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四冊

第二章 天劫

第二十四冊

第二章 天劫

月魂遲疑地道:「可我真的感覺這些生靈十分可怕。」
也不知巨鵬飛了多高,飛了多久,一股空茫冷寂的感覺突然滲入身心,令人呼吸困難,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驚悸,似乎進入了宇宙盡頭。上方恍惚有一圈圈無形的鎖鏈,封住了去路。
巨鵬直衝天際,越過雲層,撲入蒼茫虛空。四周由明變暗,再由暗生亮。無數顆星辰在視野中流光溢彩,灼灼閃耀。巨鵬的體形不斷膨脹,飛過偉岸星河,向更高處而去。
螭如夢初醒地叫道:「我明白了。森羅萬象魔煞玄劫已經是北境法則之內最厲害的天劫了。哪怕你力量再強,也不會遭致更強大的天劫了。因為即便是天地,也要遵循自身的法則啊。」
我就這麼笑著往後倒,一直倒在地上,脫掉鞋襪,愜意地斜靠在樹背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我自己倒是沒有一點驚訝,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霧洞吸收了數以海量的生靈精華,雖然沒能幫我衝破瓶頸,但無疑將法力提升到了一個可驚可怖的程度。
人形生物好像沒有瞧見巨鵬一樣,徑直破空,狠狠撞在鎖鏈上。
這裏望不見一顆星辰,只有漫天霞光舒捲,如潮澎湃。無數瓊樓玉宇、晶閣寶樓在霞光中沉沉浮浮,璀璨生輝。
這棵老槐樹,曾是我少年時唯一的光亮。
圍牆深深,庭院深深,隨著鞦韆蕩漾的不是我,而是一串串銀鈴般的嬌笑聲。
巨鵬的腦袋大如山巒,生有三千隻色彩各異的眼睛,每一隻眼睛深邃莫測,變幻出日月沉浮、滄海桑田的奇異景象。它的翎毛是一道道閃耀的電光,雙翼掀騰時猶如兩片起伏翻湧的光海。它的每一根爪趾都是一道青色的咆哮風柱,席捲攪動,猶如吞噬萬物的風暴漩渦。
巨鵬雙翼一拍,轟然撞開鎖鏈,飛入了另一個神奇的世界。
我陷入了久久的深思。
最終,我似乎踏入了雲舟頂層。四周空空曠礦,寂寂茫茫,再無一物。
站在此處,居然可以俯視下方的每一層舟艙,一切洞若觀火,盡在掌控。我彷彿成為了這艘雲舟的主人,只需念頭變幻生滅,每一層的景象也隨之生出無窮變化。
眼看這片閃電的海洋就要將我淹沒,我魅胎振動,緊貼著翅尖掠過,再一個翻身,躍上巨鵬背脊,輕飄飄地貼住。魅胎剎那間連續振動數千下,終於迎合上了巨鵬的節奏。
那個人形生物撞上鎖鏈,尚且灰飛煙滅,相較之下,弱如螻蟻的我又怎能倖免?我瘋狂掙扎著,想要離開鵬背,但手腳完全動不了,竟似真的化作了一根閃耀著電光的翎羽,死死地粘在了巨鵬身上。
所以只需要,輕輕地呼吸,自在地呼吸,像孩童一樣放縱地呼吸。一吸一呼,我的心靈是海,雄渾浩瀚的法力是海。一呼一吸,生命波動起伏,無限伸展。
第二層瓊樓玉宇,雕樑畫棟。一個個金色小人歡呼雀躍,蹦蹦跳跳而來。他們捧著美玉托盤,舉過頭頂,朝我恭恭敬敬地跪拜下來。
眼瞧著雲舟破開阻礙,不慍不火駛來,雙方的距離仍舊保持在最初一刻。但我清楚,雲舟離我越來越近了。
一元弦線振蕩而出。一生二,二化萬千,無數根弦線向外輻射。哀、欲、喜、懼、惡躍出神識,纏繞弦線而上,具化成電、火、雨、風、霧的弦象,猶如層層疊疊的壁壘,擋在我的身前。
