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忠貞叛賊
第一章 淪陷遠東
「她給你留的花，還有信。」紫川寧把花遞了過來，斯特林獃獃地看著這花，藍藍的帶點紅色，因為時隔多日，已經有點蔫了。他沒有伸手去接，出聲問：「這是什麼花？」聲音枯澀。
黑沙佇立良久，忽然深深地一鞠躬，由衷地說：「陛下，有了您英明的指揮，我們怎麼可能會失敗呢？」
一個小時后，軍師黑沙緊急求見魔神皇，當即得到了批准。黑沙快步進來：「陛下！我有緊急情況向您報告，那個人類使者已經走了嗎？剛才雲淺雪向我報告……」
斯特林喃喃說：「毋忘我？毋忘我……」他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突然出聲說：「妳幫我把它扔了吧。」
紫川寧的面色立即變得慘白：「你真的……」
紛揚的雪花中，遠處的地平線上，一片片淡淡的淺藍色的樹林之間，夜幕中若隱若現地聳立著一座城池。黑暗中，它巍峨高大的身影是那麼的高不可攀，那麼的莊重嚴肅，彷彿在不出聲地沉思著、凝視著。呼吸著草原特有的枯草、馬汗和冬天大雪的冰冷氣味，頓時間，所有不安感覺全部消失了，卡丹的眼眶一點點地濕潤了：這就是我心上人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他在這裏生活、呼吸、睡覺、戰鬥……
帝林望過去，看到一個滿頭大汗的蛋糕店老闆正端著一托盤熱氣騰騰的新出爐蛋糕出來了，櫃檯前面，同樣胖乎乎的老闆娘在旁邊熱情地招呼著客人。
二、魔族王國放回紫川家族被圍困的中央軍將士。
帝林生出種什麼都給看透了的可怕感覺：自己並沒有動手，只是憑很少的舉止動作，他就看出了自己的武藝和流派，不過有一點他可是萬萬想不到的……
魔神皇拍拍掌，門外有人應聲說：「是！」門帘掀動，進來一個人。
四、遠東全境二十三行省全部割讓給魔族王國，作為戰敗賠償。
紫川寧臉上浮起嬌艷的紅暈，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都在傻傻的，無法抒發自己的喜悅。她忽然一把摟住斯特林，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個：「這是代替卡丹姐姐給你的！」
接著開出來的是大隊的步兵，他們不再衣甲光鮮，不再有什麼整齊的方陣隊列出來，隊伍踉踉蹌蹌，士兵虛弱，走步不穩，傷口處包著骯髒的紗布，身上的衣裳也破爛不堪、五花八門，有人連麻袋、帳篷布希么的也套在了身上。
與雲淺雪同行的魔族護衛兵輕蔑地說：「人類真是懦夫，他們竟如此地怕死，真是丟臉！」
他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四個字：「卡丹公主。」
魔族統帥雲淺雪親自舉著白旗，進得帕伊城告訴了中央軍停戰的消息。為了證明他的話的真實性，他帶來了停戰協議的副本，還有那個人類使者「哥普拉」給帕伊守衛者的證明信。
「啊？陛下已經知道了？」黑沙驚訝，「他現在人在哪裡？我們馬上派人去追！」
面對魔族士兵放肆的嘲笑譏諷，人類士兵回應以沉默與堅毅，一聲不發。漸漸地，魔族兵的笑聲低落下來了，空氣開始變得肅穆。中央軍士兵雖衰弱，但他們仍舊十分地傲氣，毫不畏懼地把目光直盯著魔族兵們，彷彿在無聲地宣稱：「我們並沒有被征服！」在如此慘痛的傷亡之下，仍舊百折不撓，保持這樣的傲氣，在場的魔族軍官士兵無不駭異，他們越圍越密集，想把自己的對手看個清楚，雲淺雪的親衛團隊不得不用馬鞭亂抽，把他們驅趕開來，才給中央軍部隊讓開了路繼續前進。
歷史就像一條蜿蜒的河流，絕大多數時候，這條河流是和緩的、平穩的，它緩緩流淌，經過草原、平原、森林，波光平靜。這時候的它給人錯覺，以為這條河流是一成不變的，將永遠都是那麼緩慢，那麼平靜，節拍從容。
