飛快抓住邊上的突岩,雙腳也緊緊攀住了山壁。
螭頓時傻眼了,喉頭髮出一聲悲壯的嚎叫:「不會吧,你別耍大爺啊!」
隨著陰風漸強,光線也越來越明亮,前方出現了一扇銅銹斑駁的門,風從半掩半啟的門縫中灌入。
「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我絕倒了,本以為他要向我透露什麼天機兇險,居然問的是這個。
「你還有一百息的時間。」地靈兒不為所動地道。
「是啊。到時候,大家難免為了奪寶,拼個你死我活。再說了,鑰匙的主人也不可能全是你們人類。」地靈兒狡黠地眨眨眼,「這座空城如此神秘,能得到鑰匙的無一不是手段通天的大角色。或許是你們人類中的絕頂高手,或許是靈寶天最難纏的精怪靈種,或許是彪悍嗜血的魂器。我只知道,最早的一枚鑰匙插進門鎖時,大約是在兩百三十萬年前。嘿嘿,那種老東西連我也不願意招惹啊。」
我迅速轉身,沖向沿街的店鋪。剛奔到店門口,那裡就變成一片濃密厚實的霧,霧氣凝成一隻只奇形怪狀的手,紛紛抓向我,從濃霧裡傳來「多謝客人惠顧,一萬三千六百七十二錠魂魄元寶」的聲音。
「這裏雖然好東西不少,但沒有能讓你提升法力的寶物。」螭心癢難搔地看了一眼火龍逆鱗,開始摩拳擦掌,「我們再去別家店鋪多逛逛,踩踩盤子,最後瞅准一頭最肥的羊牯開爬。嘿嘿,最好店裡有天地根、五色魂沙之類的紅貨。」
「這下好吃個飽啦!」在我的默許下,絞殺開始了幽靈般的狩獵。這是域外煞魔進食的絕佳環境,人、妖與其死在對方手裡,還不如為乖女兒做出貢獻。一旦邁入知微道境,我同樣需要魔性提升,來進一步磨礪本心。
「見鬼了,靈寶天不是不能使用法術嗎?無痕怎麼可能變作沙塵?」我震驚地望著無痕,他也看到了我,臉上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逝。
「雖然很像是人類的骸骨,但應該不是人。」我抹掉沾在骨骼上面的泥漿,紋路更清晰繁密了,「人類的骨骼不可能這麼重,也不會有這些花紋,或許是這座空城原有的生靈死去之後,留下來的屍骨。」言談間,我的胸口微微一疼,彷彿又被針扎了一下,胸膛上仍然不見任何傷口。我不安地站起身,警覺審視四周,但始終毫無發現。
「三大玄師之一的格格巫要我替他殺一個人,就會相贈輪迴妖術。」我當機立斷地把格格巫給賣了。此一時,彼一時,輪迴妖術對今日的我已經用處不大。何況一旦邁入知微,我大可逮住格格巫拷問輪迴妖術,何必被他當槍使?