這一拳,挾著六欲五情、神識氣象、魅武、弦線、生死螺旋胎醴之力。數者雖未融合,但光是力量的疊加,已經令空間扭曲,發出可驚可怖的崩裂聲。
雲舟裹著霞光彩氣,金輝碧煌,兩側垂下條條瑞氣,重重纓絡,煥發出的瑰麗光華直衝雲霄。
但無論是何等誘惑人心的寶物,無論是何等牽挂的人,都不能讓我多做停留。我只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當作幻象,一一無情斬滅,心中波瀾不驚,只知向著更高處不斷攀登。
殘月寒光凜冽,宛如一輪鋒銳的冰鉤,往上下一啄,便將液漿撕開,露出與殘月相連的浩瀚身軀。
頂上方的液漿漸漸稀薄,化而為雲,又緩緩散去,知微天劫已經結束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豁然開闊,雷海中的妖怪終於被斬殺一空,連同我心中的疑問也被自己斬滅。
一圈圈光彩奪目的符紋在眼前不斷擴大,猶如噴吐毒焰的蛇群,向我纏繞而來。我的心驟然一緊,一陣無法言語的恐懼猶如洪水席捲而來,讓我禁不住發出沒頂前的狂吼聲。
「轟!」一輪彎彎的殘月鑽出液漿,天空為之一顫,裂開無數道細細密密的縫隙。
先以力斬幻,再以心斬力。可謂意志果敢,道心流暢,不留絲毫空隙。這是我以知微之境,施展出來的最完滿的度劫之法了。
雲舟徐徐撞上弦象,發出一聲聲撕裂耳膜的摩擦聲,隨著舟首迸濺出一連串炫耀花火,雲舟停了下來。
我毫不逗留,逐層而上。每一層舟艙出現的景象千變萬化,各不相同。有的是一卷卷深奧晦澀的道經秘笈,打開后,無不字字珠璣,發人深省,直通大道至理。有的是頂級魂器、罕世法寶,無不具備毀天滅地的威力。再往上層走,就連無顏、碧潮戈和甘檸真他們都出現了。
在雲舟下層的某處,我望見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正向舟頂爬去。
月魂露出迷醉神往之色:「莫不是傳說中仙人住的地方?」
「直到撞上連巨鵬也沖不破的鎖鏈,魂飛魄散,形神俱滅!」月魂顫聲道,「你要道心求真,所以北境就給你求真!」
巨鵬三千隻眼睛再次一閃,雙翼赫然擴大了一倍,像兩隻參天巨掌,向我合攏而來,每一根翎羽都像是一條粗壯的電龍,騰挪矯夭,咆哮飛舞。
現在我清楚,遲遲難以邁入知微不是因為法力的量不夠,而是我的瓶頸需要超越北境法則才能突破。
「轟!」頂壁炸開,我衝出雲舟,向下方無意地瞥了一眼。剎那間,我心神狂震,渾身劇顫。
雷海重重涌動,化作瀰漫雲氣,一艘龐大的雲舟乘風而來。
須臾,巨鵬也輕鬆地衝破鎖鏈,飛了上去。視野所及,恰好望見那個火球生靈陷入了一片銀白色的神秘洪流,正在苦苦掙扎,火光漸漸微弱,最終化作一點火星濺滅。
弦象從拳頭滾滾轟出,炸得巨鵬翎毛紛落四濺,生死螺旋胎醴以更強悍的吞噬之勢,將風柱利爪一一銷蝕。
一呼一吸,我全身法力猶如潮漲潮落,生死螺旋胎醴化作一道急旋的龍捲風出現在腳下,以我為中心,向外盪開一圈圈黑碧色的波紋。波紋所過之處,猶如颶風橫掃落葉,地面無聲下陷,四周圍的小山丘層層塌落,層層消失。威壓的氣罩被瞬間撐開,發出畢畢剝剝的碎裂聲。
我木然無語。之所以在雲舟中,我將諸多幻象一一斬滅,不過是因為我的力量強罷了。當這種力量碰上了更為強大的力量,「阻吾道者,吾必斬之。」就成了一個笑話。
力量無窮無盡,宇宙無窮無盡,牢籠無窮無盡,哪裡可以斬得滅呢?