七個魔族團隊在前面導行，中央軍的殘兵跟隨其後，後面又跟上了十四個魔族團隊。隊伍渡過了薄冰漂浮的灰水河，馬開始小跑起來，蹄鐵清脆、刺耳，令人心碎。大路向西伸延開去，兩旁是一片消融雪水結成的薄冰，如白色的流火在閃爍，光禿禿的橡樹林，無聲地向身後旋轉、消退。回頭東望，落日餘輝之中，像寶石般閃爍的帕伊城堡，巍然聳立，孤獨又寂寞。
凌步虛趕緊跑近來：「殿下有何吩咐？外面太冷，陛下還是先回車裡去吧，等我們準備好了帳篷、篝火之後……」
令雲淺雪感到有些驚奇的是，當閱讀停戰協議時候，斯特林統領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立即像已經支撐不住的樣子，搖搖欲墜。雲淺雪奇怪，他好像很難過的樣子，為什麼呢？但是斯特林立即就恢復了過來，雲淺雪釋然了，他是太激動了，可以理解的。雙方協商了以後的交接問題，為了避免人類部隊在歸途中與沒接到命令的魔族軍隊發生誤會衝突，雲淺雪提出由自己率領部隊「護送」中央軍一路回瓦倫，斯特林深深地表示感謝。
「陛下，我已經說過了，我們放卡丹回來，你們給帕伊撤圍，放中央軍回來。」
一眾魔族兵如同被大赦似的同聲謝恩。風雪中趕路了一天，他們早累壞了，趕緊尋覓背風的山坡，七手八腳地燃燒篝火，搭建帳篷。
魔神皇慢慢把玩著手上的茶杯，深邃的目光投向帝林：「像你這樣的人類高手，我都有幾十年沒有看到了，你應該是劍聖拉歐的傳人吧？」
「殿下請看。」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她卻依舊沒有告辭的意思，死站著不吱聲，欲言又止。
中央軍團是在七八○年的三月二日進入瓦倫要塞的，同日，紫川家族釋放魔族公
帝林沒想到魔神皇竟然會這麼爽快，驚喜之下深深鞠躬：「陛下宏德，紫川家族上下感激不盡！請陛下放心，只等部隊進了瓦倫，公主便立即交還給神族！在下就先告退了。」魔神皇點頭，在帝林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出聲叫住了他：「帝林！」
「凌將軍，現在風雪太大，天又黑，弟兄們趕夜路太辛苦了。吩咐大家就地宿營吧！明日我們再繼續起程趕路。」
當中央軍的部隊開始列隊進城的時候，寧靜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人們爭著搶到前面去看自己的子弟兵們。當初離家時候稚氣未脫的少年，現在變成了何等模樣。一張張嚴酷的臉，一張張風吹日晒變得黝黑粗糙的臉，因為苦戰飢餓而瘦削的臉，年紀輕輕的不少人就已經皺紋滿面，白髮上頭，軀體上布滿了刀削劍啄的傷痕。當初出發時候浩浩蕩蕩的十五萬大軍，現在能回來的不到三萬人，幾乎五個人中才有一個能回來，而且幾乎個個帶傷。許多婦女含著淚水在尋覓自己丈夫，白髮蒼蒼的母親們尋找自己的愛子，呼喚著他的名字，卻無人回應，只是聽得徒勞的凄婉叫聲：「我的兒，我的兒，你可在哪裡啊？」
六、紫川家族交還在上次戰爭中被俘的魔族公主卡丹。
解散隊伍以後，斯特林拖著疲憊的步子邁向總長府，他準備承受紫川參星總長最嚴厲的懲罰。但不料的是，總長並沒有責罰他，而是張開雙臂歡迎他的歸來，淚水縱橫。而在場的統領處的另外兩位成員，總統領羅明海和新任的幕僚長哥珊也沒有對他冷言冷語，大家都只是溫言撫慰他，勸他好好養傷——大家這樣的對待，反倒讓斯特林更加感覺愧疚不安。
帝林轉而面向神皇，微笑道：「陛下，您叫我怎麼跟一條狗答話？」
斯特林收斂了笑容，望了他一眼，忽然說：「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想的是什麼嗎？」
魔族兵十分驚訝，自己與之苦戰一個多月而不能征服的敵人，就是這麼一副樣子？他們放肆地嘲笑人類軍隊的寒酸衰弱：「哎呀，笑死我了！看他們穿的什麼衣服啊！連麻袋都穿上了！」
從馬車裡傳出一個嬌嫩的女聲來：「凌將軍，我們這是到了哪裡了？」聲音在風雪中非常地微弱，幾乎不可聽聞。
魔神皇沉默不語，忽然縱聲大笑，帝林吃驚地望著他。