中年男子微微一愕,旋即也露出笑容:「在下木灰。閣下有些面熟,我們過去在哪裡見過嗎?」目光掠過我手心的鑰匙烙印,眼神閃爍不定。
鮮血慢慢注入銅秤的圓底托盤,居然變成了深碧色,秤桿另一端懸挂的砝碼也迅速由一跳到了十。刺毛蟲收起銅秤,將《密紋鈞身轉經》遞給我:「客人的血屬於極品,一升血可以交換十錠魂魄元寶的貨物。」
新法門肯定不如《密紋鈞身轉經》般威力強橫,但至少可令六欲元力再進一步。
「你是想問海姬如何吧?」無痕淡淡一笑,「你大可放心,海姬和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們一心埋頭修鍊,吉祥天並沒有為難我們,大家在吉祥天過得也算自在。」
彷彿是一剎那,又好像過了許久,虹彩倏然消失,我砰地落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真是一頭肥美的大羊牯啊!值了,這次進入空城再兇險也值了!」螭在神識中和我相視大笑。
「沒關係,直接走過去,你就能進入店鋪了!噢,我聞到了天星粉的味道。」螭急不可耐地叫起來,「空城裡有一些生靈,會和人類交換各自所需的東西。你快進去瞧瞧。」
「幸好我夠機靈,立馬退出了這條小道。」我喃喃地道,這個牢籠太兇險了,連沙化都無法逃出去,我自然不敢輕易涉足。
「看來楚度想闖出吉祥天,還需大費一番波折。」我目光掠過囚籠,對無痕道,「無掌門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我和無痕彷彿互有默契,都沒有提及他剛才沙化一事。
「哈哈,我們誰也逃不掉了!想要復生秘道術,就一起死吧。」木灰幸災樂禍地低吼道。
我合上掌心,喃喃地道:「釣上了魚,再重新放出魚餌,引誘新的魚群。若真如此,這一趟探寶可是兇險得很哪。也不知我們是第幾輪上鉤的魚群,反正最早插入城門的鑰匙,絕不可能只是幾百萬年前。難怪地靈兒那個老傢伙肯把鑰匙拱手讓出,它必然是嗅到了一點風聲。該死的老賊,簡直吃人不吐骨頭!」
天刑並沒有直接答覆我,目光掠向黑壓壓的虛空,臉上閃過一絲奇異之色。
就在同時,囚籠鎖鏈的空隙也迅速擴大,恰好可以容納一個人鑽進鑽出,顯然空隙是隨著牢籠內的獵物大小一起變化。只是牢籠的空隙再大,滑動的鐵鏈也能及時封住缺口。
「既然這座空城是陷阱,玄師打算怎麼脫困呢?」我向無痕虛心求教。賣了格格巫,我就得從無痕身上多榨點油水。
「老螭,這些怪臉是什麼東西?」我皺了皺眉,看這情形,往前走是不可能了。
「快離開這裏,魍魎會越跳越快,最終令你無法跟上它的步子。」月魂神色凝重,「魍魎和魅互為天敵,一旦遇上,雙方不死不休。我本以為魍魎早就滅絕了,沒想到這座空城裡還有一頭。」
螭兀自不停地大呼小叫。當我步入內宮,望見一團波光浮翠、晶須揮舞的異物時,連月魂都有點按捺不住了。
「地靈兒不會把我們耍了吧?」我爬起身,四處張望,竭力想看清周遭的環境。不能使用法術,我兩眼一抹黑,空城在哪裡都找不到。
我將腿拔出地面,以六欲元力為本,運轉自己改創的法門。體內的花紋彷彿被六欲元力打亂,開始重新變化,又衍生出新的圖紋。我的身軀也隨之由重轉輕,每踏出一步,留下的腳印都比前一步淺一些。
瞧了瞧地靈兒的神色,我試探著問道:「莫非您老有辦法讓我進城?」
世界會向我們呈現出最真實的顏色。
「不過這或許是一個循環,魅武也會有被代替的一天。然而無論是魅舞還是魅武,月魂始終是月魂。」我注視著月魂,皎潔的清輝灑滿了神識,「有一點你必須清楚,是你的樂聲才讓魅跳出了世上最唯美最華麗的舞蹈。沒有你,我也不可能一步步登上北境的巔峰。」
「敢問您老,哪兒有成了精的葯靈?」
「也可能是這些生靈殺了江橫野得到的。」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目光從秘笈上移開,瀏覽起其它的珍寶。如今我越發覺得不妙,這座空城絕不是什麼任由索取的寶庫,更像是殺人奪寶的強盜窩。
過了好半天,地靈兒才抹抹唾沫四濺的嘴,停止了嘮叨。
怎樣的我,就有怎樣的世界。
「難道是——清虛天的人?」順著天刑直指的方向,我的視線移向異眼的左上角。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險峰峽谷中,隱隱浮現幢幢虛影,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傢伙挺有一套的嘛。」螭道,「他同樣修鍊了肉身力量的法門,雖然不及你,但也算不錯了。再加上外袍里穿著蠶絲之類的軟護甲,拿下他還得費點功夫。」
「各取一半。」
驀地,符紋竄起五顏六色的煙火,一頭頭怪物冒了出來。它們渾身肌肉虯結,生滿荊棘狀的花紋,四肢粗如巨蟒,爪趾利似刀鉤,巴斗大的腦袋長滿了濃密的毛髮,眼睛是兩團黑黝黝的濃煙。
「六欲好像能實質化了。」我微一催動元力,體內的六欲怪花紋煥發出陣陣奇光異彩,隨時能騰躍而出,如同護甲裹住我發動攻擊。比起需要藉助神識術法才能施展的七情,六欲僅憑肉身催發,在靈寶天、色慾天毫無限制。我不禁想到,如果實質化的六欲和七情、弦線天象融合,再結合魅武,是否可以創出一門更博大精深的法術呢?
