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六冊

第一章 激戰黃泉天

第二十六冊

第一章 激戰黃泉天

天烈怪叫一聲,無數道烈焰猶如流星雨紛紛激射。我隨手一拳,挾起漫天幽冥河水,呼嘯擊去。巍巍壯闊的死氣像傾倒的山嶽,瞬間壓滅焰光。死氣一路席捲,火雨應手撲滅,天烈抽身而退,倉皇逃向河面。
囚牛獃獃地看著螭,忽然抱住頭,痛苦地嗷叫,似乎還殘存了一點靈智。
龍蝶之所以能在黃泉天苟活,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我的存在,只要我活著,他就不會真正死去。另一方面,他躲在幽冥河裡汲取了不少孤魂野鬼的魂魄,補充自身,才能苟延殘喘。
螭仰天發出悲厲的吼聲。
我向下急沉,避開他的反擊,雙臂貼著天靈的身軀一路滑落,轉而勒住他的小腿,硬拖著天靈潛入河深處。
暗流捲起身前的白骨殘骸,沖向遠方,漸漸消失在幽冥河深處,再也不曾留下一絲痕迹。
「殺……了……我。」囚牛搖搖晃晃,一步步走向螭,艱難地吐出模糊的音調。
「掙扎……」龍蝶閃爍紅芒的雙眼閃過一絲蒼涼,「是啊,只要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總是要掙扎的。」他狂笑一聲,目光灼灼地盯著我,「那你還等什麼?送上門的食物,還要白白放過不成?」
這水非比尋常,而是死氣液化凝聚,堪稱黃泉天最精醇的幽冥氣息。大量死氣湧入,生死螺旋胎醴一時難以盡數轉化,連我都有些吃不消了。
我無語默立,心鏡上的雜質像冰雪般層層融化,露出晶瑩純凈的鏡面,道境不覺中再進一層。良久,我低聲道:「早在我和天隱動手時,你的部分魂魄便已融入弦線了吧?」
我搖搖頭,沒想到真的找到了螭的兄弟。但囚牛被死氣和天人五衰漿侵蝕,已經沒得救了。
「殺了他吧,不要讓他痛苦地淪為一個失去神智的怪物。」我緩緩嘆息,昔日龍宮,兄弟融融,一朝別離,已是天人永隔,「讓囚牛帶著魂器最後的驕傲,尊嚴地死去。這是身為兄弟的你,可以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天隱淡淡地道:「阿修羅神的烙印只是傳說,太過飄渺,不足為信。但我等吸收了阿修羅王的傳承,興許能再進一步,逃出這即將破滅的天地。事先說好,你我先合力殺了那個雜種,絕不允許內鬥,否則只會便宜了沙脈一族。」
生死存亡之際,天靈孤注一擲,反守為攻,身形俯撲而下,十指猶如通天巨柱,輪番錘搗,強橫的氣勁撕裂水波,將附近的死氣盪空,形成一片短暫的真空地帶。
「走啊,我帶你走啊!」螭用一種嗚咽般的聲調叫喊。
一個無頭精怪從我身前飄過,它的身軀已化陰霧,雙手捧著自己的頭。那隻腦袋一會兒化成陰慘慘的死氣,一會兒又變回原來的肉軀,鬚髮怒張,眉眼驚恐。
我暗暗皺眉,幽冥河中死氣太濃,又參雜了許多鬼物的魂魄碎片,所以我始終不曾施展弦線,擔憂沾染雜質,心鏡被污,更怕龍蝶藉助弦線,悄悄潛入我的精神核心。
「轟!」彷彿只是一剎那,又彷彿過了許多年,無數畫面掠過腦海,像幽冥浪潮奔騰而過,起伏動蕩:當過紅塵天的歌樓小廝,被客人欺壓;偷過色慾天的萬年靈草,被守護者重創;搶過魔剎天的出世秘笈,被眾妖圍毆;也愛過清虛天那個如丁香哀愁的女子,被當時的掌教羞辱……一次次跌倒,一次次掙扎,一次又一次沒有盡頭的失敗。
不得已,弦線再次射出,化出天象接住天烈的猛擊。這麼一來,更多的黃泉氣息纏上弦線,心鏡越發陰氣森森,晦暗蒙垢,無數負面情緒鼓噪狂舞,隱隱波及我的精神世界。