帝林打個冷戰，魔神皇意思分明是：你帝林濫殺平民和戰俘，早已經惡名昭著，我們神族把你殺了，誰能說我們不對？
「跟群叫花子差不多！我們這邊就是做僕役的精靈怪都比他們體面點！」
斯特林感覺巨大的內疚，尤其為自己曾與敵寇的公主卡丹相愛，他無顏面對那些哭泣的母親和妻子，愧疚自己罪惡深重。面對這種國讎家恨的巨大災難，山盟海誓的愛情一下子變得這般的蒼白，無力。
「陛下，神族的公主可只有一個啊！她的身份尊貴，比一百萬大軍還要值價。如果換得太便宜，那也有失卡丹殿下的身份啊。陛下，您總要為卡丹殿下的臉面著想啊！何況，還有遠東全境的領土呢！」
卡丹喃喃說：「這是天地下最雄偉的城了！」
凌步虛覺得很不然，盡量委婉地糾正她說：「公主殿下，這是在夜裡，景物看起來比白天大一點的。比起咱們的神堡，還有瓦倫那種大城來，帕伊不過是個小要塞，說不上什麼最……」
細細品味，她忽然發現，雪的味道，是苦的。
帝林很認真地思考了一陣，才說：「不。承蒙陛下看得起，但是我還有點廉恥，讓我與雷洪那種人並列的話，實在難以辦到。」拒絕了神皇的要求，帝林心頭一陣悵然，長嘆口氣，他知道這實際上是斷絕了自己生存的最後希望。
片刻，還是魔神皇先開口了。他壓抑了自己怒氣，緩緩說：「很好，開出你的條件來吧，帝林。記得，不要太過份了！」
魔神皇揚揚眉毛：「你不相信朕的承諾？」
兩個月後，在總長紫川參星的催促和推動下，斯特林統領與李清小姐成婚。斯特林是家族的中流砥柱，軍方的頭號人物，而李清則是帝都名門之後，端莊賢淑，本身也是才幹不凡，在內務部擔任紅衣旗本，眾人都認為，這是一對郎才女貌的完美伉儷。
「你自稱是禁衛軍的軍官，穿的卻是監察廳的軍法官制服，你自稱是紅衣旗本，但你的肩章卻表明你是旗本——這又怎麼解釋呢，帝林？」
二十一日，停戰命令傳達到帕伊前線，百萬魔族士卒歡呼萬歲。他們早就膩煩帕伊這個該死的絞肉機，在這裏，他們死了無數的同伴，連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膩人的鮮血，每一塊泥都散發著熏人的屍臭。
魔神皇微笑問：「帝林，你為何不回答？」
帝林略帶驚訝地揚了下眉毛：「這茶確實不錯，不過還不如我們人類的——順便說一聲，陛下，您認錯人了，我並非帝林。」
少女的臉上一片緋紅，紫川寧小聲地嘀咕說：「我又沒問他，我是想問……」
三、由紫川家族用錢贖回此次戰爭中被俘的所有人類官兵。
整個長街一時給哭聲所充盈了，人們除了悲痛自己親人的離去，還有更深的痛苦，他們實在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的戰士英勇善戰，不可征服；我們的親人血灑疆場，為國捐軀！
雷洪十分地得意，他先對魔神皇恭敬地
斯特林明白，那個「她」指的是誰，他點頭，卻沒有吱聲。
「朕知道的，軍師。」魔神皇很安詳地撫摩著懷中獵鷹柔順的羽毛：「你是打算向朕報告帝林的事情吧？」
「在下一點菲薄所得，如何敢稱高手？紫川家中歷代名將輩出、高手如雲，軍中又多有藏龍卧虎之士，勝於在下之人甚多。在下淺名不揚，不被陛下所知，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在下斗膽，請求陛下先行撤圍，只等中央軍一進了瓦倫，我們便立即奉還公主殿下。」
帝林莫名其妙，想：莫不成現在賣蛋糕的收入比家族的統領還高了？
魔神皇「哈哈」一笑，揮手讓帝林退出。
「以你的武功，應該是很出名的高手，然而為什麼朕卻一點沒聽過你的名字？」
婚禮由紫川參星總長主持，規格相當地高，紫川家族的頭面人物，除了總統領羅明海稱病不到場外，其他幾乎全都出席了婚禮。其中，擔任男方伴郎的是監察總長帝林，他是斯特林大人的好朋友。當迎親的隊伍經過帝都長街的時候，圍觀路人都為斯特林大人的婚禮歡呼祝福。
部隊剛剛踏進帝都的長街，斯特林驚呆了，深夜的街道兩邊站滿了人，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密密麻麻，人群長得看不見盡頭，延綿數十里。這麼多的人，卻聽不見一絲人聲，氣氛壓抑而沉重。人群絕大多數是平民，也有很多是著軍服的軍人。
