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冊
第一章 知微，知微，知微
謝謝你，檸真。
他冷冷地望著我，目光和聲音一樣的凜冽刺骨。
下一刻，我以天空之眼俯視大地，天涯不過在咫尺之間，萬物不過在棋盤之中。
現在我終於看清了當時的自己，為什麼要顫抖。
原來被自己暗暗尊為師長，生出孺慕的人，可以那麼快就翻臉為仇、冷酷無情，僅僅為了那個不可預知、不辨真假的未來。
當時的我，面對楚度，恐懼得發顫。
「我學了很多東西，比你能教我的更多。」
於是我可以嬉皮笑臉地叫他老楚，他可以毫不藏私地指點我法術的精義，告訴我什麼是生命的流動。
暴雨如注，積水橫淌，我盤膝靜坐在紅塵天的偏僻山谷中。
因為恨自己，所以更恨你。
彷彿知微一直沉眠在我的心中，只要一縷溫暖柔和的風吹過，它就自然而然地萌芽了。
我永遠不能像大熊、李潔凈那麼快樂，因為你讓我看到了光亮，卻不能觸摸。
「想要找活干，但差點被人賣了。」
望著多年前的自己，我清晰感受到了當時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感受。
站在怨淵的時光長河中，楚度青衫激烈抖動，猛然爆發出一聲「不可能」的怒吼。
有三個大美女相伴，有吃有喝，還能保護我不受欺負，我應
「不去找絞殺相助度劫么？」月魂低聲問道。
我猛然扔掉了雞腿，轉身而去，在瓢潑的大雨中狂奔亂吼。
「我讓你失望了吧。沒關係，因為我要活下去。你已經放棄了我，但是我沒有。」遠遠仰望著黑夜中的墳頭，我任由冰涼的雨水從眼角淌落。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一切時光倒流。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前塵往事盡浮心海，精神層層綻放，一個又一個我站在時光的河流中，向我走來……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扔掉了辛苦偷來的祭品，為什麼要頭也不回地離開。
因為是我。
直到望見那一襲雪白的道袍在晨風中飛揚。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無論我的選擇是錯誤的，或是正確的。
那不僅僅是因為恐懼，還有憤怒！
我渾身濕透地站在洛陽城的郊外，捧著油紙包裹的燒雞腿，獃獃地望著山丘高處荒草凄凄的墳頭。我想要走上去，又邁不動腳步。
雞腿是偷來的，早已冰涼發硬，結了一層混濁的白色油膩。為了這根雞腿，我自己的腿差點被燒肉鋪的老闆打斷了。
僅此而已。
於是最終，我還是從你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謝謝
我向著天空之上跨越而去，望見星漢燦爛，虛空深邃，望見生命的每一點光亮與黑暗。
但如今我看到了，埋藏在那層快樂下面的不安、不願和不甘。飛揚飛揚，你們只能看見我的嬉笑玩鬧，看不見我其實並沒有飛揚的翅膀。
我會將你擊倒，成為磨礪道心的一塊磐石。
就像潔白純凈的雪慢慢融化，裸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我看到了自己被當作龍蝶的不安，被女人保護的不願，力量弱小的不甘。
他懷疑、憤懣、不甘的臉彷彿就在當前浮現。
……洶湧的黑暗海面上，閃耀著點點星光。
是的，我曾經恨過你。
為什麼我只能是隨浪漂泊的扁舟？為什麼我不能是廣闊洶湧的大海？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洶湧潮水從心靈的每一處退落，裸露出藏在水下的島嶼暗礁。