「龍蝶,你在做什麼?還不出手助我,想要收漁翁之利么?」我沉聲道,面對三個知微高手合攻,哪怕藉助幽冥河的死氣,我也有敗無勝。對方要分心抵制死氣,我同樣要煉化心鏡沾染的雜質。偏偏這個時候,龍蝶彷彿銷聲匿跡一般,再也不曾出手操控幽冥河水。
「我來晚了!走,我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螭伸手要抓囚牛,後者受驚般地往後急退。
我心知肚明,龍蝶本可操縱幽冥水浪,擋住天烈這一擊,但他袖手不管,擺明了另有所圖。
「怎麼還沒找到?阿修羅王的傳承氣息分明是在此地消失的。」天烈東張西望,不耐煩地嚷道,與血肉融合一體的赤紅鎧甲吞吐烈焰,將附近纏繞過來的死氣焚燒一空。
無論死氣如何洶湧如潮,一點生機猶如暗室中跳躍的燭火始終不滅,雙方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使我一直處於似鬼實人的狀態,不至於被強烈的死氣侵蝕成真正的鬼物。
「有你在,怎會捨得我被黃泉天同化?」我似笑非笑地道,倏然加速,追上天烈,一拳猛烈擊去。無論是我還是龍蝶,需要吞噬的都是一個完整的對方,而不是喪失靈智的殘品。
幽黑的波浪像被劃過的綢緞,往兩邊分開,河水沒頂而過,如同黏稠的蜜漿攪動,濃烈了無數倍的死氣洪水般灌入體內。
隔了片刻,龍蝶在心海中回應:「我怎會錯過那樣的機會?」
天靈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屍斑接二連三地滲印他的皮膚,血肉一點點發硬、乾癟。我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雙手發力一拽,將天靈拉至跟前,低頭狠狠撞中他的額頭。
混濁的黑氣不斷從鏡面蒸騰,心鏡開始自行磨礪雜質,一時間,腦海中鬼哭狼嚎,閃現出一個個厲鬼惡魂張牙舞爪的兇相。
龍蝶反問道:「這是你現在唯一的選擇,不是嗎?」
然而波瀾湍急,濤聲震耳,在那具死亡的肉體中,始終翻滾著和幽冥河一樣洶湧的激流。
我的第二拳又跟著擊中他的胸膛,雙腿猶如鬼魅般變幻方位,連續踢出。一旦被魅武纏住,天烈就是瓮中之鱉,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
最後閃過我心中的畫面,只是一個沉入無盡黑暗的孤獨靈魂。
我輕輕握住螭,他在掌心慢慢變成筆直的槍桿,鋒銳的槍尖閃耀著最痛苦、最絢爛的光焰。
「這裏的死氣這麼濃烈,我都受不了,那個人類說不定早就變成鬼了。」天烈一腳踢開地上的枯骨,骨頭裡鑽出一個黑乎乎的鬼臉咬住他的小腿,旋即被火焰燒得凄慘大叫,化作煙霧消散。
無論失敗過多少次,無論痛苦濃得比水還要淡,那樣的激流都會奔騰向前,不曾停歇,用力發出自己的轟鳴。
我懂得你的堅持。
與此同時,天靈的頭蓋突然裂開,一束靈光急速遁出,裹住奄奄一息的天靈迎向天烈。
我輕嘆一聲:「你說得沒錯,只有你我完整合一,才有機會踏出邁上山巔的最後一步。這也是你在這暗無天日的黃泉天,苦苦掙扎多年的唯一亮光。」
「囚牛!」螭踉蹌奔向那個異物,嘶聲吼道,「我是螭!我是螭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不是邁上山巔,而是邁出山巔。你心裏不正是這麼想的么?」龍蝶語氣中透出傲然,還有一絲暮色般的蒼涼,「當我將你分裂之時,就知道你一定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成為當世最巔峰的高手。因為像我這樣的人,所欠缺的,僅僅是一點機遇而已。」