帝林肅容回答：「公主殿下非常地安好，並未受過任何虐待。我紫川家待公主殿下如上賓，將她安置在我前任總長紫川遠星女兒紫川寧府邸中，禮尊異常。根據在下所見，公主殿下還與寧小姐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呢。」
帝林沉吟道：「如果是任何別人提出的這種建議，我會認為這確實是種侮辱，但既然是陛下您親口提出的，在下實在感到是種莫大的榮幸。」
自己實在與魔族結下了太深的仇恨，魔族無論如何是不會放過自己的，與其讓他們殺，不如自己動手落得個痛快。
帝林一言不發，沉靜地睥視著雷洪，目光中充滿了輕蔑，顯示他不屑與之答話。雷洪一直在笑著，只是在帝林銳利的目光逼視下，笑容變得越來越僵硬，竟然有點手足無措了。
「回稟陛下，那是在下買來的。」
帝林洋洋洒洒說了一大堆的理由，看到魔神皇的臉色越來越壞，他嘆了口氣說：「陛下，我就直說了吧，我相信陛下是言出如山的，但正如陛下所說的，現在的局勢是神族強而我紫川弱，如果我們放了卡丹，而神族不肯放中央軍回來的話，我們是一點辦法沒有的，所以我們不敢。這點還請陛下諒解。」
「不。」雲淺雪輕輕地說，「正是對生命的熱愛，使得他們如此地強大。」他心裏默默加上一句：「這是一個我們永不能征服的民族。」輕輕地，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車簾掀動，卡丹公主靈巧地跳下車來。她身上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襯托她蒼白的膚色，令她美艷的容貌顯得十分的雍容華貴，氣度高雅，如同仙子般的美麗端莊，一眾魔族兵看得呆了。
紫川寧深深凝視著斯特林：這是個遭受過巨大苦難的人，那麼的蒼老、憔悴，白髮沾鬢，他才年僅二十六歲啊！紫川寧默默地原諒了他的無禮，低下了頭。
魔神皇再次驚訝了：「這朕倒不知道了，拉歐的劍譜，這樣的東西居然也買得到？一定很珍貴吧？」
帝國曆七八○年的二月二十日，紫川家族禁衛軍「紅衣旗本哥普拉」，在楓葉丹林與魔族皇帝簽定了那份臭名昭著的「哥普拉——雲淺雪楓葉丹林協議。」
帝林一愣，隨即笑說：「如果真到那時候，我一定前來投靠陛下。」
雷洪知趣地閉嘴，乖乖地從邊門離開，出門時候回頭一望，目光中滿含著對帝林的刻骨恨意。帝林深深一鞠躬：「感謝陛下成全，如果陛下已經再無別的吩咐，請允許讓我自盡。」
「劍聖拉歐，人類世界繼左加明之後的最強高手……」魔神皇喃喃自語，忽然低沉了語氣，「現在，帝林，朕真的很想知道了，你為什麼敢到這裏來？莫非是你自恃武藝高強？像你這種程度的人類高手，三十年前朕就殺過無數了！」
魔神皇搖頭嘆氣：「帝林，你這個傢伙實在機靈！雲淺雪如果有你一半聰明的話，他也不至於在帕伊城下碰得焦頭爛額了。」
帝林出得帳篷來，重又看見青天和白雲，陽光耀眼。帝林真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活著出來了。冷汗已經濕透他的衣服，他忽然發現，生命實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哦！你的劍譜是哪來的？」
協議規定：
在當眾宣讀簽定的停戰協議時候，本以為必死的人類軍官、士兵全都陷入了巨大的狂喜之中，幾萬衰弱、饑寒交迫的士兵在高聲歡呼：「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得救了！」到處是飛舞著的帽子，搖擺的手臂，人群歡呼雀躍。
當他進入帕伊城的時候，立即給深深地震撼了：就是這麼群衣不遮體、骨瘦如柴，衰弱到連走路都快支持不住的人，居然擋住了神族的主力大軍！