金汁凝成了通向第三層的舷梯。
面對如此駭人聲勢,我毫無半點畏懼,反而縱身躍起,迎向巨鵬,全力一拳擊去。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可以輕鬆擊殺其他知微高手。
液漿散發出來的氣息高貴莊嚴,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帶一絲血腥煞氣。我啞然失笑:「看來老天也知道我有絞殺這個大利器,不再驅使域外煞魔白白送死了。否則乖女兒一定會眼巴巴地趕過來,大肆進補的。」
放眼望去,玉盤上流光溢彩,盛滿了金銀瑪瑙,玉石珍珠,甚至還有高貴華美的冠冕、權杖。
「不管多麼可怕,反正抬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又有什麼好緊張的?」救了空城等於是和北境公然作對,怎會不招致天地懲罰?更主要的是我從石心蛹身上吞噬了空城精華,這才是最遭天忌之處。
我仍然置身在紅塵天的小山谷中。地面凹坑處處,一片狼藉,仍舊殘留著我和巨鵬戰鬥的痕迹,讓人驚駭于這片幻象的真實。
「噗,噗……」從濃厚的液漿中傳出雛鳥啄殼般的聲音。初始輕微柔弱,而後一聲比一聲響亮,如同萬千鐘鼓轟鳴,晴天炸開霹靂,震得我耳膜發疼,五官溢血,跳動的心臟似乎也要被轟得粉碎。
我被天地隔絕在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所有的感官皆被消弱,即便已入知微,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山谷外的境況。
我在雲舟中的所作所為,本無一點失誤之處。
螭激動地跳起來:「恐怕我們也得跟著陪葬!大爺還不想死啊,林飛,快,快斬滅幻象,快斬啊!」
這一輪殘月,竟然僅僅是一隻彎彎的鉤嘴,鉤嘴的主人是一頭碩大無朋的鵬鳥,垂天巨翅一展,抖開液漿,凌空撲下。
不得不承認,這種隨心所欲,遙控天地的感覺令人沉醉。
默立良久,我鬆開槐樹,環視四周。除了槐樹、高牆、庭院,這一層再沒有其它的通路。
沒有極限的牢籠,斬得滅么?
眨眼間,我的視野已被巨鵬的身影覆蓋,整座山谷就像是巨鵬爪下的一粒微塵,隨著巨鵬撲下不住劇烈震顫,地面四分五裂,山石被猛烈的氣流壓成齏粉。
「這裡是北境之外的宇宙?」螭駭然叫道。
巨鵬雙翅一掀一盪,破開鎖鏈,飛了上去。
到處都有生靈在衝擊鎖鏈,然而即便成功,也會在下一道鎖鏈下毀滅。
從廢墟里探出一條舷梯,延伸至腳下。我洒然而行,直上二層,毫無反顧。
巨鵬猶自往上疾飛,不知疲倦,不做停留。也不知過了多久,霞光漸漸稀薄,盡頭處儼然是一圈圈符紋構成的七彩鎖鏈,層層疊疊,封死了通路。
每一次明悟過後,總會有新的疑問。究竟哪裡才是盡頭,要走到哪一步,才能真正道心圓滿呢?
巨鵬探嘴一啄,正中我的拳頭,一股沛莫可御的力量直透內腑。我身軀狂顫,喉頭噴血,向下重重拋飛。
那種選擇其實是很荒謬的。因為明知是虛假幻象,還要耗力背負,到底有何意義?
那是另一種選擇,是天劫展示給我的另一種選擇。
踩上雲梯,天旋地轉,軟綿綿的雲梯載著我盪向雲舟,好像坐在了鞦韆上……
這是——請我上去?