「那個紅頭髮的人類很厲害,肯定是他用特殊的法門掩藏了阿修羅王傳承的氣息。」天靈眼中透出怨毒的目光,他全身籠罩在一個碧綠的光環中,將死氣排斥在外。身軀已然縮小了一大半,神情萎靡,面色蒼白,顯然還沒有恢復過來。
螭瘋狂跳動,雙目盡赤。我以弦線裹住螭,暫時封住死氣,將它放出了神識。
龍蝶沉入我的精神核心,化作兩點灼熱的赤焰。
上方赤光驟然一亮,一團燃燒的火焰破開河水,疾掠而至。天烈的鎧甲化作一束束吞吐的焰光,從全身噴出,所過之處,幽冥死氣裊裊蒸騰。
我們都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等待那個最合適的機會。
光焰閃過,囚牛倒下,胡琴從手中滑落,發出一聲破碎的清鳴。
我心念一動,忽而躍起,弦線化作陰霧遁入暗處。
我巋然不動,遠望著天靈與天烈不斷接近。
天烈的聲音接道:「我也撐不住了,那不過是個法則異變的鬼物,沒必要和他拚命。」
我心頭一凜,龍蝶以鬼魂的形式藏於幽冥河,被靈寶天法則衝擊,必然凶多吉少。不過這僅是他的一面之詞,如果他透過弦線滲入我的精神核心,同樣也會虛弱受損。
我的腳步點在地上,踩中異物,發出怪異的嗚咽聲。
狂笑聲中,波濤劇烈動蕩,湍急怒流彷彿化作咆哮的黃泉冥龍,繞著我飛舞騰躍。霎時,我和龍蝶心神合一,駕馭著幽冥河水撲向天烈。
天烈駭然道:「想不到在阿修羅島之外,真有這種不世出的絕頂高手。看來各族天精聯合,勢在必行了。」
「不!我怎麼能這麼做?不!」螭神色惶然,蹣跚後退,「我不要!我不能這麼做!」
「虛空神通,身化虛空,穿梭自如,妙用無窮。即便是幽冥死氣也會被她導入虛空,傷不得她分毫。要不是分心導引死氣,你的弦象攻擊也會被她引入虛空。」龍蝶解釋道,驀地聲音一滯,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先行潛入的部分魂魄,才是龍蝶真正的底牌。就算殺了他,就算此刻動手,吞噬他顯露出來的魂魄,我也得不到完整的龍蝶。
天靈蹙了蹙眉,瞥見碧色光環上的灰斑,神色陡變:「不好,那個人類擅施死氣,他……」
「只有你能救我,你也只能救我。」龍蝶深深地望著我,發出一陣嘲弄的狂笑。
「下來吧,我在幽冥河底等你。」龍蝶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我心中暗忖,小火爐居然有這麼大的來頭,難怪空空玄一副萬事通的樣子。
「砰砰砰!」我倒立翻起,雙腿騰躍,一連串眼花繚亂的魅武疾踢,與天靈的十指猛烈交擊,硬撼硬撞。每一次對撼,天靈的攻勢便薄弱一分,不得不分心抵抗死氣侵蝕,力量大打折扣。而我消耗的法力還比不上幽冥死氣的灌輸,此消彼長之下,天靈的反抗越來越軟弱無力,身上的碧環漸漸暗淡,直至消散。
驚濤駭浪擋在天烈上方,死氣重重拍擊,不容他逃脫。我體內的法力已經暴漲到了極限,舉手投足,撼天動地,彷彿隨時都會衝破最後的桎梏,臻至另一個層面。但我死死克制,這種突破毫無意義,反而危害無窮,過盛的死氣會打亂生死螺旋胎醴的平衡,把我變成一個不人不鬼的可怖異物。
「不,不要啊!」螭顫抖著往後退,抖得像個茫然無助的孩童,一直退到我跟前。
所以,才會在如此險惡的幽冥河中活下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下忽然觸及實地,龍蝶孱弱的聲音幽幽傳來:「你來得還算及時。若再晚到幾天,我恐怕真的要魂飛魄散了。」
