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四冊

第十二章 我有一蓮幽夢

第二十四冊

第十二章 我有一蓮幽夢

「本以為,那只是一次路過。」青年男子說道,面容依稀是晏采子年輕時的模樣。
「時值夏末秋初,天氣微涼,我途經一處荷塘,遇到了檸真的母親。」晏采子嘴角滲出一絲笑容,「那個晚上很靜,滿池蓮花業已凋落,唯有她幽立一隅,清麗綻放。」
「一天,一個月,一年,我們如漆如膠,心無旁騖。然後一年,又一年,我不知不覺地變了,我會想起法術,想起碧落賦,想起人妖之別。」晏采子的語聲依舊平靜,笑容卻變得冰冷刺骨。
漫天白雲從頭過。」
「逃避?我在逃避?你說我在逃避?」他開口道,變幻出的萬物都發出奇特的語聲,這聲音時而寒冷如冰,時而咆哮如獸,時而頹喪如死灰,時而悲涼如暮煙……
他朗聲吟道,餘音清越,千萬朵白蓮盛開全身,如雪如雲。
這一絲氣息在全身遊走一圈,倏然投向魅胎。
「因為這裏的天壑,擁有生命力。命運也許可以預知,但生命是無法預知的。」
即使死,我也不會感到絕望。我自顧自笑起來,原來,我終究是不同了。
「什麼是變,什麼是不變?」晏采子不答反問。
他已是風,已是火,是恐怖的妖魔,是一個個嬉笑怒罵的陌生人,是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除了眉心的這根手指,我再也瞧不出對面這個「人」,還有一點點晏采子的痕迹。
「哇!」我的七竅同時噴出血水,一顆心向下沉去,彷彿也被無形的浪濤吞沒。
「是我對她的情愛變了么?還是我從未對她生出過真正的情愛?這一年的晏采子,還是當年的晏采子么?你告訴我,為什麼晏采子會變?為什麼當初濃烈的情愛可以變?」
「是,你在逃避。」此時此刻,哪怕晏采子不殺我,我也會被體內的亂流攪成廢人,心中再也沒有了顧忌,索性暢所欲言。
尋遍蓮塘何見我?
彷彿隔了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間,晏采子仰天長笑,熱淚滾滾,笑聲穿破蒼穹,響徹天壑。
殷紅的血濺在晏采子瑩白的手指上,宛如雪里紅梅,凄艷綻放。
他嘴角的笑容漸漸逝去:「原來,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我會變,情愛會變,既然會變,要來何用?」
魅胎扭曲抖動,不住膨脹,似要炸開。
「我開始變得惶恐不安。」
無論這份愛變濃變淡,它存在過,就有意義。
我驚異地望著他,眼前的身影正在發生奇妙的蛻變,似將翩然躍空,羽化仙去。
「變是情愛,不變也是情愛。」我答道。
「我終究無法當作是一次路過。」他沉默良久,如釋重負地說道,面容漸漸滄桑,任由時光帶入今日。
「當我望去的那一眼,她從雪蓮里翩然走出,走進了我的夜晚。從此,我變了。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法術、門派,統統被我扔到腦後。只要她,我什麼都不要。」
「想活命,會這麼說。不想活命,也會這麼說。」我對這根手指視而不見,仰起頭,出神地望著呼嘯沸滾的天壑。
我像是對晏采子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它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有時,它暴亂幽晦,有時,它絢麗多彩,你永遠也無法預知,它在下一刻會變得怎樣。」
「所以,哪怕走到距離山巔一步之遙的地方,倒下,我仍舊可以告訴自己,林飛,你就是魔主。無論你攀上山巔,還是摔落山腳,你就是魔主,沒有人可以代替,也無需任何人見證!」
我跌倒過,爬起過,愛過人,殺過人。
我可以想象,在晏采子的身體里,同樣洶湧沸騰,如火如荼,同樣被一浪高過的一浪淹沒。
我微笑著,咳出血,一年又一年的時光就像眼前的天壑,浮光掠影呈現。
魅胎陡然一震,律動變化,彷彿反爐回造,重新孕育。與此同時,生氣、死氣、道輪清氣、空城精華像是被磁石吸引,紛紛投向魅胎。
「你這麼說,不過是想要活命,擾我道心。」晏采子的臉龐忽又浮現,我的眉心一涼,他的手指搭在了上面。
「轟!」生氣與道輪清氣,死氣與空城精華交匯的剎那,如同天崩地裂,山塌海嘯,在體內掀起前所未有的混亂。
「情濃情薄花開落,
殊死一搏的結果,壞得不能再壞。生死螺旋胎醴沒能融合道輪清氣和空城精華,反遭排斥。所有的氣息徹底縈亂了,紛紛瘋狂暴竄,將我陷入一浪高過一浪的洶湧狂潮中。
「濃是情愛,淡是情愛。無需否認,無需見證。」他洒然一笑,雲淡風輕。
「什麼是情愛?」我反問道。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這麼多年,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那一方蓮池,何談路過?」他凝視著我,輕輕嘆息,「你說得對,我一直在逃。」
「從此我便離去,一去不回。原來,我也只是路過。」
晏采子手指一彈,點入我的眉心。
「我苦修法術,四處磨礪,深入北境無人敢闖的絕地。然而,每一次歷經生死時,我總會想起那一次路過,那樣寂靜的夜晚,那樣濃烈的情愛,那樣的拋下一切。」
此時,我體內的魅胎鼓脹到了極限,隨時要爆開,將我炸得粉身碎骨。驀地,我心中浮現出紅塵天的海上,與三女碧波泛舟的情景。
霎時,天壑中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心神異變,天人交感,一絲難以言喻、玄之又玄的氣息驀地無中生有,出現在我體內。就像從焚燒如灰的土壤里,突然萌芽出了一粒種子。
萬年滄桑一指奪。
無論這不同是對,是錯,至少,我的生命不曾在原地停留過。
說來奇怪,前一刻,我還躊躇滿志,誓要登鼎北境。后一刻,便從高峰跌落,生死任人宰割。此時的心情本該絕望若死,偏偏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絕望。
「你看這裏的天壑。」
「恭喜前輩,心結得解,從此柳暗花明,大道可得。」我也嘆道,想不到,終究是晏采子走到了所有人的最前頭。
「前輩會去見檸真一面吧?」我忍不住問。
「那一年,我法術小成,就此離開碧落賦,孑然遊歷天下。」晏采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諸般身影飛速變幻,慢慢化作一個羽衣星冠,瀟洒清俊的青年男子。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眉心,劇烈顫抖,既無法向前,也無法後退。
先前怎麼就沒發現呢?狂暴的天壑,一樣蘊藏了寧靜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