石勇並未受到魍魎之舞的影響,不緊不慢地跟著我,既不出手相助,也未趁虛而入。他目光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也不知空空玄用什麼法子去找芝麻的,這小子神神叨叨的,明顯藏了不少手段。
它是由一條條環環相扣的鎖鏈連接而成,鎖鏈色澤黑中透紅,質地非金非玉。每一條鎖鏈都在飛速滑動,變化位置,猶如一條條不斷遊走的毒蛇,在相互的纏繞中發出毛骨悚然的「噝噝」摩擦聲。
「林飛,我,」月魂吞吞吐吐地道,眼神躲閃不定,「其實我,可以讓你的魅武更厲害。不過,我……我不想告訴你。」
我從兩根交叉射至的蛙舌中穿出,身形飛快穿梭,掠向小道盡頭,口中道:「石兄有什麼好提議,直說無妨。石兄身為吉祥天的長老,我信得過你。」
雙方拳腳互擊數十下,木灰臉如死灰,踉蹌後退。我猱身而上,一腳踢中他的心窩,足底順勢下滑,踹斷他的腿骨。木灰哀嚎一聲,半跪下來,我緊接著雙手扣住對方臂肘,「咔嚓咔嚓」,將他上肢的骨骼全都捏碎。木灰像重傷垂死的野獸發出凄厲的嗚咽聲,整個人猶如一灘爛泥,軟軟倒在我的腳下。
「咣咣咣咣……」從身後的店內傳來一陣刺耳激越的銅鈸聲,響徹天空,四散飄蕩。女童的喊叫聲變得尖銳而詭秘:「客人壞了空城的規矩,客人壞了空城的規矩!」
怪蛙對我紛紛吐舌,猶如一根根利箭,呼嘯著刺破半空。我展動身形,在舌雨中騰挪閃避。
「快跳啊,不然你就會慢慢變成魍魎的一條腿!」月魂在神識中傾瀉出波浪般的凈澈光輝,令我神智一清。
這是世間最普通,也是最艱難的道。舍「我」之外和晏采子的絕情絕義、身化萬物不同,「我」本身就包含了七情六慾,愛恨情義,所以既要舍,又要得,于有情有欲和無情無欲中尋得那一絲飄渺難明的真義。
女童搖頭道:「極品之血,血色深碧。上品之血,血色玄黃。客人即便拿出全身血肉,也無法交換這團價值百錠魂魄元寶的蒼血寶膠。」
「這塊磚上的浮雕是魂器卻邪鼓,那個小姑娘好像是不死泉誕生的泉靈,還有幾個不認識,這群穿著綠衣服的頑童我熟悉,是映日蓮生出來的十八蓮子……」螭無聊地打量著浮雕上的生靈,嘮嘮叨叨地介紹道。忽然它眼神一亮,「那個胖頭胖腦的大傢伙是魚龍,它還被我教訓過一次哩,咦,怎麼沒雕魚龍那條醜陋的尾巴?」
一個個生靈湧出店鋪,站在門口,眼神詭異地盯著我們,紛紛尖叫:「客人壞了空城的規矩,客人壞了空城的規矩!」
「進入了這座空城,還能再跑出去嗎?」我想了一會,又問道。幹掉那七個傢伙,獨吞寶庫當然最好,但也得做好見勢不妙、腳底抹油的準備。好在我能以魅胎穿越靈寶天天壑,隨時返回紅塵天。
我考慮了一會兒,欣然道:「我和各大妖王都還有點交情,這件事交給我,也許能讓他們來個窩裡反。」我又和天刑虛虛實實地交談許久,大致摸清楚了吉祥天的戰略部署,隨後告辭離開。
「哈哈,這下我比你矮了!」我大笑著一屁股坐下,恰好和地靈兒眼對眼平視。
天刑肅然而立,凝神注視著一隻只眨動的異眼。瀾滄江附近的山林河川、兵馬調動以不同的視角,紛呈眼內:無數張猙獰絕望的面容在刀光焰火中浮現,殘肢斷骨飛灑,人妖廝殺的血淋淋場面栩栩如生,彷彿就發生在身前。