而在此之前,我們會攜手擊倒一個又一個擋在前面的阻礙。無論是天精,還是楚度。
它頭大如斗,額頭頂著兩根腐臭的尖鱗角,雙目陰霧涌動,咧開的嘴巴流出一滴滴斑斕黏稠的液體。死氣穿過潰爛洞開的胸膛,往下纏繞,從陰森的慘霧中依稀透出一點魂器的暗淡鋒芒。
不遠處,一個黑影蹲坐在地,埋著頭,「嘎崩嘎崩」地咬著手臂,把自己一點點吃掉,但被吃掉的手臂又很快長出來。另一個黑影在地上緩緩爬動,邊爬邊哭,空洞洞的眼眶裡湧出一縷縷陰霧……已然分不清它們到底是精怪,還是鬼魂了。
片刻后,四道身影破空而來,赫然是四大王族天精的族長。
到時候,即使心鏡吸收殘魂也毫無意義,因為我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龍蝶。如果現在強行下手,同樣會導致對方魂魄受損,何況龍蝶隨時可以自爆魂魄,令我一無所得。
「小心,是虛空神通!」龍蝶語聲剛落,天隱直衝而至,閃電般投入我的懷中。
濤聲如雷,在我和龍蝶的心中壯闊跌宕。龍蝶的身軀微微顫抖,從那火焰一般跳躍的雙眼中,緩緩滲出兩行混濁的水,在黑暗的幽冥河底閃耀出最絢麗的光彩。
我懂得你的堅持。
湍流猛烈動蕩,一道人影急速竄至,拍向我的拳頭。拳掌相觸之際,一股滾燙的蠟汁沿著我的掌心流淌,瞬間包裹全身上下,我身形一僵,彷彿變成一隻封在琥珀里的蟲子,動彈不得。
「我只能救你?龍蝶,你不會傷重糊塗了吧?」我不露聲色地道,「眼下你奄奄一息,正是我將你吞噬的大好機會,怎會傻得出手相救?」
探手抓住天烈擊來的拳頭,我剛要還擊,視野中忽然失去了天隱的蹤跡。我想也不想,身軀倏然橫移,一道極淡的身影從先前的位置直穿而過,身影過後,才帶起一道尖銳呼嘯的氣浪。
吸收這些鬼魂對心鏡頗有益處,但如今陷入天精圍攻,加上龍蝶虎視眈眈,實在不適宜分心煉化。
這是靈寶天法則帶來的傷害,否則龍蝶應該是沒有實體的魂魄,血肉再生只會令他真正消亡。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龍蝶鬼火般的雙眼狂熱閃耀著:「早一年,早十年,你都會毫不遲疑地幹掉我。但今天的你不會,因為你的眼界、氣宇、心境都已不同往日。當一個人誓要攀上最高的山巔,就不會在意,是否會被途中的一塊石頭絆住腳步。」
一雙赤紅的眼睛從幽暗中睜開,像兩盞搖曳的鬼火。
我長笑一聲,笑聲中透不出一絲情緒波動:「你果然好算計。早在你將我分裂出來之時,便預料到了今天么?你就不怕我為了根除隱患,不惜一切將你格殺?」
弦線交織出煌煌天象,對準天隱不斷轟擊,轟得她一路後退,難以近身。直到此時,我才覺小腹微痛,低眼瞥過,堅實無匹的肉身居然裂開一個細微的小孔,滲出血絲,倘若弦線再稍遲出手,必然被天隱穿腹而過。
「轟轟轟!」天烈猛攻不休,一拳接一拳擊向我。天隱朦朧的身影在弦象中閃躍,穿過重重阻擊,離我越來越近。再不擺脫蠟汁,我只能被動挨打。
我低下頭,凝視著河底倏然現出的兩點紅光:「我知道你,就像你知道我一樣,龍蝶。我需要天精的情慾完善道境,你需要天精的魂魄,繼續垂死掙紮下去。」
我沉吟良久,忽而展顏一笑:「那你還等什麼呢?來吧!」弦線向外探出,像一道無形的橋樑,穿過洶湧的幽冥河水,穿過無數年的等待,延伸到龍蝶跟前。
龍蝶淡淡地道:「你要如何將我吞噬?殺了我?用心鏡磨碎我的魂魄?好,我便任由你處置,絕不反抗,你動手吧。」
「有一件東西,倒是可以藏住阿修羅王的傳承氣息。」天蠟陰陽怪氣道,身體不停扭動著,像一大團熔化的蠟汁,「北境初成,眾靈生智,那一點誕生的智火據說幻化成了寶爐。此爐藏洞天,通宇宙,堪稱北境第一寶物,或許落到那個人類的手裡了。」