無論哪一個我，都不曾放棄過自己。
所有的雨點在我四周散開，所有的風從我四周繞開，所有的天空為我打開。所有過去的我，與我在時光的長河中交匯於此時此刻。
現在的我對你既沒有了恐懼，也沒有了憤怒，更沒有了心折。
為什麼我會是天定的魔主？
一切纖毫畢現，一切見微知著。
「不需要了。」我緩緩起身，仰頭望天，從容佇立，心中一片平和。
那已經足夠了。
上空風雲變色，黑紅色的雲團急速凝聚，濃烈得嚇人的雲層中響起密集沉悶的雷聲。
但現在我看清楚了當時的心。
因為我也會說出「阻吾道者，吾必斬之。」這樣凜冽刺骨的話。
每一點光亮與黑暗在視野中不斷放大，外天地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內天地。
驀然回首，我靜靜地望著那個我在山路上愈行愈遠，我知道，我應該替那一個我，說出當時不能了解，也不能說出口的話。
然而所有的溫暖，在怨淵化為一雙冰冷殺機的眼睛。
那段路很短，又很長……那一段走向鯤鵬山挑戰楚度的路，原來我真的走得很絕望。
「我學會了怎麼活下去，學會怎麼偷，怎麼騙，怎麼乞討，學會扔掉你教誨過我的那些東西。」
這是我與北境相互滲透的一刻，是內天地和外天地交匯的一刻。
衝破瓶頸之後，我便進入了阿賴耶態。沒有選擇立即飛升色慾天，因為知微就這麼自然而然地來了。
所以無悔。
我的視
我聽見遠方的每一滴雨珠落下來的響聲，分得清雨點打在岩石、泥土、野草和喬木寬葉上各自不同的震顫。我聽見自己心臟沉穩有力的跳動聲，分得清血液在每一根血管里奔流的快慢變化。
其實當時我並不想成為什麼魔主。
我彷彿駕著宇的小舟，划動宙的船槳，在最迷人最壯麗的生命長河中暢遊。每一點光亮和黑暗都是無限廣博的天地波浪，獨立又相連。每一點光亮和黑暗都是無限廣博的心靈波濤，對照著我的情慾之道。
既然如此，我就搶給你看！
點點黑暗和光亮化作漫天星漢，內天地與外天地相互滲透，彼此交融。這是宇宙的一點，也是心靈的無限，我盤坐在大雨滂沱的山谷中，滿臉濕漉漉的淚水，眼中含著笑意。
那些東西只會讓我活得更艱難。
那是在北境紅塵天的大海上，一葉扁舟遠揚，鳩丹媚、海姬和甘檸真翩然歌舞，比天空的星光更閃耀。
那些東西只會讓我覺得現在活得是多麼錯誤，多麼恥辱，多麼痛苦。
當時的我好像也是這麼感覺的。
一片陰雲源自水滴，一棵參天大樹源自種子，一分果源自一分因……我是最浩瀚最玄妙的宇
耳畔響起雨點淋淋漓漓的聲音，但又彷彿靜寂無聲，如同置身在冥冥渺渺的虛空。
知微天劫就要來了。
我感到了感情被人背叛的憤怒。
我曾經為了阿蘿師父，誓殺楚度。也在被楚度抓住，陪他同行后，為他的風采暗暗心折。
是的，我恨你。
幾個月名為囚禁，實為指導的相伴同行，原來還是抵不過「命運」兩個字。
一切既遙遠，又鄰近。
山谷中的暴雨變得靜寂無聲，恍如隔夢，心靈的波濤卻在澎湃轟鳴，震耳欲聾。
「這一年，我過得很艱難。」
飛揚飛揚，飛揚的只是似水流年。
這是我當年不明白，也不能明白的陰暗。在邁入知微的一刻，包裹在外面的堅殼頃刻碎裂，裸露出最真實的心靈角落。
那是死鬼老爸的第一個祭日，下著同樣的大雨，夜色像幽黑涌動的浪濤，淹沒得人喘不過氣。
我的心比雨夜更黑暗。
但真的很奇怪，明明是離開了你，我卻不再感到絕望了。
他們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嬉鬧，有的掙扎……讓我得以看清，得以了悟。無論那一個是怎樣的我，無論那一個我是怎樣的光亮，怎樣的黑暗，都是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了知微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