「不！」魔族的三公主執拗地堅持：「這是天地下最偉大的城了！」她在心底默默地說：「就像他的人一樣。」眼淚漸漸地掉落，一滴滴地濺落到雪地上，濺出一個個小洞。她不願被人發現，昂首向天，一片雪花剛
帝國曆七八○年二月，遠東戰爭結束，人類戰敗，割讓遠東。
帝國曆七八○年三月十五日，魔族公主卡丹回國，魔族王國舉國歡慶，慶賀遠東的勝利，魔族與人類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和平。
魔神皇啞然失笑：「那朕又怎麼知道，你們的中央軍回去以後，還會放人嗎？你們拿什麼擔保呢？」
斯特林笑著躲避紫川寧的追打，心裏卻一陣陣刀割似的痛楚。什麼時候，一個嬌嫩的聲音也曾這樣地拍打過自己，說過同樣的話：「蛋糕店的老闆，斯君，你好壞哦！」當初告別時的珍重之聲猶在眼前，卻不知道一別已是永訣，玉人已消逝天涯，今生將永不再見……
斯特林面無表情地順手把它們塞進了右手邊的垃圾桶。
作為新郎的斯特林，時時都掛著笑容，回應著人們的祝福，只是看在熟悉他的帝林眼裡，覺得這笑容實在很呆板。帝林忍不住跟斯特林說：「你怎麼了？笑得跟頭快被送進屠宰場的豬似的？這是大好的事情啊，你應該笑得開心點才是！」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野心勃勃。」魔神皇彷彿在喃喃自語，「這個人有一顆魔鬼般的心，讓他活著，對我們更為有利。」
帝林曖昧地笑著：「想洞房花燭夜吧？大哥我可是過來人，理解你的！」
「陛下！」帝林打斷了雷洪的說話，他起身直接面對魔神皇：「我敢出使貴國，本做好一死的準備。既然身份被認出了，性命就全在陛下掌握中了，要殺要剮，陛下一句話就夠了！但如果陛下想跟我談判，就請派個純種的神族過來！至於他……」帝林蔑視地望了雷洪一眼：「最多只配跟我的狗談判！」
路途漫長而遙遠，鄉鄉鎮鎮都響起了祈禱的鐘聲，迎接經歷滄桑的帝都子弟歸來，中央軍終於回到帝都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十五日，天上下著濛濛細雨。
二十三日，中央軍開始撤出帕伊城，向西行進。雖然雲淺雪已經吩咐了部隊讓開了一條道路，但是魔族士兵的好奇心大發，他們紛紛蜂擁過來圍觀人類的部隊。
還是紫川寧先開了口：「她走了。」
斯特林卻沒笑，指著路邊一家蛋糕店，認真的說：「我這輩子最想的，就是做一個蛋糕店老闆。」
帝林站起深深一躬身：「在下不敢。只是陛下知道，我們交還卡丹比較容易，只要在瓦倫城外雙方做個交接就可以了，但中央軍的撤圍卻是個大問題，需要雙方協調，信使來往，加上大軍行進，路途遙遠，途中非常容易發生不測之變——這是個很煩瑣的過程，所以希望能將這個事務先行辦理了，以後的交接就非常地容易了。」
由這天起，這場持續了一個多月，死傷軍民數以百萬計的慘烈大戰，終於宣告結束了。後世的歷史上將這次戰爭和遠東叛亂戰爭合併稱為：「第一次遠東戰爭」。
我們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卻依舊是要割地，要賠款，要承受這樣的屈辱！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凌步虛趕緊湊近車簾問：「殿下有何吩咐？現在外面風雪太大，請殿下不要出來，以免著涼了。」
斯特林定定地看著她走遠，苦笑了一下，拿出手帕來輕輕擦掉了臉上的吻痕。忽然，他想了一件事情……
斯特林自覺羞愧，不想驚動太多人，他特意把進城的時間安排在子夜。
魔神皇縱聲大笑，雷洪的臉色變得青一下白一下的，破口大罵：「帝林，你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囂張！吾皇英明，遲早將一統大陸！你若知道好歹，馬上跪地求饒歸順我陛下，說不定可以揀回一條小命，不然的話，我將你千刀萬……」
兩人針鋒相對，怒目以視，帝林氣勢洶洶，目光死死地盯著魔神皇，他知道，這個時候萬萬不能示弱，稍給魔神皇看出破綻，自己就完蛋了。