無論我們願不願意,或早或晚,彩色的琉璃拱門都會折斷。
我心頭一沉:「你是說,這具屍骨修鍊過《密紋鈞身轉經》?」
「什麼?」我震驚地叫起來,「這怎麼可能?」知微高手之間雖有高下,但相差有限。以楚度的身手,擊敗對手或許不難,但想要擊斃對方絕無可能。
「這卷金絲還算精美,用來做系發的頭巾不錯。怎麼賣的?」我繞了一圈,又轉回去,拿起貨架上的《密紋鈞身轉經》衝刺毛蟲晃了晃。我的手指順勢挑開卷冊,露出裏面的文字。只需快速看一遍,我便可將《密紋鈞身轉經》的內容全都熟記於心,自然不會傻得花代價買下。
青年男子跑過來,目光掠過空空玄,又望向我,滿臉驚惶之色:「兄台也是來空城探寶的嗎?」語聲清亮,頗為悅耳。
「清虛天的援兵怎麼還不到?」
一絲不安爬上心頭,我足尖輕勾,欲將那截白骨挑起。骨頭出奇的沉重,從足尖滑落下去。我乾脆蹲下身,抓住白骨,發力將它撈出泥漿。
螭吃驚地盯著《密紋鈞身轉經》:「這本秘笈怎麼會在這裏?難道是從江橫野的屍身上搜來的?」
螭沒好氣地道:「地靈兒是地氣所生的靈物,神通廣大,怎麼可能被你抓到?你小子口口聲聲稱呼它老人家,翻臉倒比翻書還快!」
「老傢伙在故意刁難。不如逮住它,嚴刑拷問?」我不露聲色地問螭,拳頭蠢蠢欲動。我必須儘快找到藥草,減少在靈寶天逗留的時間。
當我問出這句話時,天刑的眼神驟然一亮,凌厲得彷彿要將我刺穿。換作過去,這種有若劍芒的眼神足可令我心驚膽顫,但現在我能鎮定自若地和他對視。
天刑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梵摩首座被楚度殺了。」
「那是大爺的拿手好戲啊!想當年,我們九兄弟上山落草……」螭眉飛色舞地吹噓起來,忽然瞪了我一眼,「大爺改做正行很久了!」
木灰臉上擺出一副茫然之色:「復生秘道術?愚兄從未聽說過這門法術啊。不如等出了靈寶天,我竭盡全力為賢弟打探消息。哪怕赴湯蹈火,也要為賢弟尋到這本秘笈。」
沿著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我一路疾沖,打算找個隱秘的角落先躲起來,再處置木灰。
「唉,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啊。瞧在你這麼知情識趣的份上,我就再羅嗦幾句。」地靈兒伸長脖子,鼻子湊近我嗅了嗅,「嘖嘖,你毛孔里全是靈藥的味道,肉潔骨清,髓鬱血香,我都懷疑你是藥草轉世投胎了。就你這樣的,除非服食成了精的藥草靈物,否則普通的靈寶天藥材對你根本沒效。」
天壑的律動剎那間融入弦線,我飛向靈寶天,無窮無盡的光海將我包圍。
「您老真厚道。」我滿意地端詳著這副鳥人的新造型,沒做任何抵抗,任由羽翅裹住我,向高空加速飛去。驀地,我怪叫一聲:「我的腳怎麼也在流血?」伸手一抓,從鞋底拔出了一根又尖又細的透明針管,也不知什麼時候踩上的。
但我細細觀察片刻,便發現吉祥天攻勢雖猛,但收效甚微,好不容易衝破一波妖軍封鎖,妖怪們又在其它各處組織起新的防線,根本無法將優勢化為勝勢。吉祥天的長老們無論是法力、法術還是法寶,都遠超妖怪,但他們各自為戰,幾乎沒有任何戰術配合。打了半天,並沒殺死多少妖怪,反而陷入了一個個妖軍小隊的包圍圈,被死死拖住。