我久久默立,將方才生出的疑問一點點拭去,直至心境再也不起半分波瀾。但我清楚,留在道心上的一抹痕迹又深了些許。
一拳擊出,拳頭化作了旋轉纏繞的生死螺旋胎醴。眼欲、耳欲、口欲、鼻欲、生欲、死欲繞著拳頭呼嘯閃耀,拳頭過處,劃過魅武凌厲的玄妙軌跡,振蕩起重重哀、欲、喜、懼、惡交融的璀璨弦象。
巨鵬從炸開的光芒旁掠過,飛向鎖鏈。
但我真的可以這麼一路斬殺下去么?
斬不滅。
和我不同的是,他背著老槐樹,背著碧潮戈,背著甘檸真……步履遲緩,動作笨拙,一步步艱難地往上走。
我終於遇上了無法斬滅的東西。
面對諸般幻象干擾,自當乾淨利落,一斬了之。登臨頂層,我又擺脫隨心所欲的掌控錯覺,破舟而上,更是無可挑剔。
然而雲舟像一個虛幻的影子,輕輕鬆鬆穿過弦線虛空,連舟身都未搖晃一下。
但,這才是最舒服,最適合我的姿勢啊。
威壓被碎,天地彷彿因為我的挑釁變得憤怒起來。空中的液漿發出轟然巨響,重重威壓挾著深紫色的雷光從天而降,發出無窮無盡的咆哮。
我恍然大悟,如果生命將天地視為囚籠,那麼這個囚籠,必然是無窮無盡,永無極限。
我這才明白,這艘雲舟竟然是由精神力凝聚出來的!唯有神識七情之類的精神力量方能觸及。只是雲舟的精神力顯然更為玄妙,居然還蘊含了宇的法則。
這一次知微天劫委實詭異,令我空有一身強悍無匹的法力,卻難以盡情施展。
隨心掌控的感覺雖妙,但並非源於自身。這樣的感覺,不要也罷。
此外,法力遠遠超出道境,反而是一種阻礙。過去夢寐以求的力量如今只不過是工具,道才是我的根本,工具超過了根本,就有失控的危險。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我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這片幻象恐怕正在成真或者說,對我而言,它就是真的。」
這或許是雲舟的最高層,但絕不是我的最高層。
阻吾道者,吾必斬之。
一個火球狀的生靈正不斷扭曲變形,從鎖鏈的空隙中擠進去,直到消失在另一方宇宙中。
為什麼斬不滅?因為再強大的力量,再強大的道心,同樣會遇上再強大的牢籠。
剎那間,我心如死灰,又洞若觀火。我知道,我怕了。
一個光芒閃耀的人形生物赫然出現在視野中,他似是從下方的霞光里衝出來的,速度比巨鵬更快,猶如流星疾射,一路沖向鎖鏈。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察覺他擦過虛空時,空間灼烈燃燒,焚化成灰,偶爾溢出的一絲力量不知比我強了多少倍。
不知不覺,巨鵬又飛至這一方宇宙的盡頭。上空的鎖鏈宛若犬牙交錯,荊棘纏繞,吞吐著幽深冷寂的光澤。
知微的感知一觸及雲舟,就如石沉大海,消失無影。雲舟向我一路駛來,雙方的距離也沒有絲毫接近,令人生出咫尺天涯的矛盾感覺。
這是不可能的!附近所有的空間層都被弦線引爆,狂躁動蕩,就算是一片影子,也會被扭曲成模糊的殘影,絕無可能安然無恙。若是天劫所化的雲舟可以無視一切攻擊,那還度什麼劫,誰碰上都是一個「死」字。
「無論是真是幻,我都無力斬滅了。」我嘴角不由滲出一絲苦澀,早在安然無恙地穿過鎖鏈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但整個人儼然已化成巨鵬的一部分,再也無法脫離。就像是深深地陷入了一個層層包裹的夢魘,明知是夢,偏偏無法醒來。
這是在洛陽的城牆根下,最舒服的曬太陽的姿勢。
我伸出手指,向外一勾。虛空中無數根弦線被手指撥動,化作一柄柄凌厲的刀鋒,將妖怪們切割得支離破碎。