魔神皇微笑，喃喃說：「如果天意要我失敗的話，那也容易得很。就讓紫川家再多掙扎幾年吧，打了那麼久，我們也該歇歇了。」
一員彪悍的魔族將領拍馬靠近車廂，大聲的回應說：「稟報殿下，我們已經進入了杜莎行省的地界了，這裡是帕伊城的周邊，距離楓葉丹林最多只有一百多里了。殿下很快就可以與您父皇見面了！」
帝林暗暗吃驚，當時時間匆忙，他來不及準備禁衛軍的服裝，只借了哥普拉的衣裳就穿上了。他沒想到這個原來以為深宮不出的魔族皇帝竟然對紫川家的情況如此地了解，連各個軍團的制服、肩章、自己的官職等這麼細微的情報他都了解得那麼清楚。
「朕知道的，自有分寸。」魔神皇淡淡地說，平淡的語氣中卻含有一種凜然的魄力，「平靖公，你可以退下了。」
出了總長府，他正要回自己家中，卻看到一身素白色裙子的紫川寧就站在總長府門邊的小道邊，手中捧著一束鮮花。
「我認為，陛下您的實力就是最好的擔保。以陛下本身蓋世武功，神族百萬精兵強將，如果可以選擇，誰也不會願意與陛下為敵的。如果我紫川家敢於反悔，區區瓦倫城，安能阻擋神族的大軍和陛下這種舉世無雙的高手？」
魔神皇微笑：「嗯，那你的答覆是？」
魔神皇沒有回答，卻說：「好久沒有見到像你這樣的人類高手了，我很欣賞你，你比雷洪強上百倍。如果我建議你到我們這邊來，你會不會以為這是一種侮辱？」
「陛下？」
帝林還是很平靜地說：「陛下，很抱歉，但是您真的弄錯了。」
「總軍師。」魔神皇悠然說，「剛才，你有沒有看過他的眼睛？」
魔神皇緩緩地點頭，
他考慮良久，慢慢開口問：「卡丹還好？」
雲淺雪本人是非常歡迎這個協議的，不但因為這樣可以免除他的攻城軍令狀之苦，還因為和談成功，卡丹公主也即將歸來，榮升成為駙馬親王的美好前程在等著他。
七八○年的三月十五日深夜，遠東平原，天地一片皚皚莽莽，刮著很強的風，鵝毛大雪沒等落下就給吹得漫天飛舞。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中，一輛裝飾得很豪華的馬車正在向東行進著，後面跟著大隊的騎兵人馬護衛著，風雪太大，路又黑，他們行進得十分艱難。
紫川寧忽然停止了拍打，她驚異地發現，斯特林的眼中已經湧出了淚花。
帝林毫不退縮：「陛下，您該知道，像我這麼卑鄙的人，敢深入貴國大營，當然不會一點準備沒有的。您要殺我，容易。但您若想要回卡丹的活命，沒門！」
「他讓我告訴妳這句話。」斯特林喉頭哽咽，卻依舊一字一句說地那麼清晰，「『我愛妳。』」
帝林沉靜地回答：「陛下，我是以使者的身份前來的。」
「凌將軍，帕伊城在哪裡呢？我想看一下。」剛才在馬車之中，卡丹忽然感覺心無名地悸動起來，好像什麼事情正在發生，她卻不知道。她煩躁，她不安，儘管外面風大雪急，她在馬車裡再也坐不住了。
沒等斯特林反應過來，她已經羞澀地跑掉了，那背影，是那麼的歡樂，那麼的喜悅。
「哦？他本來有句話叫我帶回來給妳的，既然妳不關心，那就……」斯特林故意抬頭看天，不出聲了。紫川寧馬上就憋不住了，跳起來扑打著他：「斯特林大哥，你壞！你說不說！你說不說？你不說我扯你耳朵！」
魔神皇神色不為所動：「就算沒有斯特林和中央軍在我手中，單就現在的局勢，我神族強而紫川弱，卡丹對於你們而言不知有多珍貴！我諒紫川參星也沒這個膽子敢動我女兒一根毫毛！」
魔神皇冷冷說：「你在嚇唬朕嗎，帝林？」語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恐嚇味道。
來人身著魔族將領的盔甲，個子瘦高，面目倒也端正，神情得意，只是掩飾不住骨子裡的一種猥瑣之感。看到他，帝林的一顆心直往下沉，他已經認出來人的身份了：紫川家族最大的國賊，原遠東軍三重將之一的雷洪。當年在遠東時候，擔任紅衣旗本的帝林與擔任遠東副統領的雷洪有過數面之緣。帝林也明白了，難怪魔族這次一路過來勢如破竹，原來有雷洪這個大叛賊在一邊給他們出謀劃策。雷洪擔任家族的高級將領多年，對家族的兵力分佈還有作戰方式等機密都了如指掌，他的叛變，讓紫川家族付出了可怕的代價。