石勇反應極快,舉掌封擋。
木灰髮髻散落,面容猶若厲鬼一般,盯著我看了片刻,忽然脫口而出:「你是林飛?」
一路上,我採摘了不少靈芝、玉菇。這些藥材雖能補氣活血,但對我已經沒多少功效了,只能當作零嘴嘗個鮮。
我冷笑一聲,跨過瑤光鮮亮的殿階,走到四壁的浮雕前,端詳許久,才開口道:「已經過了這麼久,你們看到其他人了嗎?除了鑰匙的主人之外,空城內還應該居住著稀奇古怪的各種生靈,它們又在哪?」
地靈兒呆了呆:「可你聽得都快閉眼睡著了。」
反正賣誰都是賣。擁有天精血脈的無痕,自然比格格巫難對付,再加上無顏的關係,我還是挑一隻軟柿子來捏吧。
忙乎了半天,地靈兒才滿意地咳嗽一聲:「提升修為,也不一定全靠藥草。極東的連理樹每隔萬年,便會孵化出一對比翼神鳥,只要你能得到比翼鳥的一根羽毛,焚燒成灰,裹蜜服食,就能增強法力。讓我算算,哎呀,你運氣不錯,再等一百多年就差不多了。」
怪物身軀一歪,右爪竟然又搖搖晃晃地舉起來,抓著尖針,猶自向木偶的眉心刺去。我右臂下彎,手肘鎖住怪物右爪,「咯嚓」一聲,將它的右爪硬生生夾斷。同時指尖一彈,將尖針遠遠地彈飛出去。
月魂也道:「你在靈寶天無法使用法術,完全不是地靈兒這種天地靈物的對手。反正地靈兒也沒什麼惡意,只是喜歡出題捉弄一下人,你還是趕緊想辦法吧。」
螭困惑地抓抓腦門:「可是無痕的沙化色澤暗淡,完全不像天精王族的血脈。無顏的血脈比他純正多了。」
我楞了一下,目光掠過對方罩住頭的笠帽、彎鉤般高高翹起的靴尖,確信自己沒有看花眼。
天刑回過頭,淡然一哂:「不見得只有清虛天啊,紅塵盟也不是老實的綿羊。」
走到一家瓊樓玉宇般的華美店鋪前,我忽然腳步一頓,「咔咔」全身骨骼倏然發出一連串輕微響動,水晶般的魅骨滲出了精密通透的花紋。緊接著我身軀發沉,兩腳深深陷入了地面。
「賢弟莫再取笑為兄了。我放了近十升的血,居然連一錠魂魄元寶都不夠!」
「林兄真是見聞廣博,對虐鰱的習性了解至深。」石勇也跟過來,向我投來複雜難明的目光。
我略一沉吟,舉步邁入星環,全身立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繞著星渦向內飛轉。一時間,視野內無數星光急旋,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殘影。幾息過後,我抵達了星渦的最深處。
我一愣,這才發現屁股底下黏糊糊、黃澄澄的,居然是一坨螺旋狀的糞便,半濕半干,只是聞不到臭味,反而散發出一絲令人神清氣爽的異香。
我略一沉吟,收起了劍拔弩張的氣勢,臉上堆出親熱的笑容:「原來是我誤會石兄了。一時情急心亂,還望石兄海涵。」此人速度雖快,力量雖強,但也達不到一擊便能挖開空空玄心髒的地步。更何況,空空玄根本不可能給此人貼身靠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