封閉的山谷重新與外界天地相連,削弱的感官再一次清晰入微。我察覺到遠方兩道若有若無的身影,可能是天刑和公子櫻被此處的天象吸引而來。
「一定是幻象!」螭大叫著猛拍自己的腦門,「大爺我早該想到了你剛剛邁入知微,又怎麼可能沖得出北境呢?更別提北境之外的天地了。就算巨鵬再神通廣大,北境的法則也會把你強留在原來的天地中!」
「這種程度的玄劫應付起來很輕鬆啊。」我不解地搖搖頭。
換作過去,我早被這股威壓弄得喘不過氣,要麼竭力反抗,要麼趁機開溜。如今卻不慌不忙,任由威壓不斷向我攀落,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氣罩扣住了整座山谷,將漫天風雨擋在外面。
「砰!」我的後背猛撞在地上,又倏然彈起,避開巨鵬按落下來的利爪。巨鵬翅翼一掀,抖動的電光猶如驚濤駭浪,洶湧排空,將我再次撞開。
山谷儼然變成了雷光的海洋,滾滾雷浪中鑽出一頭頭妖怪,個個凶神惡煞,力大無窮,手持眼花繚亂的奇門兵刃,向我蜂擁撲來。
空城最強之處,在於超越北境法則,即將自成天地。和不懂功法、只憑空城精華加強肉身的石勇不同,我可以從體內的精華本源摸索空城的法則,體會其中迥然不同的宇、宙奧妙。
月魂和螭齊聲呼道:「這不是森羅萬象魔煞玄劫!」
我完全沒有如臨大敵般的警戒,四肢鬆弛舒展,以孩童天真好奇的目光,仰視液漿。
我被巨鵬追得東逃西竄,狼狽不堪,全無招架之力。如果我此時的法力是海,這頭巨鵬就是廣闊無垠的世界,絕對無法力敵。在三千道目光的覆蓋下,我連逃命都異常艱難,無論躲向哪個角落,都會被第一時間捕捉到。
一念及此,巨鵬轟然炸開,化作雪亮的閃電光雨向四周迸濺,將虛空撕開一道道裂口。我掉入了其中一道深不可測的裂縫,心神恍惚了一下,便覺到冰冷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
螭駭然道:「這麼說來,你迷失在幻象中越久,幻象也就越真。到最後……
求道難道不是求一個「真」字嗎?
四周的虛空是深灰色的,厚重得猶如泥沼,緩緩流淌。從虛空中,有時噴出一道黑黝黝的火焰;有時鑽出一棵奇異的植株;有時滾落出一團金色的隕石……這些隕石、火焰、植物一旦出現,當即化作一個個奇異的生靈,形狀各異,無不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天賦神通。它們攀著虛空竄躍,一息千里,幽如鬼魅,所過之處,虛空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時空光帶,繼而塌陷成一個個黑色的渦洞,又慢慢彌合。
一身磅礴的法力幾乎沒有多少消耗,我只需隨意勾動弦線,以天地之力自行反擊。
也只有一步一步走下去,才會知道吧。我轉過身,瞥了一眼遠處兩道若有若無的身影,化作一線雨絲,飄然遠揚。
它也只是另一個我而已。
我驀然一驚,極限!
從雲舟到北境之外的宇宙,只是從一個幻象的小囚籠,進入了另一個幻象的大囚籠。如果一味抱著斬滅的道心走下去,那麼那個強悍的人形生靈,這個更強悍的火球生靈,就是我日後的命運。
「轟!」一團耀眼的光芒綻放,他發出一聲憤怒不甘的厲吼,全身炸開,灰飛煙滅。
「欲」化作一道電光裹住我,不斷吞吐遊走,不敢在原地滯留一息。巨鵬死追不放,雙翅頻頻拍擊。「砰砰」,氣浪爆裂,一個個巨大的凹坑在我四周炸開。
然而最後望向雲舟的那一眼,令我心神失守。
更可怖的是,這得要多強的精神力才能化成這艘龐然大物?