「呵呵，剛簽完協議，他已經回去了。」
「我原屬監察廳任旗本職務，因受總長之命前來貴國出使臨時調入禁衛軍，臨行前總長特意獎勵越級晉陞我為紅衣旗本。只是戰時太過匆忙簡陋，未能更換制服肩章，讓陛下見笑了。」
魔神皇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帝林竟可以這樣強詞奪理地說話的，明明是佔了老大的便宜還做出一副「我是為你著想」的架勢。
「帝林，你是這十年中我所見過的最出色的人類高手。」魔神皇淡然一笑說，「也是在我面前說謊說得最鎮定的人。只是不管你如何高明，有一樣東西你是怎麼樣也裝不了的，剛才你的瞳孔突然縮小了。」
在升騰的歡呼之中，卻夾雜著一個很不協調的雜音。在牆角，一個年輕的女護士在輕輕地哭泣，淚水一滴滴地濺落在她懷中年輕的面龐上。那是一個重傷的年輕軍官，就在停戰消息公布的那一刻，他停止了呼吸，嘴角還帶著恬靜的笑容，彷彿他只是睡著了。歡呼聲中，女性斷斷續續的、抽搐著的聲音顯得格外地刺耳、清晰……
「你不覺得這樣的條件太過份了嗎？用卡丹一個人想換中央軍的幾萬人？」
魔族的總軍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明知道他是帝林還是放走了他？」
魔神皇不出聲地凝視著他，氣勢凌厲，目光銳利得彷彿要在他臉上燒出兩個洞來。帝林抬頭坦然地面對神皇的注視，眼神誠懇。兩人都沒有出聲，房間里一片寂靜，可以聽見營帳門口宮廷侍衛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空氣中瀰漫著無聲的殺機。
一、立即實現兩國停戰。
短短三個字，已經傾注了斯特林全身的感情和力量，說得那麼的深情，那麼的動人，那麼的痛苦。斯特林淚水流淌，他彷彿不是在轉達一個消息，而是在傾吐內心深處最澎湃的感覺，對一個已經不在此地的愛人，做絕望的告白，凄婉又悲壯。他是多麼地羡慕紫川秀，因為他可以對自己所愛的人光明正大地說出這句話來：「我愛妳！」萬里之外的卡丹啊，妳可聽得到我的聲音呢？
魔神皇諷刺地微笑：「你不是那種死守道義的人，我也不是，就算使臣是受保護的，但你卻是特殊。」
紫川寧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彷彿她已經看透了斯特林的全部心事：「我不扔，要扔你自己扔。」她一把抓過斯特林的手，強行把花和信都塞到了他手裡：「好好拿著！」
雷洪大怒，張口欲回罵，魔神皇不出聲地擺擺手，雷洪吞回了一肚子的髒話，卻仍忍不住出聲說：「陛下，帝林這廝不光蔑視
第一次遠東戰爭是紫川家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頁，在這場戰爭中，紫川家族失去了七十多萬勇敢的士兵，失去了二十三個富裕的遠東行省，家族歷代先人兩百多年辛苦創立的遠東基業全部毀於一旦，還不得不割地賠款，承受了難忍的屈辱……
「回稟陛下，在下的師父並非拉歐。事實上，在下沒有任何師承，是靠著一本劍譜自學的。」
先行撤出的是鐵甲騎兵部隊。由於飢餓、傷病、死亡等等原因，曾經在戰場上讓魔族聞風而喪膽的精銳鐵甲騎兵部隊，如今只剩下了那麼一點點，稀稀落落的一行人，再也看不出當時的威風。有很多戰馬都給宰殺了充饑了，失去了坐騎的騎兵只得把盔甲放在馬車上，自己像大頭步兵似的徒步前進。
斯特林點頭：「是的。」
三月十五日的深夜，總長府門前值勤的衛兵，還有幾個過路的行人，看到了一幕讓他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場面。家族的高級軍官，中央軍的統領長官斯特林大人，在一個深更半夜的晚上，不顧身上著的高級軍官所專用的名貴深藍呢子制服，在路邊的垃圾桶裏面賣力地翻找著什麼，那狼狽的樣子，就像個挖洞的老鼠一般……
「這個馬屁拍得好！帝林，朕就上你一次當好了！朕可以答應你，讓斯特林部隊西撤。你現在就下去，跟雲淺雪談談協議簽定的具體問題。」