陰寒的死氣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鑽進毛孔,滲透內腑,融入身體的每一個細微角落。
我死抓天靈雙腿不放,張口一吐,體內的死氣噴涌而出,又把真空填滿,幽冥死氣迅速淹沒了我和天靈。
越往下潛,河水越黏稠,沉甸甸的宛如厚重泥膏。我急速下沉了數千丈深,仍然望不見河底,濃烈的死氣升騰出各種可驚可怖的地獄慘象。
「好!」龍蝶讚歎道,「你果然道心大進,明曉取捨。要是你真的衝破極限,只會被幽冥氣息同化,喪失靈智,淪為黃泉天的一部分。」
龍蝶大笑:「沒錯!唯有重歸一體,才能彼此一爭高下,決出真我。你現在殺我,就存了你、我之別,再也難以徹底融合,最多只能滋補一下你的心鏡。」
「阿螭……」囚牛盯著螭,忽而使勁搖頭,喉頭髮出一連串古怪的音調。
「先擺脫他們,我暫時無力助你。」過了好一會,才傳來龍蝶虛弱的語聲,隱隱透出一絲痛楚,「靈寶天的法則滲透太快,我已經擋不住了。若再強行操控幽冥河,只會遭致魂魄破碎。」
話未說完,他的腰被從冥霧裡探出的一雙手臂緊緊勒住,難以動彈。我冷笑一聲,抱著天靈,縱身躍入了幽冥河。
三個天精的交談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幽冥河的波濤聲中。
弦線及時探出。
「還要往前嗎?前面就是黃泉天了,那裡的幽冥氣息對我們損害太大了。」天靈臉上露出一絲忌憚,四周的陰霧濃如實質,像是要滴出水來。碧綠的光環略顯暗淡,沾上了一點灰黑色的暗斑。
「哇!」我和天蠟身軀齊齊一晃,口噴鮮血,腦子疼痛欲裂。
一道道黃泉天的法則閃過腦海,這是龍蝶蟄伏多年的領悟,如今毫無保留地傳送過來,令我對死氣感悟更深,運用更加巧妙多變。
我放聲大笑,笑聲震得河水翻湧。從未有像現在這麼一刻,我和他如此親密交融,莫逆於心。
我仍舊被蠟層裹住,難以動彈,即便是幽冥死氣,也無法消融這一層詭異的東西。反觀天蠟,立在原處不動,雙目半閉半張,身體像一團黏稠的蠟汁蠕動不休。
「放開我!」天靈瘋狂掙扎,碧環光芒大盛,苦苦抵禦幽冥河水的侵襲,同時雙臂向後探出,手指扣向我的兩肋。
「啪啪啪!」龍蝶全身的骨骼寸寸散落,雙眼的焰光倏然熄滅,一縷奇異的精神力量纏繞住弦線,沒入我的精神世界。
幽冥河上空傳來天烈幾個的怒吼聲,一道道五顏六色的異芒轟擊在河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我稍一猶豫,旋即掉頭就逃,向幽冥河深處潛去,三個天精緊緊追在後面。
我順著原路往回走,不遠處,一團死氣飄蕩開來,露出一個佝僂脊背,顫顫巍巍,手中握著一把殘古胡琴的異物。
在天蠟沒有出現任何情緒漏洞時,弦線的精神攻擊近乎蠻幹,自然會撞上對方堅固的精神壁壘,遭到反噬。但他顯然也不好過,緊裹我身軀的蠟層出現了一剎那的鬆動,我立刻抓住機會,法力迅猛一撞,一舉沖開蠟層,脫困而出。
隱隱聽到上方天蠟的聲音:「我不能再下去了!該死,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轉瞬間,我的法力向外猛烈迸發了數百次,卻始終無法震退裹住身體的蠟汁。與此同時,耳畔傳來天蠟輕微的悶哼聲,他全身顫慄,蠟汁像波浪般劇烈起伏。
再無絲毫遲疑,弦線強行刺入天蠟的精神世界,化作弦象,狂轟濫炸。