這不應該是什麼生死劫難,而是一次新鮮生動的體驗,天地向我展露它的另一面。
我毅然起身,邁向雲梯。如果對雲舟不理不睬,天劫必然也會拖延時間,甚至另外生出許多新的花樣。
我遲疑了一下。雲梯極為識趣,不再侵入一分,只是在弦象外圍來回飄蕩。
「巨鵬有三千隻眼,每隻眼睛都像是藏了一個世界,它的極限難道是三千個宇宙?我們好像已經飛過兩千多個宇宙了,老天,它快飛到頭了!」螭突兀地叫道,「小子,如果這頭巨鵬是你的心念所幻,為什麼你不多想點眼睛出來啊?」
這些本源精華帶給我的好處還遠不止於此。
手指一陣疾撥,虛空中的弦線狂烈振蕩,氣流猶如熔汁火漿,狂迸亂濺,空間掀起山崩海嘯。一旦雲舟駛近,勢必會被捲入一波接一波的空間風暴。
符文鎖鏈如同彩色的泡沫,任由我穿透而過,不曾帶來絲毫損傷。在鎖鏈之外,儼然又是一個奇奧的宇宙。
螭的話不無道理,但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仰頭望了一眼上方頂壁,我略一沉吟,深深吸了一口氣,縱身躍起,揮拳擊去。
螭神色凝重:「你小子別掉以輕心。我從來沒聽說過劫雲還能液化成漿的,這次玄劫多半比森羅萬象魔煞玄劫更可怕!」
「因為它是由我自己製造出來的吧。」我低嘆一聲,「直勾心神,念化萬物。比起域外煞魔,北境才是勾動心魔的高手啊。」
這是雲舟的第一層,卻恍惚置身在熟悉又陌生的洛陽。一棵高聳的老槐樹屹立身前,枝繁葉茂,深濃的綠蔭覆蓋了我的眼。
巨鵬忽地仰頭,雙翅一掀,向高空疾飛。我不敢妄動,全心融入巨鵬的律動,彷彿化作了其中一根電光閃耀的羽毛。
空中的雲團劇烈翻滾,色澤越來越深,濃度越來越厚,竟然漸漸凝成了一汪懸浮的液漿。
三輪天劫的景象在我腦海中反覆浮現,留在道心上的痕迹又慢慢變深,愈發清晰。
意定神閑,我似在孤島垂釣。無論撲來多少妖怪,都在振蕩的弦線中粉碎,根本無法靠近我一丈之內。
我心頭駭然,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強大的生靈!強到令人恐懼,生不出絲毫抵抗的念頭。他怕是隨便吹口氣,就可令我身負重傷。
輕輕嘆息,我轉過身去,衣袖向後拂出。「轟隆」一聲,老槐樹隨著我的勁氣應聲斷折,緩緩傾倒。高牆庭院紛紛坍塌,堆成廢墟,清脆的嬌笑聲也消失如夢。
法力再強,我對術法的運用仍舊停止在知微初境。否則剛才的生死螺旋胎醴只會震碎氣罩,而不會破壞附近的山嶺。
巨鵬下撲之勢不改,三千隻眼睛迸射出璀璨的光芒,從每一隻眼中都能望見一個包羅萬象的世界。翎毛、利爪重新從巨鵬身上長出,比我破壞的速度還要快。
但我清楚,這一絲疑問還是在道心上留下了痕迹。
但偏偏就是那種荒謬的選擇,動搖了我的心境。
凝視著樹榦上深深淺淺的疤痕,我忽而微笑,抱住槐樹。我記得夏暑悶熱,蟬鳴陣陣;也記得大虎、李潔凈怪叫著摔下樹杈,捂住屁股;我當然也記得,爬上樹頂,便能瞧見那個坐在鞦韆上的快樂少女。
一條錦繡雲梯從舟中盪落而下,晃晃悠悠,一直伸到了弦象跟前。
「區區俗物,豈能亂我道心?」我淡淡一哂,揮臂一掃,將玉盤紛紛打落。金色小人齊齊發出哀鳴,痛苦抽搐,滿地翻滾,漸漸融化成一攤攤金色的汁液。