魔神皇一笑：「記住，紫川家那邊如果呆不下的話，我們這邊是隨時歡迎你的。」
風靜靜地悲鳴著，彷彿要把這許多生辰和忌日的哀號，帶到白雪皚皚的遠東，帶到已經塌陷的陣亡將士的墓碑邊……
但是當這條河流在經過懸崖峭壁的時候，在一瞬間，它的流速會突然加快，一瀉千里，激流澎湃，勢不可擋。這時候人們往往會驚訝：「我所習慣的生活，那是怎麼了？」這急速轉變的一瞬間，就被後來的人們稱為：「黃金時代」。
他心頭隱隱擔憂。當代魔神皇驚才絕艷，又志圖遠大，果然有過人之能，他能懾服群臣，將歷來散如亂沙又桀驁不遜的魔族居民統合成如此紀律嚴明的強大軍隊，並非光靠皇帝的頭銜和蓋世武功。縱然此次和談成功，他也仍舊是紫川家族乃至於整個人類世界的最大威脅。
軍隊是應該保衛國家的，現在卻是犧牲了國家來保存軍隊！
帝林正顏說：「正是。」肚子里偷笑，也不是那麼珍貴了。紫川秀賭輸了沒錢給，丟下兩本髒兮兮的冊子就跑了。斯特林與帝林兩個大贏家沒辦法，只得勉為其難地每人一本把冊子收下頂債了——這還真是有史以來最便宜的武功秘籍了，總共價值七個銅板！幾天後紫川秀哭喪著臉想把書贖回去，結果被兩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打跑了。帝林暗暗下定了決心，這次如果能活著回去的話，非要抓住紫川秀好好審審，看看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到底還藏有什麼好寶貝。
望著人類士兵忽而歡呼萬歲，忽而痛哭流涕，雲淺雪說不出心裏是什麼一種味道。在魔族王國境內，戰士以勇敢為光榮，他們尊崇的是男兒應該如同鐵石般剛強，難過、傷心、惆悵……等一切流露個人感情的表現，在他們看來都是軟弱的表現了，至於當眾哭泣，那更加是被瞧不起了。
是啊！在哪裡呢？她們夢系神牽、日夜不忘的兒子們，已經消逝在遙遠的他方。他們陳屍在瓦倫開闊的高地上，在雲省的莽莽密林中，在帕伊的城牆下……那些年輕而充滿朝氣的年輕人，鮮血灑遍了遠東的每一寸土地，被掩埋在了異國他鄉的土地上。現在，這些陣亡將士的墳墓已經雜草叢生，被雨水沖刷，大雪覆蓋，或者曝屍荒野，白骨皚皚。
「是！殿下體惜咱們弟兄，大夥十分地感激！」
「這花叫『毋忘我』。」紫川寧柔聲回答說。
帝林冷笑：「忘記告訴陛下了，卡丹並不是控制在紫川參星手上的，她由我的人看管。如果我沒能按時回去，十二小時內，卡丹的腦袋就要落地了。」
斯特林無言地走過去，兩人相對，心情感慨不已，卻不知該說什麼。
五、除去俘虜的贖金外，紫川家族另得支付一百萬兩白銀，作為戰敗賠償。
帝林轉過身來：「陛下有何吩咐？」
帝林微笑著說：「突然面對尊貴的陛下和當世第一高手，誰都會緊張的。」
在楓葉丹林協議上簽字的魔族方面代表是羽林將軍雲淺雪，而人類的代表則是「紫川家族禁衛軍紅衣旗本哥普拉」——後世為這個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身份做了無數次的研究，為此出版的長篇累牘的研究論文養活了無數濫竽充數的歷史學家，他們爭論不休，傷透了腦筋。
斯特林羞愧難當，他感覺中，彷彿人群的每一聲哭泣都是對他的一聲痛罵：我們相信你，將自己最寶貴的孩兒託付給了你，你帶走了他，現在你卻沒能把他帶回來！你枉稱紫川家族第一名將，現在卻只有依靠我們割地賠款才能把你給贖了回來！
這回輪到斯特林洞察入微了，他開口說：「阿秀這次沒跟我們一起回來，他說他還有點事情要辦。秀字營的人馬也都還沒回來。放心，他很好，沒受什麼傷。」
雖然彼此站在敵對的立場上，但作為一個軍人，雲淺雪懂得尊重勇士，他深深地佩服人類守軍的堅韌和頑強，他們創造了戰爭的奇迹。對他們的統帥斯特林，雲淺雪也懷有極高的敬意，主動地向他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斯特林顫抖著、禮儀周全地回了禮。