眼看雙方相距一尺之遙,幽冥河水猛然騰躍,像一條怒龍衝過兩人,翻騰的波浪捲起天靈,將他遠遠拋開,緊接著又一個浪頭壓下,天靈發出絕望的吼聲,往河底沉落,死氣重重疊疊地圍上去,吞噬了天靈迅速萎縮的身軀。
天烈滿不在乎地叫道:「怕什麼?黃泉天和靈寶天相接,必然也會受到靈寶天的法則衝擊,兩天氣息相融,黃泉天早變樣了。」他率先沖在前面,灼熱的火光噴出血肉,整個人化作一叢人形火焰。
囚牛定定地站在螭的面前,慢慢直起潰爛的胸膛,咧開的大嘴彷彿在微笑,似是憶起過往兄弟投壺的樂趣。
一抹鮮血從天靈破裂的額角流出,幽冥死氣猶如活物一般,爭先恐後地湧入傷口。一塊腐爛的血肉從額角綻開,慢慢擴張,像一張裂開的大嘴向外捲動,漫及身體各處皮肉。天靈痛得凄厲嚎叫,滾滾死氣又灌喉而入,將他的聲音徹底淹沒。
螭盯著殘破的胡琴,在神識中猛地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吼:「囚牛,是你嗎?囚牛!林飛,快讓我出去,我要出去!」
我心下恍然,蠟汁將我與天蠟以一種奇特的方式遙遙相連,若不重創天蠟,這層蠟汁便無法擺脫。
我融入一團飄過的幽冥死氣,向天靈悄悄接近。
一聲悠長的嘆息響起:「你知道我一定會出手么?」
四周早已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若不是知微高手,很難清楚視物,只能望見隱隱約約的飄忽黑影。饒是如此,這一帶依舊陰晦不明,景物忽遠忽近,看似一個詭異的影子向人撲過來,但伸手一撈,撲了個空,定睛再瞧,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卻在遠處晃蕩。
我微微一愕,對面的龍蝶儼然變成了異物:臉是一團涌動的陰霧,只露出兩隻閃耀的眼睛,頭以下儘是嶙峋白骨,不時有腐敗的血肉生出,發出濃烈的腥臭。
最糟糕的是,我是龍蝶分裂出的另一個魂魄,雙方精神本源相同,難以察覺他是否已經侵入我的心神。
「你的兄弟應該已經遇難了。」我搖搖頭,除非像我這樣身具生死螺旋胎醴,可以自行轉化死氣,否則就算是楚度,在當時兩重天交接的瞬間也會淪為不鬼不妖的異物。
「龍蝶,讓我帶你品嘗勝利的滋味吧!」我胸中湧起無限豪情,急掠而起,挾著噴濺的水浪衝上河面。
前方濤聲轟鳴,震耳欲聾。遠遠望去,幽冥死氣鋪天蓋地,沸騰翻滾。一條幽深的大河奔騰而過,巨浪排空,望不見盡頭,也不知去往何方。
螭頹然坐倒,語聲悲痛:「這是我們九兄弟的鄰居,魂器天齒斬邪刃,想不到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四個天精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搜尋四周。我遠遠跟著,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等待出手的最佳機會。四人中,天隱無疑最難對付,幽冥死氣碰觸她的身軀,竟然徑直穿過,彷彿這個天精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天烈仰頭狂笑:「哈哈哈哈,天靈你被那個人類嚇破了膽子吧?這個世上,誰有本事掩藏阿修羅王的傳承氣息?據說在傳承里,還有一絲至高無上的阿修羅神的烙印啊!」
「聽說進入紅塵天的部族,也沒撈到什麼便宜。」天隱若有所思地道,「各部天精也該到聯合的時候了。各自為戰,只能被人、妖各個擊破。」
再往前走,可以聽到若有若無的波濤聲,黃泉天近在咫尺。