「沒可能的。怎麼可能背負了那麼多東西往上爬,沒可能啊!」落在谷中,我木然望著雲舟徐徐沉落,一直沉入另一個再也望不見的宇。
液漿呈半透明的黑紅色,純凈晶亮,光華灼灼,形狀也在不斷變化,似有無數曼妙魚龍起舞追逐,似有無數日月星辰升起降落。每一刻的變化都多姿多彩,極盡流暢完美,天地玄妙。
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比人形生物更強大的生靈衝破鎖鏈,又在新的宇宙中毀滅,我忽有所感。
一股浩浩蕩蕩的威壓從液漿透出,滄桑、肅穆、古樸、厚重,彷彿天地龐大無匹的念頭降臨,俯視蒼生,萬物芻狗。
「這一切不會是幻象吧?」螭結結巴巴地道,臉色也嚇白了,「怎麼,怎麼可能有,有這麼厲害的生靈?」
如果生命存在極限,為什麼天地牢籠沒有極限?
這一幅幅驚心動魄的畫面,反倒令我的心變得越來越沉靜,連生死也在無意中忘卻。朦朦朧朧中,我似乎把握到了這次天劫的一絲真義。
我在半空翻滾不休,渾身筋骨欲斷,疼痛難忍。巨鵬一翅橫掃,緊追著我的身形而至。六欲、弦象、生死螺旋胎醴被我不停頓地擊出,翅翼電光迸濺,兀自不改其勢。
舟艙層巒疊嶂,節節攀升,也數不清共有多少層。我仰著頭,仰成直線,兀自不能望見雲舟之頂。
既不像碧大哥那般鋒芒挺直,天神風采,也不是楚度悠然負手,佇立風雲。
死去的妖怪發出凄厲的嚎叫,這哀嚎甚至淹沒了雷聲的咆哮。他們的兇悍沖勢沒有絲毫停止,前仆後繼,悲壯無畏。我漸漸殺到麻木,殺到厭倦,殺到手軟,殺到平靜冷然的心生出一絲疑問。
上空驟然光芒大盛,液漿向四方迅速擴散,天空彷彿被黑紅色的瀑布淹沒,汁液沿著虛空緩緩流淌而下。
衝上來的妖怪從身強力壯,慢慢變成老弱婦孺,也不再揮舞兵刃利器,而是兩手空空,步履蹣跚。我不動聲色,勾撥弦線,將他們一一切碎。
我靜靜地仰望天空,邁入知微的些許浮燥自傲,業已煙消雲散。道境彷彿通透了一點,又似乎糊塗了一點。
之後我通過石勇,吞噬了大半個空城的本源精華。法力又一次暴漲,自然要比公子櫻、天刑這樣的知微深厚。縱然是現在,空城的精華猶在源源不斷地提升法力,強化肉身。
我心知這艘雲舟必然處在另一層宇中,但以我知微的境界,理應察覺這一層宇的存在,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難以捕捉它的真實位置。
四周景物變幻,巨鵬無休無止地飛往更高處,飛過一重重奇幻瑰麗的宇宙,飛過一個比一個神奇強大的生靈,彷彿永遠也飛不到盡頭。
妖怪一波接一波地衝上,密密麻麻,覆蓋了整個視野。我猶如雷海中的孤島,承受四面八方撲涌圍來的驚濤駭浪。
這樣的龐然異物,已然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只應該出現在神話傳說中。
螭震驚得合不攏嘴:「乖乖,法力這麼強了?比以前和龍蝶合體,比我過去的任何一個主人還強老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