三個天精已經離開,四周的死氣時而激蕩,時而消散,偶爾可以望見一些外形奇詭的灰黑草木緩緩鑽出地面,幾個骨頭架子若隱若現地走動,靈寶天的法則開始向黃泉天全面滲透。
天靈搖搖頭:「他一定沒死。天烈,你太小瞧人類了,他們中也有和我們匹敵的高手。闖入清虛天的那幾個部族,不是都死在一個叫公子櫻的人手裡了嗎?」
臨死前,天靈劇烈的情慾波動化作心鏡的養分,鏡面上的本源花紋越來越玄奧。
弦線忽地一沉,一縷縷黃泉氣息悄無聲息地黏附上了弦線,心鏡陡然一震,映出幢幢陰影,變得模糊不清。
另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倏然一閃,由遠而近。若不是幽冥死氣的細微波動,天隱的這道身影幾乎難以辨別。
三個天精重新圍上來,天烈一味猛攻,天蠟繞著我游斗,尋找貼身相觸的機會,天隱或隱或現,飄忽不定,若不是我在四周布下層層弦線,早被她洞穿而創。
死螺旋胎醴流轉不休,將源源不斷的死氣吸收煉化,成為法力的一部分。然後以深藏核心的一點生機為引,將最精純的死氣送入核心,轉死為生。
我冷冷注視了他片刻,一根慘白的頸椎骨正緩緩生出龍蝶背脊,攀向陰霧籠罩的後腦。不用多久,龍蝶就會骨骼全復,鬼魂之體徹底潰散。
尋常的距離感、方向感都已混淆,此地處於黃泉天、靈寶天的相接地帶,承受了最激烈的法則撞擊,昔日的水市儼然已化作「鬼市」。
天烈倉促轉身,揮拳迎擊,烈焰散發出熔金銷鐵的炙熱高溫。若在別處,我還需顧忌幾分,但此處的幽冥河幾乎被我和龍蝶操控,死氣顯化的浪頭只是一撲,就將烈焰打滅,拳頭緊接著轟中天烈胸口,發出激越的金石聲,天烈身軀晃了晃,面型輪廓從燃燒的鎧甲中浮出,兀自帶著一臉不能置信的表情。
「小心,這個怪物殺了天靈!」天烈雙目噴火,急切吼道。在他們眼中,我像一團飄蕩的陰森死氣,和黃泉鬼物毫無差別。
那一部分魂魄匿伏在暗,隨時可能對我發難,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能找出完整的龍蝶,將其吞噬,彼此合一。
異物是一柄半死不活的魂器,上半身仍然保持著刀的形狀,色澤漆黑,刀刃結滿污銹。下半身則是累累白骨,一根根糾纏的骨骼彷彿感覺到痛苦地抽搐著,「咯吱咯吱」作響。
我默然半晌,道:「所以我不但不能殺你,還要伸以援手,將你的魂魄完好無缺地引入我的精神核心。」
「沙脈的族老天河沙也急著找那個雜種,那幫蠢貨腦子進屎了,居然要奉一個雜種為主!」天烈惡狠狠地罵道,「難怪他們世代佔據阿修羅王的傳承,卻沒本事將它真正融合。」
「爸爸,阿修羅神好像和我們域外煞魔也有些關係呢。」絞殺以心神告訴我。
聽到「阿修羅神」四個字時,幾個天精眼中齊齊露出強烈的渴望。就連我體內的魔種烙印,也不由自主地躁動起來。
你懂得我的苦痛么?
一道驚雷在身前炸開,爆出藍紫色的耀眼厲芒,阻得天隱衝刺的勢頭微微一頓。緊接著,一連串光芒閃耀,照得四周波光璀璨多彩,強烈的光線中,天隱驚訝微張的紅唇異常清晰。
「你我都別浪費時間繞什麼彎子了。想要完整吞噬對方,就必須重新合二為一。」我深吸了一口氣,坦言道。
「殺……了……我!」囚牛失足跌倒,又掙扎著爬起來,吃力地走向螭。
「此人絕非鬼物。」天隱似乎冷笑了一聲,道,「不過在此作戰,確實與我等不利。這個人太厲害,單打獨鬥,你我無一人是他的對手。若我所料不差,那個雜種就是他藏起來的,天靈當日也是被此人打傷。」
「殺!」天烈暴喝一聲,直衝過來,拳頭擊出密集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